曾國藩論詩與林黛玉相似

曾國藩論詩與林黛玉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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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國藩論詩與林黛玉相似

話說林黛玉是《紅樓夢》中的文學形象,一輩子除了曾在揚州和金陵之間來回過一兩次之外,大部分時間不曾走出深閨大院,主要是待在大觀園裡,在怡紅院、瀟湘館、蘅蕪苑等地之間走動,是一位大家閨秀,柔弱女子,無驚天動地的舉動,能和曾國藩有什麼共同點呢?曾國藩乃晚清重臣,一生南北征戰,先是和太平起義軍作對,其發跡也源於此,後來又和捻軍作戰,功敗垂成,還是洋務運動的發起者,一生不管爭議如何,確實是個實實在在有重大影響的歷史人物,他怎麼和小說中虛構的貴族小姐有共同點呢?

然而,凡是古代中國有文化的人物,都是愛好詩歌的,儘管有時候兩個人物八竿子都打不著,但在詩歌這個領域,卻可能有著驚人的相似性。林黛玉與曾國藩亦如此。

基礎:學習寫詩,必須先熟讀作品

俗話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說的是中國傳統的寫詩之道,強調先要熟悉優秀的作品,熟讀文本,然後才能有感性積累,從而從事文學創作。而且詩歌必須含蓄,講究意蘊,切忌直露淺俗,這些也必須建立在詳熟作品的基礎上。

再說林黛玉,在賈府的女性當中,絕對是詩詞高手,恐怕應該排在第一排,只憑「冷月葬花魂」就能獨步《紅樓夢》(上句為史湘雲的「寒塘渡鶴影」),薛寶釵雖然有詩才,但和黛玉比起來,不免俗了一分。黛玉作為詩人已經是高手,而作為老師呢?在《紅樓夢》第四十八回就有個香菱學詩的故事,通過香菱的請教,林黛玉的指教,道出了學詩必須先熟悉優秀作品的道理,同時晚清忠臣曾國藩關於讀詩寫詩的見解,也和林黛玉有異曲同工之妙。

薛家的丫鬟香菱,也就是《紅樓夢》中甄士隱的女兒,被拐賣為婢女,雖然遭遇悲慘,但文藝青年無論在什麼環境里,都不會放棄追求藝術和美好的夢想,一旦能和林黛玉親近,馬上就提出要跟林黛玉學詩。香菱並不是沒有基礎,她也私下裡學過一些詩歌,這也不奇怪,早在《唐詩三百首》問世之前,《千家詩》已經影響千家萬戶,《紅樓夢》里的女性聚會,也以千家詩為口令。香菱跟黛玉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只愛陸放翁的詩,重簾不卷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說明香菱在這個領域並非一無所知。

黛玉首先排除了香菱的畏難心理,她將詩歌創作之道總結起來,使其顯得很簡單,她說寫詩算什麼難事,也值得你辛辛苦苦去學,「不過是起承轉合,當中承轉是兩副對子,平聲對仄聲,虛的對『虛』的,實的對『實』的。若是果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的」。增強了香菱的信心之後,林黛玉老師就告訴香菱的學習知道,要細讀王維的五言律詩一百首,「細心揣摩熟透了」,然後是細讀杜甫的詩一二百首,李白的七言絕句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這三個人作了底子」。然後就將王維的五言律詩送給香菱,叫她去苦讀熟讀,香菱領了這份家庭作業,果然覺都不睡,通宵點燈讀詩,「諸事不顧,只向燈下一首一首的讀起來」。

林黛玉教香菱如此讀書,而《紅樓夢》問世百來年後的曾國藩是怎樣教導子弟讀詩歌的呢?我們來看他的書信記錄。

在咸豐八年八月二十日寫給曾紀澤的信中,他要求曾紀澤「須熟讀五古七古各數十首」,所謂五古七古,就是指五言古體詩和七言古體詩,而且還有儀式感,要讀出感情,要讀出氣場,「先之以高聲朗誦,以昌其氣」,先高聲朗誦之後,還得持續下去,用比較低的聲音密密地吟詠,先前如同春雷,後來如同細雨,「以玩其味」,在氣勢上和玩味上齊頭並進,然後古人寫詩的情境和氣勢,才能湧上心來,與之合二為一。香菱在燈下專心讀王維之詩,估計也是高低聲相間地用功。

再往前推,在道光二十五年三月初五日寫給弟弟們的信件中,他說「學詩無別法,但須看一家之專集,不可讀選本」。曾國藩生怕弟弟們不能領會,強調了一句:「至要至要」。

要讀哪些專集呢,從曾國藩自己編輯的詩歌書籍就可以看出一二,他閑暇時間所編輯的《十八家詩鈔》,就大量收集了李白、杜甫、王維的詩歌,動輒幾百首,每一種體裁的詩歌都集中在一起,這和林黛玉要求集中精力在王維的詩歌上用功如出一轍。林黛玉在王維的詩歌專集上,畫了一個個紅圈圈,要求香菱重點誦讀和學習,其實也相當於臨時編了一本教材,這種教材和曾國藩的《十八家詩鈔》的相同之處在於,不零碎選作品,而是大量同類型的詩歌集中在一起,讓學生「高聲朗誦」和「密詠恬吟」。

途徑:向最牛詩人的老師學習

林黛玉老師和香菱同學第一次上課交流時,香菱說喜歡陸遊的詩歌,誰知道黛玉馬上糾偏:「你們因不知詩,所以見了這淺近的就愛,一入了了這個格局,在學出不來的。」

看到這裡,不免有些驚奇,令人錯愕,連陸遊的詩都不算上乘嗎?那要誰才能入你的眼呢?其實,黛玉的這番話也正是宋明清時期文化人的共識:要學好詩,必須以《詩經》、《楚辭》、漢樂府、古詩十九首、盛唐詩為範本,這樣才能走上正道,盛唐之後的詩歌雖好,但不足以取法。這種觀點不管科學與否,在當時確實是主流。

例如《滄浪詩話》就認為,想要學好詩,就得從先秦兩漢和魏晉詩歌、李杜入手,「皆須熟讀」,這樣才「不失正路」。晚清的曾國藩也如此認為,在同治元年正月十四日寫給兒子曾紀澤的信中這樣寫:「爾要讀古詩,漢魏六朝,取余所選曹、阮、陶、謝、鮑六家,專心讀之」,這些詩人就是指三國魏晉時期的三曹、阮籍、陶淵明、謝靈運、鮑照等,其詩古樸高簡,可以打好寫詩的底子。而黛玉教導香菱的又如何呢?我們且看,黛玉認為,在熟悉了李白、杜甫、王維三家之後,「然後再把陶淵明、應、謝、阮、庾、鮑等人的一看」,其中的應是指東漢詩人應瑒,劉應該是指建安七子中的劉楨,或者東晉的劉琨,庾則是南北朝時期的庾信,杜甫誇他「文章老來成」。

兩相對比一看,曾國藩開的書單和林黛玉開的書單幾乎同出一轍,尤其是十分重視漢魏六朝的詩歌,是不是曾國藩看了《紅樓夢》受的啟發呢?難道林黛玉是曾國藩間接的老師,倒也未必,在曾國藩的日記、筆記和書信里,似乎找不到他愛看《紅樓夢》的記錄,但這並不妨礙他和林黛玉的觀點趨同,其實也就是說他和曹雪芹的觀點趨同,曹雪芹只不過是通過林黛玉的口,以林黛玉立言,講出了自己的詩歌主張。

我們今天的人喜歡唐詩,而唐代那些大詩人,他們的老師又是誰呢?最直接的老師就是魏晉南北朝時候的詩人,例如陶淵明,建安七子,三曹,竹林七賢等等,李白就屢次表達了自己對那個時代詩人的崇拜,例如「中間小謝又清發」,「令人長憶謝玄暉」,杜甫、王維他們都是如此。想想看,李白、杜甫等人已經是中國古代最牛詩人,而她們強大的能量直接來源於魏晉南北朝這些師傅,牛人的師傅,後人當人也得膜拜和學習。這就是為什麼歷代學詩的人都強調漢魏古詩的原因。不是曾國藩師法林黛玉,而是英雄所見略同。

體驗:講究詩在功夫之外

香菱之所以能悟到詩歌的妙處,還在於生活經歷,她在接觸王維的山水風景詩之前,由於坎坷的生活經歷,就已經對於詩中所涉及的自然風光,已經有了感性的認知,等到一用功讀古人的詩歌,於是所見與所讀結合起來,於是產生意會的妙處,小姑娘打了一個很恰當的比方,「念在嘴裡倒像有幾千斤重的一個橄欖」。原來,當她讀到「渡頭余落日,墟里上孤煙」時,想起某年進京的時候,泊舟江上,看到碧青的煙連雲直上,於是意識到了這兩句詩的妙處。

讀詩要和生活相結合,才能有感悟,曾國藩也講過:「作詩文………然必須平日積理既富,不假思索,左右逢源,其所言之理」,所謂的「積理至富」,就是說平日的積累,諸如生活體驗積累,達到了一定的豐富程度,則自然於詩有感悟,說的不就是香菱對於「渡頭余落日,墟里上孤煙」的體會嗎?

因此,今天的中小學古詩教學,未必能又立竿見影之用,但是現在熟悉了,在將來的經歷當中,遇到類似詩中的情景,一下子就會噴發出來,將詩與生活融為一體,提升人生藝術檔次。林黛玉的感悟,香菱的感悟,曾國藩的感悟,和我們就會融合貫通,長流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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