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留守兒童6100萬 每5個孩子就有一留守兒童
全國婦聯近日發布的研究報告顯示,我國農村留守兒童數量達6100多萬。這是一個需要社會各界都來關注的群體,放暑假了,那些留守兒童尤其是農村留守兒童的暑期生活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況?他們面臨哪些安全隱患,他們最需要什麼?在貴州黔東南州雷山縣榮防村,那裡的青壯年幾乎都外出打工了,故而有90%的孩子都是留守兒童。《經濟半小時》記者來到貴州記錄了他們的生活。
一、李金寶:烈日炎炎叫賣冷飲賺錢 渴望親情卻無奈冷漠
七月的苗寨,烈日似火,貴州雷山縣榮防村沸騰著。人們正以鬥牛的方式歡慶豐收的傳統節日「吃新節」。四面群山和兩岸河灘早被上萬人圍得水泄不通。激烈的場面,使人群中爆發出陣陣歡呼,但周圍這一切絲毫都沒能打動一個叫李金寶的小男孩,他一直安靜地在山坡上賣著西瓜、飲料。周圍的小朋友告訴記者,李金寶是他們的同學。
李金寶今年十歲,他的爸爸媽媽在浙江的一處建築工地打工,收入很少。為了節省路費,已經三年沒有回家。村裡難得有這麼大的活動,跟著叔叔、嬸嬸生活的金寶,就幫著賣東西賺錢。烈日下,很多孩子不停地嚼著棒冰,但忙活了四個小時的金寶,沒捨得喝一口水,吃一口西瓜。
苗寨的「吃新節」在每年的農曆6月,各家各戶殺豬宰羊必不可少。一點不亞於過年的規格。金寶家除了一隻雞,再沒有其他肉食。於是,金寶就和小夥伴去河邊捉螃蟹。金寶對記者說,他幾乎每天都會在這裡捉螃蟹。他的經驗告訴他,螃蟹喜歡藏在較為光滑的石頭底下。
水流很急,長時間光著腳、彎著腰、趟著水,這種姿勢很快會讓人腰酸背痛,但是金寶的主意力全部都在找螃蟹,他仔細地翻開一個又一個大石頭,將手伸進淤泥的深處抓著、挖著,卻毫無收穫。
金寶抓住一隻水蛭,又叫螞蝗,還有的人把它叫做「吸血鬼」,因為被它吸血後極易感染而且會血流不止。不過金寶看上去並不在意。他告訴記者,水蛭雖然「其貌不揚」,但是吃起來味道很好。摸了快半個小時,他終於在一塊石頭旁有了發現。在岸邊,他捉住了兩隻大螃蟹。
太陽很毒,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奮戰了三個小時的孩子們,早已被晒成了古銅色。抓到了近二十隻小螃蟹,終於可以收工了。走在回家的路上,經過一個池塘時,金寶停下了腳步。
金寶的頭髮已經被汗水浸濕,他很想跳下去洗澡。但那裡水很臟、旁邊的小瀑布增加了水塘的濕滑度。從金寶的舉動可以看出,他經常在那裡洗澡,但是如果在這麼容易滑倒的水塘里嬉戲遊玩,這個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水塘有較大的安全隱患,而對金寶來說,他根本沒有這樣的意識。當記者再次追上三個孩子時,發現他們忍不住在橋下水溝里洗了頭。金寶雖然年齡最大,但個頭並不高。當記者問到為什麼小夥伴都長得比他胖一些,他無奈地說因為每天只能吃菜,實在是沒有營養,他也想吃得好一點。
金寶的那位胖夥伴叫李偉才,他的爸爸媽媽在村子裡開了個小賣部,日子過得也算殷實。李偉才是金寶最好的朋友,而金寶時不時流露出對好友的各種羨慕。他對記者說,他很羨慕李偉才富裕的家庭條件,羨慕他的爸爸擁有兩輛汽車。
金寶告訴記者,他的爸爸也開車,只是在離他很遠的工地上開車。他很久沒有見過爸爸媽媽了,也不知道爸爸媽媽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金寶告訴記者,李偉才有爸媽疼愛,那才是他最羨慕李偉才的地方。
「吃新節」的這幾天,外出打工的人會陸陸續續回來過節。每一天,金寶都會站在村口的人群中,遠遠地望著父母回家的方向。但小金寶沒有等到自己的爸爸媽媽,也沒有接到他們的電話。金寶說,他一個人的時候感覺非常孤獨、寂寞,只有朋友陪他一起玩的時候才會開心一點。在談到自己父母的時候,金寶流露出對親情深深的渴望。但長期與父母情感的隔閡,卻又交織著一種無奈的冷漠。他說,他只在小時候因為想父母哭過一次,長大後就不再想了。
二、李玉美:祖孫二人相依為命 艱辛生活造就堅強樂觀
李金寶的故事不特別,卻是這裡的孩子的常態,常年見不到父母,甚至不記得父母親什麼樣子,成長完全是一种放養的狀態。他流露出的對好友被父母照顧的羨慕,和對自己父母親的漠然讓記者看到了這類孩子成長中內心的孤獨。而一個叫作李玉美的小姑娘,卻讓我們看到了他們另外的一面:獨立,堅強,樂觀。
苗寨的「吃新節」期間,男女老少都要身著節日盛裝。當記者遇到李玉美時,正趕上奶奶拿出了壓箱底的存貨,忙著給她穿戴苗族姑娘的服飾。玉美三歲的時候,爸媽就外出打工了,七年來,玉美最親的人就是奶奶。她告訴記者,衣服和鞋子都是奶奶幫她做的,覺得穿上特別漂亮。
「吃新節」上一定要跳苗族民間流傳最廣的蘆笙舞。姑娘們頭上的鳳冠,脖子上的項圈,身上的銀鈴發出清脆的聲響。但不管是舞動的人群,還是圍觀的群眾,大多是村裡留守的老人和孩子,很難看到青壯年的身影。李玉美並沒有跳完整個舞蹈,只是參與了一下,便匆匆離開,她一直惦記著奶奶種的菜地需要除草,她還得給家裡的小豬割草餵食。她對記者說,因為奶奶身體不好,所以每天做菜餵豬的活都是她來做。
給豬割完了草,玉美來到了需要除草的菜地。那裡坑坑窪窪、非常不好走,玉美腳下就是十幾米的山坡,附近除了大山,周圍沒有一戶人家。玉美時而揮舞著鋤頭,時而熟練地拔起菜地里的雜草。記者注意到,十二歲的玉美,手上有著各種細小的傷疤,看得出來,她時不時地會傷到自己。她告訴記者,自己不敢哭,割傷後便用自己做的草藥包住傷口止血。她告訴自己要學會獨立。
被鐮刀割傷對玉美來說,不算什麼,她像個成年人一樣冷靜地處理傷口,但是,她畢竟才是個12歲的小姑娘,她最害怕的是常常出沒的蛇。
記者只能慶幸,玉美遇到的不是可以致命的毒蛇,但是在玉美的眼裡,她從來意識不到可能出現的傷口感染或者被蛇咬到這樣的安全隱患,可怕的蛇喚起的不是她對危險的警惕,而是需要保護的傷感。說完了她最怕的蛇,她向記者講述了母親離她而去時的隱痛。她說,那個時候她才3歲,那天媽媽拉著她的手,告訴她媽媽要去外地打工,以後要聽奶奶的話。她看著媽媽的背影傷心地哭了,從那以後就再也沒見過媽媽。
媽媽轉身離開的那一幕,永遠定格在玉美的回憶里,沒有了母親的疼愛,玉美的生活,就像這陰沉潮濕的雨季,而父親,似乎也在玉美的生活中消失了。她只記得奶奶說過,在她才出生一個月的時候,因為感冒哭得厲害,父親便把她扔到門外不再管她。從小到大,她只見過父親幾次,父親的不聞不問令她心生怨恨。
母親改嫁,父親因為家裡貧窮,長年打工在外杳無音訊。從兒時起,玉美就成了家裡的頂樑柱和奶奶相依為命。打豬草是件非常吃力的苦活。兩擔草50斤,幾乎和玉美的體重相當,顫顫巍巍走出兩步,草就淹沒了整個人。即使這樣,玉美也咬牙自己扛著,再不會讓奶奶受累。她告訴記者,她和奶奶挑柴的擔子都很重,誰也不能幫誰。時常覺得非常無助,只能默默流淚。她也想有人幫她一把,但是苦於沒有人手,所以內心既難過又無助。
奶奶已經是73歲的老人,有嚴重的哮喘病。十二歲的玉美不得不獨自面對成長過程當中的困難和壓力,而且玉美早已承擔,本不該屬於她這個年齡的家庭重擔。
記者看到,玉美做的菜只有豆角加辣椒,再也沒有其他的東西了。記者懷疑這樣的飯菜能否吃飽。儘管現在玉美吃的每頓飯幾乎都是煮菜湯,住在下雨便會漏水的老房子里,每個月不到200元的低保收入。但樂觀的玉美都默默承擔著。不僅如此,這個小大人,已經細緻地在規劃把豬賣掉以後,如何安排家裡的生活。她說,她把掙來的錢分為三部分,一部分當學費,一部分買油鹽,另一部分給小豬買肥料。她希望小豬一夜之間就可以長大賣錢。
這個不到8平米的小屋,就是玉美和奶奶的卧室,屋子裡堆滿了雜物, 最搶眼的就是這些手工做的繡花鞋。記者注意到,這 20多雙鞋子,每雙鞋子的顏色和花型都不一樣,尺碼逐漸遞增。
玉美明白,那上面的針針線線承載了奶奶全部的愛。她知道,每逢過節的時候,奶奶怕她沒有新鞋子穿會難過,所以給她做了很多鞋子備著,等過節的時候穿。
奶奶的眼睛老花了,做針線活很容易扎到手,但她每天都會給玉美納鞋底,直到深夜。看到奶奶夜深了還在做鞋子,邊做鞋子邊流淚,玉美也不敢問奶奶為什麼哭。
奶奶知道自己年歲大了,似乎每天都在與時間賽跑,終於搶出了寶貴時間,為孫女做完了出嫁前所需的所有鞋子。而就這個時候,奶奶也病倒了。自奶奶病倒後,玉美每天都寸步不離地守著她,直到年下奶奶才好起來。她哭著對記者說,她很擔心奶奶會去世,到那時,自己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
玉美的很多的心事,無人傾訴,她就這樣點點滴滴地寫在了日記里。在這篇日記中,玉美這樣寫道:今天是星期五了,我特別興奮。就可以回家看奶奶了。除了她,沒有誰疼我,我多麼希望現在就回家,越快越好。我十分想念她,簡直茶飯不香,每天只有刻苦的學習來報答她的養育之恩。玉美說她心裡只想著奶奶,自己則堅信只要堅持什麼事情都能做好。
玉美是班裡最勤奮好學的孩子,她最大的心愿是能考上一所大學,找到一份工作來供養奶奶。玉美榮獲的33張獎狀貼滿了整個門板,正中央則是奶奶的照片。她引以為豪的並不是「作文比賽」、「書法比賽」的各種名次,而是六一兒童節一次全校匯演中,她帶領全班拿到的一個獎項。她告訴記者,她們表演的節目是合唱《媽媽我愛你》。她當時在台上指揮,大家都唱哭了。這首歌令玉美深受感動,旋律和歌詞都唱出了她的心聲。
玉美的生活是一幅沉沉的擔子,在令人心酸的成長的路上,玉美不得不走得獨立,堅強。而生活給玉美的不僅有痛苦,也有在這份痛苦裡漸漸生根的樂觀。玉美為記者唱了一首歌:「想飛上天,和太陽肩並肩,世界等著我去改變。想做的夢,從不怕被別人看見,在這裡我都能實現。大聲歡笑,讓你我肩並肩,何處不能快樂無限。拋開煩惱,勇敢的大步向前。」
三、金皇兄弟:為生存懸崖峭壁揮刀砍柴 自尊受傷沉默無助
李玉美的故事讓記者揪心而感動,這個12歲的小姑娘一人挑起生活中各種現實的重擔,而她的歌聲又帶給記者一點欣慰,就是面對困難和孤獨,她所歷煉出來的堅強和樂觀,真希望她能得到她應該得到的家的溫馨。
在前面的敘述中,我們看到了貴州黔東南州雷山縣榮防村留守兒童的生活狀態,缺乏親情的關愛,與年齡不相符的小大人姿態,是這群孩子的普遍特徵。而由於他們和爺爺奶奶長期生活,承擔了各種各樣的家庭重擔,生活和勞作中存在著各種安全隱患,這一點,他們自己也意識不到。接下來再來認識一對小哥倆。
早上五點,天還是一片漆黑,12歲的李金皇就開始起床做早飯。在金皇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外出打工,他不僅要照顧年幼的弟弟,還要幫助年邁的爺爺奶奶。他告訴記者,在他們哥倆很小的時候,父母便離開他們外出打工了。他們就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還要照顧生病的兩位老人。
80歲的爺爺有風濕病,很多關節已經嚴重變形,而75歲的奶奶則體弱多病、行動不便,家裡的所有重活幾乎都壓在了金皇和7歲的弟弟身上。
記者採訪時,金皇和弟弟正準備去砍柴。金皇告訴記者,去砍柴的這條路,正是爸爸媽媽回家的路。兩年多的時間裡,金皇和弟弟無數次地憧憬著能在這條路上接到回家的爸媽,而他們的願望又無數次地落空。記者看到,兄弟倆正在砍柴的地方就在一個深不見底的懸崖邊,記者只能緊緊跟著兄弟倆,很難想像,如果一腳踩滑或者踏空,會發生什麼後果。金皇也感覺到了這種危險,把相對安全的坡面留給了弟弟,自己朝樹林深處走去。
鋒利的鐮刀既是砍柴的工具,又成了固定身體的把手。金皇奮力地揮舞著鐮刀,記者能聽到他沉重的喘息聲。空間很小、山坡很滑,金皇的腳只能踩在緊挨峭壁的樹枝上。他還囑咐弟弟,一定要站穩,注意安全。
雖然金皇也知道,一不小心就有掉下山的危險 ,可是,只有在懸崖邊才能砍到更多的野木和乾柴,而在這裡,金皇已經不記得摔了多少次跤,留了多少次血。記者注意到在金皇的左手臂上一直戴著兩個銀色的鐲子,雖然非常妨礙幹活,但他從沒有去掉過。他告訴記者,這是在他二三歲的時候爸爸給他的鐲子,他不捨得拿下來,一直戴著,看到它就會想起父母。
在這樣一條孤獨的砍柴路上,戴著父母留下的銀鐲子,陪伴他們的其實就是對爸媽的思念,回家的時候,金皇臉上的神情很憂鬱,沒有一絲笑容。他告訴記者,最近一次見到父母是在兩年前,而父母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他們也不知道,因為他們從來沒有跟父母拍過照。
沒有爸爸媽媽的照片,沒有和父母通過話。我們無法想像金皇對父母的那份思念在心裡積澱了多久,這種中無處宣洩的壓抑和委屈,讓金皇越來越沉默。他哭著告訴記者,他怕同學嘲笑他家境貧困,所以不敢跟同學交流,也不敢向他們傾訴對父母的思念。
淚水是這個小男孩痛徹心扉的表達。沒有爸爸媽媽的日日夜夜,受傷的自尊,無盡的孤單,是他內心的得不到治癒的傷口。
金皇所在的榮防村,600多戶人家,有三分之二外出打工,像金皇這樣的留守兒童有300多人,而整個貴州雷山縣的留守兒童就達到了4762人。從2005年起,雷山縣扶貧辦就籌措各項資金600多萬元,為教學樓建設、助學金、留守兒童家庭進行了幫扶支持。我們相信,當地學校的老師也在力所能及地關心這些留守兒童,可是,這一切,都難以彌補這些孩子最大的缺失,就是來自父母的陪伴和關懷。
半小時觀察:
當越來越多的年輕父母選擇出外務工時,留在家鄉的孩子們就被動地成為了留守兒童。這個群體佔到了中國兒童總數的五分之一,數量還在持續增加,全國每5個孩子就有一個留守兒童。
我們能夠想像,在一個孤寂深夜裡,他們對親情的思念打濕枕巾,面對成長中的挑戰和困難,他們不知道如何應對,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與嚴酷的現實抗爭,在性格與心靈發育的關鍵期缺乏引導,人生價值觀就此形成,自己卻根本不清楚選擇什麼樣的方向和方式來成長,不久的將來,他們將是這個社會的中堅力量,會成為我們身邊和我們息息相關的一份子。如何來彌補他們此刻卻是的愛和關懷,是他們父母,親人的責任,是相關部門的責任,更是你我,全社會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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