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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肩頭一片雪白

鬍子宏

十五歲,我在全縣數學競賽中獲得了第一名,被推薦到縣城最好的實驗初中讀書。為此,父親高興得一晚上沒睡著覺,千囑咐萬叮嚀,希望我爭一口氣以後考上大學中專什麼的。學校實行走讀制,每天我都要騎著家裡那輛老掉牙的自行車去上學,風雨無阻。

條件的艱苦我不怕,可是,那所學校的同學幾乎都是縣城的孩子,父母都是非農業戶口,尤其是在我那個班,有好幾個縣長局長們的孩子。當我穿著農家孩子的粗衣布鞋邁進教室時,不少同學頓時傳來鬨笑聲。隨後就有孩子為我起了「土老冒」、「趿拉鞋」的外號。在花花綠綠活潑的同學中,我特別敏感孤獨,我似乎感到了自己的弱小和對新環境的恐懼。許多次我推著破舊的自行車來到學校,就看到縣長局長的孩子們從吉普車裡出來,趾高氣揚地斜視我一眼,我頓時感受到一種難以忍受的歧視。

好在我是一個特別勤奮的學生,我的基礎本來就紮實,在學習上毫不吃力。半年以後,期末考試結束了,緊跟著就要放寒假,當班主任在課堂上宣布考試成績時,我頓時驚呆了:我在班上乃至全年級都是第一名。

班主任說:明天就要放寒假了,學校召開全體師生大會,每個學生要有一位家長參加大會,屆時要對優秀學生頒獎,發獎狀、發獎學金。

我興奮不已,作為一個農村孩子,我並不比別人差。這時,我聽到鄰座的幾位局長的孩子在嘀咕:那個「趿拉鞋」,也會考第一,「土老冒」……

我的心一下子又涼了下去,明天開大會,還讓父親來嗎?這樣想著,眼前就似乎出現父親那黑乎乎的頭巾、粗糙的面孔和一身髒兮兮的棉衣棉褲,臃腫不堪。父親要是來了,說不定那些可惡的同學又要起外號呢。

課堂外面的天陰沉沉的,我的心涼涼的,扭扭頭,縣長局長的孩子們正向我做鬼臉。縣長我見過,那華貴的呢子大衣,亮亮的黑皮鞋,還有那輛轎車,都讓我驚羨不已。再想想我的父親,我的眼淚在眼眶裡打打轉轉。

我悄悄地離開學校。考了第一,僅給了我片刻的興奮,隨即自卑又湧上心頭。我仍感到,作為農村孩子,城市孩子們對我的歧視如巨石般壓在心頭。

回到家裡,我把成績通知單遞給父親,父親樂得合不攏嘴。當我告訴父親明天要開全體師生家長大會時,父親立刻張羅開來,叮囑母親翻箱倒櫃找出春節時他才捨得穿的那件皮大衣。

可是我說:「爹,你別去了,人家的父親都是城裡的幹部……」父親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

我轉過身,鼻子不禁又酸了起來,我在想:父親,你為什麼不也是幹部,你怎麼偏偏當一輩子農民……

第二天天未亮,窗外颳起了呼呼的北風,窗戶的塑料紙被吹得啪啪作響,外面是一片片的雪白。我摸索著穿上衣服收拾書包,父親說:我送你去吧,下雪了……我說:你就別去了,不就開個會嗎?再說別人的家長是幹部,你又不會發言……

打開屋門,一股風雪湧進屋來,好大的雪,我往書包里塞進兩個窩頭和一塊老鹹菜,咬咬牙,衝進風雪之中。涼涼的天涼涼的心。父親真是對不起您了,我是真心想讓您分享我的光榮的,可是,班上就我一個鄉下孩子,那麼多家長,就你一個人種地的……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當學校響起預備鈴時,我邁進學校的大門。雪仍似鵝毛紛紛揚揚,幾輛吉普車和轎車很顯眼地停在操場上。

學校的大禮堂擠滿了同學、老師和家長。我從教室里搬了自己的凳子,擠進去,班上許多同學都在看著我,我的衣服濕了大片,狼狽不堪,我的臉火辣辣的。

鈴聲響過後,校長邁上講台講話,那些幹部家長們使勁地鼓掌。我懷顧四周,同學們都來了,都有家長陪著,而我……

校長的講話不時激起同學們和家長們的一陣陣掌聲和笑聲,我頭腦麻木一片,身上冷得厲害,肚子餓得厲害,心裡孤單得厲害。我無心聽校長的講話,隨意把目光投向窗外的風雪,就這麼一剎那,我驚呆了……

父親,父親來了!他正透過一扇玻璃向里望,仔細聆聽著校長的講話。我揚揚手臂,父親看到了我,向我使勁擺擺手。風正吹,雪在舞,父親的肩頭一片雪白……

一陣掌聲響起來,有同學使勁扯扯我的衣服,校長正喚我的名字,手裡正舒展開一張鮮紅的獎狀。

我下意識地走向講台,校長很慈祥地凝視著我。一剎那,我的淚水湧出眼帘,我手指窗外……

禮堂里所有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窗外,投向我的父親。校長一個箭步下了講台,打開門。風雪呼嘯著湧入禮堂,父親跨進來,抖落身上一層雪花。

我說:這是我的——父親!熱烈的掌聲響起……

父親在我的座位上坐下去。我手持獎狀和獎金接受同學們和那麼多家長欽羨的目光。我看見父親凝視著我,那粗布衣服,那陳舊的頭巾,與同學們的幹部家長比起來仍是那麼刺眼。可是,那畢竟是我的父親啊,對孩子,同樣有著令人心動的情結!

放學時,我和父親步出禮堂,風雪仍是不停地刮,父親趕來的毛驢車在幾輛轎車、吉普車中間,十分醒目。家裡的那頭驢成了白色,凍得咴兒咴兒直叫。

父親說:你其實沒必要自卑,別人的歧視都是暫時的。男子漢,只要勤奮,別人有的,咱們自己也會有……

三年以後的秋天,父親送我到北京讀大學,我們仍是一副鄉下人的裝扮。我們逛遍了王府井大街,最後在東單街口分別。在那座過街天橋上,我看到父親朝著火車站的方向走去,那副鄉下裝扮很快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我忽然發現,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是鄉下人還是城市人都是芸芸眾生中普通的一員,奮鬥的權力都是相同的,任何的成功都需要付出汗水。正如父親所言:男子漢,只要勤奮,別人有的,咱們自己也會有。

拯救愛人——懷念我的妻子

鬍子宏

大哭一場,繼續生活,我一次次這樣告訴自己。但在深夜夢醒之際,我的淚水默默地淌落。今天晚上,朋友告訴我,文友信息中心有關於陳輝離開的帖子,我來這裡瀏覽時,淚水依然奔涌著淌滿我的臉頰。我知道淚水無法挽救她。忘記你,不再哭泣,不知道要等待多久。

今天岳母把陳輝的一些物品帶走,她的淚水無聲地落下。生活的勞碌會使你們逐漸忘記,但對於我來說,在家裡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寸都留著她的氣息。在她患病的那些日日夜夜我不曾夢到過她,如今她走了,卻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的夢裡。難以割捨的愛人啊,我怎麼能夠割捨下你?

從2002年12月2日到2004年的1月4日,一年一個月零2天,我陪伴著小輝走過了最後的人生之路。在曠日持久的挽救中,整個治療過程花費35萬元。我用每小時40元的代價,使小輝極力地延長生命。及至生命的最後我知道已經無力挽回,但是我依然咬緊牙關,每周1萬元地挽救她。金錢可以再來,但生命是唯一的。良心是沒有理智的,大難來臨了,我會牽住你的手。她的生命屢次跌入深谷,又拉回懸崖邊。

突然患病

2002年12月2日,小輝的乳房發現腫塊,手術後,確診是惡性淋巴瘤。12月24日,我們奔赴北京腫瘤醫院治療。最初的化療效果很好,瘤子很快就下去了。但是淋巴瘤的可怕就在於其反覆發作。此後,小輝每兩周進行一次化療。

對於惡性淋巴瘤患者而言,造血幹細胞的移植,是最好的治療辦法,甚至可以達到醫學上的治癒。起初的兩次化療,小輝的治療效果很好,腹部巨大的腫快和肩部的腫瘤奇蹟般地消失了。為了更好的治療,我們決定實施自身造血幹細胞的移植,總耗資將要10萬元。

造血幹細胞移植過程有3步,一是動員骨髓中的造血幹細胞活躍起來,然後把正在生長中的造血幹細胞提取出來。二是患者進入無菌倉後,向體內輸入大量的化療藥物,藥量是常規化療的8倍。在這種化療下,患者的癌細胞和正常的造血細胞,都會遭到致命性的打擊。三是把患者已經提取好的造血幹細胞重新輸入體內,恢復身體的造血功能。4月初,小輝歷經了造血幹細胞的動員和採集,過程進行得很順利。

遭遇非典

4月下旬,按著擬定的步驟,小輝即將入倉,實施造血幹細胞的移植。孰料,一場突如其來的非典襲來。妻子就診的北京腫瘤醫院內四科的病房將被騰空,準備接納非典疑似患者。整個北京血庫告急,血源緊張,無法實施造血幹細胞移植。妻子的病情較輕,醫生動員我們回本地的醫院維持治療,控制住病灶的發展,等非典之後再來。

此時,關於非典的傳言已經很多,對非典的恐怖席捲了每個角落。我們提著大包小包,戴著厚厚的口罩,回到了家。而家鄉正在嚴格布控,我們這些來自非典疫區的人,受到了嚴格的控制。我們很快被隔離起來,我填寫了各種的表格,孩子也被學校勸回了家,我們被關在了家裡,不允許外出。但是沒有誰理會我們的衣食,年邁體胖的岳母只好一次次上下六樓,買菜購糧。我和妻子每一次步出我們的家門,都會遭到四周詫異目光的包圍。

小輝的化療周期很快到了,我硬著頭皮帶著她去醫院化療。街道有人把我們告到了居委會和單位。我咬牙忍住周圍各種目光,陪著妻子,一次次地去醫院接受化療。一次,我帶著妻子去醫院,測量體溫時,妻子的體溫達到了36度9,護士驚奇地尖叫起來。還有一次,年輕的護士因為急著回家,本應靜脈輸液的化療藥物搞成了入壺,把妻子折磨得疼痛難忍,淚水紛紛地滴落。我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但是我不能代替她的痛苦。找醫生交涉,已經無法挽回,只好又注射了止疼針。

非典時期,妻子忍受了極大的病痛。她是一個性格內斂的人,什麼也不愛說。有時候黎明時分,我睜開眼睛,妻子就在我身邊坐著,默默地流淚。我牽住她的手,問怎麼了。她說疼,肩膀的腫瘤部位疼。我撫摩她的肩膀,沒有發現腫塊,但是她一直疼。深夜的時候,怕吵醒我,她在陽台上踱步,我知道她在疼。我多麼想替代她的痛苦,或者讓她的痛苦減輕一些。但是我無能為力,我只能一次次盤算著什麼時候回北京實施造血幹細胞的移植。

非典的「恐怖時期」一天天是那麼難熬,終於,居委會解除了對我們全家的隔離。但是小輝的疼痛一天甚於一天。在經過了1個多月的煎熬和等待之後,北京的非典疫情有所緩解,我們迫不及待登上了奔赴北京的列車。

七封求援信

在妻子患病之前,我和妻子都是省作協會員,有一些積蓄。但突然間妻子患病,對於一個普通的家庭來說,無疑是一個難以承受的沉重打擊!我在機關工作,月工資不足1000元,妻子所在的外貿某公司瀕臨破產,月收入僅有300元。沒有任何的醫療保障和醫療保險,一切都是靠自費治療。看病、住院、治療,醫療費是一筆很大的開銷,更何況妻子得了這樣的大病?我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巨大的金錢壓力。30萬元!對於一個工薪階層的人來說,上哪裡去弄這麼多錢?這是一筆巨大的數字,這個數字常常讓我感到力不從心。病人都熟睡了,病房的走廊里空無一人,十分安靜,我站在走廊的盡頭,面對窗外闌珊的燈光,一棵棵地抽煙。

我開始「瘋狂」地寫作。我知道,我的稿費就是妻子治療的唯一源泉。每多發一篇文章,妻子就多一分希望。每天晚上,我都要打開那台二手電筒腦,拚命地寫作,我的印表機也被我從家裡背到了北京。

後來我租住在醫院附近的一家地下旅館。很多時候,我敲擊著電腦的鍵盤,淚水悄悄地盈眶。我害怕妻子會突然離開。房間里瀰漫著煙霧,深夜難眠,有很多時候,我不知道該怎麼構思一篇文章,但是手指依然不由自主地敲擊著鍵盤。夏天來臨了,地下室沒有窗戶,打開門,一股霉濕的潮氣撲面而來。房間的被褥、紙張都變得水漉漉的,甚至連印表機的運轉也出現故障。但是在很多的夜晚,我依然吸著劣質的香煙,不停地敲打著鍵盤。彷彿在鍵盤上流淌的不是文字,而是時間。

一位大學的女同學來看望我,替我把列印好的稿件裝進信封。不知不覺,我的淚水啪嗒啪嗒地滴落下來,打在信封上。那一刻,我脆弱得像個孩子。我多麼希望有個堅強的臂膀,能夠使我依靠片刻。但作為男人,除了忍耐和堅強,我別無選擇。正像一位病友的父親告訴我:小夥子,我們都要挺住,記住,災難也是生活。

無法上網,我列印好稿件,郵寄到全國各地的報刊。後來我就去附近網吧,把稿子發出去。很多人去網吧是為了打遊戲、上網聊天,我的心境與他們的心態形成了極大的反差。我接連向各地報刊的編輯們寫了7封求援信,夾進稿件中,求他們照顧我的稿件,為妻子的治療儲備更多的資金。我開始四處奔波借錢,有一位叫郭元威的朋友,得知我經濟的窘狀,幾天後他從懷裡掏出了5萬元,厚厚的一沓撂在桌子上。剎那間,我淚水盈眶。

我的中國青年政治學院的大學同學們為我捐了很多錢。林峰、劉燕夫婦,聯繫大家為我捐款,車漢澍、劉廣明等同學向我提供了萬元的資助,很多同學來醫院看望,給予我物質與精神上巨大的支持,同學們的安慰使我感到了無比的欣慰。

所幸的是,各地報刊的編輯開始關注起我們這對夫妻作家,3家報紙刊登了我的求援信,讓我覺得在難以預知的災難面前,我不是孤單的。

「分水嶺」

非典是個「分水嶺」,從此妻子開始遭受病痛的巨大折磨。小輝的造血幹細胞提取的很好,又接受了兩次化療。但8月,她的腹腔發現腫塊,不得不中斷化療。手術後發現,腫塊不過是普通的子宮肌瘤,命運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手術期間因無法繼續化療,淋巴瘤飛速發展,在肩部蔓延,開始腫大,發紅,發紫,病灶甚至潰爛。妻子先後接受了放療和生物治療,但療效不佳。國慶節期間,醫生與我進行了嚴肅的談話,告訴我,小輝的病情很麻煩。我躲在醫院走廊的一個角落,淚水絕望地落下來。

10月16日,小輝進行了大劑量的化療,我在北京陪她。化療以後,病情緩和了一些,但是病灶依然反覆。從9月開始,就感受到了病灶的強烈疼痛,開始注射嗎啡。11月中旬,醫生找我和岳母談話,研究小輝的治療。一個方案是維持治療,等死,另一個方案是冒險進行造血幹細胞的移植,但有可能出不了倉。我和岳母選擇了幹細胞移植。接著,小輝進了無菌倉,接受了3周的造血幹細胞移植。小輝在無菌倉里接受幹細胞移植前,給我發來一個簡訊:這樣複雜的治療,花了這麼多錢,你一直沒有放棄,如果治療好了,我一定報答你。我的淚水刷刷地落下來。由於在倉內的化療量是平時化療量的8倍,小輝的病灶很快下去了。但是肩部的肌肉和脂肪大面積壞死,化膿和潰爛。

痛失愛人

12月24日,我們在北京整整治療了1年後,住進邢台人民醫院。如果小輝肩部的潰爛能夠治好,幾個月後再次進行骨髓移植,她依然有希望。但幾天換藥治療之後,醫生嚴肅地告訴我,小輝傷口植皮的希望已經沒有了,換言之,小輝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我知道,災難終於露出它猙獰的面目,但是沒有想到,沒有想到,小輝在邢台的治療僅僅維持了10天。1月2日晚上我正給孩子做飯,9點岳母突然打來電話,說小輝開始急促地喘息。我飛奔到病房,妻子已疼痛難忍,脈搏急促,喘息困難。妻子一次次地對我說:子宏,去找醫生,救救我!我知道杜冷丁的注射需要一定的時間間隔,否則要引起呼吸抑制。但我還是每隔一會兒就去找醫生,要求注射杜冷丁。小輝的疼痛加劇著,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人經受病痛的折磨,而無能為力,心刀絞般難受。小輝在急促的喘息中對我說:子宏,這次也許治不好了,但是我非常感謝你。我的淚水奔涌而出。

1月3日是兒子的生日,妻子讓我給兒子買個生日蛋糕,但孩子要帶到醫院先讓媽媽吃。但此時她已無力品嘗,一絲寬慰的微笑露在妻子蒼白的臉上。孩子的生日,本該是多麼快樂的時刻啊,但是我的愛妻卻在病榻上忍受了最後的疼痛。小輝一次次要求注射杜冷丁。她的面孔蒼白,沒有血色,她的手腳已涼。她的聲帶有些嘶啞,她握住我的手一次次呼喚:子宏,子宏,去找醫生,給我打針。我的淚水不斷的湧出。我心裡想,死了吧,死了吧,死就死了,有何懼哉。不要在這人間受罪了。

1月3日的晚上,小輝一直被病痛折磨著,從晚上9點,到凌晨3點,已經先後打了4針杜冷丁。到了5點,小輝的疼痛繼續加劇,沒有了杜冷丁,只好注射強痛定。到了6點多,小輝急促地說,給我打針。我瘋狂地去找醫生,醫生說也沒有辦法。我說求求你,我知道妻子不行了,但這是妻子最後的時刻了,你去看看她,安慰安慰她吧!

高小青醫生來到小輝的病榻旁,出乎我的意料,小輝強忍著疼痛對醫生說:謝謝您,給您添麻煩了。醫生很感動,他聽診了小輝的心臟,走到病房外,對我說:想辦法找杜冷丁!一定滿足小輝最後的願望。高醫生開了紅處方,我去急診交款取葯,但藥房卻沒有葯!回到病房,我幾乎快瘋了,我語無倫次地對醫生說:醫生,醫生,沒有葯!當晚值班的護士是盧秀芳,她不斷地給其他科室打電話,電話不是沒有人接,就是沒有杜冷丁。盧護士乾脆下了樓,挨著病房去找杜冷丁。一分一秒的時間過去了,每一步都踩在我的心上。看著身邊的親人在病痛的折磨中如此痛苦不堪,我絕望到了極點。死了吧,死了就死了吧,這人間如果充盈著痛苦的話,如果這人間沒有希望的話,生命還有什麼意義?

盧護士跑著來了,她的手裡舉著一針杜冷丁。我的淚水刷地下來,一字一句地對她們說:謝謝你們,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們。

快7點的時候,杜冷丁終於注射進了妻子的身體,妻子病痛輕微了些。小輝說話開始不清楚,我意識到,小輝最後的時刻來臨了。岳母流著淚,我握住小輝微弱的小手,對她說:小輝,我在你身邊,我永遠陪著你。你要堅持住!小輝的嘴唇動了動,我把耳朵貼在她嘴邊,她的聲音很小很小,已經聽不清。

岳母退出了病房,讓我和妻子單獨說幾句話。我牽著妻子的手說:我在你身邊,我在你身邊,我會帶好兒子!她在聽我說話。小輝的神智逐漸不清,她明亮的眸子里有什麼跳躍了一下,忽然不再有光芒。我走出病房,給同事打電話,求他們派車。此時我不再心疼妻子了,她已經昏迷了,所有的痛苦再也感覺不到。

親人們簇擁在小輝的周圍,同事們雜沓的腳步紛紛湧進病房的走廊,兒子胡小鵠還在學校,妹妹去接他了,一分一分,我焦躁地等著,我的等待快要崩潰了。11點40分,兒子終於來了,他背著書包跑到他媽媽的病榻旁,這時,她的母親已經到了彌留狀態。他撲在媽媽身上,拉著媽媽的手,喊著:媽媽,媽媽,你看看我!小輝分明聽到了,她用力睜了一下眼,兒子哭泣起來……11點48分,小輝停止了呼吸。

從此,我失去了可愛的妻子。從此,幼小的兒子不再有媽媽。從此,我們11年的愛情划上了悲傷的句號。

妻子回到了老家。我輕輕地抬著妻子,說著:小輝,我們到家了,到家了。昔日里,下班後我們都是一起回家,小小的院落里,妻子輕盈的腳步,響著清脆的笑聲,我依稀地看見她系著那條碎花圍裙,安靜地收拾著碗碟,料理著家務。我經常看見她站在院落里,低聲輔導著孩子的作業,善良而知足地笑著,一縷溫馨的暖陽就打在她的臉上,一根汗濕的頭髮沾在她平滑的額頭上……而今天此時,妻子卻在這裡做最後的短暫的停留。

同事和朋友的哭聲,回蕩在院里。而兒子依然懵懂之間,所有的儀式,由我抱著孩子進行。我哭泣著對兒子說:兒子,哭吧,再也沒有媽媽了,媽媽再也回不來了。兒子他的小手不停地抹著眼淚。1月7日,老師打電話給我,說要交書費,8日要期末考試。我們重新回到城市的家,家裡的陳設依舊,但它在我的眼裡,空空蕩蕩。

節日玫瑰

也許都是命運使然吧,我覺得自己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合格的丈夫和父親。在妻子的治療中,我始終保持著身邊有10萬元的現金以維持治療。即使希望渺茫,我依然願用金錢與死神爭奪妻子的時間。問心無愧,悲傷是多餘的,我告訴自己,大哭一場,然後繼續生活。

愛人啊,我拿什麼奉獻給你?憑我的愛心吧。愛人啊,我拿什麼拯救你,憑我的良心吧。謝謝所有曾經關愛我們的人們,小輝有靈,會保佑你們擁有幸福健康平安的生活。讓我們珍惜生命,珍惜身邊的美好。

大哭一場,繼續生活。這個災難的2003終於過去了,2004,我的本命年來臨了,如此大的災難沒有把我擊垮,這世間,還有災難能夠使我恐懼嗎?

忘不了,在一年前的風雪中,我和小輝依偎著步出北京西站,共同迎接命運的挑戰。忘不了,病榻上的妻子蒼白的臉頰。忘不了,醫院的樓道里,我的淚水與絕望交織著。忘不了,文友們伸出友誼的手,攙扶我們。忘不了,編輯澤來和國華對我的稿子開綠燈,數家報紙刊載了陳輝患病的消息。忘不了,大學同學和老師無私的關愛和資助。所有的一切,如今都在我的亂糟糟的腦海里,等待著我以一顆感恩的心情去梳理。

我對妻子一直抱以深深的感激。

1993年3月,我們原本定好了婚期,但是我在婚禮前幾天,忽然感到身體不適,到醫院檢查,竟被醫生告知,我患了乙型肝炎。未來得及結婚登記,妻子毅然跟我在農村老家舉行了結婚儀式。回到城市我就住進了醫院。在我患病的3年間,妻子為我湊集了治療的資金,無微不至地照料著我,使我由一個體弱的病人逐漸恢復了健康。妻子一直是一個溫情和體貼的人。如今妻子遭遇了如此的大難,我怎忍心放棄?將心比心,我覺得,竭盡全力地救治妻子,我憑的就是一顆良心。生命的希望絕對不可以放棄,良心是沒有理智的,一息尚存,就要治療下去。

記憶中,愛情的歲月曾經那樣的美好。我們並不是刻意追求浪漫的人。記得1996年的情人節,我下班途中,路過一家禮品店,就買了幾朵五彩斑斕的塑料花,回到家贈給妻子,妻子高興地插在蝸居的角落裡,那些花保留了很久。

在北京腫瘤醫院住院的時候,2月14日情人節,我看到許多年輕女孩的手裡拿著玫瑰。在航天橋附近的地下通道里,我買了一大束玫瑰,送到妻子的手裡。妻子高興地接過來,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紅暈,她輕快地把花插到病房窗台上的水瓶里,整個病房頓時生機盎然起來。妻子那一刻欣喜的表情一直停留在我的記憶里。

我是對節日、紀念日不很在意的人。但妻子一年的住院生涯中,我們歷經了情人節,結婚紀念日,我們的生日,孩子的生日等等。節日來臨時,她只是告訴我,生日到了,買點好吃的吧。在她去世的前2天,1月2日,妻子對我說:明天就是兒子的生日了,給孩子買個生日蛋糕吧。我帶回一個大蛋糕,妻子見了,笑著祝賀孩子的生日,但是很快轉化為痛苦的表情。

很多節日,我們都是平淡地過,我們以自己的方式浪漫。在鮮花之外,一個會意的眼神,一次溫馨的微笑,一次深情的依偎,就是我們紀念的方式。人生不可能重來,擁有我們的情愛,擁有許多相濡以沫的日子,就是我們的幸福。

今天,我將一大束鮮紅的玫瑰放在陳輝的相片前,她依然像以前那樣,望著我恬淡地笑著,眼眸里是一種沉靜、柔和的光芒。親愛的,情人節快樂!不知道是我說的話,還是這一捧紅玫瑰,把她的臉頰映紅了。

歲月是一杯苦澀的咖啡

鬍子宏

我的白領朋友們,我的成功或不成功的同齡人,不知道你們是否讀過麥子的那篇《我奮鬥了18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20年前,我攜帶著簡單的行囊來到這個小城時,心中充滿豪情壯志,幸福生活似乎就近在眼前。如今,當我再次閱讀麥子那篇沉重的文字,我忽然發現,我在城市熬了20年,依然很難和你們坐在一起喝咖啡。那種愜意和從容,於我,似乎遠在天邊。

20年的歲月啊,何嘗不是一杯苦澀的咖啡?我靜靜地品味它,甘苦自知。

像時下城市裡的很多「農裔城籍」人一樣,我出生在家境寒酸的農村。小學時,我放學後還要割草放羊,而校園裡那些非農業戶口的女孩兒,總是悠閑地在操場上跳皮筋。農轉非,跳出農門,成為我少年歲月中最偉大最神聖的夢想,而考場就是接近夢想的階梯。在中學的幾年時間裡,我每天讀書做題的時間都在13至15個小時。終於,1986年的金秋9月,在北京的一所大學,我開始了嶄新的人生篇章。

在大學我所在的班級里,僅有四五個來自農村的同學。那種生活習慣的差異和物質消費的落差,使我的自卑像垃圾堆旁拂之不去的蒼蠅。當其他同學花前月下竊竊私語時,我依然是情竇未開的懵懂少年。大學4年沒什麼亮點,曾經的意氣風發和指點江山,僅僅是短暫的青春激情而已。大學畢業後,我順理成章地分配到這個小城的團委機關工作。

我實現了農轉非的偉大夢想,可是,到了城市,我才知道,這個小城沒有我的家。平素,下了班,我只能棲息於辦公室的平板床上。

在風華正茂的青春歲月里,文學夢成為我精神世界的瑰寶。在許多個夜晚,我在辦公室里讀啊寫啊,塗抹著千字的短文。一年後,一場浪漫的愛情縈繞了我。女友在省會一所外貿學校就讀。到了周末,她會來到我身邊,我們各守一張辦公桌,安靜地謄抄我的稿件,然後郵寄出去。我的一些短稿子開始不時地見諸一些報刊。

日子過得平淡而甜蜜。兩年時間倏忽而過,女友畢業分配到了小城的一家企業。很快,我們面臨著結婚,可是,我買不起房子。有一段日子,女友感嘆找了一個貧窮的伴侶,而我只能神情黯然地告訴她,我沒錢,我父母也沒錢,實在買不起房子。慶幸的是,1993年春天,我得到了一間由單位食堂改建的宿舍。我和女友把那間17平米的蝸居粉刷一新,買了簡單的傢具後準備結婚。孰料,我命運的第一場坎坷迎面而來。

就在婚前13天,我感覺到身體不適,經診斷,我身患一種非常棘手的疾病。此後的10年間,我始終忍受著它給我帶來的肌體和心靈的巨大創傷。我趕緊吃藥治療,匆忙地在老家舉行了婚禮,就住進了醫院。出院後,我病休一年。

還好,命運在我青春年華的落魄之際,及時地賜給我些許安慰。在身體時好時壞的那些日子,我埋頭讀書寫作,創作了大量的短文,在各地的報刊上不斷發表。塞翁之失,禍中福至,不經意間,我的文學夢結就了甜美的果實。1994年的春天,我和妻子奔赴北京,花了6000元,從中關村拖回來一台286電腦和印表機。電腦和印表機的快捷,使我的寫作如虎添翼。我成了小有名氣的自由撰稿人,稿費收入如芝麻開花。很快我就買了房子,且有了一定的積蓄。我們夫妻雙雙還加入了省作家協會。1997年1月,兒子出生後,一家三口的小日子過得其樂融融。我在單位也被提拔為最年輕的中層幹部。生活和事業雙豐收,生活按部就班地延續著。

然而,命運像湍急的河流,往往會在不經意間突然轉彎。2002年5月8日,老家的父親打電話告訴我,母親突患心肌梗塞住進了縣醫院。我和妻子迅速趕回老家看望母親,幾日後,又把母親接到市人民醫院,雖經竭盡全力地救治,母親還是在13日清晨撒手人寰。

我無數次回憶起母親斷氣的剎那,母親痛苦地在病榻上掙扎,身體輾轉反側。醫生給母親做了頸下靜脈穿刺,各類的藥物不斷地輸入母親的身體。但是,母親的病情越來越重。到了深夜,母親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她在病痛中呼喚著我和父親的名字,讓人聽了心如刀割。所有的親人一次次地跑到樓道里啜泣。看著母親生不如死的痛苦,我心頭湧出絕望的念頭:娘啊,娘啊,要死就死吧,別在這人間經受這麼大的病痛了。5月13日,天剛蒙蒙亮,母親極度痛苦地呻吟著、掙扎著,之後,心臟便「咯噔」一下停止跳動。我大叫一聲:娘——

5月15日,農曆4月初4,是我的生日。埋葬母親時,天空中飄著連綿的春雨,淚水和雨水淌滿我的臉龐。在村外的棉花地里,當母親的棺材慢慢地被黃土掩埋時,我淚眼模糊地看黃土把我和母親隔離到兩個世界。

埋葬了母親後,我隨即迎接省委辦公廳招調幹部的考試。在600多名參考者中,我脫穎而出,最終成為13個錄取者之一。但是,我的體檢沒過關。在又一次經歷了由極度喜悅到極度沮喪的巨大心理落差後,我又回到原單位。

命運的無情繼續向我播撒著凄涼和絕望。2002年12月,我的妻子突患惡性淋巴瘤,我們奔赴北京腫瘤醫院治療。逐漸地,我們的積蓄耗費一空,我奔波著向同學和親朋好友借債。歷經一年的救治,耗費了35萬元,妻子依然撒手人寰。

2003年,是我人生中最為沉重的時期。我陪伴著妻子住院,進出醫院時,雙腿沉重得像灌了鉛。在醫院的電梯里,我不時見到患者的屍體被推往太平間。我依稀明白,等待我們的,是何等凄慘的結果。但是,大難臨頭了,我必須牽住愛人的手,因為,我是她生命最後時光的感情寄託。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里,我夜不成寐地撰寫各類稿件,並向各地的編輯寫了求援信,力爭多些稿費收入。白天,我強打精神趕赴醫院陪護妻子,強作笑顏地與她聊天。慢慢地,我們的積蓄開始捉襟見肘。無奈,我向北京的大學同窗求援,同學們紛紛趕來探望。面對著久未謀面的同學們,我抑制不住無奈的淚水。在積蓄耗光後,我又籌借了20萬元,為妻子做了造血幹細胞移植。

當妻子的病情有所穩定後,我們回到了家鄉的小城。妻子在病榻上捱過了生命中最後的10天時光。妻子去世前一天,疼痛加劇,她彷彿預感到什麼,喘息著對我說,這一次的痛苦,跟以前不一樣,看來,我的病治不好了,但是,鬍子宏,我要感謝你,這場病治了這麼久,花了這麼多的錢,你都沒拋棄我。聞聽此言,我跑到樓道,淚水噴涌而出。

妻子去世前,最後一句話是「我們的孩子……」。我說,你放心,我一定要把孩子養大,考上最好的大學。稍後,妻子就陷入昏迷中。彌留之際的妻子似乎不再感到痛苦,我沉靜了片刻,就跟老家的父親取得聯繫,準備妻子的後事。一個小時後,妻子的表哥拔掉了氧氣管,妻子慢慢地安靜地停止了呼吸。那一天,是2004年1月4日,兒子7歲生日的次日。

1月5日的下午,我抱著兒子,長跪在妻子的靈柩前,亦步亦趨地挪著沉重的腳步,走向鄉間的墓地。當黃土掩埋住黑紅色的棺材,我對兒子低語道,記住,這裡安眠著你的媽媽。

1月6日的清晨,我走出家門,在薄霧中徜徉在老家的大街上。空氣清涼,萬籟俱寂,人生彷彿做了一場久久的噩夢。後來,我遇到一位堂兄,他試探著問我,一個月前,有人給你爹介紹了一個老伴,他們彼此沒意見,你同意嗎?剎那間,我怔了,眨眼間,母親已經去世一年半了,我一直忙碌著救治妻子,而父親卻孤單地在鄉下生活。我對堂兄說,走,我們去見見她。

堂兄騎著摩托車載著我,趕到了鄰村的親戚家,又從另外一個村莊,把那個我後來喚她為娘的老人接來。看著慈眉善目的老人,我說,昨天,我剛剛埋葬了我的妻子,我們的家庭都這麼不幸,我需要一個母親,你需要一個兒子,我們兩家合成一家吧。一句話感動了老人。半個月後,我的家庭迎來了一位慈祥的媽媽,年邁的父親有了相依為命的伴侶。

春節到了,大年初一,我帶著兒子給爹娘磕頭拜年。我給兒子換上新鞋,卻發現,兒子的鞋沒有鞋墊,假如妻子活著,孩子的鞋怎麼會沒鞋墊呢。頓時,我跌坐在椅子上,淚水無聲地滴落。這時,剛進家門僅僅5天的養母拍著我的肩膀,小聲安慰著我。隨後,她找了一雙大人的鞋墊,給兒子剪成小鞋墊。

春節後,我帶著兒子回到城市,開始了我們父子二人相依為命的生活。孤單歲月里的春天姍姍來遲,在許多個難眠的夜晚,我獨守書齋,在憂鬱的孤燈下,一次次思考著命運的無奈,彷彿咀嚼著一顆顆苦澀的黃連。兩年之內,我送別了兩位親人,負債纍纍。我的淚水無數次悄悄淌流,頭頂早已白髮盡現。

2004年的清明節,我領著年幼的兒子,為母親和妻子掃墓。在農村老家的墓地里,我和兒子牽著手,面對兩位母親的安眠之地,莊重地回味著曾經縈懷的母愛。我們攜帶著大包的紙錢,兒子點燃幾張紙錢,然後用一根木棍挑起,我把紙錢一張張地放到火堆上,看火焰像一個有生命的精靈舞動著。煙灰升騰起來,兒子皺著眉,虔誠地用木棍挑動著燃燒的紙錢。我們父子就這樣焚燒著紙錢,彷彿把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那黃色的火焰上。

燒完紙錢,我和兒子分別在各自母親的墓前墳前磕頭。然後,我揮動鐵杴,在墳頭上添上新土。離開墳地的時候,我緊緊地拉著兒子的手,一路淚灑,只感到,扶老攜幼的責任和使命重如磐石。

面對缺乏母愛的兒子,我竭盡全力給他一份父愛,而兒子逐漸變得沉默寡言。很多次,我去學校接兒子回家,只見兒子獨自站在學校的鐵門前,獃獃地,默默地等待我。此情此景,使我的心彷彿刀扎一般痛苦。我想,我必須要給兒子找一個媽了,他需要母愛。

在前妻去世的一年又10個月後,我建立了新的家庭。妻子在一家醫院做護士,同我一樣由農家考到城市。在經歷了一場使我悲喜交集的婚禮後,我總算有了一個新家。

2006年10月,我的第二個兒子出生,此後,我的生活再度陷入了忙亂。我和妻子雙方的父母都在農村,年邁體弱,一切的家務都要由我們承擔。此時,我已值38歲的中年,體力像連年拉重車的老牛。買菜做飯,換洗尿布,伺候孩子……繁重的家務使我疲憊到了極點。

2007年的6月,我終於支撐不住,去醫院檢查,得知自己患上了糖尿病。住院三周出院後,我又患上了帶狀皰疹。背部和胸前的一片泡,疼得我徹底難眠。一年後,我的血糖得到了良好的控制,但一波剛平,一波又起,2008年8月,我的腹部發生了幾次急劇的絞疼。再度住院,方知自己又患上了膽囊炎。

2009年的春節,我們全家回老家過年。在吃年夜飯時,我欣慰地說,還好,還好,這一年,我終於沒進醫院。妻子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問我,誰家不生養孩子啊,怎麼有了娃娃後,你怎麼老是病啊?我輕嘆了一聲,你怎麼知道,這8年來,我操了多少心,承載著多大的壓力啊。聽著我的感嘆,爹娘沉默著,點點頭,對我投來心疼的目光。

生活的煎熬和苦難,就像漫長的寒冬,不過,只要你熬下去,總會迎來春暖花開。如今,小兒子上了幼兒園,大兒子正讀初三,家務活兒漸漸地少了起來。我的心情終於像掙脫了羈絆的駿馬,生活變得輕鬆愜意起來。兒子們在健康快樂地成長,我雜亂的居室里充盈著充實的生活氣息。我又有心情在寬敞明亮的書房裡,敲打自己鍾愛的文字。我終於感到,我開始像一個真正的城市人,過上了一種穩定而從容的生活。

理想和心愿就像先你一步到站的公共汽車,你不停地追趕,氣喘吁吁,而車輪總是在你到站前轉動。幾年前,我就讀過麥子那篇《我奮鬥了18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後來又讀了一篇《我奮鬥了18年,不是為了和你一起喝咖啡》。如今,我在這個小城奮鬥了20年,我何曾與我的同齡人愜意地喝過咖啡呢?青蔥歲月時,我用刻苦學習擺脫清貧,人到中年,我卻遭受了家破人亡的厄運。我好不容易開始新生活,肌體的健康又像打了鋦子的瓷器。在償還清債務後,我的積蓄又從零開始。儘管,喝幾次咖啡的千百元消費我能承受得起,但那是妻子的幾件衣服,孩子的十幾頓食品,是鄉下爹娘在田間淌流的汗水啊,再香的咖啡又能給我帶來多少瀟洒和浪漫呢?更何況這些年,我牽線城市的好心人,與20多個山區的貧困學生達成了「一對一」救助。我為公益事業的捐款已近2萬元,卻始終沒有捨得花幾百元,邀朋友們共同享受過愜意的咖啡時光。因為我曾經受到過他人的幫助,而今我要幫助他人。

仔細想想,20年的歲月,何嘗不是一杯苦澀的咖啡呢?命運中那些苦澀的際遇,就像被迫下咽的咖啡。我分明感到,命運的沸水把我咖啡般的人生,沖得跌宕起伏,味道雖苦,但耐得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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