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印度拒絕中國的「一帶一路」？

印度東接孟加拉灣，西臨阿拉伯海，南部印度半島呈一個倒三角型，直插北印度洋腹心，是北印度洋海運航路的中樞。這一特殊的地理位置決定了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特別是是建設「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構想，離不開印度的響應與合作。而印度也是中國最早邀請參加「一帶一路」的主要國家之一。早在去年2月，在中印邊界問題特別代表第17輪會談期間，中方便邀請印度共建「海上絲綢之路」。

今年3月，在雙方正緊鑼密鼓籌備印度總理莫迪訪華時，中國駐印大使樂玉成便提出一姿態靈活的新建議：「一帶一路」也可以與印度的「香料之路」、「季風工程」對接，形成中印合作的新起點和新亮點。5月14日，國家主席習近平在西安與來訪的莫迪總理會見時，則進一步表示，雙方可以就「一帶一路」、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等合作倡議以及莫迪總理提出的「向東行動」政策加強溝通，實現對接。然而，次日發表的兩國《聯合聲明》沒有提及「一帶一路」，這表明，雙方對此沒有達成共識。

回過頭看，其實，印度國內對「一帶一路」一直非常關注，各種主張皆有出現，輿論呈現多樣化特點。筆者以為，至少以下四位的意見值得關注。印度戰略分析家、中印關係問題專家拉賈·莫漢的看法最為正面，他明確表示，「毫無疑問，印度需要與鄰國有更好的聯通。……如果中國因自身經濟需要而向地區互聯互通投入資金，那麼，德里絕對應該與北京合作。而以戰略謀劃著稱的退休外交秘書希亞姆·薩蘭亦持積極看法，認為印度必須參加中國的海上絲綢之路計劃，並強調，鑒於印度業已加強與西方關係，因此，大可以放心的在基礎設施領域與中國合作。中國研究所所長助理鄭嘉賓則有些顧忌，他以為，對於印度而言，問題在於中國是否願意承認印度在「一帶一路」沿線地區所擁有的歷史地位和現實影響？中國是否理解印度在亞洲大陸及其水域的利益及敏感之處？對中國一向尖銳批評的著名學者布拉馬·切拉尼看法則相當負面，完全拒絕與中國的合作。在他看來，中國發展海上絲綢之路的意圖就是向印度洋現有戰略均勢發起挑戰：既挑戰美國的地位，又侵蝕印度的自然地理優勢。不過，審視一下中印經濟合作現狀，尤其是在基礎設施領域的合作進展，形勢似乎要明朗得多。印度本屆政府的對華政策與上屆最大不同，就是莫迪鼓勵吸收中國投資，並在基礎設施領域對中國企業放行。換言之，雖然印度不直接參加「一帶一路」，但並不反對與中國進行相關的務實合作。至少有三大證據：首先，印度不但成為「亞投行」的創始成員國，而且可能會是第二大股東。其次，正在推進的兩國鐵路合作具有相當規模，包括對一條現有幹線進行提速改造，並就新建一條高速鐵路進行可行性研究，以及車站開發、重載運輸培訓和設立鐵道大學等各個領域合作。最後，印度最大的私營海港蒙德拉港與廣州港建立了「姐妹港」關係，意味著中國企業對印度港口的投資與合作有可能將邁出第一步。

由此可見，印度之所以不參加「一帶一路」並非經濟上沒有需要，而是在政治上和戰略上存在疑慮。而這主要有四方面原因：第一，圍繞中印邊界問題的信任缺失仍在阻礙兩國關係的深入發展。近些年來中印邊界問題比較突出，2013年5月發生「帳篷對峙」，2014年9月發生上千人規模的對峙事件，對中印關係全局形成較大幹擾。雖然儘早妥善解決邊界問題是兩國領導人的共同期望，但在具體思路上，雙方主張存在很大不同。當前，印度主張核實邊境地區的實際控制線，莫迪在訪華期間多次公開談論這個問題；而中方則希望通過強化行為準則來加強邊境管控，認為核實實控線將使邊界問題更趨複雜。不難看出，雖然兩國領導人都主張從戰略的高度並以長遠的眼光來處理中印關係，但雙方所指的內涵仍有不同：印方突出邊界問題，中方側重經濟合作。這種戰略考量的差別正對中印關於兩國關係的總體認識和發展期待發生微妙而重要的影響。自2005年以來，「面向和平與繁榮的戰略合作夥伴關係」一直是雙方對兩國關係定性的標準表述，但在此次莫迪訪華的《聯合聲明》中，雙邊關係的提法出現較大調整，以「更加緊密的發展夥伴關係」取代了持續十年的「戰略合作夥伴關係」。第二，在地區層面，「一帶一路」與「珍珠鏈」被混為一談，印度憂慮中國在印度洋地區增加影響力將威脅其在該地區事務中的主導地位。最近十來年，中國與緬甸、孟加拉國、斯里蘭卡、巴基斯坦等國在海港建設方面的合作取得豐碩成果，印度對這一趨勢頗為擔憂，所謂中國以「珍珠鏈」對印實施戰略包圍的說法頗有市場。去年下半年，中國潛艇兩次停靠科倫坡港，印度輿論大嘩，「中國威脅論」又一次升溫。在此背景下，印度內部對中國提出建設「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意圖普遍存疑。前不久，莫迪對印度洋三個島國斯里蘭卡、毛里球斯和塞席爾進行訪問，媒體稱「莫迪印度洋之行心思在中國」。最近，莫迪對孟加拉國的訪問取得很大成功，孟方調整其對印政策，允許印度商船使用吉大港，媒體稱「珍珠鏈被莫迪摘掉了一顆珍珠」。第三，在全球層面，印度的「向東行動」政策與美國的「亞洲再平衡」戰略找到了契合點。中國的某些戰略分析家強調「一帶一路」的對美戰略含義，認為這是針對美國「亞太再平衡」的反制手段，印度也有人持相同看法。在美、中、印三角關係的層面上看，雖則印度強調「戰略自主」，聲稱不在美中之間選邊，但是，在涉及國家安全的長遠戰略利益考量上，印度仍然有傾向：美國受其借重，而中國則被其防範。今年年初，美國總統奧巴馬訪印並出席印度共和國日慶典，雙方在戰略上加強合作。雙方《聯合聲明》指出：「印度的『向東行動政策』與美國的亞洲再平衡為印度、美國以及其他亞太國家緊密合作、加強地區關係提供了機會。」換言之，印度的「向東行動」有可能與美國的「亞太再平衡」合作，但難以與中國的「一帶一路」對接。最後，「中巴經濟走廊」涉及印巴克什米爾領土爭端。克什米爾是印度與巴基斯坦之間的爭議領土，雙方為之曾數次交戰。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中國在克什米爾問題上完全支持巴方，不過後來中方調整政策，逐漸實行保持中立、勸和促談的立場。這一政策調整為中國近30年來實行與印、與巴「雙友好」的南亞政策格局鋪平了道路。然而，由於中國與巴基斯坦只有通過巴控克什米爾地區接壤，因此，中巴關係發展免不了會涉及克什米爾問題。近一兩年來，中巴媒體都高調宣傳中巴之間將打造一條包括鐵路、公路、油氣管道和光纜的「四合一」大通道，以此把中國的喀什與巴基斯坦的瓜達爾港對接。儘管前不久習近平訪巴時雙方簽署的51個文件中並未涉及跨境鐵路和跨境油氣管道，但最近巴國內對「中巴經濟走廊」到底是走「西線」還是走「東線」發生重大分歧，所謂走廊的「走向」問題被提出，其涉及印巴克什米爾爭議領土的問題相應凸顯。在這種情況下，印方出於維護其在克什米爾問題上的「核心利益」，向中方提出交涉在所難免。同時，中方將「中巴經濟走廊」視為「一帶一路」的龍頭項目，在此形勢下，要想使印度認同「一帶一路」更加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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