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情懷
【導讀】高曉松,王琦瑤,印家厚,每一份獨特的情懷,都有一份情感的寄託。在生活的重壓下,時間的飛逝中,我們原有的情懷一點點冷卻,只剩下氣息。而人生中並非只有苟且,還有詩和遠方。
提筆落墨之際,泡一盞熱茶,斜倚在溫柔陽光眷顧的窗前,飄搖的靈魂漸漸明晰。眼前,除卻一支古舊的鋼筆,一切都隱退在思想的搖曳之中,驀然發覺,所謂情懷,大抵如此。
曾在網路上爆紅的大學男生寫給女神的九頁情書,單看那泛黃的紙箋,著意為之又似隨意揮就的雋秀字體,一種文藝情懷的氣息撲面而來。對美的一絲不苟,打撈起了我們遺忘在匆忙歲月里的古典風韻。
高曉松在他的《如喪》封面上留下一句讓我為之傾倒的話:「我們終於老得可以談談未來」。他與歲月對望,所有人都老了,再沒有人死於心碎。那月亮般遙遠的純真年代,那黑白電影般久違的無悔歲月,一曲未終已被棄於四季,一夢未醒已委身於塵土,然而在曲終夢醒之時沒有沉淪,依然懂得年華已逝,追憶青春之夢,已是一份難得的情懷。
《長恨歌》中的王琦瑤最是上海萬花叢中的一點亮麗:弄堂里的她生活的細膩精緻,待字閨中的安穩,是小女兒的情態;愛麗絲公寓里的她極盡艷麗虛浮,「金絲雀」般的柔靡,是上海淑媛的風範;鄔橋里的她與「大世界」藕斷絲連,抹不去的痕迹,是繁華舊夢的傳說;平安里的她對榮華的追憶,揉進骨子裡的情調,是舊上海的餘韻。幾十年的服裝,王琦瑤全部歷歷在目,那才是「不思量,自難忘」。名利愛情都成了過眼雲煙,惟有精雕細琢的生活是她不變的情懷,她有時自己都會懷疑「時間停住了腳步,依稀還是四十年之前」,她是舊上海最後的一抹底色,她是繁華夢殘留的一縷餘韻。一座城市的情懷,就這樣穩妥地安放在了一個女人的身上。
透徹而明朗地說,情懷是普泛的,芸芸眾生,皆有情懷,只不過有時被遮蔽了。情懷,是人在索然無味的生活之外一種溫柔的、詩意的、崇高的存在。迷戀一支曲子是情懷,喜歡爛醉如泥也是一種情懷;為一場電影痛哭流涕是情懷,在風雨里狂奔是情懷;世界那麼大,想出去走走亦是一種情懷。情懷讓人習以為常卻又熟視無睹,讓人心馳神往卻又擦肩而過。當時光老去,情懷是我們用來懷念的背影;當花事荼靡,情懷是我們安靜度日的領地;當萬人阻擋,情懷是我們決意衝鋒的勇氣;當寂寞襲來,情懷是我們聊以自慰的憑藉。人生,除卻不得不妥協且屈服的物質世界,竟還有這樣一個精神的伊甸園,在漫長無涯的平面上赫然打開一條精神通道,讓人在蒼白瑣屑的人生圖景中升騰出斑斕的色彩,讓人在風雨兼程中感受著心靈的溫熱,讓人在冷峻困窘的此岸看得見豐滿理想的彼岸。
動容於這樣一句話:人生除了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我想再沒有比這兩樣東西更適合作為我們終生的情懷了。詩,是我們最高處的靈魂呈露;遠方,是我們最遙遠的彼岸世界。它們是我們精神原野中搖曳的星火,是我們人生逆旅中旖旎的景色。這是一種情懷,一種永遠都不會黯淡的底蘊。
對於苟且,我想大概如同池莉《煩惱人生》中的印家厚一般,他一直在無暇喘息地奔忙,生活的困窘、心靈的疲憊、生命的焦灼,讓他錐心刺骨卻又無能為力。縱然曾經有多少的雄心壯志,終還是抵不過瑣屑單調的生活對他蓬勃生命力點點滴滴無可奈何的耗損,多少印家厚式的小人物在木然的現實與冷卻的夢想之間刺痛著自己的靈魂,無言地埋葬了曾經熱烈的心,被永久地放逐在精神的荒漠之中。他們以為海市蜃樓一旦被擊毀,就不能再有遠方,他們以為生存一旦成為目的,就不能再有詩意。情懷,一點點冷卻,消失於庸常的人生中,再沒有存在的理由。
人的情感往往會在馬不停蹄的時光中顯得局促不安,尤其當光陰隨時以熟悉又陌生的姿態給人眼花繚亂、不知所往的迷離。情懷被裹脅在慌亂和背離的旋風裡一點點風乾在流年之中,流散於時空的鴻溝之中。急遽掠過的景色,洶湧而至的潮流,正在以最強悍的力量衝決著我們在過去漫長歲月中綿延著的詩情畫意。那曾安頓著肉體、慰藉著心靈、編排著悲歡的情懷,在突然之間,將我們拋撒在一片蒼茫無涯的荒野之中,讓人無所依傍,赤裸裸地應付著來自世間的冷漠,匆忙,不堪與殘忍。情懷悲哀地被遺棄,碎落一地。這是個盛產的時代,也是個無趣的時代,光陰停滯了,情懷失落了,人們活得越來越匆忙,無暇顧及也無力紀念,生活被簡化得如此功利,談情懷未免太過奢侈。歷史真的如此詭譎,時間的洪流竟讓無數人的精神訴求恍若隔世,當情懷淪喪,我們剩下的大概只有氣息。
海子的情懷是情懷,孩子的情懷也是情懷。情懷不是遙不可及的幻影,它是低到塵埃里的幸福,是散在流年裡的清歡,嗅之有味、品之清雅。雨落成花,何不手捧濃香,閱一則書卷,與墨歡顏;車馬喧囂,何不漫步小徑,享一番自在,與風同行;夜色漸濃,何不臨窗而立,聽一曲禪音,與韻呢喃。這些觸手可及的情懷,不神秘,不狂熱,卻足夠刻骨銘心,足以帶給我們濃烈的情感蕩漾,足以讓我們在垂暮之年仍深深眷戀。情懷大概是一個人最能獨有的、最能用心呵護的、最能綿延在漫漫長路上的最後一點依戀了。我們逃離喧囂熙攘的人生街市,在輕煙繚繞之中觸摸到了自己最真切的心跳、最凝聚的魂靈。
德國浪漫派詩人荷爾德林在《人,詩意地棲居》中為情懷做了最美的註腳 ,在人類對功利趨之若鶩,對情懷漸漸疏離之時,他用小我世界的高貴性靈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具有神性與超越性的範式。對曾經的懷戀、對心靈的追問、對遠方的期盼,萬般情致,無關榮辱,只是最純粹的熱愛、最澄澈的信仰、最詩意的情懷。
我想,當一個人擁有了情懷,至少他不會一貧如洗,因為,他還有詩,還有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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