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子思想的對稱之美 轉載
中國人精神的崇高境界,關鍵在一個「和」字,用孔子的話說,那即是「和而不同」。「不同」,是尊重生命個體的差異性;「和」,是強調生命整體的和諧平衡。中國人遇事不走極端,追求精神的平和沖淡,不偏不倚,這使得中國人不具攻擊性,有一種和平的性格。這是一種十分寶貴的性格,對人類和平做出過極大的貢獻。
我們讀諸子散文,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凡一主張,必有一相對的主張與之對峙。這種對峙,我將其視為一種糾偏,正因為有相互衝突的思想相互制衡,其最終的合力,不是相互抵消,而是相互補充,將中國人的精神引入一種平衡和諧的崇高境界。
我這樣說,自然要舉出例證,才有說服力。譬如有儒家的「文」,就有墨家的「節文」與之對峙。儒家的「文」,有走向「繁文縟節」的危險,所以墨家用「節文」來糾偏,雖然墨家的「節文」受到荀子的批評,認為對先人太刻薄,與儒家「慎終追遠」的理想相去太遠,但不可否認的是,儒家的「文」,確實有華而不實、鋪張浪費的弊端,一直到當代,其弊端依然顯現,故墨家的「節文」,依然有現實意義。
再說儒家的「剛」,就有道家的「柔」與之相對峙,同時也互為補充。儒家「至大至剛」的人格風範,自然是令人肅然起敬,但是,毋庸置疑,儒家裡,特別是孟子,其偏於激情、浪漫的成分多,偏於理性、務實、冷靜的成分少。孟子言辭激烈,詞鋒尖銳,雖然給人強烈震撼,但鋒芒畢露,剛而易折,這就需要道家委婉折中,面對現實。我們總有一種錯覺,以為道家逃避現實矛盾,其實道家只是換一種方式面對現實矛盾而已。在錯綜複雜如牛的技經肯綮一樣的現實矛盾面前,一味硬來只會使解牛之刀迅速折斷。道家的沖虛謙抑常常能化干戈為玉帛,起到神奇的功效。「剛」與「柔」的婉轉轉化,互為表裡,成為中國人處理現實危機的不二法寶。亦剛亦柔,剛柔相濟,成為中國人智慧寶庫中的珍珠,始終熠熠生輝。
諸子思想的對稱之美,在諸子散文中隨處可見。有楊子的「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就有墨子的「摩頂放踵而利天下」;有儒家的「文質彬彬」的人格追求,就有道家的「重質輕文」與之反動,前面說過,儒家的「文」一旦被官方歪曲,就可能有「虛文」的虛偽面目存世,而道家「重質」,則可以糾「虛文」之偏,讓人心回歸本初的質直和純凈,如嬰兒一般。有儒家中孟子的「性善」,就有荀子的「性惡」與之相對。孟子認為人之性善,若水之就下,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這未免過於天真,所以荀子說,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本性中,有動物性的一面,自私、爭鬥、暴虐、兇悍,這些人性的自在缺陷,需要後天的自為學習,即「偽」來加以改造,所以荀子開篇即為《勸學》。這樣說,就顯得合情合理得多。有孔子的「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的德政,就有韓非子的「道私者亂,道法者治,不吹毛而求小疵」的法治精神。有儒家的「為尊者諱,為長者諱」「父為子隱,子為父隱」,就有法家的「法不阿貴」,鐵面無私。儒家溫暖的人情,自然可以補法家的苛酷之弊,但溫暖的人情,其流弊在於拉幫結派,搞關係網,從而損毀法的尊嚴,這就需要法家「法不阿貴」的鐵面無私來糾正。有道家的「名可名,非常名」的「非名」思想,就有儒家循名責實的名實觀來補正,恰如孔子所言:「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而名家的「白馬非馬」,將儒家的名實觀提升到邏輯思維的高度,從而擺脫了儒家思想的倫理窠臼,真正向純學術邁進了一步。
以上管中窺豹,簡述了諸子思想的對稱之美,各種思想看起來紛若亂麻,互相詆毀,吵鬧得不可開交,但細細梳理,就會發現,這些思想中間存在著驚人的對稱之美,各種思想既激烈衝突,又相互糾正,相互補充,從而形成一種美麗的和聲效應。我感覺諸子思想的對稱之美,有點像法國思想家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中提出的權力制衡思想,有一種權力,就有一種對之進行牽制制衡的權力,這種權力之間的對稱之美,真正可以使權力得到最科學的運用。
諸子思想的對稱之美,奠定了中國人和諧平衡的精神之美。我覺得這是中國文化對人類和平作出的最大貢獻。一個身心平衡、平和的民族,怎麼可能還會有侵略性呢?所以,這種精神薪火,絕不能在我們這代人手中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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