漲姿勢 | 金庸筆下的武俠中國（收藏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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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蒙古鄂爾多斯伊金霍洛旗的成吉思汗陵。蒙古族盛行「秘葬」，成吉思汗究竟葬於何地至今仍是未解之謎，此地為衣冠冢圖 / 全景轉自《地圖》雜誌（微信ID：DiTuZaZhi），本文已獲地圖雜誌授權，內容有刪減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說過：「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的確如此，近來拾起金庸小說，所見的風景跟少時讀金庸完全兩樣。少時讀金庸，寒暑兩假貓在家鄉圖書館的公眾閱覽室，埋頭於已經被諸多同好翻閱過的《金庸全集》，眼前自動上演郭靖的笨拙與忠義、黃蓉的刁鑽與機智、郭黃二人相依相伴相鬧的柔婉深情、仗劍江湖翻山跨海的跌宕冒險……而今讀金庸，少了幾分熱切，多了幾分冷靜，也許是這些年行走和閱讀的經歷都多了，更易洞見埋藏於書間的歷史地理伏線，基本上，就把金庸小說當做淺顯的旅遊地理圖書和歷史入門讀物來賞玩。從《書劍恩仇錄》到《鹿鼎記》，幾乎每部金庸小說的地點都很紮實，依循原書線索，很容易就能勾畫出各位少年英雄闖蕩江湖的冒險地圖。通讀一本金庸小說就像足不出戶，坐遊了中華。這種創作和閱讀心理，結合20世紀六七十年代香港的時代背景來看，是十分微妙的，就像張明敏在《我的中國心》中所唱的：「河山只在我夢裡，祖國已多年未親近……長江長城，黃山黃河，在我心中重千斤……就算身在他鄉，也改變不了我的中國心。」在襄陽抵抗元兵襄陽，一度是消失的古地名，曾與毗鄰的樊城合併為襄樊市，2010年，襄樊又改回自己的千年舊名——襄陽。與其他古地名相比，「襄陽」能獲得重生，實屬罕見，而在消失的60年里，「襄陽」二字依舊大名鼎鼎、婦孺皆知，金庸先生的宣傳之功不得不提。《射鵰英雄傳》、《神鵰俠侶》、《倚天屠龍記》，因為人物情節的連貫性被合稱為「射鵰三部曲」。梳理這三本書，本本都提到「襄陽保衛戰」，郭靖、黃蓉帶領襄陽軍民接連抵禦了四次蒙古大軍的進攻，歷蒙古三主，時間跨度差不多有39年，「襄陽城」，想不名揚天下都難。在真實歷史裡，「襄陽保衛戰」確實是宋元間的生死大戰。襄陽自古以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它與姊妹城樊城夾漢水而立，是南宋的最後屏障，這裡一旦失守，元軍順江東下，可直取江南。然而，歷史上沒有武林高手來救世，也沒有39年持久戰，金庸先生的39年襄陽守城史，應該是從1234年金國滅亡一直數到1273年襄陽城破。襄陽實際是在元軍的包圍下堅守了近6年，守城將領呂文煥（小說中襄陽守將呂文德之弟，呂文德也是真有其人）比金庸筆下的庸官能幹許多，一直守到襄陽糧盡援絕，據說城內資源匱乏到析骸而爨（燒死人骨頭作柴火），易子而食，最後不得不開城出降，以投誠換元軍不屠城，護城內百姓安全。宋方領軍蒙元領軍時間故事情節所載小說一抗蒙元郭靖、黃蓉呂文德拖雷（成吉思汗幼子，郭靖義兄）郭靖、黃蓉幫助成吉思汗滅金國後，返回南宋，路遇穆念慈給新生的楊過取名1．成吉思汗病危，蒙古撤軍2．郭靖隨拖雷回蒙古金帳為成吉思汗送終《射鵰英雄傳》第四十回《華山論劍》二抗蒙元郭靖、黃蓉呂文德忽必烈（拖雷第四子）楊過長大成人後1．楊過想報父仇刺殺郭靖，終被其大義感化，捨身救郭靖2．黃蓉誕下郭襄、郭破虜3．郭襄被搶《神鵰俠侶》第二十一回《襄陽鏖兵》三抗蒙元郭靖、黃蓉呂文德蒙哥（拖雷長子）郭襄16歲，楊過和小龍女相隔16年複合1．郭襄被蒙古大軍所擄，縛於高台威脅郭靖2．楊過擲飛石擊死蒙古大汗蒙哥《神鵰俠侶》第三十九回《大戰襄陽》四抗蒙元郭靖、黃守城將書中未提書中不詳書中不詳，歷史上實際失守年份為1273年，6年後，南宋滅亡1．襄陽城破，黃蓉、郭靖、郭破虜殉國2．郭靖、黃蓉鍛制倚天劍、屠龍刀傳世《倚天屠龍記》第二十七回《百尺高塔任迴翔》在張家口品江南菜

現實中的張家口可一點沒有江南風韻，這裡是張家口周邊的雞鳴驛，周星馳《大話西遊》的取景地襄陽是受惠於金庸武俠小說熱潮很典型的例子，類似的還有東海桃花島（浙江舟山群島第七大島）、明教光明頂（安徽黃山主峰之一）等。金庸作品有顯著及嚴密的地理性，這一點非看原作不能發覺。影視改編作品出於成本考慮，經常模糊或篡改場景，比如83版電視劇《射鵰英雄傳》里的蒙古草原戲其實就是在香港某公園的草坪上拍的，郭靖、黃蓉往返長白山和江南只要一天工夫，比高鐵還快，說是東海無人荒島卻舉目可見山巒起伏。這些場景錯位，小時候不怎麼會察覺，這幾年走過東西南北之後再回看電視劇，就特別容易跳齣戲外。也是最近翻閱原書才反應過來：原來郭靖初遇小叫花子黃蓉是在北方重鎮張家口。從交通上講，這個地點很合理，因為這裡是蒙古高原南下轉道金中都的必經之地。然而，黃蓉刁難店小二時，卻點了一堆的江南菜色：荔枝、桂圓、蒸棗、銀杏、砌香櫻桃、薑絲梅兒、玫瑰金橘、香葯葡萄、糖霜桃條、梨肉好郎君……這段設計主要是為了抖顯黃蓉非比尋常的美食鑒賞力，但我看這些東西，就是擱到現在，在風塵漫天的張家口都不會有。也是難為金庸先生了，其武俠創作勃發於1955—1970年，15部小說所涉及的天南海北，先生在創作時大抵是沒有親臨，只能靠第二手資料和想像，一些細節描述顯然暴露了先生地道的江浙人身份。此外，金庸小說里的部族勢力很豐滿，無論西北、西南，還是東北、東南，甚至化外之地的勢力，金庸都會盡量讓其上台露個臉，以「射鵰三部曲」為例：大理國段皇爺、金國趙王完顏洪烈、吐蕃僧侶金輪法王、波斯聖女紫衫龍王、元朝汝陽王之女敏敏特穆爾、明教教徒朱元璋……不過，大師也會偶爾走個神，郭靖、黃蓉、楊過、小龍女這些大俠馳騁南北，暢通無阻，居然都不用過關通牒。看來在金庸小說的世界裡，即使是分裂的時代，地區交通也很方便，國與國之間並沒有涇渭之分。在終南山看全真教興衰

東海桃花島，《射鵰英雄傳》和《神鵰俠侶》的許多情節都發生在這裡圖 / 全景金庸小說中有許多名山名島，為世外高人和名門大派隱居或繁榮之地。貫穿《射鵰英雄傳》和《神鵰俠侶》的全真教，其祖庭就位於終南山。小說里，郭靖帶楊過上終南山重陽宮拜師學藝，楊過卻誤入「歧途」，進了活死人墓，拜入古墓派。這裡邊，全真教、祖師王重陽、掌教丘處機、終南山、活死人墓都是確有其人、其地。終南山在陝西西安附近；重陽宮是全真教三大祖庭之一，在西安市區西南40公里處的戶縣祖庵鎮；活死人墓則在距重陽宮還有兩三公里的成道宮裡。《射鵰英雄傳》里提到的丘處機被成吉思汗召見這件事，歷史上真的發生過。1219年，垂老的成吉思汗鄭重邀請丘處機當面一敘，年逾七旬的丘處機遂帶領十多位弟子歷時兩年，長途跋涉遠赴昆都斯（在今阿富汗）拜見成吉思汗。原來，成吉思汗是想向這位得道高人討教長生不老之法。丘處機倒是實話回答：世間有衛生之道，而無長生之葯。丘處機遠赴西域的行程有《長春真人西遊記》傳世，該書對路途上的山川風光、部族風情都有詳細描述，為後來吳承恩創作《西遊記》提供了素材。不過，《神鵰俠侶》里金輪法王和霍都帶領蒙古大軍圍攻重陽宮，逼迫全真教接受成吉思汗敕封這事，卻是臆傳了。在平行於金庸武俠世界的真實歷史裡，首先，全真教祖師王重陽並沒有抵抗過金朝統治，更別說為了「救亡」大業辜負了林朝英的兒女私情。王重陽原為金熙宗時期的武舉人，後來仕途有礙，才入道創教。其次，金元時期，全真教在華北的影響很大，其教義主張清修，迎合了統治階級緩解民族矛盾、鞏固異族統治的時代風氣，因此金朝和元朝的統治者都曾對全真教進行過敕封。言而總之，金庸先生打造的虛擬世界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所敘的人和事都需要結合更充足的歷史地理知識才能剝離出何為文學創作、何為歷史真相。這個過程說來費勁，但恰也是智力遊戲的樂趣所在。在草原讀蒙古秘史

《射鵰英雄傳》人物行動路線示意圖地圖 / 姚維娜、楊濟瑜看金庸小說除了可以手捧一本中國地圖冊，還可以拿一張中國歷史年表。比起其他武俠宗師，金庸作品的歷史框架屬於嚴謹的。《天龍八部》講的是北宋末期，《射鵰英雄傳》和《神鵰俠侶》講的是南宋末期，《倚天屠龍記》講的是元末……《射鵰英雄傳》的明線是郭靖報金人殺父之仇，暗線則是成吉思汗的壯大史。小說借郭靖之眼見證了成吉思汗生命中的多場重要戰役：滅世仇泰赤兀部，發展壯大；力克結拜兄弟札木合和義父王罕，統一蒙古；遠征花剌子模，威震中亞；聯宋滅金（實際滅金國是在窩闊台汗時期完成的）；命隕西夏之戰……金刀駙馬、拖雷之義弟，郭靖的諸多身份設計都暗示了蒙元這一強勁歷史力量的發展方向。歷史上，痴情又溫順的華箏公主是沒有的，但拖雷王子確有其人。根據蒙古歷史，拖雷為成吉思汗幼子，成吉思汗死後，其部隊、土地、牧民多被拖雷繼承。拖雷早逝，終年40歲，死因一說為政治鬥爭，被三哥窩闊台所害；另一說為窩闊台受金國的冤魂詛咒，拖雷挺身代窩闊台飲巫水而死。窩闊台死後，汗位只傳了一代，貴由汗（窩闊台長子）之後就流轉到拖雷一族，蒙哥汗（元憲宗，追認）和忽必烈汗（蒙哥之弟，元世祖）都是拖雷的兒子。成吉思汗及其子孫所建立的蒙古帝國是人類有史以來疆域最寬廣的大帝國。蒙古鐵騎征服亞歐大陸的方式十分暴烈，燒殺搶掠、毀城滅國是常有的事。花剌子模原是絲綢之路上的文明古國，其壯觀的文化遺址至今引人嗟嘆，《射鵰英雄傳》里講郭靖為了救花剌子模首都撒馬爾罕滿城老弱婦孺的性命，不惜冒死頂撞成吉思汗，才讓其放棄屠城計劃，這純屬虛構。真實的歷史中，撒馬爾罕並沒有躲過屠城的命運。另一個遭遇滅頂之災的著名文明是西夏，成吉思汗死於西夏之戰，西夏王朝即使投降也還是遭到了蒙軍的報復性屠殺，從此在歷史上消失。西夏原本是與遼、金、宋並存多年的中國古代王朝，到元時卻無史可修。今世可供追蹤西夏的資料甚少，《天龍八部》里寫到西夏只能含糊其辭，虛竹相會西夏公主也只是一夜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