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人物論
虛虛實實侃鳳姐
常有關於「虛」與「實」的思考。偏是思考多了,自己已經分辨不出其中的界定。每每把分明虛擬的事物,看做了真實,偏又在實實在在的生活里,不斷構築一個夢幻里的天堂。
人其實本是在這樣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交叉與交換中,走一條曲曲折折的路。
想想,人真的不是只需要真實的,摸得到,看得見的事務和人。因為太真實了,不免存在缺憾,總不能完美,而追求完美恰恰是人的一種本能。於是,人們一定會給自己這樣一種本能尋找一個可以宣洩的空間。
古代的人,會去用創造神話的方法,滿足自己心裡追求完美的需要。在那些虛構的神話里,有了人們渴望的英雄,自然也有人們厭惡的魔鬼。正是這些虛擬的夢幻給了古代生存下去的勇氣。古代人對虛擬神話的需求,一點不會亞於對獵射到一頭野豬,就可以讓一族人不挨餓的需求。 到了近代,人們還是會把自己無數美好,而又難以實現的願望,放進一個虛擬的世界。儘管那個時候沒有什麼網路世界,可是,小說、詩歌、戲劇……等等一切可以作為載體的表述工具,幾乎無一不在承載這樣的虛幻。
他們和古代人一樣的通過這樣的虛構世界,寄託自己的嚮往與追求,歌頌與鞭撻。
比如著名的文學巨匠曹雪芹,他就用精美的文筆,為世人和後人構築了一個美輪美奐的夢——紅樓夢。在這樣一部幾乎是專門為女人寫的「別傳」里,把他自己對當時各色女性的觀點表現的淋漓盡致,刻畫的入木三分。
其實,在紅樓夢裡,曹雪芹極盡讚美之筆的女人,想必也是在當時的現實中不存在的。那多數只是雪芹大師的一個嚮往與虛擬的夢幻。而那些給人幾乎感覺是對孔子那「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詮釋的女人,恐怕也是曹大師對某些讓自己耿耿難以忘懷的惡女子,忍無可忍的痛斥了。 其中最典型的要算對鳳姐王熙鳳的成功刻畫了。我看過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呂啟祥先生,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丁維忠先生,北京語言文化大學,漢語言文化系教授周思源先生。三位大師級紅學家對王熙鳳的評價,綜合起來是五個詞:就是香辣、麻辣、潑辣、酸辣、毒辣。 香辣這個最典型出現的時候就是黛玉進府,她拉著黛玉的手,說了一大通好話。後來她就說最重要的你得讓老太太高興。所以她常常用這種香辣的話,讓人聽了很舒服,但是有時候,就透露出來不太真誠的一面,就是在做戲,用咱們現在的話來說,在做秀。而這個香辣呢,有時候讓人聽得很舒服,麻酥酥的,進一步就演變為麻辣,就能夠對人起了一種麻痹的作用。比如說,賈母就是第一個受害者,賈母就是常常被她的香辣,哄騙得信以為真。
而這個當中受害最厲害的,受麻痹的是誰呢?是尤二姐,尤二姐之所以會被王熙鳳騙入府中不得脫身,關鍵之處她就是聽了王熙鳳的一通好話,她以為王熙鳳真是很同情她,因為自己不能生育等等。結果尤二姐一想,你這個正室,她本身是側室,是妾,這麼真誠地來請我進府,我能不去嗎?那一番話,假話說得比真話還要真,王熙鳳講的時候非常真誠,打動人。因此,尤二姐在關鍵的一招上,出了錯了,她進了賈府以後,她就出不來,她就處處受制,最後是被迫自盡,這個就是什麼呢,就是王熙鳳由香辣,說的甜言蜜語,花言巧語,讓尤二姐上當,麻痹,這個香辣就變成了麻辣。
在那個弄權鐵檻寺,王熙鳳不是說了一句話,說是我是從來不怕陰司地獄報應的,什麼狠心的事都做得出來。這個在脂評有一句話,批書人深知卿有是心,這是脂硯齋的評。脂硯齋說:我很深的知道,生活中的鳳姐確有這個心思,根本不怕陰司地獄報應,
鳳姐毒設相思局,她出了那個點子,讓賈瑞去入套,這個確實就過分了所以王熙鳳下決心要狠狠地治他,實際上王熙鳳如果當時罵他幾句或者對他非常冷淡,這個事本來就不了了之了。王熙鳳當時為了懲罰他,她故意帶有一些挑逗性言論,使得賈瑞產生誤解,因此賈瑞就進一步滑向深淵。
在曹雪芹筆下的王熙鳳就是這樣一個美麗、能幹而五毒俱全的女人!
當然這樣一個一個該遭報應的人物,曹雪芹是不會給她設計好一場的。鳳姐到了後來,落到了冬天掃雪的地步,比丫頭還要慘。在掃雪的時候,拾到了賈寶玉失去的那塊通靈玉,叫掃雪拾玉,不是叫掃雪滑玉,那麼這個階段鳳姐已經淪落到了被喝令驅使的這麼一個地步,這第二個階段。「二令」;「三人木」,「人木」是拆字法,「人」,單人加上木是個休字,她第三個階段被賈璉給休棄,哭向金陵事更哀。所以「一從二令三人木」,概括了賈璉對他璉鳳夫婦的三個階段,正好概括了鳳姐一生的三個階段。
用紅樓夢裡的說法,鳳姐是個「臉上堆著笑,看上去熱情的一盆火,腳底下使絆子,心裡揣著殺人刀」的惡毒女人!
在生活中曹雪芹拿著這樣的女人沒辦法。於是,只有擺進小說去鞭撻!你說,這算「虛」,還是算「實」?
其實,就是到了今天,遇上王熙鳳這樣的女人,也是沒有辦法的。要是一個女人需要別人的時候,嘴上像塗了三層蜜,「哥啊,姐的」叫的天花亂墜,有幾個男男女女會不上當?可是,當她感覺已經不再需要,或者,認為是影響了自己的利益。就會馬上翻臉不認人,甚至不惜去藉助曾經被自己咒罵過的人。同樣的叫的「甜甜蜜蜜」!因為那只是需要的一種手段。
偏偏在無論曹雪芹生活的時代,還是我們生活的時代,又有幾人可以消受這樣的:「五辣俱全」?於是,無論是在「虛」,還是在「實」,王熙鳳一流的人物總會找到自己生存的環境了。
真真假假談寶玉
說「紅樓」,是不能不說「紅樓第一人」的。這「第一」,自然非「賈寶玉」莫屬。
寶玉在書中時真時假、有時瘋時癲、時聰時憨,真的是有許多的故事。而就是有了這樣的時真時假、有時瘋時癲、時聰時憨,大觀園裡,才會有這樣多的姐姐、妹妹喜歡他。直到現今,才會還是有無數的男子,艷慕寶玉的女人緣。
可這真真假假、瘋瘋癲癲、聰聰憨憨的賈寶玉,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女人緣?於是,有了這樣的一篇題目《「真真假假」侃「寶玉」》 曹雪芹把大觀園裡的男性,幾乎排斥個乾乾淨淨,偶爾用的,也儘是些討人厭的角色。寶玉作為唯一的男性正角,圍在一群姑娘里,不免有些女性化。如果在今天,會被人誤解有某些不良傾向了。曹雪芹讓這群女性都富有十足的文才氣,而賈寶玉倒好,反而失卻了學富五車的才思敏捷。每每作詩,總要得到釵黛二人的幫助。讓人讀來,這賈寶玉果真是個公子哥兒,不學無術。"賈不假,白玉為堂金做馬"。而賈寶玉確確實實是塊假寶玉。
曹雪芹用他的高度的想像力,所創造的石頭故事中深刻寓意,以及那個通靈寶玉實質究竟是什麼?
原來問題的核心是:賈寶玉處於榮國府繼承人的地位;他的「聰俊靈秀」的天賦,使這個貴族家庭對他寄於特別高特別殷切的要求。然而,他不僅絲毫無意於立身揚名、治家經國,而且他對那個家、國,已經徹底絕望,而且走上背叛的道路。他和他的父親是那樣水火不容,勢不兩立。他不愛讀的書,偏偏要他讀;他不愛做八股文,偏偏要他做;他不愛和那些峨冠博帶的傢伙應酬,偏偏逼他出去應酬;他認為茫茫塵世,只有女孩子們的世界是一片凈土,他的父親總要把他拉出這片凈土,他的母親總要來摧殘這一片凈土,還有他的伯父、哥哥、侄輩之流總要來污穢、踐踏這片凈土。
特別是,他愛的人,偏偏不許他愛;他不願結的姻緣,偏偏要他結。「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這個人物就是處在這樣糾纏不解的矛盾痛苦中。所謂頑石幻化通靈寶玉,無非就是對於這種糾纏不解的矛盾的解釋。這就是說:賈寶玉的本質,對於封建貴族家庭來說,本來只是無用的頑石;而他的地位和天賦,卻又使他在貴族家長心目中是「寶玉」。真所謂「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關於賈寶玉的來歷,《紅樓夢》開篇,講了個荒誕神奇而又寓意頗深的故事,女媧鍊石補天,煉成了三萬六干五百零一塊;結果單單剩下一塊,棄在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這塊頑石自經女媧鍛煉,靈性已通,自來自去,可大可小;原來高十二丈見方二十四丈的龐然大物、卻縮小到扇墜兒一般,而且是鮮瑩明潔的寶玉模樣。
一天,遇著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在它上面縷了幾個字,攜它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去走一遭。於是,石頭城中,榮國府內,生下一位公子,一落胞胎,嘴裡便銜下一塊五彩晶瑩的玉。這就是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那塊頑石的幻相。
本來一塊頑石,無知無覺;坦然洪荒之中,平靜安寧,悠遠恆久。偏偏又通了性靈,並且變成了人,有了感覺,有了情義,有了靈魂,享受了人間的諸種美妙,也吃盡了人間的種種痛苦。但最終還要變成石頭,還要回到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這是一個圓環,無始無終。這不但是賈寶玉的「歷史」;也是宇宙和人類的歷史。
熱愛女性、尊重女性、崇拜女性,是賈寶玉這個典型的最突出的特徵。《紅樓夢》反覆寫了這個特徵,有時還用神話(如神瑛侍者與絳珠仙草的故事,「太虛幻境」的描寫)和誇張的筆墨(如「抓周」試志,對劉姥姥信口開河信以為真)渲染強調這一特徵。他還沒有出場之前,別人就介紹了他七八歲時說的孩子話:「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骨肉。」
後來書中又寫他這樣的想法:「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鍾於女兒,鬚眉男子不過是些渣滓濁沫而已。」
他對許多少女都多情。不但對於活人,連畫上的美人,也伯她寂寞,特意去「望慰」一番。他既然對許多少女都多情,就不能不發生苦惱。
有一次,當林黛玉和史湘雲都對他不滿的時候,他就不能不「越想越無趣」——「目下不過兩個人,尚未應酬妥協,將來又欲何為?」 又一次,當晴要和襲人吵鬧的時候,他就傷心地說:「叫我怎麼樣才好呢?把這個心使碎了,也沒有人知道。」
雖然通過「齡官畫薔」一事,「自此深悟人生情緣各有分定」,不可能死時得到所有女孩子的眼淚,但他喜歡在女孩子身上用心的痴,並沒有改變。
這就是魯迅所概括的:「愛博而心勞」。也如警幻仙子所說的「意淫」。這樣概括和形容賈寶玉的性格特性,不單因為賈寶玉生長在少女群中,多所眷愛,而且他的愛,並非只是男女之愛,而是更廣泛意義上的對周圍不幸者的愛。
所謂「愛博」或雲「博大的愛」似應包含兩層意思:其一,這種愛是廣義的,包括親近、愛戀、體貼、尊重、同情等;因此其二:這愛所及的對像也就是比較廣泛的。不限於黛、釵、湘,也包括晴、襲、紫鵑、鴛鴦、平兒、香菱和其他一些小丫頭,等等。惟其「博愛」,所以「心勞」。
設想賈寶玉心目中僅有一黛玉,他哪裡至於如此勞碌!為人擔憂,代人受過,替丫頭充役,這類事在賈寶玉的「行狀」中簡直多不勝舉,俯拾即是。
即如「平兒理妝」一節,事情原本與寶玉毫不相干,然而他十分同情平兒的不幸,不僅「勞形」、為其理妝,而且「勞心」、嘆其身世。他想到「賈璉惟知淫樂悅己,並不知作養脂粉;平兒並無父母兄弟姊妹,獨自一人,供應賈璉夫婦二人。賈璉之淫,鳳姐之威,他競能周全妥帖,今日還遭荼毒,想來此人命薄,比黛玉尤甚。」但因他能為平兒理妝,補償了他平日不能「盡心」的「恨事」,竟感到是「今生意中不想之樂」。
香菱因鬥草弄髒了石榴紅綾裙之後,他讓襲人將同樣一條裙子送給她換,也是很高興得到這樣一次,「意外之意外」的體貼和盡心的機會。後來他又把香菱鬥草時,采來的夫妻蕙和並蒂蓮,用落花鋪墊著埋在土裡,以至香菱說他「使人肉麻」。
可見寶玉並不因為鍾情林妹妹,而一葉障目,無視其他眾多女兒的不幸和痛苦。他的心懷,可算得較為博大的。即以其對林黛玉的愛而言,如果僅屬單純的性愛,也不至於「勞心」到那種地步。他對黛玉的愛,正是以同情、關切、尊重、相知為基礎的。同情和愛情自然是兩回事,但同情可以是愛情的起點和支柱。
這邊,一曲《葬花辭》尚未吟罷;那邊,早已慟倒在山坡之上了。足見寶玉對黛玉的身世、處境、病體、心性體察最深,感受最切,這些絕不是單純的性愛所能包容的。賈寶玉的「多所愛」,的確包含了對弱者的,不幸和痛苦的同情和關切。這種性質的愛,或許就叫人道主義吧! 《紅樓夢》用許多筆墨描寫和渲染了,賈寶玉的這一性格特點。使之異常鮮明和突出,並且又是如此重要,去掉了它也就沒有賈寶玉。這就是這個叛逆者,得以鮮明地同文學上和歷史上,其他叛逆者區別開來的緣故。這就是曹雪芹的獨特的創造。
賈寶玉的這種崇拜女性的性格特點,是同他身上的整個叛逆精神一致的。封建社會是「男尊女卑」,而賈寶玉競翻了個過兒:「女清男濁」。這在封建統者看來就是一種叛逆,自然會引起「百口嘲謗,萬目睚眥」;而且賈寶玉完全否定了他的家庭給他規定的道路之後,除了少女們的純潔可愛,能使他尊敬和愛悅之外、現實生活中再也沒有什麼事物值得他獻出青春和生命的了。
特別是對林黛玉的堅貞不變的愛情,成了他精神上的唯一支柱。第七十一回,鴛鴦和探春訴說著大家庭的矛盾和苦惱,尤氏說寶玉「只知道和姊妹們頑笑」,「一點後事也不慮」。寶玉說:「我能夠和姊妹們過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什麼後事不後事!」這句話雖是玩笑話,卻說得很悲傷。
寶玉為什麼那樣愛和女孩子親近?怎樣解釋他的「女神崇拜」的特點?
這像是作者向我們提出的問題,要求我們來解答。第二回,賈雨村對這個問題曾作過解釋。他說:天地有什麼正氣邪氣,二氣相遇必然互相搏擊。人要是偶秉這正邪交錯之氣而生,生於詩書清貧之家則為逸士高人,生於薄祚寒門則為奇優名倡,生於公侯富貴之家則為情痴情種。這種解釋,我們當然不會同意。但究竟應該怎樣認識和解釋這一形像呢?這必須從賈寶玉所處的物質世界和生活環境中找答案。
少年男女本來容易有互相愛悅之情。賈寶玉又是生活在那樣的環境里,和很多美麗聰明的少女很接近。而那些男人和已婚的女人,本來沒有或極少使他喜歡的,只有少女們比較天真純潔,而那些被壓迫的奴隸身分的丫頭,其身世遭遇更容易引起他的同情。
賈寶玉說的「女兒是水做的骨肉」,這是一個有著詩意像征的概念,跟林黛玉以花自喻是很一致的。「女兒」是像花一樣鮮艷、美麗、芳香,像水一樣的清澈、晶瑩、明潔,她們的青春生命里閃耀著真和美的光彩。賈寶玉正是從她們身上看到了人生的價值,發現了優美的靈魂和純真的愛情。這感動著他,使他甚至忘卻了自己。他對少女的愛,本質上是純真無私的。這正反映著他的人本主義的理想。
但是,賈寶玉的女性崇拜並不是無限的。他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之寶珠。出了嫁,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不好的毛病來;雖然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珠了。再老了,更變得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分明一個人,怎麼變出三樣來?」書中小丫頭春燕評論得很對,她說:「這話雖是混說,到也有些不差。」
為什麼說不差呢?這是因為在封建社會裡,不論是統治階級的結了婚的婦女,還是他們的女僕,也是年齡越大就沾染惡習越多。抄檢大觀園時,斥逐司棋的周瑞的老婆氣勢洶洶的樣子,曾經深深地激怒了賈寶玉,他指著恨道:「奇怪!奇怪!怎麼這些人只一嫁了漢子,染了男子的氣味,就這樣混帳起來,比男人更可殺了。」這說明賈寶玉並非無緣無故恨結了婚的老婆子,而是她們沾染了惡習,失去了純樸,將自己曾經受過的苦再加到別人身上。
從上面的論述,我想應該已經說出了我的觀點。賈寶玉只是曹雪芹思想中的一個幻影,一個代表他美好願望與追求的理想化形象。也就是我說過的無論古人,還是今人,都需要生活在自己的虛擬世界裡。
既然賈寶玉只是這樣一個人物,那麼,在現實中去艷慕他的女人緣,似乎也是自己的虛幻了。就是真有這樣的人,恐怕也是「真真假假」分不清了。
悲悲戚戚林黛玉
林黛玉位居十二金釵之首位,應該算是全部《紅樓夢》中,知名度最高的人物之一,也是大師曹雪芹傾注了大量心血塑造的一位文學形象。她具有許多特有的典型性,從文學創作的角度來看,誰也不能否認林黛玉是曹雪芹在《紅樓夢》中,最成功的文學形象之一。儘管無論在現代、還是過去都有很多人,並不一定喜歡林黛玉這樣一個形象;但是,恐怕也沒有什麼人,可以否認林黛玉在文學形象上的成功性。林黛玉天生麗質,而且多才多藝,堪稱大觀園中的第一才女。加上她的坎坷遭遇、悲劇結局,都不能不引起眾多讀者的憐憫與同情。這應該是這個形象可以獲得成功的主要因素。
但是,林黛玉這個人物,存在許多性格上的弱點,這也是眾所周知的。這些性格弱點,同樣是林黛玉人物形象,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只是因為這樣一點,所以林黛玉可能得到眾多的同情眼淚,卻未必會有很多人去歡喜。就像魯迅曾經這樣寫到「賈府的焦大,是絕不會去喜歡林妹妹的」。
在我看來,林黛玉那種可以獲得眾多眼淚的才女、美女的形象,卻很客觀的存在一些美中不足的個性和其他因素。比如:林黛玉那種弱不禁風的病態的美麗。再比如她性格中的多疑多慮,還有林黛玉性格中孤寡離群的特點,等等。正是因為這樣一些弱點的存在,才使得林黛玉這個人物,顯得更加的生動與形象,使得林黛玉成為一個,可以立在紙上的鮮活人物。恐怕也正是這些性格弱點,使得會有許多人同情與憐憫林黛玉,卻未必會愛上林妹妹。從某種角度上,其實也驗證了一種很客觀的擇偶標準,那就是,你儘管是個才華橫溢的才女加美女,卻未必一定是眾人追逐的對象。你可以去欣賞、去同情、去憐憫一個命運乖蹇、身世坎坷,才華橫溢、美貌絕倫的才女加美女,卻一定不會去輕易選擇一個體弱多病,心胸狹窄、疑心病十足的女人做老婆!
委曲求全釋寶釵
若是要將薛寶釵定位在十二金釵的第二位,實在是不夠公允的。無論是曹雪芹在書中所用的筆墨與心血,還是在金陵十二金釵正冊上的排位,寶釵,都並不該屈居次位。
從寶釵,在《紅樓夢》全書,所佔的刻畫篇幅,到雪芹重彩濃墨的肖像、性格,以及出身背景的精心描述。都足以看出曹雪芹對這個人物的重視,甚至偏愛。即便是在十二金釵正冊中,寶釵也不是位於第二,而是與林黛玉合併在首冊當中「玉帶林中掛,金釵雪裡埋」。
這絕不是雪芹隨意的安排,而是一種精心的雕琢。在事實上,寶釵無論是文采,還是相貌,都沒有絲毫遜色與黛玉之處。尤其是文采方面,她雖然口口聲聲說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古訓,卻在多次的賽詩競詞會上彰顯出非凡的實力。而且她還懂得一向自恃才高的林黛玉,是不甘屈居人後的,時不時的故意要讓上一籌。
有不少的人會將寶釵這方面的表現,視為做人虛偽的依據。這多半也是讀書的人,用黛玉去做比較的緣故。其實做人,即便有才高八斗的內秀,人前多幾分謙讓又能如何?就非要飛揚跋扈壓人一頭嗎?既有才華,能恭謙一些有什麼不好?就好比現時代的女子,縱是比周圍的人稍稍多了幾分姿色,就一定將全天下的女人視為糞土,真的就是值得提倡的嗎?
當然,多數人對寶釵的不滿,還是建立在她在寶黛愛情上的橫刀奪愛。其實,在這個問題上,應該同樣有許多對寶釵的誤解與不夠公允。
第一,我們現在讀到的寶、黛、釵三人之間,在愛情問題上的最後結局,並不是雪芹的原意。一定就要說寶釵,不顧黛玉病危之中,還是答應與寶玉成婚,要將愛情奪到手就十分牽強了。即便真是這樣,寶釵同樣並沒有權力安排自己的婚姻。
第二,就是在當今社會,為了自己的愛情與婚姻,敢於展開競爭,又在競爭過程里用了幾分手段,也是無可非議吧?
第三,賈府最後要選擇寶釵做媳婦,其實並不是因為她的思想符合賈府的道德觀念,而是日漸敗落的賈府,急需薛家在經濟方面的幫襯。
如果說寶、黛愛情是一個悲劇,那麼做為悲劇的犧牲者,就不僅是寶玉與黛玉;寶釵同樣是這個悲劇的犧牲品。
公正的說,在現實生活中,假如誰具有寶釵的性格與為人處事的方式,一定比黛玉會得到更多人的歡心。當然不止是追求者,寶釵的性格應該會有很好的受眾面。
金陵十二釵之論探春
要討論紅樓人物中的十二金釵,自是少不得先看曹雪芹的金陵十二釵判詞。在判詞里是這樣描述的探春:才自精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
這四句說得挺明白,探春自詡有才能,而且志在高遠,可惜命不濟,生在這個家族的末世,自然是不會有什麼好出路。曹雪芹給她安排的命運是遠嫁他鄉,一生不得歸程。紅樓夢十二支曲子中《分骨肉》說得更加明白:「一帆雲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恐哭損殘年,告爹娘休把兒懸念。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
曹雪芹在探春身上可謂重彩濃墨,其實是體現了雪芹自己的懷才不遇。雪芹筆下的探春性格開朗、大方,才情高且有這自己的一番抱負,是個有政治家風範的小姐。他用組織詩社、治家、說抱負等等的篇章,展示了探春的性格、觀念、才華、抱負和能力。探春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在她身上凝聚著曹雪芹對完美女性品質的塑造,更寄託了他對封建沒落家族進行改革的期望。
在賈府中探春,是賈政庶出之女,姐妹中排行第三。這位賈府的三小姐,長得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鵝蛋臉兒,俊眼修眉,頻盼神飛。她舉止大方,胸襟闊朗,沒有迎春的懦弱,也沒有惜春的孤僻,是個大氣、具有男子性格的女性,卻不像湘雲那麼大咧咧的不修邊幅。
在文才上探春不是庸才,能寫出《簪菊》、《殘菊》之類的雅詩,也能說出「知鬢冷沾三經露,葛中香染九秋霜。」之類的佳句。自然是遠不及寶釵和黛玉,可大觀園中熱熱鬧鬧的詩社活動,讓眾姐妹的才情發揮的淋漓盡致,這活動的發起人恰恰是探春。
曹雪芹筆下的探春是正統派的女性。探春與其他正統女性極為不同的地方,是她有自己一番人生抱負。她自己是這樣說的:「……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心早走了,立一番事業,那時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個女孩兒家,一句多話都沒有我亂說的。……」幾句話足見探春的志向遠大。
探春的才能突出表現在她治家理財的行動上。探春治家是由於王熙鳳病了,探春在這一治家的過程中做了很多興利除弊之事,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她見識長遠,措施正確,精明、幹練,毫不亞於王熙鳳。
三小姐儘管精明能幹,卻身在紅樓,她的命運也是一樣難逃其悲劇性。
探春的出生是她悲劇之一。探春是趙姨娘所生,在封建大家庭中,庶出,偏生,是件很不光彩的事。這對於探春這個具有政治風度、有遠大人生抱負的小姐,是個不能為自己所原諒的弱點和暗疾。連王熙鳳都嘆息道:「好!好!好!好個三姑娘!我說她不錯,只可惜她命薄,沒托生在太太肚裡。」相信探春自己也會在暗中這樣嘆息自己的命運不濟,不是太太的女兒。
不過,我是不怎麼喜歡探春這個人物的,沒有什麼好理由,不喜歡就是她太過能幹了。要是放在今天這個時代,探春定是個女強人!女子能幹本是無可非議,只是表現得如此凌厲的強勢,做個女幹部,女企業家,一個巾幗英雄,絕對是名副其實。如此精明能幹又是理家好手,然而我還是不喜歡。起碼不敢娶這樣的女子為妻,很簡單,少了三分女人的味道。
娶妻當若史湘雲
一本《紅樓夢》,鴻鴻巨著,洋洋洒洒數十萬字,人物萬千但不紛雜,個個逼真傳神。尤其是書中的女子,在曹雪芹先生的筆下,一個個栩栩如生,宛如天成。200多年來,在文學史上得成就無人能出其右。
賈府上下,大觀園中,紅樓女子聰穎靈秀者,盡在金陵十二釵:姿容絕世、聰明靈秀的林黛玉,溫和理性、聰穎善良的薛寶釵,裊娜風流、鮮艷嫵媚的秦可卿,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的妙玉,還有炙手可熱、專橫跋扈的王熙鳳……
倘若她們真能從太虛幻境中翩然而出,紅塵中頓生「執子之手,與爾偕老」的將會是誰?如果說《紅樓夢》中的女子在現實中存在的話,那麼能做老婆的,最理想的莫過於史湘雲。
史湘雲,別號枕霞舊友,史侯家小姐,賈母內侄孫女。原籍金陵,自幼父母雙亡,由叔父忠靖侯史鼎撫養。嬸母待她不好,每被人問及家事,她便紅了眼圈,史鼎遷任外省大員,賈母捨不得她,接來園中居住。她的身世與林黛玉有些相似,但她沒有林黛玉的叛逆精神。
史湘雲不是《紅樓夢》中最美麗的女子,《紅樓夢》中最美麗的女子當數黛玉、晴雯。史湘雲的美貌比不了她們,但黛玉太尖刻,晴雯太野辣。史湘雲的確是美女無疑,而且是一個健康的美女。
紅樓女兒,生得美麗的生命多,但生命旺盛的不多,一大半病病怏怏的。黛玉從會吃飯起就吃藥,寶釵有「熱症」,王熙鳳表面剛強,最親近的平兒也知道她不過是「死撐」。
湘雲卻體健貌端,割腥啖膻,燒烤鹿肉,全不當一回事。喝醉了酒,枕著芍藥花在石頭上露宿,香夢沉酣,也沒見她感冒,身體素質自然是一級棒。在醫療費高昂的今天,每年要節省一大筆開支。
史湘雲有一種傳統俠義、古道熱腸的善良。在群芳射覆的遊戲中,香菱慌亂得毫無頭緒,旁人都笑觀其敗,幸災樂禍。唯有史湘雲,急得抓耳撓腮、不惜私傳謎底,結果作弊被當場拿獲。邢岫煙,一個處身於貴族中的平民女子,和寶玉、寶琴、平兒是同一天生日,別人誰也不記得。獨史湘雲道出了岫煙的生日,讓貧寒的女子也得以過了個華誕。
這些或許是小事,但閨中又有多少大事,且又有誰肯為香菱、岫煙這類女子留上半分心呢?她的善良與明智,使她超脫了身份的羈絆,從而兩袖清風、一身輕快地行走於天地之間,呈現出一種瀟洒飄逸的大家風度。
史湘雲自幼父母雙亡,由叔父撫養,寄人籬下。儘管她身世比林黛玉還苦三分,但她從沒象林黛玉那樣,整日悲戚戚的。在賈府隨時可以聽到她的笑聲,笑卻是真摯無邪的,發自樂觀的天性。更皆出語諧趣,如行酒令:「這丫頭不是那鴨頭,這頭上哪有桂花油?」說不盡的俏皮,一時令人傾倒。
她對生活永遠興味盎然,屬於她的色彩明快、溫暖,一如雪地里戴著的大紅猩猩昭君套,那是湘雲最配的顏色啊。和樂觀的女人在一起生活,男人此生不會倦怠。
大觀園裡,才女雲集,但才思可堪與釵、黛一拼的,僅湘雲一人而已。蘆雪庵、凹晶館以及歷次賽詩聯句,湘雲都來得快且多。蘆雪庵一役,湘雲有鹿肉助興,詩思敏捷,獨戰寶琴、寶釵、黛玉。不僅如此,就這麼一個大家閨秀,女紅刺繡,湘雲樣樣拿得出手。在依嬸母而居時,身在豪門,針線女工都須自己動手,常常做針線活兒到三更。
可謂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在今天看來,屬於那種可以精神交流,可以同甘共苦,讓人有疼她寵她的願望。
體健貌端、睿智聰慧、琴棋書畫、詩詞文章,精通女紅,能吃寄人籬下、半夜做活兒的苦,也能享受雪地割腥啖肉的樂。既嬌憨可喜,又直爽大方,這樣的女子,恐怕在莽莽紅塵中只是個虛幻而已!
800年前,辛棄疾有詞嘆曰:生子當如孫仲謀,感嘆象孫權這樣英明神武的英雄世間難得。那麼一句杜撰的「娶妻當若史湘雲」,該是道出了芸芸眾生中,多少男人的苦惱與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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