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迪英:社交媒體對美國精英政治的衝擊

從1789年美國憲法生效,聯邦政府成立以來,美國作為超大規模國家,儘管爆發多次經濟危機和社會運動,但在政治上卻長期保持了穩定,這在近現代世界歷史上是罕見的。美國政治長期穩定的重要原因,是美國在經濟、社會,特別是政治領域的精英主義體制。

對於美國的精英主義體制,美國學術界有相當深入的觀察和研究。查爾斯·比爾德在《美國憲法的經濟觀》中分析了精英集團對1787年美國制憲過程的主導;賴特·米爾斯的《權力精英》和威廉·多姆霍夫的《誰統治美國?》論述了工業化時代美國精英集團的構成和影響。最近的2014年,馬丁·季倫思和本傑明·佩奇通過定量研究,證明美國富裕階層和利益集團對政策的影響力,遠遠超過普通民眾。這些研究揭示了一個基本的事實,即精英主義體制是美國政治穩定和社會發展的核心。但是從2008年開始,以社交媒體的興起為背景,美國的精英主義政治體制遭到衝擊。社交媒體的發展,動搖了美國精英主義政治體制的兩大關鍵機制,即媒體篩選和政治捐款機制。碎片化的草根階層通過社交媒體聯合起來,衝破了主流媒體的篩選機制,削弱了政治捐款的影響,推動「圈外人」闖入政治中心地帶。此前在美國政壇中邊緣化的特朗普和桑德斯兩人異軍突起,就是證據之一。在社交媒體興起前,只有作為兩黨「圈內人」和精英集團一分子的資深政治家,才有機會得到主流媒體的重點報道,進而在全美國選民中獲得知名度。主流媒體的壟斷地位和影響力,足以構成強大的過濾機制,阻止「圈外人」的衝擊。但是隨著社交媒體的興起,主流媒體的過濾機制大幅弱化。「圈外人」即使遭主流媒體過濾,仍然能通過社交媒體直接和普通選民建立接觸,並和選民互動。特朗普是著名商人,本身有一定知名度,然而從正式宣布參選開始,特朗普在美國主流媒體的形象基本是負面的。就負面報道的規模和程度而言,在近幾十年的美國政治和媒體歷史上是罕見的。儘管有如此密集的負面報道,也未能阻止特朗普的衝擊。這種反常現象令主流媒體人士倍感驚訝,以至於《紐約時報》著名記者紀思道哀嘆主流媒體的負面報道反而成就了特朗普。麻省理工學院媒體實驗室研究發現,這種反常在於社交媒體影響力的迅速上升。2016年2月,該實驗室通過分析社交媒體推特的資料庫,發現對2016年選舉最具影響力的人物和機構中,居於前三名的分別是特朗普、希拉里、桑德斯。這說明儘管主流媒體報道偏向明顯,但社交媒體的意見導向在相當程度上不受主流媒體影響,甚至能打破主流媒體的議程設置和意見導向。社交媒體的發展,導致主流媒體很難繼續壟斷影響力,甚至有被邊緣化的危險。一些主流媒體因此不得不調整方針,順應社交媒體的導向,比如《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後來就為特朗普安排了較為客觀的專訪。社交媒體不僅打破了媒體過濾,還發揮了政治動員的作用,部分替代了政黨基層組織的功能。此前,政黨基層組織是候選人贏得支持者的基礎,而這正是特朗普和桑德斯的短板。在共和黨組織中,特朗普不僅弱於傑布·布希等主流派,也敵不過克魯茲這樣有茶黨背景的新銳;在民主黨組織中,桑德斯也不如希拉里人脈廣泛、根基深厚。如果按照此前的選舉模式,特朗普、桑德斯這樣缺乏兩黨基層組織支持的候選人,基本在初期就早早出局了。但是2015年以來,特朗普和桑德斯藉助社交媒體,彌補了缺乏基層組織支持的短板。在社交媒體上,隨著關注和訂閱增長,特朗普、桑德斯各自的黨內支持率也迅速上升。從2015年6月到2016年1月,特朗普的推特訂閱量增長86%,在共和黨中的支持率從4.9%增加到36.9%。同一時期,桑德斯的推特訂閱量增長1644%,他在民主黨中的支持率從12.4%增加到33.3%。因此,在社交媒體上關注度領先的候選人,在初選中同樣優勢明顯。在美國政治中,政治捐款的過濾作用比主流媒體有過之而無不及。競選活動耗資不菲,只有那些受大額捐款人青睞的候選人,才有可能籌到充足經費,打贏激烈的選戰。因此,政治捐款機制基本能保證當選者在政策上傾向於精英階層。然而,社交媒體的興起削弱了政治捐款,特別是大額捐款的作用。首先,社交媒體削弱了電視廣告的壟斷地位,競選廣告的投入規模,或者說競選經費規模不再是決定性的因素。其次,小額捐款異軍突起,降低了大額捐款人的影響力。儘管美國立法規定了個人給候選人捐款的上限,一定程度上平衡了大額捐款的政治影響,但長期來看,在美國大選中起決定性作用的,仍然是精英階層的大額政治捐款。草根階層的小額捐款由於募集成本過高,形同雞肋,作用很有限。但2008年以後,網路支付便利了小額捐款,候選人通過大量小額捐款也能籌到大筆資金,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大額捐款的影響。在2012年,共和黨人羅姆尼籌集的捐款中,1000美元以上的大額捐款佔82%,200美元以下的小額捐款只佔9%;而奧巴馬收到的捐款中,兩者分別是28%和48%,結果羅姆尼籌得的捐款只有奧巴馬的一半,最後在大選中大敗。到2016年2月底,希拉里籌集的捐款中,1000美元以上的大額捐款佔64%,200美元以下的小額捐款佔21%;而桑德斯收到的捐款中,兩者分別是12%和56%,結果希拉里籌得的捐款只比桑德斯略多,同時也遲遲不能在初選中勝出。這說明小額捐款聚沙成塔,在總額上完全可能抵消甚至超過大額捐款,導致美國的精英階層失去對政治的影響力。早在2010年,為了平衡小額捐款的衝擊,美國最高法院通過判決,裁定政治捐款是言論自由的表達,企業、利益集團等組織,只要不直接把錢給候選人,即可通過「超級政治委員會」無限制地募集、使用資金支持候選人的選舉。最高法院這項判決的實質是,通過各種不設限額的「政治行動委員會」,美國的精英階層可以無限制花錢助選,由此抵消草根階層的影響,來保護美國的精英主義體制。然而,從2016年的初選看,各種「政治行動委員會」並未能有效阻止「圈外人」對精英主義體制的衝擊。最高法院的這項判決被認為是給金權政治背書,激起了全美國範圍的抗議。各種政治不滿集中指向精英階層,特別是政府和兩黨的高層。一方面,美國最高法院、總統、國會的支持度大幅跌落;另一方面,兩黨上層精英在本次初選中遭遇前所未見的重挫。隨著傳統主流媒體和政治捐款的過濾機制弱化,美國精英主義的政治體制,暴露在草根階層政治參與的壓力下。面對這種壓力,美國的精英主義體制如何反應?美國政治體制能否通過吸納參與壓力來延續精英主義?這或將決定美國未來政治和社會的發展走向。

(作者為中國力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原文登載於《文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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