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欣宇:針腳里的花樣年華(中國青年報 2007-9-12)

傳奇
針腳里的花樣年華
2007-09-12
本報記者 周欣宇
自從師傅把一條皮尺搭在褚宏生的脖子上,他一掛就是七十幾年。

每天早上10點半,這位90歲的老人,定會準時出現在上海長樂路上的翰藝旗袍店。瘦小精幹的身材,紋絲不亂的銀髮,合身的綢子襯衫,一口吳儂軟語,勾畫出典型的上海裁縫形象。

沒有客人的時候,他常腰板筆直地坐在一把木椅上一言不發,有時也耷拉著腦袋打個小盹。可只要有客人進門,他便條件反射般「噌」地站起來,笑呵呵地迎上前。

他的職責是「量尺」。他利索地把皮尺從自己脖子上拽下來,在顧客脖子上輕輕一繞,介面處,伸入食指留出些許空隙,又稍稍往外一滑。據說,這一繞一滑,即便略有差錯,旗袍硬硬的高領也會讓人受罪。

旗袍最講究「可身」,多一分則肥,少一分則窄。做一件旗袍,需要量衣長、袖長、前腰節、後腰節等20多個尺寸,如遇體型特殊的客人,量的部位則更多。褚宏生眼不花,手不抖,皮尺在客人身上上下翻飛,不一會兒,整套數據全有了。他眯著眼睛,腦海里已勾畫出成衣的模樣。

這看似簡單的一量,卻是旗袍製作中至關重要的一環,也是褚宏生一輩子練就的手藝。要做到「手到眼到、眼到心到」,快速準確地弄清客人的尺寸和特徵,絕非一日之功。

16歲那年,褚宏生被父母從蘇州吳江老家送到上海學裁縫。通過熟人介紹,父母把他送到北京西路485號的「朱順興裁縫店」。裁縫店頭號大師傅朱漢章,在上海灘極負盛名,做旗袍是他的絕活。

店裡的學徒有幾十個,從縫紉、綉工、盤扣到量體、打樣,一路學下來,一般需要兩年。當其他的徒弟開始動手幹活時,師傅卻仍然讓褚宏生練手工。

「我不服氣,氣呼呼地去找師傅,」老裁縫慢悠悠地回憶,「師傅讓我別心急,說以後我會比他們做得好。」

原來,師傅是看他聰明伶俐,人又長得清秀,要著力培養這個特殊的徒弟。又過了兩年,褚宏生終於出師,老闆派他負責給客人量尺寸。

因為這個特殊的「崗位」,褚宏生得以見到無數名人。還留在他記憶中的,有陳香梅、杜月笙、大將軍粟裕等。而影星胡蝶,則是他眼中最美麗的女子。

那是60年前,一個盛夏的傍晚,褚宏生去胡蝶家裡為她量身。那時的胡蝶正紅極一時,剛剛當選影后。

「她穿著素凈的淡藍旗袍,沒有化妝,臉上總帶著笑,說話的聲音很好聽。」褚宏生說。胡蝶喜歡復古式的花邊,心情好的時候還會自己設計。

褚宏生回憶,老上海裁縫店競爭激烈,各家都在細節上做文章。單一種搶針刺繡,就細分出3種針法。纏好一枚精美的盤扣,往往得花上3小時。時令、年齡不同,旗袍上搭配的盤扣也不同,春節配如意扣、鳳尾扣,老太太做生日配壽字扣,年輕女人喜歡簡單柔美的蘭花扣、盤香扣。講究的客人,會要求隨著月份改變而更改旗袍上盤扣的花型,一年12變。就連如今看似樸素的裙擺滾邊,在傳統的技法里也要滾上三四道,極盡繁複。

「那時沒有機器,全靠手工做。一件普通的旗袍最快也要做上一個星期。」到了上世紀70年代,旗袍開始使用拉鏈,省去了手工做扣子的時間,製作時間大大加快。再後來,許多店鋪開始用縫紉機給客人做旗袍,速度與以前更不能相比了。

但是,褚宏生卻要求自己的徒弟們堅持手工製作。「機器踩出來的衣服硬梆梆的,體現不出女性柔美的氣質」,老裁縫拿一件旗袍比劃著,「人手才能縫出圓潤的感覺。」

在他看來,旗袍是世上最美、最能體現女性特質的服裝,而且無論時光如何流轉,旗袍永遠不會過時。可是,上世紀60年代到80年代初的一段時間,愛美的上海小姐、太太們,紛紛穿上肥大的工裝,來店裡做旗袍的客人變得少而又少。

現在,翰藝店裡的旗袍師傅都是褚宏生的徒弟,他們中最年輕的也已年逾不惑,年長的則已到花甲。客人多是慕名來找褚宏生,其中名人不少。成龍的父親是店裡的常客,潘虹也很喜歡這裡,還把陳道明介紹來……據說,影星鞏俐的助手想為鞏俐做一件旗袍,儘管只拿來鞏俐的一張全身照片,單憑目測,老先生做的旗袍竟也完全合身。

雖然膝下早已兒孫成群,褚宏生卻不願回老家養老。因為這座城市和上海人穿的旗袍里,存著他人生美妙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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