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臨終關懷」理念被誤解 制度性建設迫在眉睫
●南方日報記者 胡念飛 實習生 胥柏波
◎和普通的老人院不同,死亡是臨終關懷區永恆的主題。工作人員必須得非常小心,因為瀕臨死亡,老人非常敏感。
◎由於不停地面對死亡,臨終關懷區內工作人員的壓力特別大,長期堅持下來,身心俱疲,團隊人員的流失量很大。
◎以廣東省為例,目前開展針對老人臨終關懷的機構屈指可數,在珠三角以外的地區,很多地級市都還沒有設立臨終關懷機構,縣區一級則幾乎沒有。隨著人口老齡化的進一步加劇,老人臨終關懷的制度性建設已經迫在眉睫。
葉伯緊抓著廣州市老人院院長洪佩賢的手,慢慢地走著,不停地點頭、微笑、再點頭、再微笑……一層樓的距離,他足足走了15分鐘。
而洪佩賢離開僅5分鐘,葉伯就走了,臉上還帶著充滿陽光的笑容。
讓最後的生命充滿陽光是臨終關懷的追求目標。隨著經濟和社會的發展,人們越來越注重生命質量,希望減輕甚至避免臨終的痛苦,維持生命最後的尊嚴特別是大量「空巢空庭」的出現,更讓臨終關懷越來越成為社會的一種普遍需求。
舉行人生畢業典禮
老人自願報名,在有生之年,為自己的人生做一個總結,過了人生畢業典禮,這輩子也就無所牽掛
會堂內,安靜而肅穆,一位老人正站在講台上,一句一頓地念著寫給自己的悼詞,台下有人輕輕地抹著眼淚,有人悵然若失。悼詞結束,聽眾一個接一個地站起來訴說著對老人的追思。
這一幕不是電影《非誠勿擾2》里的鏡頭,而是廣州市老人院臨終關懷區內舉行的人生畢業典禮,老人自願報名,在有生之年,為自己的人生做一個總結。參加了人生畢業典禮,這輩子也就無所牽掛。
2008年4月,經過3年多的籌辦,全國第一棟為老年人提供臨終關懷服務的大樓——慈愛樓,在廣州市老人院正式落成啟用。
3年來,設置在慈愛樓4樓和5樓的臨終關懷區已經送走了近百位老人。目前,78個床位均已飽和,其中還包括了20多位「三無」老人。
臨終關懷區區長、心理諮詢師、「5·12」汶川地震志願者盧永紅告訴記者,臨終關懷區主要從「生、心、社、靈」四個方面來照顧老人,以此減輕老人生理上的疼痛和舒緩心理上的情緒,讓老人擁有良好的社交圈,尊重他們的宗教,以及完成他們未完成的心愿。
每天上午,吃完送到房間的早餐,一些身體狀況較好的老人就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做保健活動,或者去老人院里的老年大學上課。行動不便的老人則有專門的工作人員到房間陪著聊天,並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下午是活動時間,社工、義工和專門的活動員組織老人們一起玩遊戲,搞活動,樓道里充滿歡聲笑語。
和普通的老人院不同,死亡是臨終關懷區永恆的主題,僅僅在今年,這裡就已經送走了幾十位老人。在平時工作的時候,工作人員必須得非常小心,由於瀕臨死亡,老人非常敏感,今年早些時候,因為一個標語裡面出現了「生死」兩個字,這兩個字就總是被人撕掉。
為了緩解老人們對死亡的對抗情緒,工作人員想盡了辦法,比如開展一些關於死亡教育的講座,製作回顧一生的《生命關懷紀念冊》,甚至給一些自願報名的老人舉行「人生畢業典禮」。
有時,老人在臨終前會突然有如吃頓餃子、喝罐可樂、照個相之類的想法,工作人員也是盡量滿足。一位已經不能起床的阿婆,想走得漂亮一點,工作人員就把理髮師請到病房,在床上為她染髮理髮。
葉伯是兩年前來的老人院,當時他由於癱瘓長期卧病在床,子女又都不在身邊,身上長滿了肉瘡,心裡更是充滿了絕望和無助。
來到臨終關懷區後,工作人員每天替他擦洗,不到3個月,身上的肉瘡就全都癒合了,再加上心理輔導,葉伯一天天地開心起來。
到臨終前,他希望能找個安靜的地方,工作人員馬上把他安排在5樓的單人套間,隨後就出現了文章開頭的一幕。
讓生命有尊嚴地離去
看完世界盃,張伯說:「我今生無怨無悔,我是個幸福的人,可以安心地走了,謝謝你們」
雖然有工作人員精心的照顧和良好的醫療環境,但是死亡終究還是會降臨,在最後階段,讓老人能夠安詳地離去就成了最大的挑戰。
去年年初,住在自理區的「三無」老人張伯查出喉癌,老人院的領導了解到情況後,第一時間就安排工作人員去做張伯的思想工作,經過多次努力,終於把他轉移到臨終關懷區,還特意為張伯安排了最高檔的一室一廳套間。
到了6月份,張伯的病情逐漸加重,已是卧床不起,他自己也明白所剩的時日不多,他叫人找來了老人院院長洪佩賢,說他想在臨終前喝著啤酒、吃著花生看一次世界盃。張伯的想法引起了洪佩賢的重視,她立即安排臨終關懷區的工作人員籌辦。
張伯的房間只有客廳才有電視,工作人員就專門架了一根閉路電視線到他的卧室,為了增加氛圍,還買了足球、海報等,將卧室重新布置了一番。
在世界盃開幕那一天,臨終關懷區的工作人員都來到張伯的房間,給他穿上球衣,在醫生的特許下讓他喝啤酒、吃花生,一大群人圍在他身邊,替他講解,每當精彩的時候就和他一起歡呼。
當天的情景被工作人員用相機和錄像機記錄下來,雖然身體上有著常人難以理解的痛苦,但鏡頭裡的張伯始終帶著笑容。
看完比賽,張伯拉著盧永紅的手說:「我今生無怨無悔,我是個幸福的人,可以安心地走了,謝謝你們。」
世界盃開幕後僅兩天,張伯就去世了,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張伯走的很安詳,始終沒有流露出一點痛苦的樣子。
後來,臨終關懷區還專門為張伯開了一個追思會,很多工作人員和同住在一起的老人對張伯表達了追思,用盧永紅的話來說就是:「張伯沒有什麼親屬,一輩子孤單,我們希望他在走的時候能夠多些人送一送,讓他在世界的那一頭也可以開心。」
盧永紅說:「我們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老人能夠在生命的最後有尊嚴地離開,不留一點遺憾。」
被誤解的臨終關懷
有一個阿伯被送進來後,連續幾天吵著要出去,大罵子女不孝順,要咒他死
廣州市老人院院長洪佩賢說,雖然我國早在上世紀80年代就提出了「臨終關懷」這個理念,但直到現在,這方面的工作也才剛剛起步,社會上很多人都不知道,更不理解。
年近六旬的洪佩賢長期從事服務老年人事業,她很是理解老人臨終前的心情。「中國人的傳統就忌諱死,很多人的觀念很難改變,同時很多人以為,臨終關懷就是進來後馬上就要死了。「
曾有一個阿伯被送進來後,連續幾天吵著要出去,大罵子女不孝順,要咒他死,甚至還想著趁回家的機會打開煤氣自殺,對工作人員也是不理不睬,情緒差的時候甚至會有打人的情況出現。
廣州市老人院慈愛大樓建樓之始,將其命名為「臨終關懷大樓」進行推廣和宣傳。在老人和家屬對「臨終關懷」並不了解的情況下,很容易從字面上去理解臨終關懷服務,認為將死之人才需要接受服務,住進慈愛大樓便是等死,無論是從傳統觀念還是個人情感上,都很難接受「臨終關懷」的概念。
為了解決這個難題,老人院里現在已經把「臨終關懷」改為「寧養服務」,打消老人的顧慮。無奈老人和家屬的刻板印象已經形成,對臨終關懷服務的接受程度仍然比較低。
洪佩賢認為,如果沒有前期的生命教育和對臨終關懷的正確宣傳,難以讓人正確認識死亡,接受臨終關懷;如果沒有中期的內涵豐富,讓人感受到臨終關懷服務真正做到細緻、人性化,提升生命質量,超越普通醫療服務內涵,就難以吸引人接受臨終關懷;如果沒有後期服務的延伸,那整個臨終關懷服務就不完整,不解決服務對象過世後留下來的問題,臨終關懷服務就變成了僅僅是「送終」的一項服務。
另一方面,由於不停地面對死亡,臨終關懷區內工作人員的壓力特別大,有時老人去世了,工作人員還要負責為他們擦洗身體,穿好衣服,長期堅持下來,身心俱疲,團隊人員的流失量很大。
盧永紅無奈地說:「我很希望我們的團隊能夠穩定下來,但是沒辦法,必須要尊重每個人的想法,畢竟長期面對死亡,對誰來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相關調查顯示,70%的臨終關懷區工作人員存在著或多或少的心理壓力,對他們的工作、生活都造成了影響。
南方日報記者了解到,相比工作的苦難,更為關鍵的還是資金問題,園區內收納了很多「三無」老人,他們的護理費用每個月僅有政府補貼的650元,只能滿足他們吃飯的花費,其他花費都是老人院貼錢。
本來臨終關懷領域需要大量的義工,但要想做臨終關懷領域的義工並不容易:需要一定的心理素質,能接受臨終關懷理念,進行過專門的培訓,更為關鍵的是做臨終關懷義工需要持之以恆。
盧永紅表示,希望能夠有更多的社會上的慈善組織和愛心人士提供幫助,「即使是提供一點活動時能用的愛心物資,我們就已經很感激了。」
臨終心理
五階段
鏈接
一個人從得知自己患了不治之症開始,到晚期面臨死亡的時候,其心理大致經歷5個階段:
否認期:拒絕接受事實。
憤怒期:病人常表現為生氣與憤怒,往往將憤怒的情緒向接近他的人發泄,以彌補內心的不平。
協議期:病人接受事實,這個階段病人變得和善,能積極配合治療。
憂鬱期:病人產生強烈的失落感,情緒低落。
接受期:病人接受即將面臨死亡的事實,喜歡獨處,睡眠時間增加。
這5個階段並無明顯的分界線和先後次序。每個臨終病人會因為自身個體差異,表現出不同的反應。因此,寧養服務需要密切注意服務對象的心理變化,陪伴服務對象度過臨終期各個心理反應階段。
記者
觀察
發展緩慢 步履艱難 無法可依
臨終關懷 亟須關懷
我國是世界人口最多的國家,老人也最多(最新統計數據達1.78億),高齡老人也最多(1300萬),空巢老人佔49%,每年因各種疾病死亡人數達740萬,老年醫療照護和臨終關懷的需求量也最大。
南方日報記者在調查中了解到,以廣東省為例,目前開展針對老人臨終關懷的機構屈指可數,在珠三角以外的地區,很多地級市都還沒有設立相應的臨終關懷機構,縣區一級則幾乎沒有。隨著人口老齡化的進一步加劇,老人臨終關懷的制度性建設已經迫在眉睫。
1992年衛生部原部長陳敏章在首屆東西方臨終關懷國際研討會上曾說:「對臨終病人的照護,不僅體現對人類尊嚴的維護,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減輕家庭和單位的負擔,也是發展社會生產力的一部分內容,是一種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善舉」。
但近20年過去了,我國的臨終關懷在法律和政策層面依然處於空缺狀態,在實際操作中則剛剛起步,存在許多問題,面臨著許多難以解決的困難,亟需完善。
已經從事了8年臨終關懷服務的深圳義工聯理事長高正榮告訴記者,深圳前幾年前就出台過針對臨終關懷服務的政策,但只是給老人發1000元錢或消費券,並未建立相應的服務隊伍,效果並不是十分明顯。
中國生命關懷協會秘書長羅冀蘭認為,在當前的形勢下,沒有政府層面的重視和支持,很難滿足社會對臨終關懷的需要。
該協會曾經在2008年組織開展了「中國城市臨終關懷服務現狀與政策研究」的調查。調查結果顯示,我國的臨終關懷服務需要量大,供需矛盾十分突出,臨終關懷資源十分匱乏。而全國每年大約需要提供臨終關懷服務的病人超過750萬,臨終關懷等方面的需求日益增長。
更為關鍵的是,臨終關懷事業明顯缺乏來自政府層面的政策支持和系統性與連續性制度,導致臨終關懷發展緩慢,步履維艱,甚至至今也未能被列入國民基本醫療保障體系。至今也未制定規範性文件,各地更無實施細則。「致使臨終關懷工作無法可依,無章可循。」
廣東省民政廳社會福利處有關負責人向記者表示,目前,臨終關懷已經納入了廣東省養老服務體系的「十二五」規劃,其中就要求各地級市必須在未來5年至少建立一個臨終關懷服務機構。
至於縣區方面,這位負責人表示,臨終關懷體系的建設需要建立一支專業的隊伍和擁有充足的資金,但這兩者也是目前最緊缺的。
「我國臨終關懷不能停留在展示人性化醫療優點的示範模式」,羅冀蘭認為,臨終關懷服務根本出路在於建立和健全體系網路,構建居家、社區、機構多層次關懷模式,最終實現我國臨終關懷的本土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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