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點補貼真難

馬世廣

張家窪接到了上級的通知，要抓好村容村貌的建設，特別是公路兩邊的綠化美化工作。過一段時間，市政府要進行拉網式的檢查。

上級如此重視，村裡豈敢怠慢。不過，對於張家窪來說，這可是一個老大難問題。

張家窪是一個以種植蘋果為主的村莊，公路的兩旁都是果園。果農們為了保護自己的果園，就在緊靠公路的那邊種上了一種叫山裡紅的帶刺樹木作為護林帶。開始還好，過了一兩年，這山裡紅長得已經有一人多高，並且伸向了道路的中間，這樣一來果園倒是安全了，可交通不方便了，一條本來很寬的道路，被這帶刺的樹木佔去了很大一部分，嚴重影響了交通。

要想美化公路，必須先把果農種植的護林帶除掉。村委會先是召開了村民大會，進行宣傳動員，又走門串戶苦口婆心地做工作。還好，很多果農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願意把護林帶除掉。

可是，有人偏偏要擰著干，這就是被人稱為犟牛的老孫頭。村委領導找過他幾次，他只是口頭答應，就是沒有行動，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這天，村主任親自上門拜訪，他才坦露心跡，想要伐樹的補貼。

要補貼顯然是無理要求，村裡當然不會答應。再後來，村主任和其他領導又找過老孫頭幾次，不管和他講多少道理，老孫頭就是一句話：「不給補貼免談！」事情一時陷入了僵局。

有一天，忽然有人告訴老孫頭，村主任讓他立即到自家的果園一趟，村主任在那裡等著他呢，說是有要事商量。老孫頭不禁心中暗喜：在果園等著我，不就是伐樹嘛，看來補貼有門！

老孫頭興沖沖地向果園趕去，老遠看到他家的果園旁聚集了很多人，路中間還停著一輛拉貨的大卡車，老孫頭覺得苗頭似乎有些不太對勁。當他來到跟前，發現村主任一臉嚴肅地站在人群中間，地上還坐著一個60多歲的老婦，臉上滿是血跡，衣服破了好幾道口子，不停抽泣，老孫頭不覺心頭一緊。

村主任見老孫頭來了，說：「老孫頭，你闖禍了！」他用手指了指那個老婦說，「她是鄰村的，騎著電動車經過這裡，因為躲避對面來的卡車，撞到了你栽的這些樹上，摔倒了，傷成這個樣子，你說怎麼辦吧？」

「她是為了躲避卡車而摔倒的，應該找那司機才對呀！怎麼找我呢？」老孫頭顯然不高興了。

「你也看到了，卡車停在那裡，離她還有十幾米呢，是她害怕得往這邊躲避，才撞到了你家的樹上。」

「她自己撞到樹上，那就是她自己的責任，也賴不著我呀！」老孫頭瞪著一雙狡猾的眼睛。

「你在公路邊種植樹木妨礙了交通，當然你要負責，你要是不管，人家可要報警了。」

這時，那個老婦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一邊抽泣，一邊說：「張主任，我看還是報警吧。」

「別……別……還是先聽聽老孫頭的意見再說。」村主任轉過身來對老孫頭說，「她的兒子就在交警隊，要不是我攔著，她可早就報警了。」

聽了這話，老孫頭蔫了，雖然一百個不願意，還是賠償了那位老婦200元錢的醫療費。

最後，村主任提醒老孫頭要抓緊時間把這山裡紅砍掉，以防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老孫頭滿口答應，心裡卻在嘀咕：拉倒吧，倒霉的事情哪那麼多，村裡不給我補貼，樹我是不會伐的。

就這樣，又過了幾天。這天，一輛黑色的奧迪轎車從張家窪村緩緩地駛出，在老孫頭的果園旁停了下來。接著從車裡下來一個40多歲的西裝男，氣度不凡。跟著從車上下來的是張家窪的村主任，還有一個司機模樣的人。

只見西裝男用手指著老孫頭家的樹，生氣地說：「張主任，上級的檢查就要開始了，這些樹怎麼還沒有伐？」

村主任一臉無奈地解釋：「這家果園的主人叫老孫頭，他非要什麼補貼不可，不給他補貼他就不肯伐樹，村裡哪來的這部分錢？」

西裝男想了一會兒，說：「明天鄉政府派個人過來清點一下數目，一棵樹給他十塊錢意思一下。錢鄉政府出，這樣的釘子戶只有特殊對待，只是不要聲張，免得節外生枝。檢查就在這幾天，準備工作一定要抓緊，你們可不能拖了全鄉的後腿啊！」

村主任連忙說：「王鄉長，這個你放心。只是便宜了這個老孫頭了，真是能鬧的孩子多吃糖！」

他們的談話被蹲在果園裡面鋤草的老孫頭聽得一清二楚，聽說要給他補貼，差點沒笑出聲來。

等他們走後，老孫頭就開始一五一十地清點起樹的棵數來，他怕來人把數量弄錯了。

點著點著，老孫頭髮現了一個大問題，這護林帶竟然有好幾個缺口，少說也缺幾十棵樹，平日怎麼就沒有留意呢？幸虧及時發現，要不然可就損失大了，必須趕在來人清點數目之前補栽上才行，只是這樹苗從哪裡來呢？

老孫頭正想著樹苗呢，猛抬頭，看見村主任的爹張老漢正用一輛電動三輪車馱著滿滿的一車山裡紅樹朝這邊過來了。老孫頭連忙上前打招呼：「老哥，你也把樹給伐了？」

「都是我那個作死的兒子，本來我的果園不靠近公路，也不影響檢查，他竟然連招呼也沒和我打一聲，就給我伐了幾十棵樹，我饒不了這小子！」張老漢是一臉的怒氣。

「那你打算把這些樹怎麼辦？」老孫頭試探著問。

「扔掉，還能做什麼？再栽上恐怕也活不了，當柴燒又刺人，正愁沒有地方扔呢。」張老漢瓮聲瓮氣地說。「老哥，我家正沒有柴燒呢，你可以把這樹給我嗎？我不怕刺。」

「當然可以。」

接下來，老孫頭把張老漢給的樹栽到了自家的果園旁邊，他才不管活不活呢，湊數就行。第二天一大早，老孫頭就來到果園，眼巴巴地盼望著鄉里來人清點樹的棵數，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到天黑也沒有見到一個人影。

老孫頭弄不明白了，鄉長說的話也不算數？又是好幾天過去了，還是沒有動靜，老孫頭失望了。時值初夏，陰雨連綿，加上果園裡並沒有很多活計，他再也沒有到果園裡去。endprint

這一天，老孫頭忽然聽到村主任在村裡的大廣播上講話，說這幾天陰雨連綿，空氣濕度大，溫度高，正是果樹病菌暴發的季節。大家有空要到果園多轉一轉，注意觀察，一旦發現病菌感染及時打葯。他還說，前些日子自己發現老爹家的果園旁邊的山裡紅，有幾十棵被病菌感染了，沒有來得及告訴老爹就抓緊時間給伐了，誰知道昨天又發現很多樹木發病，並且還很嚴重。

什麼，張老漢給的那些樹苗帶有病菌？來不及多想了，老孫頭立即冒著濛濛細雨，匆匆忙忙來到果園一看，當時就驚出了一身冷汗。媽呀！這才幾天時間，張老漢給的那幾十棵樹幾乎變成了白色，其他大部分山裡紅樹也都受到了嚴重感染，白茫茫的一片，部分蘋果樹也被感染，不過較輕，只是微微泛白。

「真是倒霉，補貼沒有要來，倒是要來了病菌！」老孫頭後悔不已，連忙冒雨把所有的山裡紅連根除掉，並在果樹上噴洒了一遍滅菌的農藥，這才鬆了一口氣。後來事實證明，老孫頭的這些措施都是相當到位，果樹上的病菌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不知道什麼時候，村容村貌檢查已經結束了，聽說張家窪村還受到了上級的表揚。

村委辦公室里，村委幾個人好像正在談論著一個有趣的話題，不時地爆發出一陣陣笑聲。

這個說張主任當村主任就是大材小用，應該當電影導演才行;那個說張主任生不逢時，如果在戰爭年代，一定是一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軍事家。原來，他們在談論的是張主任巧設連環計，讓犟牛老孫頭心甘情願伐樹的事。

事情是這樣的，前一段時間，在老孫頭打死也不肯伐樹的時候，村主任便找了一個「演員」演了一場「苦肉計」，訛了他200元錢，本想老孫頭會從中吸取教訓，把樹給伐了，再找適當時機把錢還給他就是了。誰知道他犟勁大發，就是不肯伐，村主任不得不又施一計。

村主任觀察到了老孫頭家的護林帶有缺口，分析了老孫頭的性格特點，為他量身打造的一套堪稱完美的方案：找人假扮鄉長告訴老孫頭按樹的棵數給予補貼，在老孫頭需要樹苗的時候，張老漢及時把帶有病菌的樹苗送到，讓老孫頭家的果園感染上病菌，然後自願把樹伐掉。

不過，張老漢家的樹其實並不攜帶病菌，老孫頭家的樹當然也沒有被病菌所感染，那只是村主任讓人偷偷地在老孫頭家的樹上噴洒了一種白色的滅菌農藥——波爾多液而已。

村主任說：「在現在這商品經濟的時代，個別村民眼裡只有錢，他們有時為了一己私利，什麼荒唐事都可能做出來，作為村級幹部要很好地完成上級布置的工作任務，單純靠泛泛的說教肯定不行，更不能靠粗魯蠻幹，那樣只會激化干群矛盾，工作方法要靈活多變才行。當然這200塊，咱們要找個時間還給老孫頭。」村主任的話，讓那些村幹部們受益匪淺。

這時，正要推門而入的老孫頭臉上滿是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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