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士無非子》(下).林希著/趙易整理
《相士無非子》(下).林希著/趙易整理 |
林希(詩人) 著 原載(《中國作家》1990年第2期)中國看相大師六爻卜卦上海風水預測師風水大師奇門大師趙易上海起名起名 起名大師算命先生 地產風水 桐廬風水 山水別墅風水 鎮江風水大師 台灣風水大師 香港風水大師 蘇州風水鎮江起名大師 樓盤風水 辦公樓風水 酒店風水 玄空風水大師 風水教授 寶寶取名 風水策劃 風水專家 國際風水 裝飾風水 南京風水 南京起名 杭州起名 紹興風水 紹興起名 義烏風水 義烏起名 北京風水 北京起名 豪宅風水 風水學 風水網站 樓盤取名趙易 整理 上接>>>《相士無非子》(中) 七、 哈哈王爺不識地輿圖,至今每看見地輿圖總要哈哈笑。劉洞門認真地將一張地輿圖社印製的大地圖鋪在案上趙易,可著性地胡弄哈哈王爺,他將大拇指按在一個地方zy0123,指著密密麻麻的小字對哈哈王爺說:「這兒就是柴豬堡。」寶寶起名|嬰兒起名|風水用品|風水專家| 「我不管什麼柴豬堡,柴狗堡,我家祖墳在四子王。」 「這兒,就是四子王趙易。」劉洞門按在地輿圖上的大拇指未動,隨即伸出食指,巴叉開手往遠處伸去,食指按的地方,就是哈哈王爺家的老祖墳。 「這麼近?」哈哈王爺支楞從太師椅上站起來,雙手按在條案上,俯下身去看地輿圖。 「所以傳言奉軍威脅你府上祖墳,不是沒有根據。」劉洞門見哈哈王爺嚇呆了,這才將手掌抽回來,對哈哈王爺仔細述說,「早以先,閻錫山的一個軍長守在柴豬堡,十幾年沒動你家祖墳……」 「他仁義。」哈哈王爺讚歎著,「我當早送他一份厚禮。」 「如今這軍長被奉系軍長打跑了……」 「這就是奉系軍人的不對,人家的地盤,你憑白無故地搶過來,沒道理。」哈哈王爺主持公道,自然對世事有個評議。 「為什麼要作沒道理的事?」劉洞門問著。 「因為他不講理。」哈哈王爺回答。 「他貪圖那地界之內的金銀財寶,地上的金銀財寶,地下的金銀財寶。」 「啊!」哈哈王爺緊張地吸一口長氣。 「知道孫大麻子掘老佛爺皇陵的事嗎?」劉洞門凌厲的雙目直視著哈哈王爺質問。 哈哈王爺打了個寒戰,孫殿英掘慈禧墓的事太可怕了,不光盜走了全部下葬的金銀財寶,還將老祖宗剝光了衣眼仰面朝天拋在了棺材板上,溥儀和北洋政府打了一場官司,才重新將慈禧的屍體收殮下葬。 「趕緊給我將閻錫山的那個老軍長找回來,給他錢讓他招兵買馬把那個什麼堡收回來,就算是我買個洋槍隊護衛祖宗墳塋。列祖列宗在上,不是子孫不孝,是這世道太壞了呀,人人都惦著掘人家祖墳,這些斷子絕孫的強盜zy0123!皇上退位,江山易主,老朽我死皮賴臉還活在世上,為的就是為祖宗看守這一處墳塋,倘我家祖墳有個不測的災殃,老朽我還活著作嘛呀!」說著,哈哈王爺聲淚俱下,他似看到了自家祖墳被掘的慘象,他家祖輩是和攝政工一道進關的,皇上死了下葬時有啥,他德王爺祖上死後下葬時也有啥,他家的祖墳頂得上一個大金礦呀!哈哈王爺再不敢哈哈了。 劉洞門見哈哈王爺已經咬鉤,便婉言告辭出來,找小神仙設法往聚合成為無非子送信。 …… 無非子在聚合成飯莊被袁軍長已經囚了七八天了,這一些日子袁軍長四處碰壁,籌措軍款招兵買馬的事連個影兒都沒有,這年月英雄豪傑遍地皆是,正在春風得意之時的好漢還愁拜不上門子呢,累累若喪家之犬的袁軍長去哪裡投靠山? 袁軍長白天東奔西跑,晚上垂頭喪氣地回來,每日後半夜他便來到無非子的客房,和無非子扯閑篇拉閑嗑。 「都怪我這人莽撞。」想起吃敗仗的往事,袁軍長萬般悔恨地說著,「人家都勸我應該在軍部養一位術士,不是俺只相信自己火力旺,是俺怕閻錫山疑心我要自立爐灶,閻錫山心胸狹窄,有人說他的肚量如同汾河灣,又細又淺又彎彎繞,倘若我養了術士,他非得除了我不成。早若是有神仙這樣的相士在我身邊,何至於我落到這步田地?」 「勝敗乃兵家常事。」無非子勸解他說。 「可是沒有似我敗到這等份兒上的,讓人家來個掃地出門,事後我才知道是上了當,那姓榮的本來是為張大鬍子閱兵去的,是從我境內借路……」 無非子聽著不置可否,只自言自語地沉吟道:「兵者,詭道也。《孫子》講用兵之道,至理名言。兵家借路過境,其用心也惡,未必不懷詭計,何況袁軍長久據柴豬堡,自然是剛愎自用,如此榮軍長便故意在你眼裡揉砂子,激之令怒,袁軍長便不顧本謀了。」 「神仙,你是活神仙!」袁軍長站起身來,舉起右手向無非子敬了一個軍禮,「活神仙你跟我走吧,我明裡作軍長,你暗裡作軍長,用兵動武我全聽你的,你叫我進我就進,你讓我守我就守,你讓俺打哪一個,俺就打哪一個,神仙給我作諸葛亮吧。」 「無非子不出山、不下海,只坐在相室里不出山門一步。」無非子語音平和地說。 「唉!」袁軍長深深地嘆息著,「我信了神仙斷給我的一個『進』字,這許多日我四處聯絡,連一點門路都沒找到,我不疑惑神仙的話不靈驗,必是我的時運還沒到時辰。反正這些日我也沒事,神仙細細地給我批一卦吧。我聽說神仙批一卦是兩千元,如今我是窮光蛋呀,等來日我時來運轉,我高高地給神仙送上二十萬。」 無非子也是閑得睡不著覺,便在座椅上正襟危坐地端好架勢,微微合上眼睛說道:「好吧,這一卦我分文不取,只算我交個朋友。」 「也算我識位真人。」袁軍長也規規矩矩坐好,等著由無非子批示命相。 「拿紙筆來。」無非子一聲吩咐,早有人送上來宣紙筆硯。無非子將宣紙鋪好,嫻熟地只不多時間便畫成了一幅伏羲六十四卦方點陣圖,隨之他便將兩手在六十四卦圖上比來比去,無非子將袁軍長的命相斷清了。 「神仙有話直說。」袁軍長萬般虔誠地等著。 「先甲三日,後甲三日。」無非子只顧自己說著,似是對面壓根兒沒有袁軍長一般。「先甲三日,幸也,前事過中而將壞,則可自新以為後事之端。初二二上,九五,兌下坤上,有貴人,三日至。」 「有貴人?」袁軍長欠著屁股半站起身來,「是貴人來找我,還是我去找貴人。」袁軍長急切地追問。 無非子根本不理睬袁軍長的詢問,只管自己睡覺去了。 「報告。」無非子剛走,有人就悄聲稟報袁軍長,「一位老王爺求見。」 「放你媽個屁!」袁軍長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天還沒亮呢,他見我幹嘛?看好了,別是張大鬍子派下的刺客!」 「報告軍長,小的盤問過,他說有要事,只能對軍長一個人說。」 「我不見!」袁軍長狠狠地將房門摔上。 只是那個副官忠於職守,他萬般柔順地推門進來,俯身在袁軍長耳邊嚓嚓嘁嘁地不知嘀咕了幾句什麼,最後只見袁軍長騰地邁開大步,隨著副官往外走,一面走著還一面嘮叨:「會有這種事?邪門兒。」 …… 「哈哈哈哈……」約莫著到了中午,袁軍長興高采烈地來到了無非子的客房,他將上衣脫下來信手拋在沙發椅上,然後開懷大笑著對無非子說著:「神仙真靈,你說三日內不出門戶必有貴人,天還沒亮,貴人就找上門來了。一位德王爺,拿他的開平煤礦股票作押,給我在大通借了一筆款,百多十萬,指名讓我招兵買馬收復失地。王爺有約法,這筆款只能買軍火,只能作軍款,不許我吃喝玩樂,收復柴豬堡之後立即還清。你說也怪,這個王爺幹嘛非要我去收回那片地盤?他說那地界里有他家祖墳,駐守這許多年,我咋不知道?人說凡是王爺府的祖墳里都有國寶,等收復柴豬堡我還真得找找這塊寶地。你瞧瞧,我早認準只要下天津衛必能找到一條活路,這地方藏龍卧虎,誰不想找個好漢為他打天下呀?沒說的,柴豬堡也好大一片地勢,他王爺不是惦著作皇上嗎?等有了地盤,俺給他立個號,照著宮殿的樣兒給他蓋個宅院,每日也給他演習上朝下朝的典禮。誰愛玩什麼就由他玩什麼好了,幹嘛非得按著一個法兒,弄得人人別彆扭扭老大不高興。段祺瑞願意作總理,由他設總理衙門;袁大頭想作皇帝,隨著他自封是洪憲;黎元洪願意當大總統,孫傳芳喜歡作聯軍司令,誰說自己是啥,誰就是啥,共和嘛,一共二和,不共不和就過不上好日月。神仙,你說說我這些話夠不夠個胡博士?別以為我是粗人,我敬重念書人,凡是完全兩級小學畢業的,在我那兒起碼是縣長,若是胡博士肯去柴豬堡,俺給他蓋聖人府。」說到得意處,袁軍長喜笑顏開,如今他籌措到了軍款,用不了多久他又能回柴豬堡作他的地頭蛇去了。「我已經下了命令,打道回府,這一層樓房我還包著,還得留幾位副官和銀號打交道,還要和洋行買軍火,我得走,我要去帶兵打仗。神仙哩,你還得住在這裡,幾時捷報傳來,我又收復下柴豬堡了,這兒的人便幾時護送神仙回相室。不是我和神仙為難,誰讓你這樣靈呢,我怕你再去給別人算命相面,說不定張鬍子要找你,給他批批命相,這柴豬堡守得住守不住呀?神仙知道我的底,再去給他批八字,我又讓你們玩兒了。萬一攻不下柴豬堡咋辦哩?那時王爺擔保借我的錢也花光了,閻錫山更恨得我咬牙切齒,張鬍子的人也不肯放過我。那時我再回來找神仙,我一根繩兒,神仙一根繩兒,咱兩個臉沖著臉地就吊在這屋裡。我哩,算是個膿包無能,神仙哩,算是說話不靈,咱兩個就都別在這世上蒙人了。」 袁軍長露出一副流氓相,直到現在他還覺得這事太奇巧,他懷疑是無非子要他,壓根兒他就拿自己錯當成張作霖的部下榮軍長,一個「進」字說錯了,才將錯就錯,順水推舟,設個陷阱誘他往下跳。等著瞧吧,袁某人也不是好惹的,無非子自作自受,吃不了兜著走吧。 八、 撲籟籟,無非子流下了眼淚兒。 袁軍長帶著左膀右臂幾員武夫走了,臨走前無非子扎紮實實地給他算了一卦,這一卦算得他必須先奔西北,西北地界有幾個師的兵力因找不到有奶的娘幾乎已淪為流寇,只要帶上錢到那裡就能拉出兵馬,保證袁軍長麾下還能有精兵強將。至於圍攻柴豬堡的時辰,無非子算得是在四十天之後,四十天之後的哪一天?批不出個准日子,有幾個吉日可以供作選擇,但還要根據軍情而定,但四十天之內不可用兵,因為袁軍長這一步流年運氣,印堂著班超,光熙精舍如武王,自印堂至光熙還差四十天的光陰,一切要好自為之。對於無非子的批相,袁軍長記在心頭,此次出師不成功便成仁,一定要殺出威風。 聚合成飯莊這一層樓客房只留下十幾個人,其中大多是文職,每日操辦軍款、軍火,且和各派軍閥勢力時時調整關係,還為袁軍長刺探情報。空蕩蕩一層樓房只住著十幾個男人,來來往往的女賓卻多達四五十人。花界女郎最講義氣,投靠到一家門下,不將這門這戶吃窮吃敗吃垮吃光,決不會三心二意再去尋找新歡。袁軍長住在聚合成時,一批隨員,衛士,呼啦啦一群漢子,花呼哨一幫女流。如今大多數漢子走了,女流卻沒有減少,幾個女賓包圍一個好漢,如此就沒有人顧得無非子了。 宋四妹這時才來到聚合成飯莊和無非子相會,一番卿卿我我之後,無非子對自己的相好吐露了真情。 「人生在世,成敗本來無足輕重,有盛便有衰,有圓便有缺,有盈便有虧,四大皆空,宇宙本只一個無字。」無非子自我寬慰地感嘆著,「只是我不該衰得這樣早,也不該敗得這樣慘,我還沒有給你掙下一筆產業,鬼谷生日後還要打著我的幌子混事由,我一敗塗地,他如何問江湖呀!」 無非子雖然一番花言巧語將混星子袁軍長說得天暈地轉,又一番巧安排將哈哈王爺推進陷阱,終於保全下了自己一條性命;但他深知,袁軍長儘管有了一筆巨款,但要想東山再起,也決非易事。張作霖本來不會久居關外,他好不容易調兵遣將在關內打出天下站穩腳跟,憑袁軍長重新集結的一幫烏合之眾也決不會再逼得張作霖讓出山河。而正在得意之時的榮將軍,已是越打越勝,越勝越勇,兵家貴在一個「威」字,四面楚歌,風聲鶴唳尚且能擊潰於軍萬馬,如今只要憑藉榮軍長的大旗就足以令人聞風喪膽;袁軍長捲土重來不過是雞蛋碰石頭,最後必是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現如今是顧不得那許多了,總得想個辦法逃出袁軍長的監禁呀!」宋四妹對無非子一片真情勝過扎髻夫妻,無非子嘆息她陪著抽泣,無非子掉眼淚她陪著哭鼻子。 「袁軍長可以大搖大擺地在聚合成飯莊包下房子設兵部,他就能買下黑道上的人置我於死地。不是我不能跑,在天津衛混這麼多年,家家飯莊旅舍的後門地道我了如指掌,可是我溜出去容易,保活命難。這許多日子,倘我稍微流露出一點跑的意思,這聚合成後門就挨著海河,半夜三更將人裝麻袋裡沉到河底的事不是比扔根柴禾棍還容易了嗎?」 「咱兩人跑,上海有我的姐妹。」 「噓!」無非子忙抬手捂住宋四妹的嘴巴。「你到了上海可以混,我呢?這江湖上吃子平飯,江南江北兩不來往。」「子平」者也,就是江湖術士們對自身職業的稱謂,如廚師稱自己為勤行,胡編瞎掰的稱自己為作家,招搖過市之徒稱自己是明星一般。 「唉,那就真沒活路了?」 宋四妹坐在床上雙手托著腮,嬌滴滴地歪著腦袋瞅著無非子,無非子看著宋四妹超凡的美貌面容,心中更覺自己的責任重大。 「一定要設法讓袁軍長收復柴豬堡,否則我休想逃出他的虎口。」無非子心事重重地說。 「逃出虎口之後,你更名改姓,我幫你做個小生意,這碼頭上不會餓死咱們的。」宋四妹一片真情,準備與無非子同舟共濟一起過窮日子,而且還要作他的賢內助。 「不吃子平飯了?」無非子向宋四妹問道。 「誰還信你呀?將一個落魄武夫錯看作是常勝將軍,給一個吃了敗仗的喪家犬批了個『進』字,你還怎麼好意思再設相室作相士?」宋四妹不無同情地對無非子說著。「那相室咱不要了,找個主兒兌出去,小神仙另起爐灶,換個名兒先去馬路邊上擺卦攤,求左十八爺成全著他,我再給他找幾個『敲托的』、『貼靴的』。你沒聽說嗎,南市劉半仙卦攤就常有一個披麻帶孝的女人去哭拜,喊著叫著地說:『神仙的卦真靈呀,昨日說孩兒的爹有飛來橫禍,當晚就被電車軋死了。神仙再給我們孤兒寡母指條明路吧。』其實,那個哭喊的女人是他兒媳婦。嘻嘻。」宋四妹說到開心時,破涕為笑,笑得軟軟的身子八道彎兒。 「讓我無非子從此銷聲匿跡,我還有點不甘心。唯能化險為夷者,方為大丈夫;欲扭轉乾坤者,必先置於死地而後生,我一定要讓袁軍長收回柴豬堡!」說話時無非子用力地揮著拳頭。 「你坐在這客房裡,能有本領讓袁軍長收復失地?你若是道士行了,會妖術,坐在屋裡一發妖術,千里萬里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你一念咒,如今守柴豬堡的官兵就癱成一堆爛泥,機關槍也不響了,裝甲車也不轉了,呆看著袁軍長大搖大擺地坐收江山。」 「要想辦法,要想辦法。」無非子反背著手在客房裡轉來轉去,他一雙手用力地搓得咯咯響,兩彎眉毛緊緊地鎖成一條直線。 「你想辦法吧,只要你能想出辦法,我就去給你跑腿。」宋四妹一本正經地說著,「我這人也就這麼點能耐。交際花嘛,能成全事。」 …… 布翰林多日見不到無非子,心中鬱鬱不樂,每日下午他還是準時來無非子相室閑坐,盤問小神仙鬼谷生,問他師父躲到什麼地方去了。 布翰林來找無非子,多年來只是研究學問,布翰林精於《易經》,寫過一部《易經布注》,自己掏錢在掃葉山房活字版印了五百冊,如今還堆在自家下房裡沒有拆包。無非子研究《易經》自成一家,兩個人由史論易,由世論易,彼此談得極是投機。老實講,若不是為和無非子共同弘揚國粹,布翰林是不肯屈尊來無非子相室的。布翰林看不起哈哈王爺,正是這些草包王爺,直到自家亡了天下,還沒鬧明白世界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八國聯軍打進家門,還不相信世界上居然還有什麼義大利、奧地利,布翰林將這等人看得如行屍走肉一般。對於劉洞門,布翰林更視若一介無賴,滿嘴沒有一句實話。倘若你看見他沖著一個人喊爹,你可千萬別相信那個人是他的爸爸。一旦他發現被他喚作爹的人原來是個窮光蛋,立即一腳便將他遠遠踢開。至於那個左十八爺,布翰林從來不正眼看他,渣滓,非同類也。 偏偏無非子不見了蹤影,布翰林覺得日月都沒了光彩。 「聽說你師父有個要好的女子,是不是兩個人躲起來過荒唐歲月去了?」布翰林百無聊賴地問鬼谷生,一雙眼睛還在相室里查看,看來看去果然不見有無非子的蹤跡,這才想起了他素日不屑一提的女子。 「學生放肆。」未回答布翰林的詢問,鬼谷生先向翰林施了一個拱手大禮,「子不敢言父,徒不敢言師,我師父此去一月有餘,學生也是疑惑他必是故意躲避一樁什麼事情。」 「這事倒是有的。」布翰林搖頭擺腦地回答,「民國十三年二次直奉戰爭,吳佩孚自不量力要作中原霸主,其時馮玉祥將軍已經率部入京,你師父料定吳佩孚必敗。偏偏吳佩孚派下人來接你師父進京批命相面,為他看看武運造化,那一次你師父便躲了起來,對外放風說是老母去世回原籍守孝,其實是悄悄地住進了日租界。不如此何致干就結識了這位宋四小姐呢?直到吳佩孚大敗遠去江南,段祺瑞任執政大總統,你師父才又回到了相室。」 「翰林聖明。」鬼谷生詭詐地睨視著布翰林故意詢問,「你說這次我師父躲誰呢?」 「躲孫傳芳,孫傳芳任五省聯軍司令,正在得意之時呀!」布翰林掐著指頭自己默叨著,「躲張宗昌?張宗昌不到天津來,天津也沒他的行館。躲靳雲鵬?靳總理有日本勢力作後台,北洋各路好漢無論誰勝誰負都得捧著他當家主事。那,你說他躲誰呢?」 「學生不才,實在看不出什麼門道。」鬼谷生要個滑頭迴避開布翰林的詢問,趁布翰林閉目思忖的當兒,跑走開應酬門面去了。 沒有無非子陪翰林說話,布翰林實在覺得無聊。可翰林不似無非子那另外的幾個好友,不來無非子相室,還各有各的去處;布翰林除了在無非子相室閑坐之外,其它便再沒有一個去處。大街上市聲鼎沸,翰林乘包月車穿過街衢,猶如赴湯蹈火一般,坐在車裡閉著眼睛,但滿耳還是摩登女郎的笑聲和商店收音機放出來的喪邦之音;逛商店,布翰林都叫不出那些洋貨的名稱,看著那些上百元一條的勞什子領帶,看著那些傷風敗俗的女人衣裙,布翰林只恨自己不該活到如今這一大把年紀,居然還要親眼看到人變成了禽獸。此外,什麼舞廳,真光電影院,彈子房、賽馬場、回力球社,罪孽,罪孽,皇帝在位時,何以就沒想到早把這類孽障除掉! 所以,儘管無非子相室不見了無非子,空空蕩蕩,相室里還坐著布翰林,一個人坐在太師椅上,翻閱相書,品味《易經》,喝茶,聞鼻煙,看報。無非子愛看報,相室里有許多報紙,什麼《庸言》、《申報》、《民國》、《北洋》甚至還有《369畫報》,以及許許多多沒一篇正經文章的小報。布翰林看報是一目十行的,只有《庸言》報看得仔細,因為這《庸言》報的主筆是老熟人劉洞門,文若其人,報若其人,讀《庸言》報就似當面聽劉洞門說謊話一般。 不知為什麼,這《庸言》報最近忽然對奉閻戰局極是關注。頭一版幾乎全是奉閻戰爭的消息,什麼專電、專稿,還有一幅一幅的大照片。讀過這些天的報紙,布翰林得知一位袁大將軍集結了數十萬精兵,正浩浩蕩蕩地向奉軍駐地調兵遣將。這位袁大將軍得民心,所到之處民眾列隊歡迎慰勞,袁大將軍的隊伍紀律嚴明,一兵士因向小販索要紙煙一支已被軍法處判處當眾重責四十軍棍。而且袁大將軍善用兵,是黃埔首屆高材生,在德國研究軍事多年,其關於戰爭學的專著已在英國出版,等等等等,看來,這位袁大將軍馬上就要成事了。 此事非同小可,布翰林放下報紙,悄悄地來到了春湖飯店。 春湖飯店是張作霖在天津的行館,或者可以愛稱是奉軍的老窩。一個龐大的辦事機構,還有一個嚴密的特務體系,張作霖神不知鬼不覺地常來天津,來天津就住在春湖飯店,而這位布翰林,便是張大帥的一位密友。 張作霖立足東三省,腳踩兩隻船,一隻船是日本的軍國主義勢力。日本軍國主義勢力覬覦東三省,對這一片沃土早就垂涎三尺,張作霖佔據東三省,允許日本軍國主義勢力得利益,日本軍國主義勢力是張作霖的後台老板。張作霖腳下踩的第二隻船,是原來旗人勢力的上層人物,因為關外畢竟是努爾哈赤的老家,而布翰林又是旗人勢力上層知識分子的頭面人物,高高地捧著布翰林,張作霖的江山就坐得穩當。對於張作霖的禮賢下士,布翰林是感恩戴德,中國讀書人歷來遵循士為知己者死的道德準則,所以暗中布翰林總給張作霖看著動靜。 「翰林來得正好。」在春湖飯莊的密室里,布翰林見到了秘密潛來天津的張作霖,張大帥拉住布翰林,推心置腹地就要說知心話。 「大帥,我正有要事找你。」布翰林風風火火地坐在大沙發椅上,開門見山地對張作霖說著,「我估摸著大帥在天津。」 「翰林有什麼指教?」張作霖謙恭地問著。 中國的軍閥,到底也是禮樂之邦的武夫,無論他們多凶,多渾,但他們在讀書人面前不敢輕慢,因為他們知道,在中國,不先把讀書人買通了,就休想坐收天下。中國的讀書人沒能耐,但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讀書人一瞎攪和,必把天下攪得一塌胡塗。所以無論哪一派系的軍閥,儘管他們一面殺共產黨,可同時他們還要作出一副姿態,把幾個老學問簍子當聖人一般地供奉著,以此表示王道。 「我想,大帥此番來津,必是為了和閻錫山的戰事吧?」布翰林察看著張作霖的面色問著。 「翰林聖明。雁北打起來了。」 「莽撞,莽撞。」布翰林雙手拍著沙發椅靠手說著,「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看看這篇文章。」說著,布翰林從懷裡取出一張《庸言》報,這是他從無非子相室帶出來的。 張作霖莫明其妙地接過報紙,布翰林幫他展開報紙,指著一小段文字給他看。張作霖虛合著眼睛看看報紙,那上面的標題是:雨亭遇柴堡,大將軍不畏地名乎? 「什麼意思?」張作霖抬頭問道。 「雨亭是大帥的大號,柴豬堡或可稱作柴堡,自古大將忌地名,雨亭,柴堡,你不以為這地名不吉嗎?」 「還有一個豬字。」張作霖剛剛拿下柴豬堡,自然不服,他爭辯地大聲說著。 「就在這一個豬字上呀!」布翰林一揮手,激動地站起身來,「張大帥生於光緒元年,光緒元年是公曆一千八百七十五年,是年的干支是乙亥。大帥你屬豬!」 「啊!」張作霖吃驚地吸一口涼氣。 布翰林順勢又走上一步,對著張作霖大聲說道:「今年大帥四十八歲,又是本近年。」 「啊!」張作霖又是一聲驚嘆。 「張雨亭生於乙亥,四十八歲上,又逢亥年,偏偏要去攻打柴豬堡,莫非你忘了要三思而後行的至理名言了嗎?」 「翰林趕緊找人給我相面算命吧。」張作霖氣餒地說著,「聽說天津有個無非子……」 「他躲起來了。」布翰林又坐了下來,萬般無奈地說,「我本來還疑惑,他躲的是哪一個?如今明白了,他躲的就是你張大帥呀,無非子,你真是神仙呀!」 九、 住在聚合成飯莊的一套客房裡,無非子將一個斗大的「進」字,寫在一張一丈二的宣紙上,懸掛在牆壁上,每日坐在這個「進」字的對面,仔細端詳。只是要說清楚,儘管習慣上手寫體的『進』字已經有了好幾種寫法,但無非子規規矩矩寫的是正體:進。 只有宋四妹能和他說貼心話,她見無非子每日沖著這個「進」字發獃,便好奇地問著:「你犯的哪家子神經病?不就是一個字嗎,還能看出個大美人來?」 無非子不理睬宋四妹的奚落,仍呆瞧著這個「進」字回答說:「這個『進』字將我絆倒了,我還得扶著這個『進』字站起來。」 袁軍長離津一個月,消息傳來,如今已是威震一方的人物。原來游竄在陝、晉一帶地方的幾個旅,窮得開不出軍餉,靠掏老百姓的雞窩過日子,袁軍長財大氣粗,一股腦買過來,收編成什麼師什麼旅什麼團,發新軍衣買新槍炮添置軍車,沒幾天工夫便折騰出一派非凡的氣勢。再加上天津有《庸言》報,北京有《神州報》添枝加葉一陣吹噓,連正在北伐路上的國民軍都估摸著山西、陝西一帶的袁將軍不是個好對付的人物。恰好這時,說來也怪,張作霖突然由柴豬堡前線調回兵馬,未及月余,柴豬堡幾乎變成一座空城了。於是袁軍長長軀直入,一時間柴豬堡大軍壓境,榮軍長已經向張大帥再三告急了。 無非子給袁軍長斷的這個「進」字,又成了子平學界的一大佳話,《庸言》報上幾篇文章吹捧無非子料事如神,他居然給一個被殺得片甲不留的敗將批了一個「進」字,就是由這一個「進」字,這個敗將時來運轉又成了氣候,無非子下一步就要給民國政府卜測吉凶了。 袁軍長收復柴豬堡,已成定局,不出十天,捷報就要傳來,因為無非子囑咐過袁軍長,四十天之內不可用兵,所以前線上袁軍長憋足了一口氣,準備一舉成功。張作霖這邊,終於布翰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無非子,無非子料定四十天之內柴豬堡尚且天地交泰,不會有突降的災難。但在七七之後,火王星南移,此時金星暗淡,水星無光,張大帥不宜用兵,倘此時柴豬堡有戰事,請張大帥好自為之。百日之後,火王星下沉,金星突亮,水星高升中天,那時日有紫氣起東北,亘西南;夜有赤星自西南人,其光燭地,該正是秋風爽戰馬肥士卒勇,莫說是一個小小的柴豬堡,只怕大半個中國都要非張大帥莫屬了。 「袁軍長一旦收復柴豬堡,他決不能慢待你,狠狠敲他一竹杠,咱倆遠走高飛算了。」宋四妹終歸是婦人之見,只盼著無非子能發筆小財,倆人躲到什麼地方過小日子享福去。 「早以先我也曾這樣想過,那時我性命難保,只盼著能闖過這道『坎兒』,再不吃江湖飯了。」無非子燃上一支煙,細細地品著味道說著,「可住在這客房裡審時度勢,我看出這中國的壓軸戲還在後頭呢,一個小小的袁軍長掀不起三尺的浪頭,我只吃他一口飯便洗手不幹,豈不是太冤枉了嗎?你看當今之勢,七十二路諸侯大起大落,鹿死誰手,誰主江山,如今還看不出來眉目。亂世出豪傑,豪傑們都是豁出一條性命碰運氣,成者王侯敗者賊,所以這幾年相士們都發了財。我如何能眼巴巴看著這後面的一塊一塊肥肉讓別人叨走呢?我還要干,我還要干大事業,來日說不定哪位帝王之材靠我保佑著收了天下,我,就是劉伯溫了。哈哈!」無非子說到得意處,自己放聲笑了起來。 …… 在袁軍長離津後的第四十一天,消息傳來,袁軍長收復柴豬堡,榮軍長望風而逃,張大帥前線收兵,閻錫山犒賞袁軍長,奉系軍閥吃敗仗了。 哈哈哈哈! 無非子相室一片喜氣洋洋,無非子大搖大擺地回到了自己的相室,大把鈔票拍在桌上,小神仙鬼谷生得賞銀二千元,幾個看相室的傭人每人二百,四間相室擴大到八間,換裝上荷蘭國的玻璃百穗吊燈,鋪上波斯國的男工手綉地毯,宋四妹買了鑽石戒指,而且幾位老友也各有饋贈,劉洞門一輛新包月,左十八爺一隻翡翠板指,哈哈王爺一隻純種法國鬈毛小巴狗,布翰林一部宋版《易傳》。至於無非子自己得了多少錢財,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哈哈哈哈!」哈哈王爺自然又笑了。 無非子相室入夜又鋪開麻將桌,無非子、哈哈王爺、左十八爺、劉洞門又擺開了方城之陣,布翰林因奉系軍閥失勢心中稍有不悅,比平日走得更早,回家品玩那部宋版《易傳》去了。麻將牌桌上四個人喜笑顏開,耍得比兩個月之前還要開心。 「這個姓袁的小子夠義氣。」哈哈王爺搓著麻將牌連連讚歎,「果然是收復了柴豬堡立即清還債務,我的股票都提出來了,他還再三問我老祖墳在什麼地方,好派兵為我把守。」 「王爺。」劉洞門向著無非子笑笑,側目對哈哈王爺說著,「你可千萬別告訴他准地方呀,兵家有勝有負,當心他敗時順手牽羊。」 「我比你明白,劉爺。」哈哈王爺萬分自信地說,「帶兵打仗的發財,一靠搶掠搜刮,二就是靠掘人家祖墳,哪個軍人不挖古墓呀,我見過的太多了。哈哈哈哈……」 「這場事可把我嚇傻了。」左十八爺將一張東風拍在桌上對無非子說,「干著急,使不上勁呀。按理說聚合成飯莊就和我自己開的買賣一樣,國人救人的事咱不是沒經過手。可這次是軍界,他媽的兵痞,不講理的祖宗,咱這百八十個哥們兒遞不上手呀!」 「十八爺幫了大忙啦。」無非子仍是萬般感激地說著,「當天下午就接上了線兒。」 「沒嘛,沒嘛。」左十八爺得意洋洋地說,「反正這麼說吧,只要在天津衛,無論是丟了東西丟了人,明道上暗道上,都瞞不過我。還記得那年英租界喬總督撞上『高買』的事嗎?從汽車走下來,左邊一個隨從,右邊一個秘書,後邊是四個保鏢,過邊道進家門一共不到十步遠,領帶上的鑽石別針沒了,偷的不是東西,讓你見識見識世面,沒兩下子別來中國擺大尾巴鷹。喬總督眼了,託人求到咱爺們兒名下,我說好辦,明天中午十一點,原地方給你掛上。你猜怎麼著?到了第二天,喬總督挺胸站在邊道上,前後左右站著暗探,他自己死盯著自己的領帶。就看見馬路當中有個小孩打水槍,喬總督怕濺著水珠,身子一搖晃,你猜怎麼著,鑽石別針又別在了領帶上。打從那以後,喬總督再見到我左十八爺,遠遠地先抱拳作揖,這事不吹牛吧?」 「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劉洞門連連答應著,說話時還翹起大拇指。 「就是跟挎槍的丘人們沒法兒。」左十八爺不無遺憾地搖搖頭,「唉,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呀。」左十八爺一番嘆喟,眾人都覺合理,一致認為不可與兵家論綱常。 四圈麻將牌依然是打到東方破曉時刻,哈哈王爺依然是輸了二百元大洋,左十八爺、劉洞門、無非子依然是各贏五十、六十、七十元不等,四個人在傭人侍候下洗過臉,和往日一樣,又到了各自找各自去處的時候了。左十八爺這些日子早晨忙,正在碼頭上成全一筆大交易,貨在船上,總找不準上岸的時辰,左十八爺已經在口兒上活動七八天了,說是三五天之內警察署放一個「冷子」,那時買賣成交,便是成千上萬的好處,所以話沒得說幾句,左十八爺便匆匆走了。哈哈王爺天亮之前必須趕回府去誦經敬香,坐上包月車也走得沒了影。相室里只還有劉洞門和無非子兩個人,劉洞門神秘地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個紙條交到無非子手裡。 「什麼?」無非子向劉洞門問道。 「電報稿。」劉洞門一本正經地回答。 「什麼電報稿?」無非子莫明其妙地又問。 「奉系的榮軍長撤出柴豬堡,全軍兵馬駐紮在古北口一帶操練。」 「他當然不會回關外,好不容易給自己打出一片地盤,他還會乖乖回到張作霖眼皮下邊去挾尾巴過日月?」無非子看著電報稿回答。 「所以我勸神仙兄長是不是應該躲避幾日?」劉洞門一面整理衣飾一面說著。 「為什麼?」 「倘若那榮軍長住在古北口無聊,一高興要來天津玩幾天,那時悄找到神仙相士,這一陣報上沒少張揚神仙給袁軍長指點迷津的神通,萬一他惱羞成怒……」 「謝謝洞門仁兄提醒,我只是怕這個榮軍長不肯到相室來找我呢。哈哈!」 「怎麼,你在等他?」劉洞門大吃一驚。 「洞門仁兄且看下回分解吧,我還有好生意做,主筆還有好文章寫呢,哈哈哈哈。」 說笑著,無非子送劉洞門走出相室,劉洞門摸不著頭腦,糊裡糊塗,只得快快去了。 說來也怪,今天無非子沒有去赴宋四妹公館的約會,卻回身坐到相室里,端端正正地讀起了《易經》。 …… 「師父,大事不好啦!」 小神仙鬼谷生去萬順成早點鋪喝鍋巴菜,才咬了一口燒餅,一抬頭正看見天祥商場後門黑壓壓百多十人惡洶洶往裡闖。清晨七點,天祥商場還沒有開始營業,看夜打更的夥計自然要上來阻攔,沒想到這些人蠻不講理,半句話不說衝上去就動老拳。鬼谷生看了一眼,心中已覺察到凶多吉少,噴香的鍋巴菜沒喝一口,拔腿就往天祥商場里鑽。噔噔噔急急急快如風,一口氣跑進相室,才放開嗓音喊叫一聲,不料卻被四個大漢四隻大手一齊抓住,鬼谷生才要掙扎,只覺得硬梆梆的什麼傢伙頂在了後腰眼兒。我的媽!鬼谷生哼了一聲,早癱成一堆爛泥,再不出聲了。 呼啦啦幾十個軍人湧進了無非子相室,這些人一個個青面獠牙,眼睛裡布滿了血絲,活像是惡狼才吃了死人,為首的一個身佩武裝帶,腰挎著盒子炮大軍刀,亮鋥鋥馬靴地板上狠狠踹著,破口便是大罵。 「媽拉巴之(子),丫頭養的什麼無非子,你給我爬出來。」 聲音驚天動地,滿天祥商場的人都當是晴天打下了霹靂,許多人跑來圍在無非子相室門外看熱鬧,彼此悄聲猜測無非子到底惹怒了哪路的英豪? 惟有相室里沒有反應,無非子明明就坐在內間相室里,莫說他平日只是裝聾,就算他從生下來就是一點聲音聽不見,這惡洶洶一干人等擾起的惡浪也能把他打個大跟斗。偏偏他似是什麼也沒有聽見,什麼也沒有感覺到,仍坐在案前讀《易傳》,伸出舌頭舔舔手指,他還慢條斯理地翻了一頁書。 當地一聲,為首的那個少壯軍人狠狠地踢開了內室的木門,頂天立地一隻黑寶塔,這個活似狗熊挎戰刀一般的豪傑站在了無非子面前。 這時,無非子才緩緩撩起眼皮,似是無心地向來人望了一眼,然後雙手微微地拱在一起抱拳作了個揖,吸足一口氣,方才語調平和地說道:「無非子恭候榮軍長多時了。」 「你個猴小子就是無非子?」來人一巴掌拍在書案上,湊過身子,鼻子對著鼻子問著。 「不才便是。」無非子回答。 「誰給你報信說你榮爸爸今日要來?」 「出口不遜,惡語傷人,非禮也。」無非子虛合上眼睛自言自語地說著。 「來人哪!」榮軍長一聲喝叫,早有八個丘八擁上來,從左右兩側抓住了無非子。「把無非子這丫頭養的給我押走,天津衛不是咱的地界,弄到古北口軍營里我一刀一刀剮了他!」 榮軍長話音未落,八個軍人早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個瘦骨磷峋的無非子綁了起來。 「哈哈哈哈。」無非子一沒有驚慌,二沒有反抗,反而爽朗地放聲笑了。 「你笑啥?」榮軍長揪住無非子衣領問著。 「我笑榮軍長恩將仇報,誤傷了暗中助你的真人。」 「你說啥?你還是我的恩人?你暗中還助著我?虧你說得出口,那姓袁的小子讓我打垮了,夾著尾巴逃到天津來,你批了他一個『進』字,他才又招兵買馬回柴豬堡跟我拚命。」 「這才是我暗中助你。他袁某人身為一介武夫,柴豬堡一箭之仇他必是懷恨在心,你雖然奪得了他的地盤,可此人一日不除,你一日不得安寧。你盤踞柴豬堡追他尚愁鞭長莫及,我讓他回去自投羅網,難道不正是暗中助你嗎?」 「呸!」榮軍長可不是憑他無非子花言巧語能胡弄的人,「你那嘴跟屁股眼子一樣,開著花地翻,你批的那『進』字咋個解?」 「我批的這『進』字原是勸他就此罷休,不要再跟榮軍長過不去了。」 「瞎扯吧,你當我不識字?『進』就是前進,前進?殺呀!」榮軍長向無非子表演了一番衝鋒陷陣的功夫,果然,這「進」便是前進。 「差矣,進者非進。」無非子被人綁住了雙臂,說話時只能靠搖頭擺腦表示得意。 「胡掰吧,進咋成了不進?」 「那裡有紙和筆,請榮軍長寫個進字。」無非子支起下巴,示意給榮軍長放筆墨的地方。 「寫就寫。」回過身來,榮軍長操起筆來,在鋪在案上的宣紙上寫了一個「進」字,榮軍長的墨寶是螃蟹體兒,但字寫得橫平豎直,且又是正體繁字,沒有什麼挑剔。 待榮軍長放下毛筆,無非子又虛合上眼睛,似平日批命相面時那樣操著抑揚頓挫的語調說著:「這『進』字,上面是個佳字,外面是個走字,我明明告訴他三十六計走為上,他偏偏以為是我讓他進軍發兵收復地盤。是我無非子批錯了命相,還是他不識我無非子的真言呢?」 「啊?」榮軍長呆了,他一雙手插在腰間,沖著自己寫的那個「進」字端詳了半天,他越看越覺得無非子說得有理,越看越覺得這個「進」字原來就是以走為佳的縮寫。「三十六計,走為上?來人哪,給神仙鬆綁!」 七手八腳一陣黑旋風卷過去,無非子又端起了神仙架勢,他整理好長袍馬褂,將被繩兒系著皺巴巴的衣袖舒展平整,重新在太師椅上坐好,搖頭擺腦地說道:「既然求問神明,就當深思神明的指點,袁軍長一介魯莽,得了一個『進』字便以為吉星高照,所向披靡了。其實他根本不知道『進』字作何解釋。」無非子說著話將一雙胳膊舉起來,讓長袖褪至肘間,露出一雙手背上暴著青筋的大手,比比劃劃地說下去。「君子之『進』,君子進德修業,他袁某人剛剛被殺了個落花流水,即使不是天意滅你,你也當暫且偃旗息鼓,進業修德,思想自己何以失德失道失助失時失勢,進而悟徹作人的道理,從今後知天命守本份,再不可有份外之念。這個『進』字,不正是勸他不可輕舉妄動嗎?而且,進者,盡也,《列子·黃帝篇》有言,『竭聰明,進智力』,此所謂聰明、智力已經竭盡了,從此不能再成大業。更何況進退維谷也是『進』,進寸退尺也是『進』,偏偏他袁某人只將個『進』字當作是率兵出征,他不明明是自找身敗名裂嗎?」無非子越說越得意,他已經將一個「進」字解得全無進意了。 「神仙聖明。」榮軍長終於心悅誠服了。他立即向著無非子立正站好,一雙馬靴重重地撞了一下靴子後跟,清脆一聲響,榮軍長向無非子致了個軍禮。「神仙別和我一般見識,只當我是個粗魯人,剛才犯混脾氣,神仙多包涵。您老若是覺著不出氣呢,就擁我兩個大耳光之(子)。」不等無非子動手,榮軍長先掄起巴掌拍了自己兩記耳光,看看無非子似是消了氣,榮軍長才又說道:「不管怎麼說,我算是讓姓袁的攆出來了,我這臉面往哪兒擱呀?」 「如此又是榮軍長多慮了。」無非子活動著剛剛被繩兒勒疼的手腕,慢慢說著,「當初榮軍長強攻柴豬堡,殺得袁軍長丟盔棄甲,最後他隻身逃到天津,八方籌措才借到軍款,這才又收買下散兵游勇重回柴豬堡;而榮軍長放棄柴豬堡未傷一兵一卒,只是張大帥忌星相趙易,這才調虎離山,以榮軍長的兵力……」無非子話到唇邊不說了,這時鬼谷生獻上茶來,無非子抿一口清茶,算是驅散剛才的一陣晦氣。 「有話,神仙只管說,拿回柴豬堡,我給神仙打一百個金嘎子。」 「既然張大帥有令調榮軍長出關……」無非子莫測高深地故意挑逗。 「嗐,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呀!我咋不殺回去呢?神仙,你快給我算一卦吧。」 「算完了。」無非子收拾案上的紙筆,看也不看榮軍長一眼,只向門外招呼:「送客!」 「啊?!」榮軍長呆了,「這就是算完了?好歹神仙也得批我個字呀!」 「你自己剛才不是說出那個字了嗎?」無非子向榮軍長反問著。 「我說啥了?」榮軍長尋思好久,終於他還是想了起來,「我說了一個『回』字。」 「你把這『回』字寫下。」無非子又補充一句。 榮軍長立即在紙上寫了個「回」字,寫好後,他呆望了一會兒,心領神會地說著:「神仙的心意我明白了,這次我殺回柴豬堡,要把柴豬堡裡面設一個包圍圈,外面再設一個包圍圈。上次我吃虧就在只圍了三面,給姓袁的留了一條逃路,這才給自己留下了後患。這次我大圈緊,小圈縮,給姓袁的來個全軍覆沒,活捉住姓袁的,殺頭祭刀。」 「送客!」無非子又說了一聲,然後便勞累萬般地頹然坐下,再不說一個字了zy0123。 「謝謝神仙。」榮軍長只得告辭了,走到門外他返身對無非子說,「今日先送神仙兩千元大洋壓驚,來日必有重謝。中國預測大師風水學習上海風水風水師風水大師著名風水大師趙易上海起名起名 起名大師 公司起名 房地產風水 杭州風水 別墅風水 堪輿風水 台灣風水大師 香港風水大師 蘇州風水 房屋風水 樓盤風水 保生兒子 保證生男孩 辦公風水 住宅風水 玄空風水 風水培訓 家居風水 風水實例 蘇州起名 裝修風水 裝飾風水 南京風水 紹興風水 紹興起名 義烏風水 北京風水 北京起名 豪宅風水 風水學 風水網站 風水研究院 陽宅風水 泉州風水 福州風水大師 廣州風水大師 深圳風水大師 重慶風水大師 江西風水大師 楊公風水大師 風水催官 風水催吉 上海易經協會 商標起名風水網站」 「送客……」 無非子最後無力地呼喚了一聲…… (完) 林希(詩人) 著 原載(《中國作家》1990年第2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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