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象、情、思、悟----詩歌的指標之三
第六項指標:境
境就是境界。語境和意境,是構成詩歌的關鍵因素,是詩歌的魂魄之所在。
那麼,語境是什麼呢?通俗地說,語境就是語言環境(語言場),就是語言經過藝術加工整合之後形成的整體效果(氣場),是語言的表現力、感染力、吸引力和穿透力所能達到的境界(效果)。那麼,意境又是什麼呢?通俗地說,意境就是畫中之畫和畫外之音,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表達效果。意境是由形象或意向組合在一起而形成的一種藝術境界,是那種能讓人若有所思、若有所悟、回味無窮又捉摸不定的意味。
只要是真正的詩歌,都或多或少地會有一點意境;反過來說,沒有意境的詩,肯定是不合格的詩,甚至根本就不是詩。文革時期,天津寶坻縣有一個叫小靳庄的村子,據說人人都會寫詩,月月都要開賽詩會。今天,當我們用文學的眼光看那些所謂的「詩」時,我們會感覺到,用寫詩來侮辱詩歌才是對詩歌最大的嘲諷。
一個對詩歌全然無知的農民,寫出了沒有意境的「詩」是情有可原的,但如果是一個愛詩多年的人,卻仍然在寫毫無意境的詩歌,那就真的應該和詩歌說再見了。
關於意境,不妨再拿一首新詩舉例。譚克修的詩《還鄉日記》:「雪壓在屋頂上/早上我推開窗戶,看見雪壓在對面的屋頂上/10年前,我倆同時看見,雪壓在對面的屋頂上/40年前,我剛認識的雪,也壓在那屋頂上 這/40年來,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我們從來沒有相愛,父親從來沒有離去/甚至我從來沒有長大,雪從來沒有壓在屋頂上」同樣是簡單的,尋常的,看不起眼的事物(形象),經詩人用心組合之後,就有了別樣的意境,就有了那種能讓人若有所思、若有所悟、回味無窮又捉摸不定的意味。
第七項指標:象
象,是形象、意象、景象、物象、心象、氣象和象徵的統稱(表象被排除在外)。象,是詩歌最精密的零部件。詩歌是一門主觀性很強的藝術,它是靠形象來說話的。因此,無象不成詩。「千山鳥飛絕,萬戶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大家看看,是不是從頭到尾都被形象貫穿著啊?「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再看看,「象」是不是充滿了其中?
大家可以回顧一下,我在前面舉出的所有例子,是不是都帶有「象」啊?
舒婷的《致橡樹》大家都熟悉吧?她為什麼不寫成《致某某人》呢?因為她知道,詩歌是靠形象說話的,即使是抒情,也要找准對應物來借題發揮,讓表達擺脫對生活表象的依賴。
象,究竟是什麼?簡單地說,象,就是事物的本質特徵。當你一把抓住了事物的本質特徵,你就能很準確地找到與之相似的對應物,找到了與之相似的對應物,你就找到了放飛心靈的空間和軌道,你就能把事物寫活、寫透。
第八項指標:情
在許多時候,情是詩歌形成的內因。在許多時候,情也是語言的助推器和思想的潤滑劑。情是流動的,氣態的,因此,凡是被真情滋潤過的詩歌,都不會顯得枯燥、僵硬。
情有千千種,如激情,豪情,苦情,隱情等等。不僅有人之常情,也有不情之情。但不管是什麼情,對於詩人來說都是生命的營養和詩歌的寶藏,取之不盡且用之不竭。
詩歌有兩種抒情方式,一種是熱抒情,一種是冷抒情。熱抒情往往是躁動的、不安定的,或者說是變革時代的產物。熱抒情往往伴隨著重大的歷史轉折。
痛苦、憤怒、驚喜和狂熱催生了熱抒情。因此,熱抒情總是表現出對理智與常規邏輯的迴避。(如賀敬之的詩),如余光中的「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酒一樣的雪花白,醉酒的滋味,是鄉愁的滋味。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熱抒情時代已經過去了。我們現在看到的常常是冷抒情,理性的抒情,剋制的、內斂的抒情。
大家都知道,所謂表達就是表情達意。表情,就是抒發情感,開啟情感閘門,發布情感信息,調動情感想像,捕捉情感動態。表情如果表不到份上,就是不會表,或是某個環節缺失了(如調動情感想像,捕捉情感動態),那表達的「表」也就失敗了;達意,就是你說的意思要抵達心靈,讓人心領神會而且被感染,也就是走心。如果不能走心,那麼,表達的「達」又失敗了。兩者加起來,也就是雙重失敗。雙重失敗,就說明你根本不是在表達,說明你已經嚴重忽略了你的感染對象,僅僅只是在詞不達意地自說自話。
情,既是詩人對待詩歌的態度,又是詩歌對一個詩人內心最精彩的回應。
看看你的詩歌里有沒有情吧?不管是否滾燙灼人,你都要緊緊地握住它,不要讓它過早地從你的文字里流失掉。
第九項指標:思
思是思考和思辨,是橫向拓寬與深層次掘進的開山巨斧。
這個世界上有三種詩人,一種詩人一輩子都在思考中歌唱,把思想的火苗從腦子裡翻出來,放進每一首詩歌里,比如里爾克(《嚴重的時刻》);另一種詩人一輩子都在歌唱中思考,用動情的歌唱把思想帶出來,幾乎讓人看不見他曾經思想過,而思想冷不丁就詩的某個部位跳動了一下,比如艾青;還有一種詩人則是一輩子都在邊歌唱邊思考,邊思考邊歌唱,歌唱與思考如影隨形,比如北島,比如雷平陽。
但詩人畢竟不是思想家,不是哲學家,無法去接替思想家和哲學家的工作。詩人的思想多半是建立在審美意義上的。詩人更善於用美的閃念去影響這個世界,幫助這個世界美好和善良。
人一思考上帝就發笑。這是一種反諷。但我們不妨反過來問一下,人要是不思考,上帝就不發笑嗎?詩人思考的多半都是自己內心裡的問題,而不是整個人類的問題。詩人沒有這個能力。詩人也沒有這麼重要。我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呢?我的意思就是,我們要量力而行地思考,先試圖理解自己的心靈,把自己認識清楚,想清楚。不是說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世界嗎?那麼,我們能把自己挖掘多深,就能把世界挖掘多深。詩人是通過挖掘自己的內心來挖掘世界的。
詩人在每一首詩中都應該有所思,有所想,有所感,有所悟,如果沒有,那肯定不是詩。
第十項指標:悟
悟是領悟頓悟和覺悟,是詩人清晰地看見了自己的內心,看見了事物的本真,明心見性的同時,也給世界留下一句箴言,給生命留下一段啟示錄。
法國詩人馬拉美曾經說過:「一首好詩就是對悟性的慶典。」
而在漢字中,「詩」字的寫法本身就是對詩歌最好的註解。大家看看,「詩」這個字已經把問題說的很透徹了——「言」與「寺」組合起來就是「寺廟的語言」,而「寺廟的語言」就是「詩」的最初原理。也就是說,古人在造字之前就已經弄明白了,詩歌是一種清凈的,脫俗的,覺悟的言說,是是大眾話語之上的另一種高端的話語。
悟性是詩人身上最突出的一種智性品質。詩人的工作在很大程度上是要參悟人生,理解自己的心靈,捕捉常人無法捕捉的信息,說出常人說不出的話。
看看倉央嘉措《見或不見》,他是怎麼參悟人生的:「/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裡,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裡,不來不去;//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裡,不增不減;//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裡,不舍不棄」
按以往的說法,「悟」就是「詩眼」。多形象啊!你的悟性張開了,就等於是你的「詩眼」睜開了。你的「詩眼」睜開了,你就看見了自己的心,看見了人生。
再如,張二棍《大風吹》:「須是北風,才配得/一個大字。也須是在北方/萬物沉寂的荒原上/你才能體味,吹的含義/這容不得矯情。它是暴虐的刀子/但你不必心生悲憫。那些/單薄的草,瘦削的樹/它們選擇站在一場大風中/必有深深的用意」大家仔細看看,此人的悟性是不是很不一般啊?——
是的,「悟性超群」是我們對一個優秀詩人毫不吝嗇的讚譽;反過來,「一點悟性都沒有」,則是我們對那些平庸的詩歌作者毫不留情的「負讚美」。
遠方的風景
----不僅是苟且,還有詩與遠方
嵩縣天池山
張相正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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