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外篇·在宥 11
所謂治者,無非以己意宰割、踐踏、刑戮、刀爼、魚肉、桎梏、鐐銬。堯舜也桀紂,黃帝也盜跖,並無差異。
人所真正需要的,是人的解放。思想解放,人格解放,挑戰人的生命極限。
解放是回歸自然,是回歸天然,而現代社會,上天入地,登月地鐵,手機電視,都不是解放,而是「陰陽並損」。
現代社會。人們追求感官刺激,追求大喜大怒。「悅明,淫於色也;悅聰,淫於聲也;悅仁,亂於德也;悅義,悖於理也;悅禮,相於技也;悅樂,相於淫也;悅聖,相於藝也;悅智,相於疵也。」
「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也而可長久者,天下無之。」
廣成子自稱,「我修身千二百歲矣,吾形未常衰。」
當代人一定說「千二百歲」是不可能的。把精力都用於物物,用於外物,從來沒有問我從哪裡來,我到哪裡去,沒有花工夫考慮生命問題,又豈能說生命不能延續「千二百歲」?
老子說,「失道而後德。 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道德經·38章》)一切都是以智治國之罪也。
人不該有病,有病都是自找的,都是「淫其性」而「遷其德」造成的。
高血壓、糖尿病、白血病、肥胖症、癌症、愛茲病、非典,都是現代文明病。是失德、失仁、失義、失禮、失誠、失信造成的,是打倒孔家店造成的,是民族虛無主義造成的,是全盤西化造成的。
如果不治已病而治未病,不治已亂而治未亂,就不會有這麼多的病;如果能把病消滅在萌芽狀態中,就不會有這麼多病;如果能夠提高人民群眾的體質和健康水平,就不會有這麼多的病;如果能夠提高人自身的免疫功能,就不會有這麼多治不了的病。
如果沒有這麼多的農藥、化肥、轉基因、抗菌素,就不會有這麼多的病。
自然自有它自己調節的功能。生態是可以自然調節平衡的,外來物種打破生物平衡,農藥、化肥、轉基因、抗菌素,都是打破自然平衡的,是破壞地球這個人類賴以生存的家園的。老子早在二千多年前就說過,「以智治國,國之賊。」至理名言呀。
中國自古都是葯食同源。食材就是藥物。飲食可以保持健康,合理膳食可以治療疾病。自然界有足夠的動植物能夠調節我們的疾病,問題是我們不願意去發現他們,而寧願自己憑主觀去合成、製造藥物。這人造的藥物,其實是毒藥,可能是治療人類個體的良藥,卻是毒害人類整體的毒藥,就像DDT在一戰中能夠應急,殺死虱子,卻在幾十年後因為不能降解而毒害人類一樣。
人自有下、汗、吐、散、發、刮、拔、放等諸法袪病排毒。
人自有針、灸、氣功調節真氣。
人自有觀想、坐忘調節情緒。
人自有飲食改善營養、導引增進健康。
人自能開發右腦、左腦、潛意識,人自能開發自己的潛能,我們對自己的能力太不了解,太忽視。
社會的發展,生命的進步,需要的是「大同而無己」,是「養心」和「忘物」。「君子不得已而臨蒞天下」就應當「莫若無為」,「絕聖棄智而天下大治」
社會的發展,應該是生命的進步,而不是生命的倒退。物理世界,已經走到了盡頭。新的世紀必然是生物的世紀,必然是生命的世紀。求生求壽求發展,才是人間正道。在這個意義上,怎麼強調《在宥》,都不過分。
《莊子·外篇·在宥第十一》1101 只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在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者,恐天下之遷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遷其德,安有治天下者哉?
昔堯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樂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也而可長久者,天下無之。
人大喜,損陽;大怒,損陰。陰陽並損,四時當至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傷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處無常,思慮不自得,中道不成,無恆而失守。於是天下始意不平、行不順,而後有盜跖、曾、史之行。故舉天下以賞其善者不足,舉天下以罰其惡者不給。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賞罰。自三代以下者,喧囂吵嚷,終以賞罰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悅明,淫於色也;悅聰,淫於聲也;悅仁,亂於德也;悅義,悖於理也;悅禮,相於技也;悅樂,相於淫也;悅聖,相於藝也;悅智,相於疵也。天下將安其性命之情,此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將不安其性命之情,此八者,則始拳曲紛爭而亂天下也。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豈只經過而去之邪!乃齋戒以言之,跪坐以進之,鼓歌以舞之。吾如是為何哉!
故君子不得已而臨蒞(音立)天下,莫若無為。無為,而後安其性命之情。故貴以身為天下,可以托天下;愛以身為天下,可以寄天下。君子苟能勿解其五藏,勿提升其聰明,蟄居而龍見,淵默而雷聲,神動而天隨,從容無為而萬物如炊煙直上。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1102 崔瞿(音巨)問於老聃曰:「不治天下,安善人心?」
老聃曰:「汝慎,無擾人心。人心排下進上,矜驕囚殺,柔順剛強,割刻雕琢,其熱焦火,其寒凝冰,其速俯仰之間而往返四海之外。其居也,淵而靜;其動也,懸而天。矜驕而不可系者,其唯人心乎!
「昔者黃帝始以仁義亂人心,堯、舜於是股無胈(音bá,肥肉),脛無毛,以養天下之形。愁其五藏以為仁義,苦其血氣以規法度。然猶有不勝也。堯於是放讙(音huān)兜於崇山,逐三苗於三危,流共工於幽都,此不勝天下也。
「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駭矣。下有桀、跖,上有曾、史,而儒墨畢起。於是乎喜怒相疑,愚智相欺,善否相非,誕信相譏,而天下衰矣;大德不同,而性命漫爛矣;天下好智,而百姓求竭矣。於是斧鋸制焉,繩墨殺焉,椎鑿決焉。相互踐踏,天下大亂,罪在亂人心。故賢者伏處大山深谷之下,而萬乘之君憂栗於廟堂之上。
「今世殊死者相枕壓,刑具相推,形戮相望,而儒墨乃始企足攘臂於桎梏之間。噫,甚矣哉!其無愧而不知恥,也甚矣!吾未知聖智之不為鐐銬之插木也,仁義之不為桎梏之鑿枘也,焉知曾、史之不為桀、跖之先聲?
「故曰:絕聖棄知,而天下大治。」
1103 黃帝立,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聞廣成子在於空同之上,故往見之,曰:「我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穀,以養民人。吾又欲管陰陽以順群生,為之奈何?」
廣成子曰:「汝所欲問者,物之質也;汝所欲管者,物之殘也。自汝治天下,雲氣不待族而雨,澤少也;草木不待黃而落,殺氣多也;日月之光益以荒矣,而佞人之心翦翦者,又豈足以語至道!」
黃帝退,捐天下,築特室,席白茅,閑居三月,復往邀之。
廣成子南首而卧,黃帝順下風膝行而進,再拜稽首而問曰:「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治身奈何而可以長久?」
廣成子蹶然而起,曰:「善哉問乎!來,吾語汝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必靜必清,無勞汝形,無搖汝精,乃可以長生。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汝神將守形,形乃長生。慎汝內,閉汝外。多汝智為敗。我為汝遂於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陽之原也;為汝入於窈冥之門矣,至彼至陰之原也。天地有官,陰陽有藏。慎守汝身,物將自壯。我守其一以處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歲矣,吾形未常衰。」
黃帝再拜稽首曰:「廣成子之謂天矣!」
廣成子曰:「來!吾語汝:彼其物無窮,而人皆以為有終;彼其物無測,而人皆以為有極。得吾道者,上為皇而下為王;失吾道者,上見光而下為土。今夫百昌皆生於土而反於土。故吾將去汝,入無窮之門,以游無極之野。吾與日月參光,吾與天地為常。當我綿乎,遠我昏乎!綿綿常存而去其昏,群生遂矣。人其盡死,而我獨存乎!」
1104 雲將東遊,過扶搖之枝而適遭鴻蒙。鴻蒙者,太虛一氣之未分也。鴻蒙方將拍擊大腿,雀躍而游。雲將見之,倘然止,贄然立,曰:「叟何人邪?叟何為此?」
鴻蒙拍擊大腿,雀躍不輟,對雲將曰:「游!」
雲將曰:「朕願有問也。」
鴻蒙仰而視雲將曰:「吁!」
雲將曰:「天氣不和,地氣鬱結,六氣不調,四時不節。今我願合六氣之精以育群生,為之奈何?」
鴻蒙拍擊大腿,雀躍掉頭曰:「吾不知!吾不知!」
雲將不得問。
又三年,東遊,過有宋之野,而適遭鴻蒙。雲將大喜,行趨而進曰:「天忘朕邪?天忘朕邪?」再拜稽首,願聞於鴻蒙。
鴻蒙曰:「浮游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游者眾多,以觀無妄。朕又何知!」
雲將曰:「朕也自以為猖狂,而民隨吾所往;朕也不得已於民,今則民之放也!願聞一言。」
鴻蒙曰:「亂天之經,逆物之情,玄天不成,解獸之群而鳥皆夜鳴,災及草木,禍及止蟲。噫!治人之過也。」
雲將曰:「然則吾奈何?」
鴻蒙曰:「噫!毒哉!仙仙乎歸矣!」
雲將曰:「吾遇天難,願聞一言。」
鴻蒙曰:「噫!養心!汝徒處無為,而物自化。毀汝形體,吐汝聰明,類似物忘,大同乎自然之氣。解心釋神,茫然無魂。萬物紛紜,各復其根,各復其根而不知。渾渾沌沌,終身不離。若彼知之,乃是離之。無問其名,無窺其情,物固自生。」
雲將曰:「天降朕以德,示朕以默。躬身求之,乃今得也。」再拜稽首,起辭而行。
1105 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於己而惡人之異於己也。同於己而欲之,異於己而不欲者,以出乎眾為心愿也。夫以出乎眾為心愿者,何嘗出乎眾哉?為出眾而寧施所聞,不如眾技之眾矣。
而欲擁有人之國者,是攬乎夏商周三王之利而不見其患也。是僥倖以存人之國也。何曾僥倖而不喪人之國乎?其存人之國也,無萬分之一;而喪人之國也,一不成而萬有餘喪矣!悲夫,有國土者之不知其患也!
夫有國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為物所系。有大物而不為物驅使,故能駕馭大物;明乎大物駕馭者之不為物所驅使也,豈獨治天下百姓而已哉!
出入六合,游乎九州,獨往獨來,是謂獨有。獨有之人,是之謂至貴。
大人之教化,若形之於影,聲之於迴響,所謂影響也。有問而應之,盡其所懷,與天下對應。處乎無響,行乎無方。攜汝往複之,紛紛以游無端,出入無旁,與日無始。
容貌形軀,合於大同。大同而無己。無己,豈在乎有得。睹有者,昔之君子;睹無者,天地之友。
1106 賤而不可不任者,物也;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匿而不可不為者,事也;粗而不可不陳者,法也;遠而不可不居者,義也;親而不可不廣者,仁也;節而不可不積者,禮也;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神而不可不為者,天也。故聖人觀於天而不助,成於德而不累,出於道而不謀,會於仁而不恃,薄於義而不積,應於禮而不諱,接於事而不辭,齊於法而不亂,恃於民而不輕,因於物而不去。物者莫足為也,而不可不為。不明於天者,不純於德;不通於道者,無自而可;不明於道者,悲夫!
何謂道?有天道,有人道。無為而尊者,天道也;有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與人道也,相去遠矣,不可不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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