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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史上的一大變遷

中國文學的腳步,走到趙宋時代,出現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宋元話本。這是白話文學第一次正式躋身文壇,也是市民文學初次顯示出其特有的活潑,自如的風格和朝氣蓬勃的生命力。魯迅先生說,宋元話本的出現「實在是小說史上的一大變遷」。它開元明清三代戲劇、小說繁榮之先河。從此始,以小說戲劇為代表的「俗文學」日益興盛,以詩文為代表的傳統文學很快就不得不讓位於後起的強手。可見宋元話本在文學史上的重要地位。

「話本」在唐代就有了,大量產生是在宋代,元代明代還繼續發展。之所以叫「宋元話本」,是因為話本不斷進行加工,現在所見話本是元明時期刊印的。這樣就不大好截然劃分話本的時代。如宋代話本,在元代講說,也可能又經過了改編。因而一般文學史上就概括地稱為「宋元話本」。話本原是「說話」藝人的底本,是隨著民間「說話」伎藝發展起來的一種文學形式,也就是在志怪、傳奇這種文言小說之外,從群眾中產生的白話小說,可供案頭閱讀。它從勾欄瓦肆中的「說話」藝術脫胎,已與明代的「擬話本」同屬文學範疇,告別了伎藝界。

我國古代小說的發展有兩個系統,從採用的語言上看分為文言小說和白話小說。

文言小說的來源很早,從神話、傳說、野史、雜傳發展而為六朝志怪小說、唐代傳奇小說。傳奇小說到宋代、元代、明代都還有創作。志怪小說又演變而為筆記小說。到了清初蒲松齡的《聊齋志異》,可以說是集文言小說之大成。

另一個系統是由唐宋的民間「說話」藝術而產生的、以群眾口頭語言為主的白話小說,短篇的發展成為明清擬話本,長篇的發展成為明清章回小說。

這兩個系統,不僅語言不同,而且發展源流不同。當然,它們之間互相也有影響。宋代說話往往取材於傳奇、筆記;而像《聊齋志異》則又吸收了白話長短篇小說的描寫技巧。這裡講的「話本」,是志怪、傳奇這一系統之外,從「說話」演變而來的白話小說。但嚴格地講,「話本」不完全是話本小說。史籍中,「話本」是與「話」、「說話」混用的,它們都有一個通用的意義——用在演出上的故事。

「話」在宋以前就有一種詞義——故事,它的這個意義至少在隋代就已通用了,宋元明也都保持此意。

「說話」,就是講故事,這裡的「話」是故事的意思,是宋以後城市經濟興旺以後的一個專用伎藝名詞。

「話本」,就是講故事用的底本,是說書藝人個人使用的只有故事梗概的演出腳本、底本,文字比較簡略,只記錄唱詞和主要故事情節。說唱時再由「說話」藝人靈活運用,即興發揮,可以增添許多細節,描述得更詳盡,甚至可以擴展好幾倍。「說話」藝人師徒相傳,不斷對已有話本進行修改補充。話本是宋元時期出現的一種新的文學樣式。

加入「書會」的一些窮困潦倒的下層知識分子,一方面編寫話本,一方面又根據「說話」藝人口頭說唱的材料,把流傳的話本加以提高,寫下來作為可供閱讀的書面文學作品,我們稱之為話本小說,也就是我國最早的白話小說。它們是群眾的集體創作。現行的文學史和中國文學批評著作中,把「話本」與話本小說通用,是取「話本」的一般意義,即指經過加工,刻印出來的文學作品。

「說話」的淵源很早。先秦諸子中已有不少關於講故事、說笑話的資料,不過,往往帶有寓言的性質,而且這些講故事、說笑話還不是一種獨立的語言藝術。在先秦和漢代,帝王宮廷中又有專門講故事的人,屬於俳優一類。他們擅長於音樂歌舞或者滑稽表演,又極會說笑取樂,講一些社會上流傳的小故事。四川曾出土一個漢代說書俑,一手抱著鼓,一手揚起鼓槌,滿面笑容,張口作演說的形狀,這說明民間講故事有說有唱,淵源很早。三國時的曹植能誦「俳優小說」數千言,隋代官僚還有擅長於說話的。這些恐怕都不普遍。到了唐代才有「說話」的正式記載。安史之亂以後,唐玄宗回到長安,高力士常常以「轉變說話」來為他排解愁悶。「轉變」當是唱變文,「說話」就是講故事。元稹有詩說到與白居易在長安的新昌宅聽說「一枝花話」,就是說的一枝花的故事,時問長達五六個小時「猶未畢詞」,還沒有說完。可知唐代「說話」已成為專門藝術。「一枝花話」即李娃故事。一枝花是李娃的別名。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簡寫有《李娃傳》的傳奇小說,元稹寫有《李娃行》的詩歌,又由此可知唐代「說話」與傳奇、詩歌聯繫緊密。當時不止在帝王宮廷、官僚住宅里講故事,也有在社會上講的,稱為「市人小說」,李商隱的《驕兒詩》描寫兒童聽了「說話」以後,「或謔張飛胡,或笑鄧艾吃」。張飛和鄧艾都是三國故事裡的人物。《三國志平話》描寫張飛「生得豹頭環眼,燕頷虎鬚」。燕頷,指像燕子一樣的下巴,長得肥大。「胡」本指獸類頷下下垂的肉,這裡用來形容張飛肥大的下巴。陳壽的《三國志》上記載鄧艾「口吃」,說話結巴。李商隱詩中描寫兒童戲笑模仿張飛下巴肥大和鄧艾說話結巴的樣子,顯然是從聽故事得來的印象。他們印象很深,當作遊戲的內容,可見唐代「說話」已有相當大的藝術效果。唐代佛教盛行,寺廟裡經常宣講佛經故事,稱為「俗講」、「變文」。「說話」又吸收了「俗講」、「變文」的某些形式和技巧。「俗講」是在寺廟中對一般民眾所進行的宗教宣傳,講佛經故事,後來也講歷史故事和現實故事。「變文」是俗講的底本,韻文、散文相互穿插,也有全是韻文或全是散文的。

「說話」的大規模發展是在宋代。隨著宋代都市經濟的繁榮,市民階層的壯大,各種民間伎藝在城鎮里十分興盛。汴京、臨安這些大城市裡還出現了專門的遊藝場所,稱為「瓦舍」、「瓦肆」或「瓦子」。「瓦舍」中又設若干演出點,稱為「勾欄」。孟元老《東京夢華錄》記載北宋汴京皇城東南角有桑家瓦子,近北是中瓦子,再次是里瓦子,其中大小「勾欄」五十餘座,有的可以容納幾千人。周密的《武林舊事》記載南宋臨安有瓦子二十三處,以北瓦子內的十三座「勾欄」最為興盛。各個「勾欄」中,分別上演雜劇、傀儡戲、諸官調、「說話」等,總稱「京瓦伎藝」。魯迅說:「宋建都於汴(今河南開封),民物康阜,遊樂之事,因之很多,市井間有種雜劇,這種雜劇中包有所謂"說話』。」這裡講的「雜劇」,應不同於元代繁盛一時的戲曲形式,而應包括各種伎藝在內的一個總名,大致相當於我們今天的「曲藝」。在各種伎藝中,最活躍的也是最受歡迎的便是「說話」。「說話」是有著廣泛影響的一種伎藝。市民階層通過「說話」來表現自己的生活、思想和願望;尖銳複雜的階級鬥爭與民族鬥爭,也程度不同地反映在「說話」中。

宋代「說話」已不像唐代主要限於宮廷、宮邸和寺廟的活動範圍,它有了專門的演出場所,說明它完全職業化,「說話」藝人以「說話」為謀生手段。當時從事「說話」職業的藝人很多,《武林舊事》記載南宋臨安的「說話」藝人將近一百名。他們一般出身於小商小販、城市貧民,也有落魄的知識分子,其中還有婦女,甚至包括和尚、尼姑。他們有自己的組織,叫做「書會」或「雄辯社」。參加的人稱為「老郎」或「才人」。「老郎」大約指藝人,他們在「書會」中互相觀摩交流,提高「說話」藝術。「才人」大約指下層知識分子,從事於話本的編寫。當時許多藝人的說唱藝術很精湛,吳自牧《夢梁錄》記載南宋一些著名「說話」藝人「談論古今,如水之流」,內容很豐富,講得滔滔不絕。元朝人說元代的「說話」藝人講說時,能「使觀聽者如在目前,諦聽忘倦,惟恐不得聞」。南宋羅燁的《醉翁談錄》對「說話」的影響有一段生動的記述。「說國賊懷奸從佞,遭愚夫等輩生嗔」,講國賊奸臣為非作歹,可以使愚蠢的人都要發怒。「說忠臣負屈銜冤,鐵心腸也須下淚」,講忠良被害,心腸硬的人也要感動得流淚。「講鬼怪,令羽士心寒膽戰」,講鬼怪故事,求仙學道的人都嚇得發抖。「論閨怨,遣佳人綠慘紅愁」,講男女愛情故事,多愁善感的女子就悲悲切切,哭哭啼啼。可以想見「說話」藝術已經達到相當高的水平。蘇軾的《志林》早就記載北宋中期說三國故事的情況,小孩子聽到劉備打敗了就痛哭流涕,聽到曹操打敗了就拍手稱快。《水滸傳》第一百一十回還寫到李逵在東京聽說關雲長刮骨療毒的故事,大受感動。這些都說明了「說話」所具有的巨大的藝術感染力量。「話本」藝術從思想內容到語言和表現形式,都為市民階層所熟悉和喜聞樂見。

「說話」不僅職業化,而且進一步發展到專門化。它分小說、講史、說經、合生「四家數」,合生,帶有更多的遊藝性質,不重在說故事。其餘三家都有話本。

小說,即短小的說話。它專講較短小的故事,多取材於現實,一般一次講完,所講內容包括愛情故事、公案故事、英雄故事、神怪故事等等。由於跟聽眾的生活接近,又能當時知道結局,所以最受歡迎。它不光是說,而且還有唱。散文與韻文相間,散文用來敘述事件,韻文用來描繪景物、形容裝扮、刻畫心理、渲染氣氛、轉換情節以及表示作者的評價態度。小說又名「銀字兒」,大約是因為其中包括用銀字笙伴奏歌唱的緣故。我們較習知的《碾玉觀音》、《錯斬崔寧》即是代表。

講史,篇幅較長,專門講述歷史故事。它又被稱為「評話」、「詩話」、「平話」,「平」就是評論歷史的意思,只說不唱。由於有說有評,所以稱之為「評話」。它也說「新話」,如說南宋初年抗金名將岳飛、韓世忠等人的故事。講史藝人中還有專門講三國故事或

專門講五代故事的,分工更細了。如《新編五代史平話》、《大唐三藏取經詩話》。由於歷史故事的內容多,所以需要連續講若干次,一次叫一回,以後就逐漸發展為長篇小說的章回體形式。

說經,是承繼唐代的「俗講」、「變文」而來,是講宗教故事。有的穿插講笑話或滑稽故事,又稱為說諢經。

合生,是一種比較特殊的形式,可能是兩人演出,一人隨意指物為題,另一人應命即興吟唱,有時或伴以歌舞,可能帶些諷刺性質,好像不大側重在講故事。

「說話」的四家中,最主要的和最受群眾歡迎的是小說和講史,這兩類話本小說,前者對後世的短篇白話小說影響極深,後者對明清歷史演義、英雄傳奇注惠頗多。而小說的影響又比講史更大。

話本小說保留「說話」的形式,有一套較完備的體制,後來的擬話本小說亦如此。一般話本,尤其是「小說」類,一篇往往包括五個部分:

(一)題目。用一句七言或八言句子表明正文故事,如《王魁負心》,題目是《王魁負心桂英死報》。

(二)篇首。以一首詩,或一首詞,或一詩一詞開頭,用此點明主題,概括全篇大意。如同唐代「俗講」的押座文、解座文一樣,起著安定情緒和加深印象的作用。《簡帖和尚》的篇首是一闋[鷓鴣天]詞。

(三)入話。置於篇首之後,對篇首的詩詞加以解釋,然後引入正話。「入」即引,引入正題故事的意思。內容與正文故事或者類似,或者相反,或者略有關聯,大體上是用以等候聽眾和集中聽眾的注意力。因為「入話」比起正文故事來無關緊要,隨便聽聽罷了,所以又叫「要頭回笑」,即「冒頭一回」的意思。「笑耍頭回」,是未入正文,先資笑樂之意。因為聽眾中多數是士兵、商販,取其吉利,所以「說話」藝人又稱「入話」為「得勝頭回」。「聽話者多軍民,故冠以吉語曰"得勝』。」(魯迅語),有人把「說話」和「頭回」區別開,恐怕都是正式故事前的一段引子,形式有所不同罷了。自身是一回書,亦可單獨存在。在章法上起著承上啟下作用,鋪敘說明篇首與正話之間的關係。如《碾玉觀音》,話本一開始引用了十一首春歸詩詞作為入話,再轉入咸安郡王游春引出全部故事。這正是宋人「說話」的原始面貌,有說有唱。

(四)正話。即正題,主要故事,也叫「正傳」。無疑,它是話本的主要部分,往往以較複雜的故事情節著力塑造人物形象,用生動的形象完成篇首、入話所點明的主題的表現。它的文字明顯地分為韻、散兩種。散文部分供說,是當時口語,用來敘述故事,刻畫人物,生活氣息濃郁,潑辣,有力,人物語言更能栩栩如生,盡摹當時人心人聲,使人如聞其聲、如察其情。韻文包括詩、詞、駢文、偶句等,供念誦,也有少數作品是由演員唱的,主要用於靜止地刻繪人物容貌、服飾,品評人、物,或描寫評價一個重要場面,烘雲托月,加強細節描寫以補散文之不足,亦使行文起伏、迭宕、充滿韻致。這種韻散相間的敘事描寫方法,經過後世文人創造性地繼承,成為我國古典小說一種傳統的優秀筆法。

(五)篇尾。它與「正話」的結局不是一回事。它是附加的,往往綴以詩詞或題目,有相對獨立性。它直接由作者出面,總括全文大旨,對聽眾加以勸戒,往往聯繫現實,透露了說書藝人或話本小說作者干預生活的目的。如《志誠張主管》的篇尾就附了一首七言詩:「誰不貪財不愛淫?始終難染正人心。少年得似張主管,鬼禍人非兩不侵。」明白地表現了勸善之意,且與題目相切。

宋元時期話本的數量很多。僅據南宋《醉翁談錄》、明代《寶文堂書目》和清初《也是園書目》的記載,已有大約一百四十篇小說話本的題目。但因遭到封建統治階級的歧視和排斥,這些小說話本絕大部分已經散失。保存到現在的,主要見於一九一五年繆荃蓀依據「影元人寫本」刊印的《京本通俗小說》、明嘉清時洪椴編刻的《清平山堂話本》、明萬曆時熊龍峰刊印的小說,以及明末馮夢龍編刻的《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恆言》。從《綠窗新話》、《醉翁談錄》等書中,還可以了解到某些失傳的小說話本的故事梗概。

《醉翁談錄》中的「小說開闢」介紹了「說話」藝人的一些創作情況:「幼習《太平廣記》,長攻歷代史書。煙粉奇傳,素蘊胸次之間;風月須知,只在唇吻之上。《夷堅志》無有不覽,《綉瑩集》所載皆通。……辨草木山川之物類,分州軍縣鎮之程途。講歷代年載廢興。記歲月英雄文武。」《太平廣記》是北宋初編輯的水說總集,收錄從漢代到宋初的小說、筆記、野史等四百多種著述,保存了大量的古小說資料。《夷堅志》是南宋洪邁撰著的筆記小說集,內容多是神怪故事和異聞雜錄,也記載了一些當時的市民生活。《琇瑩集》已經失傳,大約類似《青瑣高議》、《綠窗新話》等書的性質,收集前人小說、故事的資料,以備「說話」藝人取材講說。《醉翁談錄》這段活,大意是說「說話」藝人懂得的東西很多。幼小時就熟習《太平廣記》,長大了又攻讀歷代史書。凡男女的生離死別故事,胸中蘊藏了許多,有關相思愛情的狀況,在口頭上能表現得細緻入微。《夷堅志》、《綉瑩集》上記載的故事,無不通曉。能辨別草木的分類,了解山川的特點,知道全國各州府縣的方向位置、路途遠近。還能依時代順序講各朝各代的興衰,講文臣武將、英雄豪傑的鬥爭經歷。這一段話好像在介紹「說活」藝人必須具備的基本功。這裡提到的《太平廣記》、《夷堅志》等書,都記載了許多故事。話本作者往往從這些書中選取題材,再運用自己廣博的學識和豐富的生活經驗,對原有故事進行創造性的加工,表現新的內容和新的思想。話本作者也還相當廣泛地直接從現實生活中取材,或者收集改編一些社會新聞和民間傳說。由於「說話」藝人本身屬於市民階層,他們劉這個階層很熟悉,因此許多小說話本逼真地描繪了市民的形象,深入細緻地表現了他們的生活和思想。

小說話本描寫得比較多的是婦女問題、愛情問題、婚姻問題和家庭問題。婦女在她們的愛情、婚姻等關係到她們切身利益、終身命運的問題上,與當時的社會制度、道德規範、傳統思想、習慣勢力,常常發生尖銳的衝突,甚至釀成悲劇,死傷人命。現實生活中這類事件屢見不鮮,因而引起社會上普遍的關切、重視,同時也就成了「說話」藝人說唱的一個重要內容。「說話」藝人不但反映婦女的不幸命運、痛苦遭遇,而且表現她們的反抗和鬥爭。在封建社會,婦女所受到的限制、壓抑、凌辱、迫害最為深重,因而她們的反抗就最為堅強,鬥爭就最為勇敢。這又使得當時的人們非常感動,而「說話」藝人也便更多地描寫堅強勇敢的婦女,男子在她們面前往往形見絀,顯得膽小怕事,軟弱無能。

小說話本《快嘴李翠蓮記》就塑造的是一個敢於向既定統治秩序挑戰、敢於蔑視封建禮教、敢於爭取獨立人格的光輝女性形象。《鬧樊樓多情周勝仙》女主角周勝仙,在愛情的追求中就比范二郎還鍾情,還堅強,但最終是范二郎釀成的悲劇結局。另一篇《碾玉觀音》也是描寫青年婦女的愛情、婚姻悲劇。不過,悲劇之所以造成,卻不是由於封建禮教、封建婚姻制度和傳統的觀念、習慣,而主要是由於血腥殘暴的封建統治和壓迫。

描寫婦女命運的小說話本,還有《簡帖和尚》和《志誠張主管》比較值得注意。話本《錯斬崔寧》,也涉及到婦女的命運問題。通過陳二姐的冤死,著重揭露封建官吏的昏庸無能,草營人命。全篇在「錯」字上設計情節,先寫造成冤案,後寫昭雪冤案。而從冤案當中,使讀者認識到封建社會的婦女,尤其是平民百姓的婦女,命運是十分可悲的。小說話本中反映婦女問題的作品比較多,寫婦女大膽反抗和不幸遭遇的這類作品屬於「煙粉」、「傳奇」,即所謂「春濃月艷佳人膽」。而像《簡貼和尚》、《錯斬崔寧》等話本,則又屬於「公案」故事一類。

「公案」故事的小說話本一般側重在寫清官斷案。也有側重在寫作案人的作品。這一類作品往往歌頌劫富濟貧的英雄好漢,即《醉翁談錄》所說的「月黑風寒壯士心」。《宋四公大鬧禁魂張》,可算是這類作品的代表。

宋元小說話本在反映民族矛盾方面,有《楊思溫燕山逢故人》。這篇話本把一對夫妻生離死別的悲劇放在金兵入侵的背景下來描寫,而且突出渲染楊思溫、鄭意娘對故都、故國、故土、故人的無限思念。整個故事充滿凄惻悲涼的氣氛,都表現了當時人民普遍的反對民族壓迫的情緒。

宋元小說話本由於時代的局限和統治階級思想的影響,也有不少壞作品。如《拗相公》醜化、攻擊王安石,反映了宋代大官僚大地主反對新法的頑固立場,《任孝子烈性為神》鼓吹封建倫理道德,《菩薩蠻》、《西山一窟鬼》等宣揚荒誕的神怪迷信,都屬於封建糟粕。

宋元小說話本,以人民群眾的口頭創作為基礎,經過長期的藝術積累,經過無數不知名的藝人、作家的反覆加工、提高,創造了我國最早的白話短篇小說,廣泛深入地展示了宋元城市社會的現實生活。它來自群眾,又面向群眾,表現了人民的思想願望,歌頌了人民的反抗鬥爭。宋元小說話本產生在封建社會,不可避免會蒙上封建灰塵,它也有反動、落後的內容,但不是主流。

優秀的宋元小說話本,思想傾向鮮明,愛憎感情強烈,能抓住客觀事物的本質特徵進行具體生動的刻畫描寫。無論正面的歌頌或反面的揭露,都反映了作者視野的廣闊,對現實生活認識的高度和深度。作品所描寫的一般不是無關緊要的枝枝節節的問題,而是社會階級鬥爭。話本作為容納更多社會生活內容的白話小說形式正式創立、不斷完善,我國古代敘事文學的現實主義藝術方法也日趨於成熟。宋元話本是從「說話」發展而來,因此它一般不作風平浪靜的敘述,也極少孤立的、靜止的心理描寫,它大多是表現尖銳激烈的矛盾衝突,往往如火如荼,生死攸關,扣人心弦,激動人心。正是通過尖銳激烈的矛盾衝突,通過曲折的故事、緊張場面,話本刻畫了眾多典型人物的思想性格。

以情節取勝是話本一大藝術特色,由此形成我國古典小說藝術,表現的民族風格和我們人民的藝術欣賞習慣,就是重視故事性,從故事發展中去塑造人物和認識人物。

宋元話本的語言主要是人民群眾口頭的語言。即使從古書取材,也要把文言改變為白話。這樣的語言,群眾感到熟悉、親切,它生動流利,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和強大的表現力。話本還運用民間諺語、俗語來增加人物故事描寫的形象性、感染力。

這些思想藝術特點,當然也表現在講史話本方面,但在最早被加工成為書面讀物的小說話本方面表現得尤其突出顯著。小說話本的故事簡短,人物集中,情節事件比較單純,又多是取材於當時現實土活,所以就「說話」藝人已有的底本稍微進行加工,便可以作為供給閱讀的書面文學作品。

講史話本,由於結構龐大,內容複雜,事件紛繁,人物眾多,而很難一下子便加工為書面文學作品。白話長篇小說形式直到元末明初才初步定型,比白話短篇小說大約晚一二百年。現在見到的一些宋元講史話本只是記述故事輪廓,相當粗略,語言也很不成熟,半文半白,似通非通。這當然不能代表當時講史的藝術水平,因為它不過是給講史藝人提供一個遊說大綱罷了。

明初編纂的《永樂大典》有平話一門,收入平話二十六卷,其中當有不少宋元講史話本。由於一九O0年八國聯軍的入侵,完整保存的《永樂大典》副本遭到帝國主義者的焚毀搶劫,這些平話就無法再見到了。現存宋元講史話本主要有《新編五代史平話》、《大宋宣和遺事》和《全相平話五種》。

《東京夢華錄》中有北宋「說話」藝人「說五代史」的記載,尹常賣是「說五代史」的著名藝人。《新編五代史平話》可能就是「說五代史」的一種底本。它分梁、唐、晉、漢、周五部,每部又分上下兩卷,已殘缺不全。它大致依據史書,敘述五代興亡本末,描寫軍閥割據、連年戰亂,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丁人民的苦難生活,也接觸到民族矛盾的問題。其中有關黃巢、朱溫、劉智遠、郭威等人的故事,頗為生動活潑,是采自民間傳說的。

《大宋宣和遺事》內容龐雜,文體也不統一,是雜抄各種舊籍拼湊成書的。全書分元、亨、利、貞四集,主要記述宋徽宗荒淫誤國和「靖康之難」的經過。這一部分用的是淺近文言,可能采自講史話本。而另一小部分記述梁山泊的故事,用的是白話,則可能采自小說話本,這是了解《水滸傳》伐書過程的重要資料。

《全相平話五種》刊印於元代英宗至治年間(132l—1323)。它每頁上圖下文,顯然是供人閱讀的本子,但敘事簡括,文字多有訛誤,加工得很不夠,保留著更多的「說話」底本的原始面貌。五種包括《武王伐紂平話》、《七國春秋平話》、《秦並六國平話》、《前漢書平話》、《三國志平話》。它們有一定的歷史依據,但傳說、虛構的成分不少,對以後的《封神演義》、《東周列國志》、《三國演義》等長篇小說的創作有很大的影響。

講史話本因為主要取材於歷代史書、所以思想觀點上不免受到封建階級史學家的影響。譴責昏君佞臣,歌頌聖君賢臣。幾乎是所有講史話本的共同傾向,其中自然還包含著濃厚的天命觀念和正統觀念。又因為經過民間藝人的改編、再創造,所以它們也反映了人民群眾的一些思想感情,如憎惡封建統治階級的腐敗昏庸和荒淫殘暴,同情廣大百姓在封建統治下的悲慘遭遇,痛恨外族的入侵和壓迫,等等。

講史話本雖然算不上書面文學作品,但它在把複雜的歷史事件組織成聯貫的、完整的故事、從史傳文學與民間文學廣泛汲取營養等許多方面,都為以後長篇小說的創作積累了經驗、開闢了途徑。

說經話本今存《大唐三藏取經詩話》,刊印於南宋或元代,敘述尤為簡略,文字尤為粗糙,但已初步具備後來長篇小說《西遊記》的規模,對了解《西遊記》的成書過程有很重要的資料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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