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園的孩子會說謊嗎？ | 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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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前：

快節奏的生活下不論是社會還是人心都浮躁不堪，房價、醫療、教育是困擾人們的三大難題，而醫患關係、師生關係等常能戳中人們的痛點。這個故事講述了一次小型「校鬧」事件，儘管最終沒出現任何嚴重後果，卻真實地投射出社會生活的小小一角。

對孩子的關愛是必須的，對孩子的「保護」也越來越嚴密。校園霸凌不好管，老師體罰學生可有話說。面對類似的事件，有人動輒「教育失責」，有人痛恨「熊孩子」，有人常調侃「果然要當父母應該先考證再上崗」......面對文中這位母親的經歷，大家怎麼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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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有故事的人發表的第1008個作品

作者：六月四

原標題：《幼兒園老師與家長間的血雨腥風》

1

還有不到三小時就要天亮了，母親屋子裡的燈卻先一步亮了，伴著的還有同時響亮的來電提示聲。

老媽準會以為我是被那個討厭的電話鈴吵醒的。現在是凌晨三點二十，她不知道是自己閨女聽了一夜穿堂風，熬到現在還沒去睡。

「鄭老師啊？我是圖圖爸爸，孩子說他耳朵疼，一直喊著上課的時候被人揪了，哭得不行……給這鬧半天了，到底怎麼回事啊？！」電話那頭的聲音隱隱傳了過來，聽著像是個粗壯的男人，底氣足得要命。雖說牆也能隔音，可這嘈吵的嗓門著實算不上小，一定是喝多了酒，否則怎麼可能這麼晚了還打來電話......我心裡細細琢磨著。

其實說真的，剛聽到鈴聲響起時，不知道為什麼血液涌動下心臟開始砰砰跳得厲害，總覺要折騰出點什麼事。哪怕就按咱的正常角度去理解，深更半夜的來電，報喜的鳳毛麟角，就連那喜憂參半的，也是少得不得了。

一點飄零思緒被母親拉了回來，「我知道了圖圖爸爸，孩子沒事吧？要不先帶到醫院去檢查一下？在幼兒園的時候一切正常啊完全沒出事情……他有講哪位老師動他耳朵了嗎？」聽得出聲音里透出的著急和一絲委屈。

「孩子這麼小什麼都不敢說，媽X剛開始就一直哭著喊耳朵疼什麼話都沒有。我追問了好幾遍圖圖才講出句有人揪耳朵了，問他是不是老師圖圖也點了頭。孩子這麼小一定不會撒謊，這事，你不給個說法，就別想完……」

如今校園監控全面覆蓋，怎麼可能有這樣的情況發生，再說哪有凌晨給這興師問罪的，不明擺著耍酒瘋欺負人嘛！我冷哼一聲，想法歸想法，可該睡還是得乖乖去睡，一點都不能吭出聲，畢竟要是讓母上大人知道自己熬夜直到現在的話，肯定沒什麼好果子吃。

2

我媽干幼師的，二十多年了。稱不上早出晚歸卻也差不了多少，畢竟每每在我早上剛睡眼朦朧打算睜眼的時候，她人都已經到了單位。

雖然俗話講得好聽，不管是術業有專攻還是那行行出狀元，都被人頌了千萬遍。卻還是不得不承認，這份工作很是辛苦，稱得上是標標準準的吃力不討好。其實母親原本日子逍遙自在，也是逃不過這狗血的生活——為了我才淪落到那片祖國的花骨朵兒堆中。

據說我剛出生那會，幾個姑姑嫌這是女孩子，根本沒人樂意幫把手，奶奶爺爺去世的早，雖說姥姥姥爺暗襯不少但也治標不治本。更別提我還有個對工作以外的事都懶得不能行的爹。母上大人一狠心一咬牙，推了福利還算不錯的初中班主任，申請調去家小學教書。相對而言也算是清閑了一些，閑時能照顧照顧剛滿月的孩子。她說就憑著這一口氣，孩子能出來就能自己養，也得倔強的撐下去。

正可謂有苗不愁長，往後到了上幼兒園的年紀，老媽又開始擔心一個幾乎所有家長都會顧慮的問題——娃娃會不會輸在起跑線上？幼兒園的教學方法要是萬一方法沒走對，對孩子心靈影響可得有多大？

在老師這個職業生涯摸爬滾打那麼多年也算是了解點其中的門道，還真就怕這些沒準兒的事。

這不，乾脆辭掉了小學班主任的職位，跑去幼兒園考察環境，順便帶我一起上班。

從此晉級為一名光榮的幼兒班主任，大概就是因為常年任班主任的緣故，昨晚無處撒氣的家長才會午夜致電，而不是將矛頭衝去別的老師吧。

隨著太陽光熱愈升愈高，收不住的回憶也漸行漸遠，竟沒發現已經快到了飯點，找出手機匆匆打給母上大人諮詢午飯適宜。可連第一個字都還沒來得及講出口，便聽到母親那頭的梗咽。

「沒事吧？到底怎麼了？！」我有些擔心的問著。心裡清楚，這回事一定小不了，自己媽媽可是個極為要強的人，輕易絕不會在旁人面前這樣。

「……沒，我中午不回去了這邊有點問題需要解決……乖你自己隨便吃些東西，我先掛了……」隨著電話那頭聲音一點點降低，似乎聽到了些吵鬧熙攘的背景，那個熟悉的粗暴男聲隱約出現。

男人的音調越來越高，像極了昂頭打鳴的公雞，迫不及待的宣布著自己所擁有的領地。「我要報警！這種事情沒完……」剛剛用心分辨著聽到這，對面已經掛斷了電話，不知道情況到底怎樣。

3

再重新撥打時，開始提示忙音，我有些坐不住了。知道自己母親性格和順，外柔內剛，有氣也容易自己悶在心裡，又不喜爭吵，生怕會被那個大老爺們欺負。反正也沒多遠，想著乾脆就直接往他們學校跑一趟。誰家沒個閨女兒子的，總不能你孩子還沒搞清原因的事情，就直接怪罪在我媽身上！這也太不講理了吧。

當機立斷，事不宜遲，下樓開了我小電車的鎖，風馳電掣般朝著幼兒園的方向奔去。

圖圖這個小朋友我其實是見過的，生得虎頭虎腦，算不上十分好看，卻也實在是可愛的緊。班裡一共三名老師，母親的為人我心裡清楚，揪他耳朵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其餘兩名也是完全沒道理對這樣一個惹人喜歡的孩子下手。

路上媽媽的同事給我發來了條短訊：圖圖現在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鄭老師揪我耳朵了。

明明絕對不會出現的事情小孩子為什麼要這麼講？難道是我媽被陷害？疑雲越來越重，還好距離不算太遠。

剛剛巧趕上了母親去找院長溝通情況，我也算是懂規矩的，只好靜悄悄呆在門外默不作聲。

萬萬沒想到的是，聽完經過後，最先傳來的是院長的哈哈大笑，接著才是母親透著清亮的委屈：「院長你還笑，都出這麼大的事情了！家長一口咬定我揪的孩子耳朵，還打算報警！」

「鄭老師啊，你別著急。你也在這呆這麼久了，為人處事我還能不清楚嗎？要說別人揪耳朵我還能信，可說你鄭老師的話，哈哈哈哈哈哈，我是一個字都不信！」

院長的性子爽朗大方，對待老師也都算很好。聽她這麼說著，在門口緊揪著的心總算松下一口氣，少了些擔心，不安的感覺也平靜了許多。想必母親心神會隨著寬慰的言語逐漸穩定一點。

「沒事不怕，咱現在就去陪著那個難纏的家長一段一段的調監控。」院長大手一揮，乾脆利落。

4

出了辦公室的路上，媽媽跟我念叨著：這個家長不僅在學校里折騰的不停，還在班級的微信群里發了許多詆毀老師的話——「孩子不可能說謊！幼兒園天理難容！這麼小怎麼忍心下手……」

屏幕里映出一句句觸目驚心的消息。圖圖的家人猶如憤怒羚羊的觸角，要頂毀一切對自己有所影響的東西。幸好並不是所有人都抱著如此的想法。

有幾個熟知母親為人的家長，為其辯解。還有個很夠意思的家長，直接錄了段自己與孩子的音頻對話發至群里：

「小雨，鄭老師昨天有吵圖圖嗎？」

「沒有啊，我們大家在一起玩的可好了。」

「那老師們有去碰圖圖的耳朵嗎？小雨是乖孩子可不能講假話哦。」

「也沒有，我才不說謊呢！」

稚聲稚氣的聲音從手機里飄出來，圖圖爸爸的臉色微微有些難看，卻依舊不依不饒：「這事必須得有說法，我留著翻監控，讓孩他媽帶著去醫院做做檢查。哼我就不信抓不到什麼把柄！」

「大家都是孩子，您孩子圖圖不會撒謊，那人家小雨就會說謊咯？這其中定是藏著什麼誤會，您卻不分青紅皂白就急吼吼跑來質問……這做法，可真的有失妥當啊！」我雖不服，卻只敢在心裡默默念叨著。如今醫患關係，師生關係都如此緊張，若是我再講些冷嘲熱諷火上澆油的話，恐怕只會更影響母親吧。

就這樣一路查下去吧，必會水落石出。

大家聚精會神的坐在監控室里，鐘錶掛在白凄凄的牆面上，剛剛好符合了屋子內每個人的心境。不知不覺間時針已經然往下移了四格，就快放完所有的錄像了，還是沒有一絲一毫的越格舉動。男人的眼睛越發猩紅，像極了荒原上的困獸在為找不到食物而掙扎發愁。

5

廳內的空氣越發壓抑，乾裂，枯燥，上火，令人盼著能來一場雨。「鈴鈴鈴……」隨著圖圖爸爸手機的響起，氛圍也隨之緩和了許多。

「孩兒他爹？監控是不是沒什麼問題？咱兒子到醫院查出來了，急性中耳炎……可能這回真的錯怪老師了……」

聲音斷斷續續，卻還算清楚的從手機里飄了出來，大家聽不太準確卻也能明白出大概。

我沒再去關心男人的尷尬，也不怎麼注意他們又溝通了些什麼。只是看著自己的母親，她眉眼間透著說不出的惆悵。婉轉迂迴，困頓疑惑，雖終迎刃而解，但這其中滋味旁人卻是解不得的。

家長在班級微信群里寫了些短短的致歉，毫無誠意的那種——很抱歉因為一些原因的誤會，使得這兩天錯怪了鄭老師，也造成許多不好的麻煩和影響。在此對大家講聲對不起，孩子的事鬧成這樣也沒辦法再在這裡呆了，我會帶圖圖轉走的。

短短几行剛到屏幕上沒多久，便收到了退出群聊的消息提醒。鬥志高昂的雄雞終於落敗，羽翼間似乎都失去了些許的光亮。

結局一點都不好，因為沒有人開心。有時候我會問自己，如果當初做父母的冷靜一些，局面是不是還不至於落得如此之麻煩不可迴轉又在僵硬中透著不盡的無奈？

這天回來的路上空氣太過於沉重，像極了暴風雨的前夕。我與媽媽一問一答，看上去像極了遠方的那朵蒙著層灰濛濛顏色的雲。

「你平時對圖圖不好嗎？他為什麼會這樣誣陷啊？」

「就是因為平時對他太好了。」

「媽我不懂。」

「小班的孩子才三歲你能指望他明白什麼事理？你對比別人對他好，在他心裡你占的地方就重一些。所以好事是你辦的，壞事也是你辦的，他分不清好事壞事他也無意去誣陷。他只知道什麼都是鄭老師，鄭老師最重要。做久了老師，這是最基本的要明白的道理。」

媽媽苦笑著，笑容里透著些講不出的酸澀。就好像是吃了一整棵樹的檸檬，隔了好久好久了之後想起來，都還會牙齒髮軟。

雨終於下來了，瓢潑之勢，磅礴卻亦洗不盡世間荊棘荒沼迢迢萬里的煩惱。

6

事情剛剛過去一個星期，又有家長在班級群內發聲質問：「孩子玩耍時被人抓傷，無人告知，教育失責，這讓如何讓人放心？！」

不同的只是那晚母親屋子裡的燈沒有再開，她打了幾個電話與其他老師溝通過情況後，打了一條很長的回復。

各位家長，您好：

近來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很多，我們並沒有講過任何埋怨或是不滿，這是出於對教育工作的尊重和熱愛。

先表達下剛剛才刷屏所以看到信息有些晚了的歉意。

但針對孩子被無意抓傷的事情，放學的時候老師已經在第一時間告訴了去接孩子的奶奶，真的很抱歉。

咱們總不能不讓孩子們在一起玩耍吧？並且在發現您孩子與另一個孩子嘻鬧過分的時候，老師就及時去拉開制止了。

平時家裡很多人看著一個孩子也難免受傷，幼兒園內孩子多，老師繃緊神經也沒辦法保證所有孩子不受傷，您覺得呢？

講道理，孩子有事情，老師比咱們家長更著急，急怎麼交待，急著家長不體諒不理解怎麼辦，誰都不想有事情發生，誰都不想被人質問。

沒錯老師是有一定的責任，但畢竟每個老師都是人，不是先知。

預測不到事情的發生，能做到的只是及時制止，別再讓情況惡化。

就像兩個家長因為孩子的事情這邊吵的不可開交，那邊兩個孩子在一起玩的不亦樂乎，這也是經常的事情。

我從業數年，不管是教學經驗還是教學質量，或是問問往屆的口碑，全都問心無愧。

我對得起幼教這個職業，也對得起每個孩子在幼兒時期的茁壯發展成長。

幼兒園老師不是神，沒有三頭六臂，我們再用心，也難免會有孩子間戲耍的意外，真的希望家長們理性對待對幼師多一份信任多一份寬容多一份尊重，謝謝。

前一段被冤枉抓耳朵的事情剛結束不久，現在又起風波不斷，不求事事如己，但願將心比心。

7

在我印象中母親是個極為溫婉的人，關於工作的這是第一次如此堅決表明態度。

不知怎麼回事，看到那一長段佔滿屏幕的文字後，忽然便想起了那日圖圖家長道歉時三行不到的對不起。

我去過母親單位好多回，但差不多每次都是路過。在那附近有家花店，生意冷冷清清，幾乎只有教師節那日才會有所好轉。

只有一次，我聽見裡面熱鬧非凡，老闆娘的孩子在店裡陪著坐班，婦人探出頭倒了盆洗腳水淹死了牆角不起眼的海棠花，像是有一聲惋惜，可最後還是不輕不重的關上窗戶。

責編：萬虛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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