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去了我剛出生的兒子,永遠……| 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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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有故事的人發表的第1108個作品

作者:江采藍

2012年全世界都在說世界末日,人心惶惶,最後連新聞聯播都出來闢謠。12月21日太陽落山,夜晚來臨,人們多少帶著一絲惶恐進入夢鄉,一覺醒來,次日,太陽還是如往常一樣從東方升起,一切預言被打破。那一年,卻真正是我的世界末日,那是我懷孕生產的日子,7月11日。

7月11日是老公的生日,10日下午公公婆婆從老家來了,一是為老公的生日,二是我臨近預產期,晚上訂在一家海鮮酒樓吃飯。餐桌上一家人頻頻舉杯,慶祝老公的生日,同時期待著新生命的到來,一片祥和的氣氛。

用餐途中,忽而覺得腹部隱隱有疼痛感,到了孕晚期,寶寶在肚子里動靜很大,時而能感覺到他的拳打腳踢。起初,我並沒有太在意,後來每隔一段時間,似宮縮的感覺又來了,小傢伙是不是要急著出來跟爸爸過生日呢!吃罷晚飯,距離家四五百米的一段路,我走走停停,宮縮來臨時,只能扶著媽媽等待疼痛過去再走。回家後待了一陣,宮縮的頻率越來越短,時間越來越長,為了安全,連夜住進本市最好的醫院。

醫院的病房已經是爆滿的狀態,連巷子里的加床都滿了,護士說住不了了,醫生出來一番調控,在巷子的最頂頭安排了一個床位。到醫院不久,見了紅,住院手續辦妥安置好後,羊水破了。剛剛過了凌晨,護士說要開三指才能進產房,我還不到一指,我躺在巷子的加床上,忍受著宮縮一陣又一陣劇烈的疼痛。

大約凌晨五點鐘的樣子,老公請來了醫護人員跟我做B超,胎位正,胎兒一切正常,所有條件符合順產的要求。早上七點多,我終於進了產房,不知道還要疼多久寶寶才會出來,但是這是一條沒有回頭的路,無論多麼艱辛,都得咬牙堅持著。女人,哪個不是要走這條路的,古往今來,生兒育女,女人的神聖職責和使命,再說,在醫院有醫生,一想到醫生,就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產房裡我生產的同時,還有一位五大三粗的女子也躺在那裡。炎炎夏日,產房裡開著極低的冷氣,一進屋頓覺得寒氣逼人,宮縮的痛來襲時,身子一陣陣不由自主地顫慄,加之單薄的衣衫,躺在產床上居然冷得打哆嗦。護士進進出出忙碌著,我被涼在那裡,身子恨不得縮成一團,實在扛不住了,問護士要被子,拿了一床薄薄的毯子給我搭上,還是冷,我只能忍著。

護士去那邊女子的床上看看,又來看看我,「你還早著呢,開到六七指就快了。」進產房,只是換一個地方疼,只能等宮口開齊。護士喚我的家屬買來了早點,幫我拿進來,放在我的床頭說「吃點東西,保持體力,沒有力氣等會兒怎麼用勁生孩子。」一扭頭,走了。床頭放的好像有包子,豆皮,酸奶。一陣趕一陣的疼痛,讓我精疲力盡,哪有力氣拿著早餐吃呢?疼痛加上寒冷,手拿著酸奶的杯子不停地顫抖,喝了兩口放下了。

隔壁的女子嗷嗷地叫著,只喊腰要斷了,醫生說「生孩子哪有不疼的?你這麼大個子,叫得死去活來,你看看人家,人家也疼,可沒像你一樣嬌氣。」確實,我自始至終,沒有喊一聲,沒有一滴眼淚,我深知喊了也是疼,不喊也是疼。醫生和護士見得多了,她們覺得疼是正常的,不疼才是不正常。我不停地跟自己打氣,堅持,馬上就要和寶寶見面了,我要做個堅強的媽媽。

八點鐘,九點鐘,十點鐘,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隔壁的女子仍然撕心裂肺地叫著,醫生護士都跑到她的床邊,「吸氣,呼氣,加油,快了,再加油。」終於,聽到「哇哇哇」的哭聲,她的孩子出來了,醫生說,「生了個姑娘。」那女子用盡最後一點力氣,頓時鴉雀無聲了。

她終於解脫了,我還疼著。宮口開得差不多了,醫生和護士都聚集到我的床邊來了,護士輪流在我胸口至腹部的位置幫忙往下用力推,然後又換成醫生,跟著醫生的口令,我一次又一次配合用力,已經疼得要窒息了,有一會兒,醫生說「用力,寶寶的頭髮都看到了。」寶寶又遛進去了,我明顯感覺身體一陣一陣強烈地痙攣,再使不上一分一毫的力氣,癱軟在產床上。醫生說,「不行,宮口還得開一會兒。」然後離開了,護士隔一會兒再來看看,一臉很無奈的表情,後來坐在我旁邊的產床上,不知所措。

我把手機帶進了產房,我撥下了老公的電話,「順產生不下來,要不改剖宮產,現在醫生和護士都不管我了,我到底要疼到什麼時候。」孤立無助的我沖老公嚷道。家人估計跟醫生說了我的想法,醫生和護士再次圍到我身邊來了,新的一陣助產又來了,我繼續用力,醫生繼續往下推,仍然不行,醫生說「側切。」我想側切了,寶寶就要出來了,我就可以從無邊無際地疼痛中獲救了。側切後,一番努力,仍然不行。醫生說「產鉗。」最後一招用上了,我拼盡了力氣,寶寶還是沒有出來。

我聽到了有人打電話請示,我現在的狀況該怎麼辦?然後醫生說「剖宮產,搶球大人和小孩。」我被火速轉移到推車上,從產房飛奔出去,在門口,看見了老公,媽媽,婆婆,他們焦急又擔心的眼神,要我堅強。我來不及回答什麼,也沒有力氣,家屬沒有時間跟上電梯,在電梯的推車上,我自己簽下了名字,同意剖宮產。

我長舒一口氣,我終於不用疼了,一刀子下去,寶寶出來了,什麼都好了。一進入手術室,身後打了一針麻藥,一張墨綠色的單子「嘩」地一下落在我身上,接下來,我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模模糊糊地醒來了,我聽見走路的聲音,說話的聲音,但是我的眼睛還睜不開,我知道手術已經結束了。我隱約聽到旁邊的人在說「腦癱......」,有人在說姑媽的名字。姑媽的工作是與醫院打交道,臨產前姑媽幫我給醫院打了招呼,生產的時候請最好的醫生。我用力去睜眼睛,但是睜不開,我想動一下胳膊和腿,但四肢都是僵硬的。又過了些時,我的眼睛可以睜開了,我轉動眼珠四處看,身邊停了很多推車,上面都躺著準備手術和手術結束後等待蘇醒的病人。

一位戴著口罩溫柔的護士過來跟我說話,「我是譚老師的姐姐,你生了個兒子,感覺還好吧?」我還不能說話,也不能點頭,我只能用眼睛看看她。譚老師是公婆學校要好的同事,以前聽說有個妹妹在醫院。我的手指稍微可以動了,她又來看我,我用手指指肚子,她說「傷口疼嗎?」我不能搖頭,我又指指肚子,她說「你是說寶寶吧,寶寶很好,只是有點缺氧,放在新生兒監護室,你馬上就可以見到他了,一會兒麻藥醒好了,就送你去病房。」

本來托姑媽在醫院訂了溫馨病房,因為生產的日子比預產期提前了五天,從手術室出來暫時住進了三人間的普通病房。27歲,中國女人的最佳生育年齡,儘管手術是全麻,但術後我並沒有覺得太大的不適。只是發現從胸部到腹部全是密密麻麻紫色的斑點,這是在順產過程中,醫生和護士助產時下推留下的痕迹。我問老公,「我在手術室聽到什麼腦癱,還有姑媽的名字,寶寶沒事吧?」老公說「沒事,只是有點缺氧,醫生說最多兩三天寶寶就可以出來了。」我放下心來,靜靜等待著,三天,三天後就可以見到我的兒子了。

次日,爸爸從老家來了,兒子還在新生兒監護室。我責怪爸爸道「你這麼早來幹嘛,寶寶還沒有出來,你等他出來了,再來看啊。」爸爸說「沒事,你這次遭了這麼大的罪,我在家也著急,我還是先來看看你。」

第三天我轉入溫馨病房,每日新生兒監護室規定的探視時間,公公和老公就早早地去排隊。老公回來了,我問老公「寶寶長得什麼樣子?」老公支支吾吾地說「長得很好,你好生養著,等他出來了,你不就看見了。」

第四天的時候,老公坐在我的床頭,小心翼翼地跟我說,「我跟你說個事,你不要激動。」我說「好。」我預感兒子的情況不好。「前幾天考慮到你才從手術台上下來,不敢告訴你實情。寶寶一出來的情況很不好,沒有哭,直接送到新生兒監護室,插上了氧氣和呼吸機。現在的情況還很嚴重,危險期沒有度過,氧氣和呼吸機都不能拔。寶寶還沒有醒,就算醒了,嚴重缺氧,也是腦癱。」老公和盤托出。我猶如五雷轟頂,我在手術室外聽到的那些,說的就是我的兒子。我一時懵了,淚水似決了堤的海,洶湧而下。我的心在滴血,我好像掉進了一個冰窟窿,渾身戰慄著,往下陷,然後癱軟無力。老公握著我的手,眼裡滿著淚水,他抽搐著,不能言語。

老公睡在隔壁的床上,媽媽睡在沙發上,夜深人靜,他們睡得熟了,我無眠,不能想,又不能不想。難道真的如他們所說,和這個孩子沒有緣分,沒有緣分,他為何來我這裡投胎?沒有緣分,他不偏不倚趕巧在爸爸的生日當天發作?也許一切都是上天的註定,姑媽托醫院安排一把刀親臨現場,一把刀那日去了省城開會,其次,二把刀正好在手術室手術,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一想到我的兒子,淚水就來了,強忍著,噙在眼眶裡,或者讓它順著臉頰靜靜流淌,我怕抽噎聲吵醒了媽媽和老公,把臉蒙在被子里哭。

我的天塌了,我告訴自己,我要撐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知道月子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多麼重要,視力本來就不好,如果這樣哭下去,眼睛一定會瞎的,即使我哭瞎雙眼,我仍無力回天,我只能堅強面對,我不能去尋死吧,我還要活著。

生產以後的生理自然反應,我的乳房一夜之間漲成了石頭一樣的硬塊,用手輕輕一觸碰,疼得直鑽心,沒有寶寶吸吮,會漲得發燒成乳腺炎。老公商量我,讓醫生開點麥芽水,把奶水給退回去。我說「萬一寶寶醒了,要吃呢?」我還抱著一絲僥倖的心理,老公說「先退吧,如果要吃,再想辦法。」其實醫生那裡已經下了判決書,孩子的情況越來越壞,是醒不過來了,家人是多給點時間我做心理準備,真相大家都知道,唯獨瞞著我。

第五天,老公跟我商量,「醫院通知我們,孩子醒來的可能性幾乎為零,讓我們儘快做個決定,是繼續堅持還是放棄。」「我的孩子進產房前,最後一次B超顯示一切正常,現在寶寶就這樣沒有了,醫院應該給我們一個說法。」我氣急敗壞。老公說「我們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是醫院的責任,醫院也可以說,是寶寶自己的問題」。

整個孕育過程,兩個月的時候,有過一次宮腔積血,因我坐公交上下班勞累所致,休息了一月就好了。我杠杠的身體上班到孕七個月才回家休假,孕晚期稍許貧血,貧血也是懷孕最普通的現象,醫生產檢的時候,還說寶寶長得很結實,我堅信我的孩子是沒有問題的。

我問老公「那要怎麼證明,不是寶寶的問題?」老公說「現在呼吸機和氧氣都不能拔,根本無法做檢查,除非去做醫學解剖,才能知道真相。」如果是兒子自身的問題,我就認了。如果是醫院的操作失誤,我覺得當事人應該受到嚴厲的處罰。我的心不甘,我只想知道真相。「那就做解剖。」我歇斯底里。老公沉默了,他知道我心裡有多痛。

後來,老公告訴我,兒子出生情況不妙時,他們及時做了一些工作,獲知,順產時,兒子的胎心從140到120到100到80,才去採取剖宮產手術搶救。我不知道那個時間是多長,那是與生命賽跑的時間,如果早一分鐘做手術,也許悲劇就不會發生。老公說,「你的命是撿回來的」。

事情發生以後,我強裝堅強,更不敢在媽媽面前哭,我知道我一哭,媽媽就要哭。我沉默著,我越來越沉默,我好怕自己就這樣抑鬱了,從此,走不出這個困境。

姑媽來醫院看我,她說「這個社會競爭這麼激烈,一個正常的人生活就不容易,我知道你作為母親,捨不得這個孩子,但是你留下他,一個不健康的孩子,你讓他以後如何生存,或許他長大會責怪父母,為什麼要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姑媽說,「上帝關了一道門,總會為你打開一扇窗的,你們還年輕,把身體養好了,過幾年再要一個健康的孩子。」一想到就要失去我的孩子,我再也控制不住壓抑在心底所有的委屈,我哭倒在姑媽的懷裡,哭得渾身麻痹。我喃喃地說道「寶寶的名字我們已經起好了,他叫思齊,見賢思齊,我還記錄了寶寶整個孕期的變化,給他寫了日記。」姑媽也抱著我哭,媽媽在洗手間哭得泣不成聲,老公退出了病房,估計躲到走道哭去了。所有的人壓抑著,怕我傷心,我壓抑著,怕大家傷心。姑媽說,「哭出來吧,哭了會好受一些。」

我的兒子,被我帶到這個世界上僅僅待了五天,老公顫抖著手,在同意放棄書上籤了字,直到最後,我的兒子都沒有睜開眼看一下這個世界,我十月懷胎的兒子,我沒有看一眼,他就匆匆離開了。

最後的結果是,我和兒子的住院費三萬多,醫院全免,然後賠償了六萬塊,這是姑媽與醫院工作上打交道,比較理想的處理結果。醫院有時出了人命,家屬鬧得人仰馬翻,最後也頂多賠償一兩萬塊錢了事。那時候真覺得錢是個王八蛋,六百萬,六千萬又怎樣,也換不回我的兒子。醫院每年都會有醫療事故發生,就看誰倒霉,那年,我攤上了,我失去了我的骨肉,差點連我的命也搭上。

早就想為我那未曾謀面的兒子寫點什麼,只是一直沒有勇氣,去回憶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直到四年四個月後,女兒的到來,慢慢撫平了我內心的創傷。如果沒有那場意外,兒子已經五歲半了,如今,放開生二胎,再得一女,兒女雙全。

兒子來過又好像從未來過,我懂老公那時我追問兒子的模樣時,為何不為我畫一幅畫,他用心良苦,是不想跟我留下一丁點想像空間,我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就是我曾經有過一個兒子。

責編:綴可愛的咪咪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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