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定失敗的個性化「翻譯」
註定失敗的個性化「翻譯」喻若然 |
小說和電視劇本是兩種體裁,具有迥異的媒介特性。新版電視劇《紅樓夢》試圖以電視的表現手法重現原作的文字之美,這不是改編,而是「翻譯」
李少紅導演的新版《紅樓夢》第一輪播出時鋪天蓋地的惡評好不容易剛剛平息,日前此劇上星播出,再次掀起軒然大波,勢頭甚至比上一次更猛,更有許多人戲稱這部電視劇為「紅雷夢」、「青樓夢」。這部斥巨資精心打造的鴻篇巨製,為何遭致一面倒的批評?
小說《紅樓夢》最牽動人心的是活靈活現的人物,因此演員選擇自然成為重中之重,而電視劇也恰是在這一點上敗得最慘。之前選秀節目留下的爛攤子,加上來自投資方的壓力,使得選演員幾乎成了一場鬧劇。最後上陣的寶玉和十二釵,扮演者多只有十幾歲,台詞尚且念不順暢,更不用說理解《紅樓夢》的深刻內涵了,而87版的珠玉在前,越發使其相形見拙。少年、成年的角色區分是導演為了解決安置選秀演員的無奈之舉,也在一定程度上破壞了全劇的連貫性。演員撐不起戲,觀眾自然不認賬。
有人指責新版《紅樓夢》完全不忠實原著,這話只說對了一半,因為從故事角度看,它的致命傷恰恰在於過分拘泥於原著。整部劇在劇情、台詞上幾乎照搬原著,不僅多此一舉地設置旁白,甚至連旁白都一絲不苟地照念原文。小說和電視劇本是兩種體裁,具有迥異的媒介特性。新版《紅樓夢》企圖以電視的表現手法重現原作的文字之美,這不是改編,而是「翻譯」;不是電視劇,而是廣播劇。
從一開始選擇拍攝120回本的《紅樓夢》,這部電視劇便出現了失敗的前兆。續書的後40回跟曹雪芹的原意大相徑庭,這早已成為公論。要尊重曹公的原意,保留小說的哲學思想,就得像87版那樣推翻後四十回另起爐灶,至少要對其大幅修改。一個改編版本就意味著對《紅樓》的一種新的解讀,因此除了展現與時俱進的電視製作水平,新版《紅樓夢》怎樣取捨前80回,怎樣改編後40回,在很大程度上成為本劇所應提供的最具價值的部分。遺憾的是,本劇知難而退,選擇了省力卻也最糟糕的方式。努力捍衛原著的動機,由於改編者的能力欠缺,演變為過猶不及。
與拘泥原著情節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李少紅在美術造型、音樂、音效的創作上,卻堅持了她一貫的個性化風格。也許是由於導演在劇本問題上無法完全做主,於是在視聽效果上極力強調個人特色。然而,這不是原創劇,而是《紅樓夢》,因此,導演不妥協的個人風格便成了對大眾想像的公然挑戰。名著的影視改編有一個重要的前提,便是選擇與原著精神相協調的創作者。當初英國人找到李安拍《理智與情感》,正是看中了這位東方人骨子裡的溫文儒雅和冷幽默與原著小說氣質的共通之處。反觀李少紅,從之前的《大明宮詞》和《橘子紅了》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對於幽暗神秘氛圍的偏愛。她的軍人氣質和另類的作品風格顯然和《紅樓夢》中的美學思想是琴瑟異趣的,她只能從自己的角度理解原著,卻無法與曹雪芹更無法與大眾心心相映。
小說《紅樓夢》是以大喜寫大悲。曹雪芹花費了大量篇幅描繪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富貴生活:如果不盡情展現曾經的繁榮美好,最後的家破人亡怎會如此震撼人心?而看不透「紅樓」的李少紅卻選擇將「風月寶鑒」背後的骷髏頭翻了過來,試圖用陰森的畫面、恐怖的音效來直白地說明《紅樓夢》的悲劇本質,徹底顛覆了原著的美學風格。一面是亦步亦趨地照搬小說情節和語言,一面是與原著大相徑庭的美學風格,二者合一,效果便是「不倫不類」。
在新版《紅樓夢》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李少紅創作團隊試圖在原著強大的氣場和個人風格之間尋找平衡的失敗嘗試,而這個結果,早在電視劇最終形成之前便已註定。與其一味將板磚拍向創作者,不如認真思考一個問題:為什麼在物質條件和技術水平、精神視野都遠超過1987年的當下,我們拍出的《紅樓夢》卻做不到像當初那個簡陋而質樸的版本一樣打動人心?
原載: 《 光明日報 》( 2010年09月30日 12 版)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