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帝國時代 — 韓信平齊、楚河漢界
如果說項羽的軍事天才,加速了秦帝國的崩潰,那麼韓信的軍事天才,則讓歷史的車輪,更加快速的駛向新的大一統王朝——漢帝國。正是在這兩個不世出的軍事天才共同作用下,從陳勝在大澤鄉喊出那聲「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到項羽飲恨烏江,劉邦建立漢朝,僅僅花了八年時間(公元前209年——202年)。不過與項羽依賴自己超凡的勇氣「勇戰」,並以江東子弟兵為核心,建立百勝之軍不同。韓信所代表的,是一種「謀戰」的思維。這種思維不僅僅表現在戰術上的多變,同樣也表現為「不挑食」。兩者之間的區別,簡單點說,就是如果項羽本身出現問題,包括他的江東子弟兵不斷的被消耗,而無法得到有效補充的話,那麼項羽和他的軍隊的戰力,就一定會受到影響;而反過來,韓信的「不挑食」,則表現為他可以空降到任何一個區域,統帥任何一支軍隊,並使之迅速形成戰鬥力。二者的管理能力,孰優孰劣相信大家都能夠感覺出來。 相信對於項羽和韓信軍事才能的研究成果,並不會僅僅運用于軍事領域。不過這些並不是我們今天所要關心的。我們今天所要解讀的主要內容,是雙方在戰略上的博弈。當劉邦徵調了韓信軍主力,南下對抗楚軍主力後,戰略上獨擋一面的韓信並沒有閑著。只不過他這一次的動作,卻已經不能完全被定義為「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了。 對於韓信的軍事才能,我想大家已經不會懷疑了,史書中用一句「韓信將兵,多多益善」,便極好的總結出,他整合、統帥軍隊的能力。因此在劉邦徵調走韓信軍主力之後,韓信很快以剩餘軍隊這基礎,補充整合出了一支新的軍隊。而對於韓信而言,他這時候面臨兩個戰略方向的選擇:一是南下側擊楚軍,與劉邦、鼓越三面圍攻項羽;二是東征齊國,打掉這個持觀望態度的「第三方」。 從楚漢戰爭的對抗形勢而言,南下合圍楚軍,無疑是韓信最有可能,也最應該作的決定。因為從戰略格局來看,被劉邦、彭越消耗的疲憊不堪的項羽,現在已經是進退兩難了。如果韓信此時作為生力軍,加入正面戰場的話,項羽所能選擇的,就只能是戰略後退了。然而最終,韓信還是選擇了第二套方向,即東征齊國。至於原因,其實很簡單,戰略上已經看清結果的韓信,要為自己的將來打算了。 儘管有秦國中央集權的郡縣制在前,但參與秦末戰爭的將領們都相信,這並不是一個得人心的制度。也就是說,不管誰獲得最終的勝利,對有功之臣進行分封都是必須的。作為韓信來說,也是時候為自己的將來考慮了。一般情況下,軍事將領所封建之地,都是自己的戰功所在。從韓信現在的戰功所在來看,山西高原上以河西為核心的「西魏」之地,河北平原的燕趙之地,都是韓信幫助漢軍所打下的天下。就目前的情況看,韓信可以選擇向劉邦要求,分封魏王、趙王,或者燕王。 單從給自己選一塊根基之地的角度看,河東之地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作為晉國故地,周王朝八百年的歷史,已經充分證明了這是一塊風水寶地。不過韓信卻並沒有奢望劉邦會把這塊地,封建給自己。有了項羽放棄高地,陷入戰略被動的前車之鑒,任何一個有戰略思維的人,都應當相信,劉邦將來不會步項羽的後塵,也回到楚地,坐視太行山以西那些高地,成為他人的根據地了。事實上在韓信大破西魏,將魏豹送往滎陽前線之後,河東就已經被劉邦改製為「郡」了。這劉邦如此明確的發出信號之後,如果韓信一定希望得到這塊封地的話,很難不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想步魏豹的後塵。 既然做不了魏王,那麼河北平原的燕、趙之地呢?以當時的情況來看,韓信也同樣不大可能圖謀這兩塊土地。一方面,韓信之所以能夠迅速在趙地取得軍事上的勝利,得到了與他合作的原「常山王」張耳的鼎力相助。關於張耳和趙國的恩怨,我們在前面的內容已經交待過了。可以說,張耳之所以投奔漢軍陣營,想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重返趙地。在這種情況下,韓信如果一定想做趙王的話,剛剛穩定的趙地勢必會出現變數。事實上,在韓信、張耳統軍攻取趙地之後,張耳就已經被劉邦加封為新的趙王了。因此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韓信都不會打趙地的主意。假如燕國是被韓信武力攻破的,也許韓信會考慮向劉邦請求做個燕王。不過燕國卻是在「胡蘿蔔加大棒」的政治攻勢下,主動投降的。這樣一個「順應天命」的,識時務的典型,無論如何也不好打他的主意了。其實就算燕國是被韓信武力收服的,韓信也未必看得上眼。雖然從面臨內部博弈的安全形度看,象燕地這樣後背無憂的邊緣板塊(不考慮邊緣民族的情況下),無疑是更有機會傳以子孫的封建之地;而從政治角度看,燕地也遠離了將來的政治中心,可最大限度的避免中央政權的掣肘。只是以燕地本身的地緣潛力而言,在中央之國內部諸版塊中,可以說排名靠後。很難想像,以韓信之功,會願意屈就在此。既要有邊緣優勢,又要遠離政治中心,還要在包括物產、人口、利於防禦的地形等地緣潛力指標上佔優。能夠滿足這個條件的,就只有「齊地」了。 齊地雖然非常符合韓信為將來謀一塊安心立命之處的目標,但如果這時齊王「田廣」如果象燕國一樣,識時務的倒向漢軍陣營,那麼韓信也就很難有機會了。到那時,他再所能謀的,估計就只有他和劉邦、項羽共同的老家——東楚之地了。只是有了項羽的案例在前,這似乎並不是個好的選擇。 鑒於齊國現在「中立」的態度,劉邦本身對於勸說齊人倒向自己還是很有信心的。畢竟所謂的「中立」,都只不過是看風向罷了。只是自己在楚漢戰爭中取得戰略性優勢,相信齊國很快就會倒向自己的。而戰略的天平,在項羽困於滎陽前線,韓信攻略河北之地後,就已經倒向漢軍一面了。在這種情況下,那位曾經為劉邦在滎陽之戰出過力的高陽酒徒「酈食其」,被派往了齊國,以說服齊王投漢棄楚。 正如劉邦所預料的那樣,此時楚漢兩軍的戰略形勢,的確足以讓齊王生出投漢棄楚的想法。只是滎陽戰場尚沒有決出勝負的現實,卻又讓齊國不願意這麼快的,就把寶壓在劉邦身上。於是乎,齊國雖然表面上同意了倒向漢軍陣營,實際上卻仍然保持中立,並沒有出兵攻擊楚軍。至於那位喜好喝酒的說客「酈食其」,倒也沒白跑一趟,每天都和齊王在宮中把酒言歡。 齊王選擇這種曖昧態度,也不能說錯。畢竟項羽現在還控制著半壁江山,雖然現在戰略上有些被動,但軍威尚在,齊國希望在更有把握時再反戈一擊也可以理解。只是這種曖昧態度,最終卻為齊王帶來的殺身這禍。因為基於前面我們所分析的原因,齊國可以入漢,但齊王如果入漢的話,卻會讓韓信失去這塊為子孫後代謀的福地。在這種情況下,本來就獨立發展,在政令上不需要受劉邦具體轄制的韓信,決定乘齊國尚沒有在行動上證明自己有投漢之心背景下,發動了攻齊戰役。 從戰略上來看,韓信此舉是十分危險的。因為無論劉邦對齊國有沒有採取政治攻勢,齊國也會保持中立狀態,最低限度不會與漢軍為敵。依照秦滅六國的路線,在解決了楚國之後,齊國基本就會放棄抵抗了。事實上,以今時今日的情況,並不用等到盡收楚地後,才能解決齊國問題。時刻盯著風向的齊國肯定會在最後的時候,主動出兵幫助漢軍打「落水狗」的。換句話說,此時的韓信,大可無視齊國的存在,集中兵力南下幫助劉邦與楚軍決戰。而如果不這樣做,一定要以齊王答應降漢不可靠為理由,力圖通過武力來解決齊國的話,齊國就不可避免的投入西楚陣營了。 最終的情況也的確如我們所分析的那樣,在韓信的攻擊之下,那位已經和齊王喝了幾個月酒的漢使「酈食其」成為了犧牲品(被活煮了,不過他最後的表現,還是很英雄的)。而為了支援這個來自不易的盟友,項羽派出了自己得力的軍事將領「龍且」,率領二十萬楚軍,北上與齊軍聯合作戰。對於韓信來說,如果不能一戰滅齊,而讓楚漢戰爭出現齊楚聯合對漢的相持狀態,那他就必須為自己的那點私心,付出代價了。看到關於韓信執意攻齊,是否存在私心,或者說攻齊是不是最好的選擇,有朋友提出不同意見。其實韓信或者其他歷史人物,在執行公務時,存有一些自己的小算盤,也是十分正常的(沒有,倒不正常了)。只不過不能因私廢公,置公務於不顧罷了。象土木堡之變中,王振為了回鄉光宗耀祖,在後有追兵的情況下,執意繞到蔚縣盆地去轉一圈,結果到了家門口,又怕損害了自家莊稼,再更換線路的做法,就是典型的因私廢公,忘記了自己的主要職責是什麼了。 對於韓信來說,在齊國沒有真正倒向漢軍之時(標誌就是有沒有主動向楚軍發起攻擊),是有理由認為,先解決掉這個潛在對手,有利於為漢軍贏得最後勝利的。畢竟如果齊國歸漢,楚軍的後院就不保了。而在這種情況下,為自己謀一塊安身立命之地的想法,就有可能決定韓信到底是願意相信齊國真心降漢,還是陽奉陰違了。 事實上從最初的戰略分工來看,河北平原的燕、趙兩國,以及山東半島的齊國,這幾個名義上歸屬於楚軍陣營的諸侯國就是由韓信負責的(劉邦所率的漢軍主力,主要是正面頂住楚軍主力);而從戰術準備的層面來看,韓信的確也已經做好了攻齊的充分準備。換句話說,無論齊國是否降漢,箭已在弦上的韓信,自己都有信心收服齊國。當然,如果韓信攻齊失敗,導致齊國歸入項羽陣營的話,相信前述之觀點,應該就不會有太大異議了。對於韓信來說,不論是因為自信、能力,還是幸運,最終的結果都是他取得了最終的勝利。出於「歷史」對勝利者的尊重,再去討論韓信這個戰略選擇是否是最佳選擇,意義其實也不大了。 在韓信突襲齊國,攻破齊都臨淄之後,西楚援軍也穿越沂沭河谷,到達了齊國的核心地帶。最終韓信與齊、楚聯軍的決戰,是在濰水之側。在先秦分析齊國的地緣結構時,由魯北平原和膠萊平原所組成的平原地帶,是被定性為齊地的核心板塊的。而濰水正是這兩塊平原的連接處。說起濰水來,很多朋友可能沒印象,不過濰坊的話,相信大多數人都知道的。很顯然,依照中國人標示地名的規律,濰坊之名得自於流經它的「濰水」了(現在叫濰河)。 濰水之戰的具體地點,並不是在濰坊,而是在濰坊南面的「安丘市」。不過這場戰役的細節,並不是我們解讀的方向。韓信在大平原地區又一次的驗證了自己的軍事天才(這次用了水攻的戰術)。此戰齊王田廣,以及楚軍統帥龍且被殺。在齊地核心平原取得決定性勝利的韓信,也隨之取得了齊地的控制權。接下來那些在山地的抵抗,也很快在韓信的軍事、政治攻勢下土崩瓦解了。這其中所遇到的最大抵抗,當屬齊王田廣的叔叔「田橫」,退至泰沂山脈他,在最後的抵抗失敗後(具體地點為萊蕪),轉而向南投奔了彭越。 現在看起來,局面對劉邦是相當的有利。項羽可以說是羽翼盡失,所能控制的地緣板塊,也就是他當初給自己留下的中原、東楚之地了。這一大片沒有天險庇護的土地,現在全線面臨著漢軍的威脅。除非項羽有辦法一夜之間變出一條長城來,否則他就算有三頭六臂,也無法防禦這縱深千里的防線。不過項羽雖然不能變出長城來,卻有可能派出說客,也做一次外交努力。而他所努力的對象,就是新得了齊地的韓信。 儘管當初項羽並沒有留意過韓信,但韓信這兩年的作為已經足以讓霸王刮目相看了。很明顯的是,韓信的成就,在軍事上完全是個人之功,非但沒有得到劉邦的支援,反而不時的被徵調主力。而從戰果來看,可以說半個中央之國都是韓信打下的。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劉邦還是項羽,心中都不可避免的產生一個疑問,那就是有點功高蓋主,尾大有掉的韓信在政治上有沒有更高的要求。 對於劉邦來說,他需要思考怎麼圓滿的處理這個問題,既不讓韓信有自立門戶的想法,繼續為己所用;又不至於讓韓信覺得,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不過對於項羽來說,面對這個問題就不用有太多有顧慮了。現在的他,唯一翻盤的機會,就是說動韓信以齊地為根基自立門戶(倒不是說一定要投向自己)。那樣的話,不僅可以解自己的後顧之憂,還可以極大的消弱劉邦的實力。 如果韓信在政治上有更大的野心,相信無論項羽遊說與否,他都有可能自立門戶。然而從韓信最終為自己選擇的安身立命之所可以看出,韓信並沒有這種想法。假如有的話,以他的戰略觀察力,是不會不知道,秦晉之地才是王氣所在,而齊地只是一塊上不上,下不下,更適合安享富貴的所在。可能會有朋友覺得韓信這樣做,是很沒有政治遠見的,因為功高震主的他,在漢帝國建立之後,最終還是死於中央集權的體系之下。只是我們也知道,即使韓信再善謀,他也很難判斷出,漢帝國將來到底會採用什麼樣的政治結構。要知道,秦帝國那中央集權的方式所帶來的後果,大家可以說都是心有餘悸。將來劉邦再完全複製秦帝國的可能性是非常小的。即使不象項羽那樣,完全採取分封制,郡縣+分封的混合結構還是可以的。在這種情況下,韓信相信自己能夠以諸侯之身,封得一塊富庶之地,也是合乎情理的。 還有一個讓韓信放棄謀天下打算的可能性,是在於政治資本。項羽和劉邦之所以能夠成為公認的,天下的爭奪者,是因為他們在滅秦戰爭中所建立的不世之功。前者擊敗、收降了秦軍主力;後都則攻入關中,成為秦帝國的直接終結者。換句話說,在滅秦戰爭中寸功未立的韓信,如果也想爭奪天下的話,並沒有政治資本(簡單點說就是沒人服氣)。 在未能說動韓信自立門戶後,項羽再想翻盤的機會就已經不存在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做出讓步的前提下,和劉邦進行和平談判。其實這已經不是雙方第一次試圖用談判的方式,解決問題了。只不過時過境遷,當初想談判的是劉邦,而現在想談判的,是項羽罷了。 所謂談判,無非就是劃分地盤了。劉邦在滎陽之戰之初,屢敗屢戰時試圖勸說項羽接受的方案,是以太行山——洛陽盆地一線為分割線。也就是說,高地屬漢,低地歸楚。說起來。不過今時今日的局面,劉邦已經不可能回過頭來答應這個條件了,項羽只有有割肉的情況下,才有可能讓劉邦覺得有和平解決的必要。 現在在項羽手中控制的,就是中原腹地以及東楚之地了。要讓劉邦滿意,而自己又有根基之地的方案,就是讓出中原之地,回到東楚老家了。只是那樣的話,也就意味著項羽完全失去了天下,只是一個偏安的諸侯罷了。那樣的話,項羽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的。以項羽的底線而言,和劉邦共享天下,分治東西已是極限。在這種情況下,分割中原,成為了唯一讓雙方都有可能接受的方案。 雖然從地緣結構上看,這種局面能維持住的可能性極小,但從政治角度看,將中原一分為二,西漢東楚。算是為雙方都保留了顏面,也在表面上成就了楚漢共治的局面。至於這條分割中原的中線在哪裡呢?相信大家都已經想到了,那就是魏國當初所開挖的「鴻溝」。
齊.地緣結構圖從幾何的角度看,以鴻溝為界,不失為一個平分天下的方案。然而從地緣結構來看,這隻可能是一個理想狀態。即前無古人行之,也後無來者效仿。你無法想像,在一馬平川的中原腹地,僅僅依靠一條人工開鑿的運河,就能夠讓楚漢兩國相安無事。事實上這並不僅僅是鴻溝的問題,相比山地而言,河流本身的分割作用並不算強。在山地的話,通行的道路往往是有限的。單是穿越那些有重兵把守的山口、關卡,往往就足以讓試圖打破平衡的一方,知難而退了。至於河流,即使不考慮到冬季有可能的結冰情況,進攻方依靠船隻也能夠更靈活的掌握主動權(所以據江河以為天險的一方,一定要在河對岸有一片緩衝之地)。 儘管以鴻溝作為「楚河漢界」是那麼的勉強,但對於在滎陽前線苦戰日久的劉、項二人來說,這卻是一個暫時可以接受的方案。畢竟這場戰爭雙方都打的太苦了,都需要有一個緩衝期來休養生息。也就是說,雖然雙方心裡必定都清楚,楚漢之間必定還有決戰,卻都認為可以迎來一段和平期。 正因為劉、項二人,都認為鴻溝暫時可以成為雙方的地緣平衡線,因此在立約之後,楚、漢兩軍主力都準備開始後撤了。最先行動的是楚軍,他們回軍目標是「彭城」。對於項羽來說,彭城是他霸業興盛的支撐點,也是他的都城、大本營。一直以來,彭城至滎陽的補給線,都被彭越所襲擾。現在,西線無戰事的項羽,需要回去好好整理一下後院了。至於劉邦,他當然是會回到項羽分封給他的漢中了,關中平原才是劉邦下一步需要重點經營的地緣中心。不過,正當劉邦準備率主力回師關中之時,情況卻發生了變化,促使他改變了戰略方向,提前打響了與楚軍的決戰。 促使劉邦改變主意的,並非時局發生了變化,而是有人把當前的局面,清楚的分析給他聽了。就目前的戰略格局來看,漢軍顯然是佔據了絕對優勢,攻取齊地之後,楚軍在戰略上已經必須兩面作戰了;從戰術的角度看也對漢軍十分有利。因為滎陽之戰,實際上是以項羽落敗而告終。當然,這並不是說楚軍的戰力比漢軍弱,而是漢軍的補給狀況要遠好於楚軍。楚軍實際上是給「餓」走的。既然戰略、戰術都佔優,那麼乘項羽後撤之機,劉邦與韓信、彭越等軍幾面包抄,一舉在運動戰中消滅楚軍主力,就成為了一個非常具有誘惑力的方案。 能夠一戰而解決楚軍主力,總是好過讓項羽回去休整完畢再戰要好的多。要知道,楚軍的戰鬥力還是非常強的,只是苦於補給不力罷了。如果讓他們回到了根基之地,自己反過來打攻堅戰的話,那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結束戰爭了。不過對於劉邦來說,心裡來明白漢軍在野戰當中,並不是楚軍的對手。之所以能在滎陽之戰笑到最後,無非是憑藉堅固的防禦工事,以及充足的補給,把對方給拖死罷了。因此,如果劉邦想作為攻擊方,在野戰中消滅楚軍,就必須有大大超出對手的兵力。這一點,就要取決於韓信、彭越等獨立作戰的「准諸侯」們,是否願意傾力攻擊了。 從劉邦的角度看,調動韓信、彭越兩軍南下合擊楚軍,並不應該成為一個問題。畢竟這二軍雖然一直獨立作戰,但都屬於漢軍陣營,且在之前的軍事行動中,也都做的不錯。正因為有這個自信,劉邦在權衡之後,決定越過鴻溝,準備在楚軍回到東楚之地之前,一戰而定乾坤。 漢軍主力追上楚軍的地方,叫作「固陵」(今河南太康)。一直以來英雄情節頗重的項羽,應該沒有想到劉邦那麼快就毀約追來。很快,漢、楚兩軍就將在固陵展開一場決戰了。對於項羽來說,他其實應該早就盼著和漢軍主力來一場野戰了。當日那種攻城戰,實在是讓處於防守方的漢軍佔得了不少便宜。而劉邦也知道自己軍隊的戰力,所以他在咬住楚軍之後,並沒有急於進攻,而是紮下營來等待韓、彭兩軍到來。非常不幸的是,劉邦並沒有等來韓、彭兩軍。更為不幸的是,在劉邦等待合軍過程中,項羽並沒有閑著。一向在戰術上非常自信的他,很快便回身對漢軍發動的突襲。一場劉邦計劃中的「群毆」,就這樣變成了一對一的「單挑」。 單挑的結果,不用說想必大家也猜到了。沒有壓倒性優勢兵力的漢軍,很快便敗於楚軍之手。不過劉邦並沒有就此後退,而是重新拾起了他在滎陽耗走項羽的「烏龜戰術」,既用深壕堅壘把自己保護起來,使得戰爭,又一次進入了消耗狀態。這種「不思進取,以本傷人」的作法雖然難看,卻很成功。反過來看還沒有回到根基之地的楚軍,雖然固陵之戰中取得了戰術勝利(史載殺傷漢軍兩萬),卻依舊面臨著後勤不力的戰略局面局面。也就是說,楚軍這招回馬槍雖然又一次證明了,楚軍在野戰中的能力,即並無法改變戰略上的被動。至多只是讓自己,可以更加從容的後撤罷了。 如果說項羽在固陵之戰後繼續選擇了戰略後退,是出於無奈;那麼劉邦在戰略有壓倒性優勢的時候仍然大敗,需要的就是反省了。他需要反省的最主要問題是,為什麼在自己發出攻擊令之後,韓信、彭越兩軍卻按兵不動,只顧在自己認定的地盤中,攻城掠地呢? 前面我們說到了韓信在齊國已經答應降漢的情況下,仍然執意攻齊是存有一定的私心的。這種說法引來了一些朋友的質疑。實際上在戰略上認定對手已無逆轉可能性時,為自己做些打算,並無不可。很多時候,這甚至是最高領導者所希望看到的。這種小富即安的想法,最起碼證明你暫時不會覬覦最高權力,只是想在體制內獲得個好位置罷了。韓信和彭越當時的情況也是如此,因為戰略上誰都看得出,項羽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沒有翻盤的機會了。是時候該為自己做些打算了。韓、彭二人為自己將來所做的謀劃,並不難猜。那就是成為漢王朝體系下的一方諸侯。有這種想法並不過分,也很現實。不用回看到當年武王伐紂後封建諸侯的歷史,僅僅是在數年前,分封十八諸侯的項羽,就已經給劉邦樹立一個榜樣。儘管我們從大歷史的角度看,中央集權已經成為不可逆轉的趨勢了,但誰又能苛求,在這個轉換過程中的人,一定能夠看到,甚至接受這個現實呢。 我們並無法判斷,當時的劉邦是否已經為自己將來的政權,做好了結構規劃(到底是封建,還是郡縣)。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現在必須讓那些有功之臣,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至於韓、彭二人想的的究竟是什麼,其實並不難猜。前者想要做的是「齊地」,而後者想做的是「梁王」。 韓信想做「齊王」之心,在他執意攻齊之時,就已經不是秘密了。現在的他,已經基本掃清了齊地所轄的各地緣板塊,駐軍於「沂沭河谷」的地緣中心——城陽(也就是當年莒國的都城,現在的山東「莒縣」)。如果他願意的話,很快就可以沿著沂、沭兩水南下,攻擊項羽在泗水兩岸的根基之地(特別是楚都「彭城」)。至於彭越,他對齊、魯之地興趣倒不大。這位一直不肯投入項羽陣營的亂世梟雄,圖謀的是項羽留給自己的自留地——梁地。要是項羽當初肯把梁地封給彭越,而不僅僅是給他一個「侯爵」的話,彭越很有可能就是項羽的部下了。正因為如此,在從劉邦處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時,彭越和漢軍更象是一種平等合作,而不是上下級的關係;也因為這種關係所產生的不信任感,彭越甚至收留了那位被韓信打的國破家亡的末代齊王——田橫。以讓自己在政治上有更多的選項。 既然彭越由始自終的是希望做「梁王」,那我們就要花點時間解釋一下「梁」這個地緣概念了。簡單點說,「梁」指的就是魏國在華北平原的土地。我們知道,魏國的根基之地本來是在山西高原的「河東」,而中原之地只能算是自己國土中次一級的版塊。不過當秦國崛起,河東之地因秦人的壓力越來越難以支撐時,魏國的政治中心便開始轉向中原了。直至秦人完全控制了河東,把魏人的勢力趕出太行山以西後,魏國在地緣屬性上,算是完成了一次被動的搬遷工作。其標誌就是,居於中原之地中心位置的「大梁」城(也就是現在的開封),成為了魏國的政治中心。而為了和之前的魏國有所區別,這一時期的魏國也被稱之為「梁國」了。 由於魏國在中原的版圖,並非一成不變的。因此確認「梁」這個地緣板塊的邊界究竟在哪,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以宋國滅亡之後的情況而言,西至現在的鄭州,東至泗水,北至河水(河濟平原的西部),南至睢水流域,都可以算是梁地。從位置上看,這可以說是一塊天下至中的板塊,也是項羽執意把他歸入自己直屬地的原因所在。只是說起來,彭越執意希望梁地稱王,並不是個好想法。說起來,相比韓信,彭越的戰略眼光就要差的多了。韓信謀齊地,算得上是一個成熟的想法。即使不考慮那些技術問題(比如板塊的完整性、防禦力等),僅僅從歷史中吸取教訓,當年同樣為周王朝立下了最大軍功的姜子牙,也已經向後人證明了,齊地是一個有機會傳於子孫,並在今後有可能出現的諸侯體系中,位列三甲的板塊。反觀中原這塊是非之地,可以提供的反面例子就太多了。即使沒有漢帝國後來的中央集權,彭越和他子孫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記得在彭越剛剛登上歷史舞台時,我們曾經分析過,為什麼彭越會對梁地感興趣。這其實和他的根基之地有關。彭越所生長和起兵的「昌邑」(現山東巨野縣與金鄉縣之間),位於深溝以北,濟水以東,巨野澤以南。在位置正處在泰沂山區和中原之地的交接處。由於連通泗、濟兩水的深溝存在,昌邑和深溝以南的「陶邑」一樣,處於幾方勢力交織之處。齊、魏、宋、楚,甚至秦的勢力,在戰國時期都曾經觸及於此。這樣的地緣位置,也讓彭越的家鄉有機會連通幾個重要的地緣板塊,並在其中選擇自己的奮鬥目標。 從現在的情況看,彭越已經離自己的目標很近了。為了促使韓、彭兩軍南下,儘快結束這場戰爭,在固陵之戰遭遇挫折的劉邦,很快便意識到,到了「分蛋糕」的時候了。為了滿足彭越做地頭蛇的願望。分封給彭越的「梁」,並不僅僅限於中原之地,而是向東北方向越過了巨野澤,到達了泰山與濟水交匯之處的「谷城」(今山東平陰縣)。另外劃定了睢陽這個曾經的宋都(商丘)作為彭越封國的南點。從位置上看,彭越的根基之地「昌邑」,正好處於將谷城——睢陽兩點的中點(這樣昌邑就有機會做彭氏「梁國」的政治中心了)。這種設計,明顯上為了滿足彭越即想謀中原之地,又不想做地頭蛇的想法,可謂用心良苦。只不過將來確定梁國東、西邊界時,估計還得花些心思。畢竟這種切割方法,並不符合地緣規律,也很難象齊地那樣,找到穩定的地緣邊界。不過這些細節在當時,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劉邦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讓韓、彭二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封號,至於自己將來的封國究竟有多大,還是要看自己努力的。因為按照慣例,你的封地所在。而這一切變現的時間,和項羽生存的時間又是成正比的。有鑒於此,封號一至,再不用劉邦去做工作,新晉的「齊」、「梁」二王,便急不可待的領軍南下了。 從戰略上看,南出沂沭河谷的齊軍(韓信軍),所指向的會是西楚在泗水流域的根基之地,尤其是彭城這個大本營,將會是這位漢軍第一人所需要解決的目標;至於彭越,他更感興趣的是漢王分封給他的中原之地。不過他們現在的心中,究竟是公心多一點,還是私心多一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兩次生力軍一動。項羽在中原及泗水流域就沒有後路可退了。 正在向東戰略後撤的項羽,在得知韓信已經攻克了彭城,彭越也已率軍南下的消息後,心裡應當知道,淮河以北已經不再有他的立足之地了。現在的楚軍,雖然還有機會在野戰中取得戰術性勝利,但到卻決沒有實力在攻城戰中消耗了。也就是說,如果想要奪回包括彭城在內的,被韓、彭二軍南下佔領的城邑,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唯一正確的戰略決定,就是回到那些暫時沒有被漢軍染指的楚地,然後以此為基地準備防禦戰。以劉、韓、彭三人的攻擊方向來看,淮河以南地區會是項羽最後翻盤的本錢。 事實在後來的歷史當中,以江東為基地,淮河一線為緩衝,大多數時候是南方政權對抗北方政權的基本模式。所謂「守江必守淮」,如果沒有有江淮做外圍,長江防線所所謂天險,實際上是為雙方所共有的,並不能起到真正的防禦作用。當然,要真正的實現南北分治的局面,長江中上游的兩湖平原,以及巴蜀之地也必須由南方政權掌握。以當時戰略格局來看,項羽並不具備這種條件。不過如果有淮河做第一道防線的話,項羽最起碼會有機會喘息,整軍再戰。然而劉邦並沒有把這個機會留給項羽,因為在他的手上,還有一張政治王牌,可以迅速將淮南乃至「吳頭楚尾」的贛江流域,從西楚政權中分離出來。這張政治王牌,也曾經是項羽陣營中的一張軍事王牌,他就是那位和韓信、彭越並稱漢初三大名將的「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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