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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讓別人知道的,其實是自己不敢知道

01

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她看起來十分憔悴。發青的眼圈深陷,眼神散落飄忽,看上去狀態有點糟。我在頭腦中提取第一次見她的印象,精細的五官,精緻的妝容,低調又高級的著裝,還有也許經過禮儀訓練的坐姿。這樣的反差,通常都意味著來訪者想要讓別人看到的自己,可能被什麼麻煩的遭遇給打破了,暴露了完美下面的某些缺陷。

她是美薇,我的來訪者。34歲的她在一年前離婚,有個8歲大的女兒。女兒在我們這個城市最好的國際小學住校。前夫是著名的某電視台的主持人,她沒有告訴我是誰。美薇是一個舞蹈演員,曾經在一個非常知名的舞蹈劇中擔任女主角。

在第一次見面中,她提起離婚的過程非常淡然,我告訴她,好像離婚這個事情對她沒有什麼影響。她告訴我,在他們這個圈子,離婚很正常,大家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議論。不過在提到女兒的撫養權時,她低下頭,長發從兩耳後滑倒臉的兩側,遮住了眼睛。我隱約看到她的眼睛紅了,過了不到一分鐘,她抬起頭時,淡定從容的味道又回來了。也許那些想要浮現出來的情緒也被她調遣回去了。

美薇的驕傲和完美,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讓人看到她這幅接近邋遢的模樣,很可能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問她:「我看到你今天和上次的精神狀態不太一樣,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她遲疑了一小會兒,告訴我了這件事情,的確相當麻煩,尤其是對孩子的影響。原來一年前的離婚,僅僅只有她和前夫,以及幫他們辦理離婚手續的人知道。換句話說,他們的家人、朋友、同事和女兒,都不知道他們已經離婚了。女兒住校,周末回來,她和前夫就在過去的家裡,扮演幸福的一家人,直到女兒返回學校,他們就從角色里出來。這一年都是這麼過的,她感覺挺好,這樣能給女兒一個完整的家的感覺。她說這段話的時候,用了太大的力氣去壓制相關的情緒。很容易能看到,她作為母親,在離婚這件事情上,對女兒有很深的罪疚感,同時她很需要控制住這個罪疚感。

但是,她想要給女兒完整的家的願望被打破了,而且更嚴重,她感覺連母親的身份都被破碎掉了。幾個月以前,她認識了一個比她小三歲的男性,經過很認真的考慮,她答應了這個男孩的追求,並且跟男孩約定了,在女兒沒有出國以前,他們的關係不會公開,這幾年也不會考慮結婚。這幾個月的戀愛,讓她感覺幸福和甜蜜,雖然男友比她小,但是那種深藏在心裡的做個小女人的渴望,竟然實現了。而這種感受自從女兒出生以後,在她和前夫的關係中就蕩然無存了。她很珍惜和男友的關係,也感激男友對她的包容和體諒,這讓她在擁有愛情的同時,還是一個女兒的好媽媽。她以為這樣美好的平衡會持續好幾年,卻被突然擊碎了。

一周以前,她和男友約好飛去一個小島度假。在度假酒店大堂剛剛拿了房卡,兩人親昵著進入電梯的時候,電梯里的兩個人讓她嚇得魂飛魄散。這兩個人是她熟得不能再熟的鄰居,是前夫所在的廣電局的同事,也是兩口子。過去前夫還不怎麼出名的時候,兩家來往很密切,他們家也是個女兒,兩個小傢伙經常一起玩。前夫出名之後,經常外出主持,兩家的關係慢慢拉開了一些距離。而,他們的女兒和美薇的女兒也同校。

之後,美薇就陷入了無盡的災難性的想像中。這些想像裡面,讓她感到最承受不住的就是,女兒知道爸爸媽媽離婚了後的無比傷心的模樣。一想到這個畫面,她覺得自己就要崩潰了,她感到自己就是傷害女兒的壞人,女兒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02

她在講述中,幾次停下來,語無倫次地不知道如何繼續講下去,我評估著這件事情對她的衝擊是極大的,而不僅像她所說的,她的女兒被很大的衝擊了。美薇顯然被情緒給淹沒了,處在應激狀態中,無法思考也無法跳出去看看自己。

我對她說:「我已經了解了這個事情的前後經過,也看到你現在對這件事情感到很崩潰,尤其是在這個事情中,對於女兒知道你和前夫離婚的真相後,你感到就像是災難來了一樣。我需要先跟你確認的是,女兒現在已經知道這件事情了嗎?」

美薇緩慢地搖了搖頭說還不知道,但是隨時都有可能知道,她和男友已經被看到了,別人一定以為她出軌了,如果她要洗清自己,就得告訴別人她其實已經離婚了。一旦這樣,女兒就會知道,這件事情已經無法隱瞞下去了。她開始自責為什麼要去度假,為什麼要接受男友的追求,她已經無法給女兒一個實際的完整的家庭,她連給女兒這樣一個人工製造的完整感都被自己摧毀了,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無用的母親,要麼懺悔一輩子,要麼應該死了算了。

我能理解這個事情超出了美薇的預期,這可能讓她感到極度失控。我也能理解對一個女人來講,在現有的文化中,如果被認為出軌,要承擔巨大的焦慮和壓力,這些焦慮會讓很多女人都出現一些情緒問題或者身體的問題。但是,我還無法理解,在美薇的想像中,她的女兒如果知道父母離婚的事實,就好像會被傷害致死一樣。是什麼讓她有這樣恐怖的想像:女兒會被父母的離婚所摧毀,毫無希望,也沒有辦法可以修補。她是如何在想像中把自己變成一個十惡不赦的惡魔樣的母親的,然後她再為自己的惡魔性感到無盡的自責。現實中,她僅僅是和前夫選擇了離婚而已,是什麼讓她覺得離婚對女兒來說如此可怕,但她對離婚的看法實際上又很淡然?

這些發生在美薇心裡的過程,如果不被我們了解,她就會被糟糕的情緒和想像吃掉,無法有建設性地為自己和女兒做任何事情。

我對她說:「你現在就像一個被嚇壞的孩子,你已經被嚇壞了,但是還有懲罰在後面等著你。這對你來講的確非常難受,不過,我覺得這裡面有些部分很怪異,可能只有你知道這些怪異是怎麼回事。」

03

我對美薇提出的第一個怪異的地方是,是什麼讓你和前夫決定離婚的時候,對周圍所有人,尤其是對女兒隱瞞離婚的真相的。

美薇告訴我,她作為母親知道沒有哪個小孩會願意父母離婚的。她和前夫實際上沒有感情已經有好幾年了,前夫提出過幾次離婚,她是同意的,但是一想到女兒會知道,她就撤回了。一年前,前夫再次提出離婚,同時提出了這個方案,她認真地考慮覺得可行,就同意了離婚。她隱瞞離婚這件事情,就是擔心女兒知道後會受傷,她不敢想女兒被自己傷害的樣子。

我告訴她:「正像你說的,沒有一個孩子願意父母離婚。孩子也一定會因為父母分開而難過很久。你們的離婚初衷不是想要傷害女兒,而是希望通過離婚的方式,讓你們各自能比在婚姻中過得好,通常來講,過得好的父母不太會傷害孩子。你能想想,離婚就等於傷害了孩子,這個想法是怎麼來的嗎?」

美薇沉默了一會兒,告訴我,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想法是怎麼來的。她猜想可能跟她小時侯聽父母說,誰誰家的父母離婚了,孩子很受罪的語言有關。從父母談論別人離婚的事情的態度上,她覺得離婚是個顏面盡失的事情,而且這樣的父母很自私,有這樣自私的父母的孩子很可憐。

這是很多對離婚有扭曲看法的人的故事版本,就是受到身邊的人對離婚看法的影響。不過,放在美薇身上,應該還不足以讓她對自己離婚的事情有這麼大的罪惡感。我猜想很有可能跟她父母的婚姻有關。我說:「你剛才告訴我,你從來沒有想過這個想法是怎麼來的,這是你對自己很重要的一個發現。我想也許,在你腦袋中有很多想法,這些想法讓你焦慮、內疚、害怕,但是你對它們是怎麼形成的,並不了解。」

美薇點了一下頭,認同我說的。我繼續跟她講:「聽到你的父母談論別人要離婚是很糟糕的,好像他們是絕對不會成為離婚的父母的,不知道他們真實的關係在你看來如何呢?」

美薇再一次沉默了。看向對面窗戶的眼光收回來,看著更近的地面說:「我從來沒有覺得他們的關係好過。他們各忙各的,只有年三十的晚上,他們才會在吃完年飯以後,繼續還能在一起看春晚。我沒有見到過他們有比較親呢的舉動,他們不吵架,但是家裡的氣氛其實讓我發慌。我不知道我爸是否在乎我媽,我也不知道我媽是否重視我爸,他們之間好像是普通朋友的感覺。到我讀高中的時候,我看過幾本書,裡面描寫男人和女人的關係很親近而且還很熱烈。我懷疑我爸媽是不是自由戀愛。」

美薇給了一個很重要的在父母關係中的感受,我就著她給的這個感受繼續向她了解:「你說家裡的氛圍讓你發慌,這個發慌是否是,你感覺到有些東西你是不知道的,而它們正在發生著,你即無法看到它們是什麼,又無法相信自己的感覺,這讓你很害怕和無助。」

「對,是這種感覺。我覺得我父母之間很疏遠,像陌生人,但是他們又是我的父母,而且他們認為別人離婚是很糟糕的事情,這又讓我覺得他們應該是不會分開的。我不知道我看到的是不是真的,或者我看到的,是不是還有些別的,我不知道的東西。那種感覺就是,很不確定,非常不確定。我想起來,我有好幾年時間,每天都會花很多時間去偷偷看他們,是不是相愛的。比如,我看到我媽看了我爸一眼,我就想,這個眼神裡面有什麼。」美薇好像接近了她記憶中的某個地方。

「搞清楚父母的關係究竟是怎樣的,這對當時的你來說,是很重要的。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你講的這個矛盾的情境,正在發生著。矛盾的是,一方面,你對離婚的看法受到父母的影響,認為很糟糕的人才會這樣做。另外一方面,你其實已經感知到父母之間可能不相愛,他們是為了不成為自己所鄙視的人,而繼續在一起。我想,那時的你可能感到有某種很深的傷害正發生在你身上。那個傷害可能是在和父母的家庭中的基本的安全感無法被保障。我可以理解你在幾年的時間中,每天偷偷觀察他們是否是相愛的。這個觀察更像是替代你的父母檢查他們的關係中還有沒有可以真實鏈接的痕迹。你所處的位置,對一個孩子來說,本身就有傷害性。你的父母沒有發現這些,但是你做為一個孩子深知這種傷害的本質和運作。」我對美薇講了很長一段話,但願她能聽明白我的意思。

美薇很認真地聽著,她眼裡閃著一些淚,回應道:「所以,我很擔心會傷害到女兒,是這樣嗎?」

「我想不僅僅是擔心,你感到女兒正在受傷,傷害正發生在她的身上。這個想法非常強烈,讓你感到這不僅僅是想法,而是真實的女兒的處境。」在美薇可以暫時離開她那些災難性的想法和無法控制的情緒的時候,我想多加一點東西讓她可以看到。

「是啊,我覺得這不是一個想法,這就是真實的,女兒如果知道我們離婚了,她肯定會很受傷,很難過,而我作為母親,我無能為力,什麼都不能為她做,讓她不那麼難過。只有一個辦法讓她避免受傷,就是在她沒長以前,不讓她知道事情的真相。」美薇再一次向我強調了她對可能會傷害女兒的焦慮。

04

接下來我要對她講的話,可能會決定她要不要在我提供的角度下繼續深入,還是會撤出來,回到她熟悉的那些想像中,用想像來應對現實。但是可以預知,如果她繼續用想像來應對,會更麻煩。

在心裡想了一想,我放慢速度對她說:「是的,作為母親,你覺得你應該保護好女兒,不讓她受到可能的傷害,尤其是母親帶給女兒的傷害,可能這個傷害性要超出很多其他的傷害。這是你絕對無法接受的。」停了一下,希望這個停頓能讓她接收到我對她的理解,我繼續講:「你也許想了很多辦法,怎麼樣可以不讓女兒為你們離婚的事情受傷,對她隱瞞是你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我又停了一下,希望美薇和我對剛才講的話達成一致。「在這一點上,我想你超過了你的父母,在你的描述中,他們既厭惡離婚的人,他們的關係也很疏離,他們沒有為他們的關係努力找到一種合適的處理的方式,讓你作為孩子能知道他們有力量有辦法處理好他們的關係。我想,如果他們那樣做了,他們能夠處理好他們的關係,也許你就不必要用幾年的時間偷偷觀察他們了,呆在那個有傷害性的位置上了。」

美薇靜靜地聽著,沒有任何想說話的表現,她好像沉浸在我說的內容中。我在猶豫,是否就說到這裡為止,還是把我餘下的想法也一併告訴她。我們沉默了一會兒後,我繼續講:「對女兒隱瞞離婚的真相是你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雖然看上去你超越了父母,因為你跟他們不同的是,你在考慮有什麼辦法不讓女兒受傷。但是在本質上,你選擇的方式可能跟你父母什麼都沒有做的效果是一樣的。一些不對勁的感覺,也許你的女兒也感覺到了。而這可能是你剛才說的,你認為不是一個想法,而是一個真實的,你的女兒在不知道你們離婚的情況下,她正在受傷的原因所在。」

聽上去好像到這裡結束也可以了。但我還有一句話對美薇說,「你把真相隱瞞得越好,人工製造得越模擬,你的女兒可能要比當年的你更辛苦地去找爸爸媽媽究竟是否相愛的證據。」

父母離婚,不是對孩子最大的傷害。父母越無法處理好自己的關係,孩子就會自發地進入父母的關係,幫助父母處理。這才是對孩子最大的傷害。

本故事純屬虛構

但誰說虛構的就不現實呢

作者 付麗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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