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日誌(舊文)
來自專欄流雲飛袖的淺唱低吟
江南。水之故鄉。我之故鄉。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江南。是水。蜿蜒、沉靜、蕩漾、澎湃。江南的水,是不能在白天看的,人多。可以找個臨水的地方,早起,有月,水上的霧氣尚未散去,站在一個高高的石拱橋,放眼看去,長長靜靜的河水,煙籠寒水月籠沙,垂柳,慢慢在晨露抬頭,遠看一片朦朧的綠色,青石板,偶爾有行人走過,又慢慢消失在霧氣中,房子青瓦白牆,給人一種氛圍,這時的水鄉,寧靜的有如一個熟睡的孩子,又如一個清冷自憐的江南女子,讓人心底忍不住的柔軟起來。
水南為陰。江南為陰。是「眼若霜鶻齒玉冰」的女子,一溪流水讓她溫柔婉約、滿眼碧綠讓她悠雅靜謐,一山一水,無一不透露著鍾靈毓秀、美奐絕倫,正是這靈秀,美麗了江南的風物、意境。
千年後,我頭腦中對江南二字最直接的知覺實際上是中古之後的江南印象。或是一把二胡,一架小舟,雞聲茅店月,人寂板橋霜;或是蘇堤弄月,燈影秦淮,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一、南京。
滾滾江水,煙雨莫愁,玄武垂柳,巍峨鐘山。「百年廢興事,千載帝王都」,南京曾六朝為都,走進南京,就不可避免地走進了歷史。
讀南京,從石頭城開始。和楚金陵邑舊城不一樣,東吳的石頭城是周「七里一百步」,不設城門。而流傳下來的實際上是明朝城垣的一部分,不過我還是一廂情願地相信它還是六朝遺物,劉禹錫:「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
南京明城牆是中國歷史上惟一建造在江南的統一全國的都城城牆的象徵,是世界上保存至今最長的一座古代城垣。利瑪竇曾說:「這座城市超過世上所有其他的城市」,高大、堅固的城牆自然為當時的南京贏得了不少印象分,朱皇帝也就是靠著「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的戰略導向發展起來的,南京作為國都,城牆之高深即使在今天仍然讓人仰止。逶迤的明城牆在六百多年前就勾勒出了南京的城市形狀,作為南京的骨架支撐起了這座古都,並將和南京一起得到永存。
「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台城原是三國時吳國的後苑城,東晉時改稱禁城,也就是皇家禁地,六朝的人事興衰與朝代更讓這裡始終籠罩著一絲神秘。終於,神秘背後還是終究迎來了絕世的凄美,梁大同十二年,一代梟雄梁武帝收納的叛將侯景再次叛主,血洗金陵城,曾三次捨身的梁武帝終於達到了「肌肉略盡」、「骨髓俱磬」的境界,其實也就是餓死台城。乃至後來隋兵南下,胭脂井中撈起陳後主、張麗華的典故更讓台城再次見證了江山易主的歷史再現。所以,台城的基調是悲的,到了五代楊吳政權,似乎是剷除了台城的最後遺迹的,後人卻一直將玄武湖的長堤煙柳和台城聯繫起來,並將雞鳴寺北與明長城相接的建康城一段附會,「台城」也成了金陵絕好的懷古哀思之地。
道出故宮,荊榛滿目,昔者鳳闕之巍峨,今則頹垣殘壁矣!頃過其城市,閭閻巷陌未改舊觀,而宮闕無一存者,睹此興懷,能不有吳宮花草、晉代衣冠之嘆耶!這是公元1684年,康熙首次南巡到南京,見到殘破不堪的「明故宮」所作的《過金陵論》。明故宮又稱南京故宮,是北京故宮的藍本,是明朝早期的皇宮,在中山路南北兩側。明太祖朱元璋攻取集慶(南京)後,改集慶路為應天府。朱元璋為做皇帝,「命劉基等卜地定作新宮」,最終選定這塊地當「鍾阜龍蟠」、「帝王之宅」的風水寶地。相傳朱元璋徵發軍民工匠20多萬人,填燕雀湖「改築新城」。工程始於公元1366年,歷時一年建成,壯麗巍峨,盛極一時。可惜好景不長,首次災難降臨於明建文年間。朱元璋死後,他的孫子建文皇帝朱允炆繼承皇位,引起朱元璋第四子、燕王朱棣的不滿,便以進京誅滅奸臣為名,向南京進兵。經四年戰爭,於公元1403年攻入南京,結果「都城陷,宮中火起」,燒毀了奉天殿等宮殿。朱棣即皇帝位,年號永樂,是為明成祖。公元1421年,朱棣將都城北遷,故宮漸趨冷落。此後數百年間,風吹雨打,自然損壞也很嚴重。到公元1644年,李自成攻陷北京,崇禎的弟弟朱由崧逃往南京,建立南明小朝延時,明故宮已相當破敗,以致只能即皇帝位於武英殿了,因為金鑾寶殿已蕩然無存。清軍平定江南以後,將明故宮改為八旗兵駐防城,設置將軍、都統二衙門於其中,還從太平門至通濟門加築城牆予以隔離,明故宮建築遭到很大破壞。到了清咸豐、同治年間,由於太平軍與清軍的作戰運動,明故宮又經受了最後一次破壞,除了地下埋藏的石構件基礎外,「樓台金粉已沉銷,月落宮垣春寂寂」,只剩下一片殘垣碎瓦的廢墟。
此時此刻,肅立廢墟,晚風拂人面,灰霧籠金陵,凄凄樹蕭條,寂寞涼心扉;古迹多有遺塵事,身處無窮歲月催;想經年,初登紫金髻螺低小,滿目鄢紅露紫吐黃,雲橫秋影斜陽,葉薄好似凌黃,十里荷池碧連天,老樹昏鴉哀愁眠。嘆如今,萬千裝煌於一隅,亂石成堆,雜草已生,兵痕尤在,何處夢堪溫?也許,是毀滅,是葬送,是訣別,是選擇。多少年後,只是在某個夜晚,被幾聲懷古的詠嘆所驚起。除此之外,再無人問津。舞者的水袖,商女的歌喉,化作回憶,變為絕響,飄然已逝。熊熊大火燒塌了舞榭歌台,燃盡了金鑾玉階。曾經幾度奢華的宮殿,園林付之一炬,紙醉金迷的宮廷生活在火光中灰飛煙滅。遠年的灰燼早已吹散,唯有幾段石柱仆道,迎接吹不盡的悲風。是記憶,提醒人們這裡有一個王朝的背影;是警醒,以自身的瘦削向世人展露著時代遠去的身影。站在這裡,耳畔便是歷史,眼前便是歷史;淚水中浸著歷史,嗚咽中含著歷史。呤介甫金陵懷古: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
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
征帆去棹殘陽里,背西風、酒旗斜矗。
采舟雲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
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
千古憑高對此,漫嗟榮辱。
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芳草凝綠。
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
總統府是南京必去之處。這是一座中西合璧的大型建築群,西邊是一座極為精緻的江南園林,稱西花園。這裡最早是朱元璋招降陳友諒之子陳理為其建造的漢王府,永樂初年朱高煦被封為漢王,再次在此建造王府,今漢府街地名即由此而來,花園又稱「煦園」。清代為兩江總督署,太平天國攻佔南京後,把這裡做為天朝宮殿。1912年,孫中山就任臨時大總統在此辦公。蔣介石在抗戰前後長達14年內以此為國民政府,1947年,國民政府主席改稱為總統,因之稱總統府。總統府大門是西洋古典式,大門內兩側數十米長的朝房是衛士的駐地。二門為中國古代衙門式大堂,幾十根粗大的紅柱立於其間。其後是一條很長的走廊,走廊兩側有禮堂、外賓接待室、總統休息廳及參事處、文官處等中西建築,最後面是以國民政府主席林森的號命名的5層現代西式建築「子超樓」。蔣介石和李宗仁都曾在子超樓的二樓辦過公。整個府邸建築包括正宅、廳、樓、亭、閣等共1189間。從西側朝房盡頭向西拐進一月洞門就是西花園,一進園門迎面是一座中空的假山,假山上是座兩層的六角亭,上層聳于山巔,下層掩在石中。西北側還有一座方勝亭,此亭像是兩個方亭重合一半,造型獨特,較為罕見。東邊是三開間的桐音館,建於1870年,是煦園內最大的建築物,其建築材料都用桐木,是當年洪秀全與部下商議國事的地方,取上下同心,異口同聲的意思。後是曾國藩的花廳。它飛檐、翹角、圓頂,四面皆窗。門前屋後有高大的梧桐數株,每逢下雨,雨點打在梧桐葉上,叮咚作響,饒有趣味。西面是一個形似花瓶的水域,稱太平湖。南邊是一石舫豎直泊於水中,有曲折石橋可登。舫以青石砌成,造型精巧,艙內陳設著根雕式桌椅。當年乾隆旁南巡時曾親賜匾額「不系舟」。每當微風輕拂,波隨風動,舫若徐行。從西側登岸向北是夕佳樓,為雙頂重檐卷棚歇山式兩層建築,上有涼台,下設迴廊。由此向北沿鵝卵石小路前行便到漪瀾閣,此閣也建於水中,兩邊各有小石橋與岸相連。此閣現為洪秀全紀念館,內陳列洪秀全坐姿石膏像、天朝宮殿模型等。湖東與夕佳樓遙遙相對的是三楹的忘飛閣,中間一楹伸向湖中,造型奇特,據傳曾有飛鳥歇此閣上,見景美而忘飛,故稱忘飛閣。出忘飛閣見棕櫚亭,已是桐音館後面。東邊還有游廊,廊盡頭是碑亭,亭內有清代學者俞越書唐人張繼詩《楓橋夜泊》碑一座。花園的西南角圍牆邊有一座望亭,是全園的最高點,登此亭上,全園景色盡收眼底。此亭又稱印心石亭。西花園的西側有幢西式平房,原系清末兩江總督端方的私人花廳,共7間。1912年,孫中山在這裡就任臨時大總統。現正中一間有孫中山先生石膏坐像,兩邊牆上是臨時政府大事記。
「三山街」在今天只是一個存在於唐詩意境里的地名,「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是詩仙的妙筆,可如今「三山」和「白鷺洲」都早已不復存在(白鷺洲公園並不是李白詩中這個物事),且唐代的三山是在西南長江邊上,現在這個「三山街」根本連個唐詩符號都算不上,鳳凰台倒是存在個遺址上的學校,並且還有當年「竹林七賢」之一阮籍的墓,這也算是勉強應合了上面的那句「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了。失望之餘,更提不起興趣去看「假」的白鷺洲了,卻來到了東水關遺址。雖說這裡荒廢的藏兵洞荒廢得嚇人,不過古樸的建築風格和張滿凄草的城牆著實讓人喜歡。細心數來,有三十三個券洞,不過現在的秦淮已經很少有水患,故雄橫一時的水關也只能發揮文物上的作用了,這裡既是十里秦淮的起點,又是盡頭。
秦淮河、夫子廟,槳聲燈影,千古文章,更添兒女情長。要到夫子廟,首先得經過瞻園路,路以園名,路並不是很長,但路旁的梧桐樹很茂密,宮燈也很特別,是南京城裡一條經典梧桐道。瞻園號稱「金陵第一園」,也名副其實,它是南京現存最早的一座園林,為朱元璋賜給中山王徐達的府邸,後曾為太平軍東王楊秀清的王府。而清代則為江寧布政使司衙門,「瞻園」二字由乾隆皇帝手書。和蘇州園林一樣,瞻園的山石很有名,假山佔了全園面積的很大一部分,而這裡也常常用電視劇《紅樓夢》在此拍過拍劉姥姥進大觀園的舊事來表現其迴廊的幽深。
秦淮河畔,倚欄憑思,絲管樂鼓,兩岸畫舫,皆感撲面而來。驀然間,仿若王孫公子,躍居馬上,顧盼神往,悠悠哉,不知天上人間也。十里秦淮人間煙火,常常被詩人論說為荒頹之地,「煙籠寒水月籠紗,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杜牧寫這首《泊秦淮》時還是唐朝,且是晚景凄涼的的唐朝,他看不到李太白當年在金陵酒肆中玩味的光景,有的只剩下廢池喬木。國恨家仇的聲聲斷斷和文人男女的愛恨糾隔方才讓人慾罷不能。道德家們往往喜歡把這些作為朝廷江河日下的罪魁禍首,且樂此不疲地叨叨評論紅顏禍水的輪迴故事。天下道德文章的象徵就在青樓對面,殊不知誰先誰後,不過這到省去了苦熬的寒士們考完後那份車馬錢,但不知道德家們在做完工課後是否也會去捧捧小場。李香君、董小宛、柳如是、陳圓圓、卞玉京,都是些讓人心動的名字,當然來到這裡的男人們也不賴,不僅有唐寅、張岱、金聖嘆這樣的狂生,更有「明末四公子」和復社這種集團作戰式的後援團,明清之際的十里秦淮簡直就是一個全國最大的夢工廠,但物慾橫流的社會總能有清者自清,而清逸的南朝時代又是我們更願意回顧和探尋的。
跟隨「王謝堂前燕」飛翔的弧線走過南京夫子廟前的文德橋,再拐兩道彎,便看到一條幽靜的古巷。巷口的牆上,「烏衣巷」三個字赫然在目。走進烏衣巷,似乎就看到了東晉高門大閥的風範氣度,把思感無限地打開,一群王謝子弟身著烏衣,翩然而至。王、謝是東晉的兩大世族,住得很近,也經常攀親。《三字經》,謝道韞,能詠吟。這位謝家小姐就是有名的謝安侄女,也是王羲之的兒媳,典型的「王謝配組合」,為何謝家小姐還要發出「天壤之中,乃有王郎」的感嘆?這和「未若柳絮因風起」的意氣自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自古知道「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是大眾,了解「山陰道上桂花初,王謝風流蕩晉書」的則是小眾,我一直都不怎麼喜歡王家,唯有他們的書法和留下的成語故事。表面隨口「乘興而來」的王家小哥徽之和背後深情款款「人琴俱亡」的模樣那麼都讓人覺得可愛,師承造就「袒腹東床」和「入木三分」一詞的老爸王羲之,這真是十足的成語釀造之家。獻之也不差,泡下了桃葉這種極品美女,可惜南京的桃葉渡現狀並沒有詩中的那樣綿綿情意,臨近鬧哄哄的菜場,且和吳敬梓紀念館混雜在一起,不過除了一些天天前來唱曲的老人,要比想像中平靜。而歷代詩家吟詠桃葉渡的作品被粗劣的刻在幾塊石碑上,甚至都沒來的及上色,以致難以辨認。
南京,如此匆匆,經歷了歷史,感受了滄桑。在華燈初上時分,在天橋上,或在咖啡館,乾脆就坐在路邊。仰望,或者平視這些珠光流彩、霓虹閃爍,多麼像個時尚的女子。感嘆啊,南京是包容的。零點已過,我陷身在黑暗裡,南京是孤傲的,永遠只以淡漠的眼神看著喧囂著的亂糟糟的身影彼此摩擦,卻只負手卓立邊緣。南京是脫俗的,閉上眼睛的一刻,心靈若大海般的敞開,在靜寂的空間享受無限。
二、楊州。
隱隱青山、悠悠綠水。
(一)
那一夜,是你的簫聲牽引著我,跌進揚州的。
我的步履蹣跚,在瘦西湖的水面橫斜成長短不一的詩篇,三五夜的月色傾斜在你的臉,白衣在風裡翻卷。你在湖之湄,姚花春的芳香在波光里蕩漾,我聞到了熟悉的芳香。那淡淡的清香從我心間悠悠流淌,漸漸模糊成隱約的山巒,遠處是碧水盈盈的藍天。飛羽乘風的白鶴游弋在碧草的蘭汀,只我一低眉,洞嘯聲起,一城梅落如雪,白鶴乘風而上。
記得,時逢三月,江南草長,桃花渡里,我斟一觸濁酒,披一襲白衣,我囊中有劍,呵氣如蘭。角徵聲起,蘭棹影動。迢迢春水,長亭短亭。又想起了,青青柳色。你在水面躑躅,我在月下彷徨,水袖寬袍散發出馥郁的墨香。我副巾布裘,一劍飄然。你峨眉淡顰,金步慢搖。此刻,我該怎樣去描摹揚州? 它的煙花里三月的影子,它的二十四橋下波動的月色,還是你留在我心際芳醇的記憶?
你我如約,風姿卓約。十指纖纖,掐下一枚桃紅,印在眉間。你盈盈地笑望我,行將而立的我居然也有一絲羞赧,臉頰竟泛出淡淡的紅暈,宛如閨中的處子,你看到我心中咚咚鹿跳的厲害,忍不住偷偷的掩袖而笑。
楊柳低沉,洞簫聲起: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灧灧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我起舞,盛妝錦衫,長劍當空,翩然若醉;你弄蕭,低眸淺笑,韻追青雲,清麗自露。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姣姣,是月下幽梅,疏影橫斜,遙立於濁世之外,嫻靜若水;瑩瑩,如紅塵白蓮,不曼不枝,濯清漣而不妖,驚鴻一瞥間,是瑩瑩的清香瀰漫。我止了劍,笑意盈盈。我說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梁間呢喃,是愛,是暖,是希望,是人間的四月天。
你就這樣微笑的凝望著我。時間彷彿凝滯,笑靨艷若星空,情意輕易流淌眼底。
抱信柱下,我們執手,蕭劍相伴,相視莞爾。那些騰挪跌宕的片斷,千百次地碾過我的心田。那抹溫暖的身影,那個甘醇的笑容,一如玉之晶瑩、溫潤,在我心間氤氳,升騰,盈盈地醉著。
你喚我的時候,我的心裡一陣陣軟,滿城的煙花瀰漫了我的眼,眸子里盈著梅子的青澀。那一年,那一聲簫,一直激蕩在我的腦海。
長莫長過今宵,恨莫恨過斯別。此去經年,應是良辰美景虛設,便縱有萬種風情,更與何人說?那個不梳妝,不洗塵,柴扉半掩的女子,獨留她坐在柳簫的深處。每一聲簫上都綉著孤獨,綴在揚州的半城柳色里。縱是有人折了新竹,又把纏綿的《關雎》藏在裡面,可是從今我的手指也將異常僵硬。縱使把它握在手裡,也掏不出裡面曼妙的音符。
天下西湖三十六,獨一無二瘦西湖。我該是從乾隆登舟游湖的碼頭下湖的吧,身後是緊傍著的冶春茶社。千騎擁高牙,御船過處,紅袂飄飄歌婉轉,幾醉霓裳。乾隆巨筆如椽,落漆存真;白衣勝雪,一劍飄然。瀲灧的波光,動地的顰鼓。俏立船頭,六朝的繁華,從眼前滾滾而過,月下的楊柳如青煙如薄霧,肅列在虞學士的堤頭,煬帝龍顏大悅,親手植下柳樹一株,賜姓楊。我是站在這株楊姓的柳後,輕槕著蘭舟,乘醉聽簫鼓,吟賞瘦西湖十里煙霞。周圍是山水的清嘉。曲徑芳堤處,文君正當壚,壚上的是黃河邊上的姚花春酒吧,十里之外,我就聞到了芳香,那種浸湮在心底的清冽和甘醇。煙柳畫橋歌管盡處,小杜醉倒在秦淮酒家。船在水上行,白袂在里飛揚,笑把柳梢染得金黃。瘦西湖的水很清,我的夢很長,你的笑在柳葉上蕩漾,二十四橋的明月斜穿在我的身上。
三五之夜,我吹笛,在美人佇過的二十四橋。此刻,你拂蕭和你唱和,更剪一輪明月成舟,讓那簫聲為我塑一柄桂槳。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岸上踏歌聲,我就這麼輕易地划進你的心海。不要寶馬香車,不要七品衙府,只要漫天瓊花中你的回眸一笑。我贊你絕代的容顏,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一枚玉蕭,更是千古吟唱,在三分月色有其二的揚州城輕舞飛揚。當花瓣在水面上飄零,我佇立清清湖面,橫劍揚蕭:野有蔓草,零露穰穰,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月光凄美而明凈,沿著你細柔的髮絲,一根一根地滲進溫暖的皮膚。你的皮膚開始微微滲出清幽的芳香,在五亭橋、個園、白塔、小金山纏綿悠揚。那簫聲在水裡逶邐裊娜開放,似一朵蓮花,伸展著腰肢變淡,變無窮,與水色融會無痕。那簫聲,彷彿穿越我的耳廓抵達我整個肌膚,然後,我聽到了落地時的回聲,錚錚,清脆晶瑩。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而浮生如夢,佳期幾何?當離騷入酒,人生佳處,能消何物?那真愛、那痴情,是否能和這煙花一樣,漫城翻卷,經得住流年?
彷彿只需要一滴淚,全天下所有的煙花,就會在今夜,無聲地綻放。煙花滿樹的芬芳,就會灌溉幸福的憂傷。我不走開,在楊柳樹下,迎著你依依的情懷。當簫聲點亮瘦西湖一春的月色,我願是你柳枝上最呢喃的那一朵,芳香。
然而,曾經是那樣熾熱盼望的一聲長嘯,也不過是別在襟上的,一個思念。二十四橋的月色可曾收藏,我曾怎樣深深地,深深地將你凝望。簫聲里我的那一泓思念,到如今該是怎麼樣子?東君過後,是不是也一片綠肥紅瘦?!
才子張祜正揮毫潑墨,滴雨半岸青山,一溪碧水,矮店薄簾,小桃無主。陌上少年,駐馬倚斜橋。畫舫垂揚外,歌兒皓齒來。長卿、禹錫、杜牧之、歐陽修、秦觀、黃庭堅、唐寅、袁枚、蒲松齡、龔自珍打馬而過,落魄江南載酒行,留得青樓薄倖名。
偶然,有人奏響那曲離殤,二十四橋下,波心微漾,映白了那一片月光。記憶漫過了,何園的修竹道旁,鏡中月,水中花。揚州城外,流水泠泠,斷橋橫路梅枝亞。雪花飛下。渾似江南卷畫。白璧青錢,欲買春無價。歸來也。歸來也。誰將切切思量,種在仟陌途上?一縷一縷,纏繞你的纖指。誰又將一腔幽怨,遺棄在淺淺灘上?漸行漸遠漸無窮。
宴會圖上,衣上酒痕的詩詞,皆歷歷可辨,那吹簫的小紅,低眉斂目,卻有風情,不盈一握的溫香軟玉。我是你的郎,所有的笙歌琴音收束於一個指勢,繁華之後,只剩滿城的煙花漫卷。時天雨瀟瀟,似知君意。橋上有琴蕭之聲,郎悵然歌以合之:若風舞兮,瀟瀟君子;嗆然涕兮,滾滾紅塵;掩卷思兮,霏霏秋雨,弦斷傷兮,娉娉芳華。
放眼,揚州城煙花滾滾。一座塔,一啄流檐,半城煙花。揚州就這樣在記憶里氤氳開來。
(二)
揚州,又至揚州,慢慢走來,視野里是路邊筆挺的行道樹和樹彷綠蔥蔥、油潤潤的田地,很樸實無華的樣子。天空有點兒陰,這正好映襯這樣的氣氛:彷佛,這是去揚州做夢。
自古繁華的名地,總會引人遐想。歷史的刻痕使它們久負盛名,太多的褒貶又總讓人們無法真切地感受它們。古代地名之「揚州」範圍之廣,位列九州之中。即使後來唐時只作城市之名,卻也是大大的一塊地盤,想盡人間繁華。多少人萬貫家財會到揚州來揮金如土,多少人平凡普通卻也要到揚州來溫柔地美夢一場,什麼愛恨情仇、什麼風花雪月,總在時空中演繹。
市區路面寬窄適中,車流不大,連雜訊也不如別的有些城市大,安靜多了。讓人一下子無法想像千年前它的模樣。十字路口的中央,是白色的文昌合,壯壯實實地坐陣在中心交匯處,給人穩重安全的感覺。它矗立的年頭不是特別的久遠,也許是已經重新粉刷過了的緣故,它是如此的耀眼,讓人在一片灰濛濛中一眼就能看它個明白。而沿路走下去不久即到的四望亭,卻是灰衣灰褲,像極了一個勞累太多而無暇打扮自己的村婦。灰磚在陰天的視線里更是一種朦朧的感覺。我曉得,這一合一亭是發生了不少故事的地方,作為一個城市的一種地標,它們可是一直有權攔在路的中心而無需挪移,盡情地看周圍的房屋、樹木的世代變遷。這應該不是在委屈它們。
其實,路上的風景就在於邊走邊看邊玩味。當你從它的身邊經過,嗅著那麼點歷史的味道,細細地觀看它的外表,揣摩它的內心,就會明白什麼叫歲月的流逝。無情而有痕,無情使人傷感,有痕讓人仍可尋覓。靜靜站在繁華路邊的仙鶴寺,甚至是有點陰冷的普哈丁墓園,就提醒著路人,這座城池曾經也活躍一群異族,為了它的繁華而留下智慧。穆斯林的一族,十分的虔誠,守在喧鬧時,也守在寧靜處。廟堂不會變,墓地不會遷,心中的目標就永遠地留在了異鄉的土地上。後來之人看見,也會從心裡油然而生出一種敬服之感。仙鶴寺,深深的庭園,構造是中原大地的房屋構造,但裝飾、禮儀卻是濃濃的伊斯蘭風格,二者結合的美妙,也是當初開拓的異族為求生根而想出的妙法。普哈丁墓園不太大,無人,肅穆之中多得是一份神秘,如果說仙鶴寺是生者對生存、死亡、人生一切問題的思索、寄託之地,那麼普哈丁墓園就是亡者安息、停止人世紛爭的最終歸宿。沒有了嘈雜的打擾,就可以永恆於時空。不知道為什麼對這兩處有種特別的感覺。經過的時候,也許世人不會注意。但我,卻願意回頭一瞥,再看它們一眼。是這座城池吸引了他們,是這座城池的魅力吸引了他們。
有許多的東西都可證明什麼。美好的一面,屈辱的一面,走進了史可法紀念館就很容易明白。內憂外患是一個中央集權大國的最終病根,兩千年來依舊。對明朝來說,滿族是實實在在的異族,所以會有人拼了命地反抗。即使殺身成仁了,也絕不後悔。屠殺是血腥的,報復的慾望有多熾熱,屠殺的鮮血就有多紅。毀掉一個舊的繁華,哪怕暫時只留下無限的陰森恐怖、凄涼、冷落,這是征服者的心意。城池本身沒有實實在在的生命,但又有生命,這生命來自城池裡的每一個活著的人、花草樹木,毀掉城池的生命,就是毀掉他們的生命。征服者要用斬草除根的方法打造新的城池,原住的生命只有在反抗與屈服中選擇。有人選擇前者,有人選擇後者。前者死亡,留名。後者活到老也是死亡,也留名。選擇是痛苦的。沒有人知道史可法選擇時的痛苦。或許他又是不痛苦的。因為他從來只想到過反抗,而沒有屈服的概念。屈辱的仍然是屈辱,英雄們只是讓這屈辱中多了亮色,多了希望,多了警示。不能抹煞屈辱,要直面它,但一定要記住那些警示,讓屈辱不再。
揚州,承載了一種歷史的重擔,一頭太華麗多姿,一頭太沉悶單調。有時,它被捧到了天堂;有時,它只能坐在世界的底層掙扎。天堂時,豪門富賈雲集於斯,醉生夢死中只有歌舞昇平;落寞時,只能聽販夫走卒們倉促的腳步,還有歌女無盡的嘆息。不變的是小巷深深,街市依舊。平凡的世人依舊為生計忙碌而不會停下跋涉的步履。那些風雲之變,那些花開花落,由它去好了,那不是百姓們的夢。還有不變的,是揚州自己的秀麗景色。運河、楊柳、湖水、亭榭、園林、山寺。無論是誰,都可以盡情盡性地去享受。
三、江陰。
江陰,江之南也。古時,海門是汪洋大海,故江陰為江尾海頭,成為為長江入海之要塞。枚乘在其《七發》中,曾描述「廣陵海潮」,「浩浩皚皚,如素車白馬帷蓋之張,其波涌而雲亂」;郭璞《江賦》中亦道:「鼓洪濤於赤岸,揚餘波於柴桑。《太平寰宇記》:三吳襟帶之邦,百越舟車之會」。
江陰,古地也。3000多年前,土著文化與中原文化融合,為吳楚文化之組成部分。春秋戰國,這裡地屬延陵,曾經是吳公子季札的封地,後為春申君黃歇的采邑,故有「延陵古邑」、「春申舊封」之稱。晉太康二年(281年)置暨陽縣。南朝·梁紹泰元年(555年)廢縣置郡,建治君山之麓,因地處長江之南,遂稱江陰郡,為「江陰」名稱之開始,下轄江陰、利城、梁豐3縣。先後為郡、為國、為軍、為路、為州,建置多經變化,又有「暨陽古韻」、「錫澄分治」之謂。
盛唐起,江陰就是對外貿易的重要港埠。王安石:「黃田港口水如天,萬里風檣看賈船。海外珠犀常入市,人間魚蟹不論錢。」南宋紹興年間,設立「市舶司」,是當時我國沿海設置市舶司的廣州、杭州、上海等11個口岸之一。倭寇的出現,卻使得後來的明政府開始全面地絕對禁止民間海上貿易的海禁政策。但倭寇的活動並沒有如明政府一些官吏們所想像的那樣被禁止,自江蘇、浙江蔓延到福建、廣東,在嘉靖四十年前後最為猖獗,直到隆慶年間才漸漸被蕩平。此時的江陰早已大傷。江陰港口的政治地位和經濟地位自不能如前了。興盛的江南在明清被政府屢抽重稅,破國的南明在清初的「江陰血戰」,《古文觀止》江陰縣典史閻應元:某明朝一典史耳,尚知大義。將軍胙土分茅,為國重鎮,不能保障江淮,乃為敵前驅,何面目見吾邑義士民乎?
至馬鎮晴山堂,此徐霞客故居,有像,身俱白衣,闊首遠望。霞客20歲游太湖至54歲雲南抱病的萬里遐征,歷行16省,自言:「吾荷一鍤來,何處不可埋吾骨耶?」在明代也真難得,現在,故鄉人送號「游聖」。霞客終生不入仕途,錢牧齋曾為作傳:「徐霞客千古奇人,遊記乃千古奇書」。此固然是讚美,然其並未知遠遊之根本目的,僅重其游跡和文筆罷了。「昔人志星官輿地,多以承襲附會」而「山川面目多為圖經籍所蒙」,吾真應「窮九州內外」而「以身許之山水」也。
長江邊,吸引我的是郭璞草廬和其旁的一片樹林,極靜。《晉書.郭璞葛洪等傳》:璞以母憂去職,卜葬地於暨陽,去水百步許。人以近水為言,璞曰:「當即為陸矣。其後沙漲,去墓數十里皆為桑田。此說甚奇,不過《葬經》也在堪輿先生那裡一脈流傳。憾璞為參軍,曾為大將軍王敦算命,敦圖謀反,奪取司馬氏之江山,璞測算的結果是王敦必敗,氣敦將其殺之,至於「墓碑生金」確是難考。今南京玄武湖上有其衣冠冢,鎮江金山腳下又有其一。堪輿經典《撼龍經》中有「山行有斷脈不斷,直至江陰大海邊。海門旺氣連閩越,南水兩夾同抱纏。」.
鵝鼻嘴靠山臨水,在江南也算得上雄奇,棧橋曲折難行,緩濤拍岸,微風拂面,端的是一份恬淡。真正壯美的並不是那「江尾海頭」的巨石襯托下的大橋,而應為亂石臨江的那份瀟洒,陳毅詩:江陰天塹望天涯,廢壘猶存散似沙,客過風興敵惶急,軍民游擊滿南華。「子胥過江口」想到伍子胥也頓時百感交集,吳國能成其為春秋五霸,進而威名華夏,無怪呼梅村泰伯廟祭堂中也有伍員一地。長江懷古,昔日東坡曰: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復歌: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於懷,望美人兮天一方。不知為何,每臨長江,總有些許豪情,試想上游長江的宜賓之水寬不過江南之運河,竟能過三峽,沖湖口,奔東海,浩浩湯湯,「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清代江蘇巡撫居於蘇州,學政居江陰,兩江總督設於江寧,河運、漕運總督居淮安。學政主持全省8府3州的秀才考試,開啟文風,蒙化民眾,「江蘇學政衙署遺址」八個篆體大字較為顯眼,實勝過了那道嶄新的「天開文運」石坊。學政衙署原建築已毀,設計者於是在這裡建了這樣一個頗具新意的玻璃建築,東西兩面牆上,鐫刻著江蘇學政衙署歷史沿革介紹,以及從明朝萬曆年間以來,歷任的一百二十四位學政衙署官員的姓名,還有清代道光年間衙署規模的縮略圖等,穿過這個玻璃的大堂,中間走道兩邊,相對稱的又排列著一組組人物銅雕,是一些歷任江蘇學政官員的銅雕,人物形象生動,有的站立,有的騎馬,有的下棋,有的讀書,神態各個不同,有名的是劉墉。中山紀念塔卻有其來歷:孫中山先生受袁世凱之命,擔任全國鐵路總辦的職務時,視察江陰炮台,進城後在桐梓堂發表演說,要求江陰修建馬路,發展交通,並號召:「全國的文明從江陰發起」。再往裡面,「狀元亭」古意猶存,道松所書龍飛鳳舞的《般若波羅密多心經》令人嘆止,道松:唐僧。善書,江陰觀音大士木塔下有草書心經滿壁,筆力遒健,末題云:孟冬月比丘道松書。不記年歲。
興國寺就在不遠的前方,有一個頂部殘缺的磚塔,了解到這座磚塔建於北宋年間,也很有歷史,但最近一次的破壞,卻是在軍閥混戰時,奉系軍閥圍攻江陰,用大炮攻城,磚塔的頂部被炮彈炸毀。不遠處就是劉氏三兄弟的故居了,劉氏故居是半農、天華、北茂當年的房子。坐西朝東,前後二進十間三庭院,清末建築,距今約有150年歷史。半農是五四新文學運動的主將,當年他為了推廣白話文,與錢玄同扮演的王敬軒,展開過大辯論,半農發明了一個著名的字「她」,一首《叫我如何不想她》:
天上飄著些微雲
地上吹著些微風
啊
微風吹動了我的頭髮
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亮戀愛著海洋
海洋戀愛著月光
啊!這般蜜也似的銀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面落花慢慢流
水底魚兒慢慢游
啊
燕子你說些什麼話
教我如何不想她
枯樹在冷風裡搖
野火在暮色中燒
啊
西天還有些兒殘霞
教我如何不想她
這首歌經趙元任譜曲之後,傳遍了全國,直到今天,當人們舉辦懷舊作品音樂會時,也還會唱起這首歌。半農還是一位獲得法國國家文學博士的人,寫過《半農談影》一書,這本書可以說是我國最早的攝影著作了。看到他拍攝的一幅攝影作品,畫面是柳樹枝條,頗有水墨畫的意境。可惜天妒英才,1934年到內蒙古考察方言語音時,不慎受到一種有毒蚊蟲的叮咬,即開始發熱生病,回北京後,因為誤診,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死時僅44歲。半農的大弟劉天華也很有名,他親手改良了二胡,使得二胡音域更為寬廣,他也寫了《病中吟》、《病中呤》、《悲歌》、《苦悶之謳》、《光明行》、《良宵》、《空山鳥語》等二胡曲,《歌舞引》等琵琶曲,這些樂曲現在成了民族音樂的寶貴財富。在陳列的展品中,有劉天華親手改良過的二胡,彈過的琵琶,撰寫的樂譜等,他當初被蔡元培聘為北大教授不是因為二胡,卻是因為琵琶。猩紅熱終結了才子僅38歲的一生,猶為可惜!劉家三兄弟之北茂也是一位音樂家,作曲家。古代有曹操、蘇軾均是一門三父子,千秋共比高,而劉氏三兄弟的故事卻又是一個新的傳奇。
人民路有組坐北朝南中西合壁的建築群,為原國民黨江陰要塞司令部舊址,是西式二層摟的小洋房,牆柱主要用紅磚砌成,氣勢雄渾又格調風雅,還記得那篇著名的通訊:我英勇的人民解放軍二野、三野百萬雄師在鄧小平、陳毅總前委指揮下,東起江陰、西起九江段發起了強渡長江的偉大戰役。國軍在長江兩岸擺出了與解放軍決戰的架勢,防區劃為5個指揮區,分別駐在江陰、鎮江、南京、蕪湖、安慶。其中拱衛上海的江陰要塞司令部在當時尤顯重要,但4月20號江陰要塞舉行的起義,湯恩伯的長江防線立即崩潰。成王敗寇,歷史自有人評,湯恩伯死時有詩:最憐墓草青還在,風雨年年愴客魂。
終於,天空漸漸開始暗了下來,遙望顧山,不知當年昭明太子手植的紅豆,是否依舊相思?且歌一曲:
相思紅豆江南路,寄千古人間樹。
猶戀顧山風景物,清圓依舊,詩人爭賦,最怕分飛苦。
傷心休倚欄杆處,杜若芳洲又春暮。
兒女尋思愁幾許?三分霜月,滿江風雨,離恨載將去!
四、鎮江。
鎮江,古屬禹貢九州之揚州,西周為宜候封地,鎮江一名潤州,又名京口,後者因東漢末孫權從吳郡(今蘇州)遷治所於此而名,扼長江而南接維揚,地理位置決定了其防務的重要性。風光旖旎多姿,真山真水,有「天下第一江山」之謂:金山之綺麗,焦山之雄秀,北固山之險峻,丰姿各異,「京口三山甲東南」;鶴林、竹林和招隱三寺,山嶺環抱,林木幽深,又延伸入城。人文古物星羅棋布:金山江天禪寺,焦山碑林,宋元古街,過街石塔,昭明太子讀書台,六朝陵墓石刻。
鎮江,扼南北要衝,得山水之勝,鍾靈毓秀,代不乏才。歷代文人尋幽探勝,寄情抒懷,耕耘風雅,播種斯文,流風遺韻,裊裊不絕:王昌齡「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王安石「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辛棄疾「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李白「丹陽北固是吳關,畫出樓台雲水間」,杜牧「青苔寺里無馬跡,綠水橋邊多酒樓」,范仲淹「山分江色破,潮帶海聲來」,沈括「樓台兩岸水相連,江北江南鏡里天」,薩都剌「野人一過竹林寺,無數竹林生白煙」,冷士嵋「檻外晴川甘露寺,窗前秋水玉圌峰」。名人非凡:南朝劉寄奴,《世說新語》的劉義慶,《晉書》的臧榮緒,《玉台新詠》的徐陵,昭明太子,劉勰。主編《大清一統志》《佩文韻府》《康熙字典》的張玉書;《鐵雲藏龜》和《老殘遊記》的劉鶚。丹陽還是三帝故里:三國孫權,南朝齊高帝蕭道成、梁武帝蕭衍;句容有被譽為醫藥鼻祖的葛玄,葛洪,南朝道宗陶弘景。
鎮江,千年尤兵,肅殺之地。其據地利,面朝一條長江,胸挺一條大運河,遙對一座繁華的揚州城。揚州有春風十里,竹西佳處,有的是才子佳人,名媛怪傑。鎮江嫉妒它瓊花太嬌,楊柳太嫩,自己捧著一個「兵家必爭之地」的招牌,尷尬的坐在對面。可是每當南北失和,戰事一起,胡馬窺江,便是廢池憔木,而自己倚著長江天險,三山之勢,英勇抗敵。後人評說,揚州自然要帶上「死於安樂」的帽子,而默默無聞的鎮江卻可以贏得一個民族英雄的頭銜。
感受鎮江,最佳是三山,三山者,北臨大江之金山、北固山、焦山也。其中北固居中,俊秀挺拔;金山、焦山,一左一右,犄角互援,有萬夫莫當之險。當你登高極目,只見神州風光,天蒼蒼,江茫茫,江天一色,一覽無餘,更有寒風襲面,若逢和平年代,百業俱興,滿目盎然,對千里河山豈能不生熱愛之情,至若胡寇入侵,山河破碎,滿目蕭然,豈能不起為國效勞之意?
金山。不高,距市中心不過數里,然而在市區幾乎瞧不見它;也不秀,經過山下泉水丁冬、山上禪寺森然交相輝映作為裝點,才具體幾分。雖然其中的中泠泉有天下第一泉的名號,江天禪寺從南朝梁武帝主持「水陸法會」到清朝康熙皇帝提寫匾額的顯赫,這些都可能不為人知,但是提起白娘子水漫金山的故事,那是三歲小童都知道的。許仙和白娘子本來夫妻恩愛,在天堂之下過著比神仙更美好的生活。可是金山寺的出家人法海禪師以近乎原教旨的極端思想認為他們人妖相戀,那絕對是違背綱常,超出既定通婚界限的。於是,他囚禁許仙。白娘子苦苦尋夫,終於找上金山寺向法海要人。結果暴一個霹靂,水漫金山,生靈塗炭,白娘子觸犯天條,被囚禁在西湖邊的雷鋒塔里,許仙也萬念俱灰,就此在金山寺出家。
不少人對韓世忠圍金兀朮於黃天盪,梁紅玉擂鼓金山這段戲文特別喜歡,自古常有「紅袖添香夜讀書」之雅趣,韓夫人雖為一女流卻巾幗不讓鬚眉,誠可歌可泣也!被臨安的十二道金牌狂催的岳武穆在此也有一段閑說,夜泊江心,夢兩犬對言,次日金山寺長老解此異像為「獄」之兆,然,先有瀝泉槍被巨浪捲走,後是風波亭父子歸神,往事今亦無跡可尋,只留下一座孤孤的七峰亭空對著慈壽塔,遙祭葬在城東的先輩宗澤之墓,堅守大江,不忘「過河」。
宋代。是一個山河分裂的時代,得過且過者的樂園、士大夫的樂園、道學家的樂園,不是軍人和勇士的戰場。儘管,很多年以後,他們可以被後代的宣傳家重新發現,大筆一書,成為民族主義者的榜樣。但是,對於戰士,生不能戰鬥,等到死後揚名又有何用?獨登慈壽寶塔,前不見白娘子洪波陣陣,後不見梁紅玉的擂鼓聲聲,唯在刺骨的寒風中遙望大江。在理學興起的宋代,金山上卻交織著白娘子和梁紅玉,洪波和擂鼓,對人權的追求和對主權的捍衛,和著山下千年奔騰的長江水,捲入東海去抗爭。
這就是鎮江,好不容易有段 「白蛇傳」,也把人家夫妻攆回了杭州,而杜十娘也是在這揚子江對面的瓜洲古渡徒對負心的李甲怒沉那百寶箱,王安石是用那首「京口瓜洲一水間」的名作把京口和瓜洲連在一起的,而今的潤揚大橋更是讓繁華熱鬧了千年的渡口趨於平靜。
其實,成功就大張旗鼓的活,失敗大不了也轟轟烈烈的死。但在白、梁一千多年前的鎮江偏偏蹦出來一個孫尚香,生活在主權與人權的夾縫之中。當聞夫君劉備在長江上游的白帝城病歿,只有在下游千里之外北固山上默然遙祭。君歿長江頭,我祭長江尾,今日思君君已去,共死長江邊!旋即從山上的北固亭投江自盡以跟隨夫君。不知哪個過往的文人墨客,同情這個剛烈的女子,又將此亭叫做祭江亭。我憑欄俯視,只見山下灘上亂石橫斜,森然可畏,大江尚在遠處。北固山麓的溜馬澗和試劍石也是有典故的地方。想當年,孫劉策馬揚鞭,刀起石斷,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有了這樣的生命力才能與老氣橫秋的曹操共爭天下。後來,又是大宋年間,有一位歌頌孫權以自慰的詞人來到這裡。他叫辛棄疾,不管登山多少高山,不管是把多少欄杆拍遍,他總以為自己登臨的意圖無人知曉。是尋找詩性嗎?是遊山玩水嗎?在那個山河破碎,故鄉淪陷的時代,他只求帶兵軍作戰重整舊河山,收復失地。然而,被冷落在山水間,做幾首抒抒胸臆、泄泄憤怒的豪放。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
千古興亡多少事?
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
天下英雄誰敵手?
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就這樣幾堆宋詞幻化成華麗裝飾的外殼,把辛將軍埋葬在無比凄涼的墳墓里,儘管中國大地從此多了幾曲千古傳誦的詩詞,在後世的王謝堂前到尋常百姓家中傳唱,但是這是怎樣的悲劇?華麗雋永的宋詞,你是怎樣的悲劇?在那個只剩半壁江山苟延殘喘的宋代,在那個呼喚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土的英雄勇士的時代,你本不應有如此崇高的地位。終於,蒙古人從千里之外的大草原浩浩蕩蕩的趕來了。還是在鎮江。佔據長江天險的宋國水師被本來不善水戰的蒙古軍團輕易擊敗。
東面的焦山,在江中的小洲上。野舟橫渡,以懷古者的心態,看大江滔滔,水草萋萋,聽水聲,船聲,來自遠古的回聲,歷史的滄桑感豁然而出。在這裡,曾經最壯烈的一波發生在150多年前,世界已經進入轟然巨變的十九世紀,中國也在這裡迎來近代歲月。這一回,迎接的不是從長江順水西下的曹操,也不是從大運河南行而下的蒙古艦隊,而是從大洋逆江而上的大英帝國的堅船利炮。那刻,大一統的構架圖有虛名,大清在理學的禁錮下僵化和蛀蟲的狂食下陳腐,戰爭的慘敗不用說也是顯而易見的。然而,面對高出自己一個時代的對手,鎮江守軍無所畏懼、壯烈殉國依然可歌可泣。如今,古炮台猶在,銹跡斑斑的大炮猶在,站在古戰場上,眺望四野,不見舊人,但見一快碑刻,上面刻有恩格斯對鎮江一役的評價:「中國士兵決不缺乏勇敢和銳氣。駐防旗兵總共只有 1500 人,但卻殊死奮戰,直到最後一人。如果中國各地都像鎮江軍民那樣抵抗英國軍、那麼英國侵略軍就永遠到不了南京。」
鎮江,其實也需要柔情的,不論是江北的淮揚,東首的蘇錫,西側的金陵,還是更南的杭嘉和寧紹,江南大地上到處充滿的是迷離的煙柳和醉人的杏花,而鎮江在江南是唯一脂粉氣不那麼濃的地方,這裡有的是孫仲謀、韓世忠和辛棄疾這樣的豪傑。鎮江,一個與眾不同的江南。
山近水色水連天,驚濤濁浪說曹劉,
紅玉有情哀寒葉,冷泉無歌釣孤舟,
千年風雨晚來平,幾朝兵戈一沙歐,
水漫金山尤昨日,多少書生夢裡收。
五、小巷。石橋。
小巷還在,窄而長,幽幽的,通向時間深處。正是炎夏,正午時分,信步走去,通體沁涼,兩邊生風。靜靜,除了一兩聲狗呔,便是偶爾的吱呀一聲門響,門背後,閃出一個蒼老的身影,拄著拐,踱著步,轉了個彎,不見了。剩下篤篤的拐杖聲,以及長長的沉寂,在光潔的青石板上彈跳,從巷的這頭,到那頭。
時間的那頭,江南的小巷是熱鬧的,販夫走卒在深巷裡叫賣,脂粉,花戴,香軟的豆腐花。從早到晚,巷子有多長,他們的聲音便有多長。巷子兩邊有門,側門,或者後門,每個門都通向一個故事,跟深巷一樣悠長而暗的故事。故事中總是少不了一個多情的女子,她詩書滿腹,卻又寂寞。於是會偷偷打開生鏽的鎖,與她的女伴,開後門,出深巷,行向橋頭的涼亭水榭。深巷因此多了情致,連穿過的風,都氤氳了女子的香氣。
江南是女子:一個端莊文秀,一個機靈慧黠;一個多愁善感,一個活潑可人。戲文里總是將她們安排為主僕,一個害相思病體懨懨,一個開後門放進深巷裡搔首徘徊的書生,「叫張生,我步步行來你步步……」這樣的安排,其實是有深意的,沒有主,就沒了春色;沒有僕,就少了秋實。不管少了誰,江南,都不再完整。於人間的情意,小巷是深有功勞的,牽繫姻緣,聯結因果,不露一點聲色。
可如今,再往哪裡去找當年的熱鬧和禁忌呢?巷子老了,歲月的影子沉積得深了,人便離散了。恰如老樹,枝殘葉落,鳥雀另遷,小巷與丁香般的女子,與油紙傘結了緣,丁香雨巷,一時成了江南的代名詞。這終究,是紙上詩意的小巷,是情調的小巷。而現實里的小巷,只有泥灰斑駁的牆,深黑油亮的門,還有詞人的長短句一般平平仄仄的青石板路,引你一路吟向它的縱深。倘若,從某扇半掩的門後踱出一位老人,拄著拐杖,對襟布褂,敞口軟鞋,他的臉上,有牆一般斑駁的皺紋。你不妨上前問:打從江南來的人,請你告訴我,這巷,曾經通往哪個年代?
江南似水,一定少不了大大小小的石橋,大部分有弧形的橋面,圓形的拱洞,所不同者,在於拱洞的個數。我所見到的,以獨拱和三拱為最多。過去的江南人,大概極喜歡以繁麗和曲折為美。江南人的巧思,也體現在橋面的設計上,有在欄杆上雕花鏤獸的,也有在橋面建水榭涼亭的。小小一座橋,便有了借景生情的空間,什麼人,往那橋上的小亭子間里款款一站,就成了明清小說的開頭詩。倘若懂得手扶欄杆,雙眸遠眺,便是宋詞里的憑欄意了。閑愁千古,水流千古。即便是長不過十步的小橋,也要取個好名,一筆一划地,將那幾個字鐫刻在石板上,或小篆,或隸書,或蘭亭,或魏碑,並且施朱染漆,讓你的十步,也要走得步步蓮花,情韻繚繞。難怪,江南人的情,多產生於橋上,橋上相見,橋上盟訂,橋上訣別。連精變的白蛇,也要在斷橋上來,斷橋上去。
這樣的石橋,在江南人心中,只怕還是平常的,拙樸的。所以,它走不進他們的後花園。在江南人自家的園子里,就有更加精巧繁麗的曲橋。它們是真正的曲橋,一般以九數造型,白石的橋身,白石的欄杆,通身泛著澄靜的光,算是江南最明亮的景緻。轉折處,或方直,或柔婉。清水之上,曲橋婉轉,江南的景,更多了三分婉約。別的橋,多為通行,而曲橋,只為景觀,並且,它能將橋上之人也一齊入了景。走在曲橋,步履一定是輕輕的,心思一定是悠閑的,仰首,是白雲流嵐,俯身,是曲水流觴,兩岸曉風楊柳花開花落,水中的風荷游魚潮來潮往,亮晶晶的時光,就不覺被這曲橋繞了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青絲變了白髮,尚無悔。只是一副百轉的柔腸,想來,就因這曲橋而生了。
是石橋太具有江南特徵吧,而今的曲橋,早游出了後花園,泊向了熱鬧的景點,公園。曲還是那樣的曲,只是橋上的人沒有了柔腸,腳步匆促,笑語喧嘩。在橋上曲曲折折繞行一回,擺幾副姿態,留幾張照,便算是到了江南一回。日久後拿出來,指著:江南么,便是我身後的曲橋,曲橋邊的楊柳。
怎知道,真的江南早已湮滅,只剩字裡行間的紙上思量。就像,真的曲橋,一身斑駁的歲月灰痕,只在小院亭榭間,幽幽繚繞,柔腸百轉。
六、紹興。
漢代的吳越之地,紹興的會稽山臨水而踞,山脈綿延百里,連襟上虞。城外稻花盛開,水墨越州,吳地糧船魚貫而過,撲面而來的是豐年的紙墨香草氣息。朝廷官差押運魚米糧錢,鳴鑼開道,繞過山嶺南麓,水路行舟,順水順風,陸路策馬,輕車熟道。古代的會稽山,稻花芬芳的時節,欲求名節寒窗苦讀的秀才,帶長劍遠遊上虞的劍客,虯髯粗臉,身穿藍布衫,肩披青草衣的遊俠,朱紅衣妝的女子,赤衣布鞋的信使,他們是漢代古老傳說,故事中的性格人物。
會稽古郡,上虞是鑄劍之地。上虞的城牆是朱綠色的,紙上墨色隱隱,筆調清峻,字跡挺拔,筆下不施粉黛。古代傳說中的上虞,弧形的欄杆,彎月形的眉刀,鑄劍的城池坐落在山野余脈之處。城牆上青色的墨魚石,鑲嵌著風火磚瓦。竹簡上的路線圖面山展開,東西糧倉,米市,埠頭,穀場,次第分布。編撰竹簡文書的讀書郎青衫單衣,運筆如龍,飛刀刻痕蒼勁,字跡神態自若,府第的刀筆吏更難與其爭鋒。古雅漢隸,一字一划,紋痕莊重肅穆,遊俠氣質的讀書人,佩飛刀,擊長劍,弄硃筆,長於說辭,善用刀甲,文辭氣力渾然一體,令吃陳米,塗細墨的書齋病儒只能長而嘆息。上虞的古漢字刻漏在讀書人的心中,竹簡文牘洗盡青山秀色,年少讀書郎策馬京華,穿雲嶺,過長橋。
會稽山下的紹興鬧市,酒旗隨風飄揚,山鄉野里,筆墨與酒香,渲染著少年的壯志心懷。漢代的會稽山下,有行俠仗義的山林大盜,身輕如燕的江湖好漢,行走挑擔的農村腳夫,販賣零飾的貨郎,欺人霸市身形彪悍滿身銅臭的屠戶,無依無靠的鰥寡孤獨,無知無畏的草寇,亦有能文善武騎竹馬的少年郎。會稽是漢朝南方一座山清水秀之城,漢代的少年讀書郎,秉燭夜讀,銜枚疾書,竹簡秀色皆入筆下文章,運思敏捷,才情橫溢。他們身體力行,能文善武,策馬仗劍,日常勞作,耕織不誤。
元狩四年,古代的會稽郡紹興府,酒樓茶館是水墨色的,帶長劍的讀書郎衣袖是紫色的,長卷逸氣縱橫,不沾染一絲塵垢,帶著吳越的青草氣息,落款大大方方,字跡骨筆章法,宛如順風扯帆,長驅入海,毫無世故的濁氣,章法樸素大方。
漢代讀書郎,多有投筆從戎,策馬出塞的壯志胸襟。薄衣衫,濃眉目,會稽的街肆驛館,他們晴耕雨讀,有著江南豪俠氣派,性格爽朗,亦能寫綺麗的錦繡文章。古代紹興南屏會稽山,北瀕錢塘江,連綿十八里的水路,碧綠的瓜豆,悠然的船兒,田野間蝴蝶翩翩,綠紅相映。身佩上虞長劍,文章筆鋒犀利,靈光乍現,精通韜略文武,男兒志氣在臨摹的古漢隸濃墨重彩的筆痕中奔騰馳騁,暢遊千里,散盡千金,飲盡吳越美酒,走遍關山五十州。春天的會稽山草木茂盛,流水淙淙,讀書郎耕讀不綴,在山野的秀色中,文筆之下漸漸更有了泥土氣息的芳香。樸素的衣衫,青色的竹林,江浙之地遊俠少年漸漸亦有風雲之色。運筆風捲殘雲,走勢如風,順勢勾搭相連接,如遊俠破陣,突入方陣,有著蒼勁的腕力。讀書郎經營筆墨,耕作水稻,眉宇之間卷舒少年意氣。勤勞善良,熱情奔放的讀書郎,字紙上有豐年筆墨沉跡,殘香留在刀鋒,飛刀入木三分。
漢代的讀書郎讀竹簡,勤耕作,善飛射,文筆章法,左右開弓,伶俐卻不墮纖弱;騎飛馬,縱長策,弄青梅,小兒女身手矯健,風骨清峻,宛如飛鳳,筆法秀麗卻也不乏英雄豪傑慷慨激昂的情懷。食漢家倉廩,穿江南布衣,寫得古雅漢隸,紙卷上油彩光華,有著大時代的少年壯志。古會稽的稻米,上虞的琅琊佩劍,珠光刺目,鋒芒畢露,漢家小兒郎正是那水中翻蛟龍,勒馬挺刀槍的少年神采,羽翎插肩頭,麾下金鱗甲,看似弱兒女,小心被壓倒。小小兒郎橫刀立馬,劍指凌雲,一指一點都是挺拔峻峭,卻又秀氣十足,身穿著單薄布衣,揮舞著手中琅琊。五花馬,千金裘,面頰紅暈的讀書郎飲盡一壇狀元紅,灑落一片五銖錢,策馬奔騰轟轟烈烈,散金三十餘萬,紹興的美酒濃郁芳香,草莽蕩寇為止傾倒。
小兒郎綠袖頭,紫金翎,虎豹騎,鮮花甲,朱紅袍,青雲靴,騎的是飛快馬,讀的是青竹簡,寫的是古漢字。硃筆濃彩,有稚氣的筆畫,亦有矯健的神姿。穿的是江南魚米布衣,青色淡雅,儒生風範,腳蹬小布鞋,身披會稽山,攜江流奔騰餘威,漢代的煙塵之中,別有一番風姿。吳越郡府的糧倉,書肆,酒樓,濡染著讀書郎的心懷,野菜花,酸菜魚,黃花麥果,豌豆苗,會稽山,吳地的米酒,養育的是少年的天真質樸。採蓮子的漁舟,過石橋的烏篷船,亦為雄心壯志平添了幾分溫婉秀色。嚼青梅,釣魚蝦的讀書郎,穿梭在吳越的稻花叢中,衣襟香遠益清。稻花清香,白衣似雪,江南之地,古樸典雅風格的青瓷壇裝會稽的美酒,醉倒了小兒郎。那一壇埋藏年代久遠的狀元紅,為筆下文章增添了陳久的趣味。
古代的越州,草木茂盛,稻花盛開,冠蓋相望,酒旗高高的掛在城頭,鄉野。會稽的人們善采百花釀酒,技藝精湛,善於採擷大自然那令人為之沉醉的芳香。桃花盛開的時節,農夫賣鹽巴,種清茶,編織紅絲絛,魚米與布匹兌換美酒,或自家釀造,留待良辰佳日一飲而盡,唇齒留香。銀錢糧米,耕作辛勞,征戰之苦的疲憊都在這開懷暢飲的瞬間化解了。稻花美酒能夠融化這會稽山的兒女情愁,能化解亂世的無盡憂鬱。紹興的佳釀取自青山之下的鬱郁禾苗,那雋秀的色彩,招蜂引蝶穿過山麓,山嶺分櫱,一江清流,天青瓷的酒罈釉色滋潤晶瑩,渾厚端莊,沾著泥土以及漢代會稽草木,稻花的濃香。吳越之地的鹽、銅、越布,物產豐富,一派富足太平的氣息。陳年的稻花香,簌簌的美酒泥封印,更古拙的泥質黑陶,通體印有細細的細弦花紋,殘墨滲透到酒罈上的紙頁深處,越瓷精細的壇裝,紅色吉祥圖案,漢代的美酒黃金玉質,色澤瑩潤,開一壇紹興美酒,鎏金青銅杯盛滿這醉人美酒,荊揚江南七郡一派祥和氣色,稻花美酒,泥封拆掉,山野十里清香,江浙的美酒濃郁甘潤,稻花清酒滋味醇正芳香,鼓點徐疾相間,春天的鑼鼓響起來,烹羊宰牛,溫暖人心的美酒捧出來,丟掉書齋里的書卷氣,
漢代會稽山,紹興府,春天的鑼鼓敲起來,黑色的濃墨隸書點寫的酒罈泥印,紙張柔軟,質地光滑,拆除泥封,眾人興高采烈的倒滿每一個青花瓷碗。村夫野老,小兒女,少年郎在這古老的山野之間,載歌載舞,捋鬍子,伸胳膊,揮舞手掌,搖動手鼓,丟掉銅錢褡褳,高高的舉起那一碗十八年女兒紅。
琥珀色的美酒,清澈澄亮,香氣撲鼻,色濃味醇,飲盡一壇十里香,古老的會稽城鼓吹鐃歌,聲樂的海洋里,盛筵開始了,每一個人都在這盛宴中舞蹈著,忘卻煩惱。他們恣意飲酒,瓷碗碰撞,酒花香氣四溢,歡謔的場景中,人們眉飛色舞,手舞足蹈。人們杯箸碰撞,魚米濃香,飯稻羹菜,紹興的美酒倒滿了小兒郎的細瓷盞,黑陶碗。青布褂的讀書郎,彷彿是一位酩酊醉客,面紅耳赤,春風拂面。這漢代的美酒,醉倒那讀書郎,融化那兒女情,香滿十里,萬古的憂愁都被會稽山古老的流水帶去。
七、無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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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日誌,未完。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蔦亂飛。只記得兩千年的歲月,那時我著一襲長衫,白面而多髯,吟吟有聲,背著雙手立於江邊向你遙望。你就在江的對岸。我甚至能聞見你身體里的清香隔岸飄來。長長的路,長滿心動的草的青青。江南入夢,空寂天空,初開的花,春天的顏色漫天飛舞。
秋水長天,時光往複。我只一個人行走,在寂寞的文華小徑,在幽暗的星光之下。無論我的雙腳踏向何方,那長長的路,自己終究是愛惜這樣的景象,當千帆過盡,當曲終人散,當那些紫槿花在風中留下多少嘆息,當那些捉摸不定的蒲公英在秋空下盈盈遠去。在如此滄桑中,我的內心是如此真切地悲傷。很少有人再有耐心看一隻蝴蝶飛過春天。我全部的生活,用來承受一種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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