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文、燒肉和高粱酒:參拜過後

經文、燒肉和高粱酒:參拜過後

來自專欄吾兄弟野

(網圖侵刪)

來到佛像面前,我跟著一旁的法師念著拗口的經文,不知為何,這一次我竟沒有念錯。從小我的父母就活在佛教的熏陶之下,總會在自己的家中搭起佛堂,時不時就要進去參拜,以此趨吉避凶。而從我六歲起,父母也會領著我的手走進佛堂,告訴我哪一位才是守護我的菩薩。但我卻自小學不會誦經,總覺得那些不斷重複的拗口的咒文毫無意義,也因此和父母起過不少爭執。

誰知道這一次在佛像前參拜,卻已經舉目無親,與我同行的僅有無數陌生的面孔。一旁的法師轉身看向我,示意是時候將我的佛像擺放在檯子上。那是一座木製的小佛像,料想到這一天的到來,我提前利用起閑暇的時間用小刀雕刻出來的。而將佛像安放好後,我做了最後的參拜,順著人群流動的方向離去。

其實雕刻木頭小人兒這種事兒,五六歲的時候我就會做了。這還多虧了我那位做木工的父親,從很小的年紀就開始培養我們的動手能力。而在這方面我學的很快,甚至用三個月時間就超過了我那個大我兩歲的哥哥。那個時候我總是喜歡拿著自己的作品去他的面前顯擺,但哥哥只是趴在桌子上奮筆疾書,似乎從未見到過我。

那人就是這樣,總是喜歡將經歷花費在無意義的事情上。爸媽教我們念經的時候,他就學的很認真,認真地聽著他們講著各種神啊佛啊的故事,很快也能將那些佛祖、菩薩認個遍。然而那些在年幼的我看來,只是一幅幅塗了顏料的畫。而即便是後來受到了亞文化的衝擊,我也依舊沒能領會人們對於這些「紙片人」的感情。真正能夠吸引我的,只是那畫框的木料、樣式、上面鐫刻著的花紋。

年輕的小哥走了進來,向我點了點頭, 在桌子上留下了一碗米飯,一份青菜,一份燒肉,以及一壺小瓶的高粱酒。這一餐吃的很樸素,但我並沒有倉促對付,而是儘可能的慢些品嘗,似乎每一口都要吃出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咸。

我夾起一片燒肉,打量了一下它的形狀和成色——那片肉是橙紅色的,切得很薄;而平日里母親所做的燒肉則是紅褐色的,沾滿了她自己研究出的醬汁,並且肉會被切成厚厚的方形。

我最終還是選擇將它送入口中,期待那種肉的汁水在口中化開的感覺。

記得每一次我擅自翻動佛堂里的畫框,總會被父親逮住胖揍一頓。那時候我總覺得父親是這個世界上最兇狠的人,而母親則總是在一旁看著,隨後轉身走進了廚房。每一次我被揍完,晚飯里就總是會多出一份燒肉——這碗肉很少,媽說只許我一個人吃。而父親也總是那那樣的晚上提前離席,將自己悶進佛堂不出來。

或許他在後悔對我大打出手吧。但每一次我以為沒事了,再一次出手時,他也都不曾手軟。

而這塊肉,的確,我能夠感受到肉的汁水在口中化開,但總覺得似乎也將一些苦澀的回憶沖了進來。

那天晚上,父親將我們哥倆叫進了屋,問我們怎麼看待未來。哥是個有志向的人,他說自己想要上大學,當老師,再回來幫助我們這裡貧困的人們。我說自己目光短淺,只覺得還有更多實際的方法可以幫到這裡的人們,比如我可以去精修木工,跟老爹出工,幫村裡的人干點兒力所能及的事情。

父親叫哥先出去,要和我單獨說點事情。但當我一個人將耳朵湊近父親時,卻只是挨了一個嘴巴子。他說自己做木工苦了一輩子,還賺不到幾個錢。不想讓我跟著他一起沒出息,叫我學學我哥,做個文化人。

我質問文化人有什麼好的,懂那麼多和自己毫無關聯的事情,就代表很成功嗎。父親回答不上來,就抬起了自己的巴掌。我小跑著逃出了屋子,並去和老媽撒嬌說要吃燒肉。

而最終我也沒能真的學成,上課的時候我的目光總是會被四周的事物所吸引。窗外的鳥兒啦,牽著牛羊路過的農民伯伯啦,我只覺得為什麼我們要干看著它們為家裡忙東忙西,自己卻躲在課本後面,欺騙著自己有朝一日能成為有用的人。

我覺得我們好沒用。

但最終我還是在父母的威逼利誘下一直這麼沒用了下去。我看著哥哥成了優秀的畢業生代表,考進了縣城的一所高級中學。而與此同時我在班裡成了墊底的問題學生。這麼多年來,我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怎麼不多和你哥學學。」每一次到那個時候,我都會用一句話嗆回去:「我可不會去學一個連木頭人都雕不好的笨蛋。」

但後面的日子裡我才意識到,無論這個世界更需要什麼,似乎人們都更加喜歡文化人,而不是我掌心裡的木頭人。

十年後我再一次和哥相見,是在某私立高中的校門口。我站在鐵柵欄外,高舉著用塑料袋裝著的配餐盒,而哥則帶著一副黑框眼鏡,在柵欄的另一側接過了我手中的外賣。交互的過程中我們的眼神相對,但又很快分開了。我很清楚的知道最先逃離我的視線的是他的眼睛,他不願意認出我,他的身旁還有著無數的同事,陪著他一起扮著高級知識分子的遊戲。而我的出現則會將這潭水給攪渾。

我懂,我懂。我沒學會什麼文化知識,但是這幾年在城市裡打工的生涯早就讓我學會了世故人情,知道什麼樣的人是上等人,什麼人是叫人使喚的下等人。我也看清了這兩種人之間存在的那道不能說破的溝壑。

不開心的時候,我總是會在下班後光顧一家出租屋附近的飯店,點上一份簡餐,以及一壺高粱酒。一小壺酒,足夠讓我享受那一份微醉的感覺,所有的痛苦和憤怒都會被拋諸腦後。但很快我發現,可能真的讓我半醉半醒的,並不是那一壺廉價的酒,而是紅顏。

我將那壺裡的酒一點點倒進酒杯,透過酒水看著自己困頓的眼。昨夜的徹夜未眠讓我此時的精神狀態有些不妙,不過無所謂了,喝酒就完了。

那家店裡的老闆娘劉姐,總是戴我無比熱情。每次我前來喝酒,她都是親自過來招呼,還總是在私底下叫廚師多在我的菜裡面加幾片肉。我不知道為何她會這樣待我,或許,這是命運使然。

閑暇的時候,我也會和那位老闆娘閑聊,知道她是一位離婚的單親母親,一個人獨自撐起這個家庭。那個時候,我忽然覺得自己即將尋到人們所謂的真愛。

我知道小女孩都會喜歡一些精美的玩意兒,而這就是我的所長。每一次我看到老闆娘的女兒放學來店裡幫工的時候,我都會在心裡默默記住她的笑容,隨後回到家中開始一點一點地修改著手中的木頭人,讓它看起來更加精美別緻。那時我想,為這個女孩兒親手打造一個木頭人,應當算是個十分用心的禮物了,老闆娘也一定會很開心。

大概在一周後,我將這個製作完好的小人藏進了懷裡,再一次走進了她的飯店。她又熱情地跟我打了招呼,招呼我在一張空桌子上坐下。隨後就準備去找後廚繼續報上我要點的老三樣,青菜、燒肉、高粱酒。

我下定決心叫住了她。

「劉姐,其實我這次來,是想感謝你這麼長時間以來的照顧。我實在也是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才能,就……」

「哪裡哪裡,說起來還是麻煩你了啊。」劉姐一臉不好意思,「女兒腦子笨,還多虧您抽時間給她補習功課了呢。」

我突然想起來自己長著一副和哥哥一模一樣的臉。

我將杯中的酒喝凈,隨後將酒壺擰開,一股腦兒把裡面的酒水灌進了嘴裡。

「準備好了嗎?」哥哥站在我的身旁看著我。那是三歲的時候,哥哥用蓮蓬頭衝掉我身上的泥巴時說過的話。

「準備好了嗎?」父母用期許的眼神看著我。那是在五歲的時候,老媽親手為我做了生日蛋糕,等待著我吹滅蠟燭許願。

「準備好了嗎?」劉姐關切地看著我。那是在四個月前,她終於讓我走進了她的房間,將整個人完全敞開給我。哦,那時我正昧著良心繼續扮演著某個多情老師的角色。

「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嗎……」

身邊人在發問。

「我準備好了。」我含糊著回答。隨後自己的後頸就傳來了一陣刺痛。

哥哥拉住了我的右手,將我拽了起來,扔給了一旁的父親。

父親將我傳遞給母親,母親親了我一口,又將我扔在了地上。

劉姐拉我起身,陪自己和女兒跳起了一支舞。

她問:「你能將你的心交給我嗎?」

「我能,我能。」

隨後她將手伸進了我的胸口,將心臟掏了出來。

但當她看到我的心臟時,卻又驚恐地將它扔掉,並一把將我推在了地上,擋在女兒的身前。

「執行已完畢,法醫已確認死亡。」

「第一次執行死刑,你做的很好,小林。」

「一切服從上級的指示。」林警官敬禮。

的確,他很英勇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但是當他回到家中,躺在床上的時候,他卻無法剋制自己不去回想正午的所見所聞。

他帶犯人拜過了地藏王,吃過了最後的一餐。期間那個犯人落淚了數次,他也無數次懷疑——自己眼前所見的,真的是那個姦殺了一對母女,殺死了自己的哥哥,並將自己毀容的殺人犯嗎?他不知道,正義感告訴他,眼前的犯人只是咎由自取,他得到了自己應得的報應。

只是在半夢半醒之中,他還是不斷聽到犯人被打了麻醉針,按倒在地上的時候,嘴裡依舊不停呢喃著的一句話。

「我可以把心交給你,我可以把心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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