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聶亓（qí）：如何用佛法撩妹
07-06
城北聶亓（qí）：如何用佛法撩妹
推薦閱讀：
來自專欄吾兄弟野
【今】
1 八十四歲， 所有老人風燭殘年的年紀， 縱然狂傲如我，也乖乖躺在醫院病房。
· 2 時針指向代表夜的九點， 那女人悄然轉過屏風， 一襲素白衣裳。 ——該走了。 ——聶亓，是你嗎？ ——還能是誰呢？ ——聶亓，我多留一會不行嗎？「這可不像你。」聶亓噗嗤一笑，「我認識的草野最討厭囚籠了。」
· 3 我側過身， 目光止在几案的檯燈—— 不知何時變成了走馬燈， 我盯著走馬燈， 往事匆匆。 · 【昔】4
自城北歸來，總有什麼籠罩我心頭。 我沉重太久， 喚醒柔情的不是江南水鄉， 卻是山崖和經幡。 · 5 六十年前， 一路驅車，漫無目的， 我想停在汽油耗盡的地方——若是山野便躺下，
等鳥獸銷毀我的屍身； 若是城鎮便住下， 宛若新生。 · 6 崎嶇山路上，油表早早指向零了， 可我想不到—— 油表指向零卻還能行這麼久， 或許是我佛慈悲，把我和吉普車一路送到了城鎮，
還有幾百米便是一排瓦房。 吉普開始滑行——終於熄火了。 · 7 一個鎮上的女孩子迎過來， 她頭髮梳成馬尾。 她問我怎麼不下車， 我說還不到下車的時候。 她又問我怎麼不開車，我只好承認沒油了。
· 8 我從車上走下來， 她問我怎麼不繼續坐在車裡， 我便告訴她我不喜歡囚籠， 從來都不。 · 9 ——我第一次見到有人把汽車油箱開空。——小姑娘你錯了，油箱不是空，倒點水還能繼續開。
我忽然又不想跟她講道理了， 生在山裡的姑娘， 一生未必見過幾輛車。 · 10 我問這是哪， 她說是城北； 我問她是誰， 她說是聶亓。·
11 ——聶亓，你說這裡是城北，那麼城在哪裡？ ——城裡的人也不知道城的北邊還有一個城北。 正如過去我總提「心上人」， 心也不知道心的上面還有一個人。 · 12 我問聶亓城北的意義是什麼， 聶亓說我問得太早了。我又問生活的意義是什麼，
聶亓說我怎麼才想起來問。 · 13 寺，似乎就是城北的意義。 城北後面有一座寺，朝聖者絡繹不絕。 有驅車十日的， 也有磕長頭百日的。 古老的韋陀橫向持鞭， 是雲遊僧可住可吃的意思。 · 14 我看向匾額： 貳叄寺。 我問聶亓為什麼是「二三四」。 她告訴我此處是「再次參悟佛法之寺」。 · 15 寺門前的楹聯是個繞口令。 上聯「寺是寺，是寺是市肆」， 下聯「時是時，伺時食寺食」。 橫批最玄妙—— 上書「寺不是寺」。 · 16 我們去問老方丈，寺不是寺卻是什麼。 老方丈說是食堂。 老方丈笑著嘆口氣， 小和尚們不懂如來觀音佛陀羅漢， 只知道到點吃飯。 · 17 大雄寶殿如來像背後還有一尊菩薩， 倒坐的，叫「倒坐觀音」。 我以為只有貳叄寺才有， 聶亓卻說每個寺都有， 我不知真假。 問觀音為何倒坐， 恨世人不肯回頭。 · 18 聶亓才想起來問我是誰， 我說是小說家。 ——哦，原來你無業，所以才開車亂跑。 我被嘲笑了。 所有的寫手在這一天都被嘲笑了。 · 19 我問聶亓是誰—— 聶亓說她原來是香客，現在是居士。 ——哦，原來你也無業。 ——無業而已，勝過造業。 · 20 聶亓問我上一部小說寫了什麼， 我說寫了金評皮彩掛風馬燕雀蝶。 ——能不說黑話？ ——我寫了一個江湖。 ——你寫的是武俠嗎？ ——我寫的是言情。 · 21 聶亓很善良， 善良到城北的貓咪都黏著她。 她走過的地方， 總留著一排排貓爪印。 · 22 貳叄寺的和尚很少， 我問老方丈能不能收我當和尚。 老方丈說今年過年不收你，收你只收老北京。 ——我不是老北京。 ——所以不收你。 ——寺都快空了，你還不收人？ ——正因為我很久不收人，寺才會快空。 · 23 後來我聽說老方丈不想讓人住下， 寺是逃離塵世的地方， 老方丈希望他指點的每個香客都能勇敢： 行走人間，即是勇敢。 · 24 城北是在山上，山上還有山， 貳叄寺就在最上面的那座山。 一束束五彩的經幡在陽光下搖曳， 串聯了天與地。 經幡的五色順序很嚴苛， 五色象徵了土水火風天， 幾十萬幾百萬張，無一亂序。 · 25 貳叄寺的香火繚繞—— 香客的面孔總是模糊的， 唯有老方丈一張臉是清晰的， 如雕刻般的端正五官。 · 26 來城北之前，我沒時間想自己是誰， 也不清楚自己算不算一個作家。 如今， 我才發覺靈魂離肉體這麼近， 又這麼遠； 我與作家這個行當這麼遠， 又這麼近。 · 27 我問老方丈貳叄寺離城市有多遠， 他說距離在方寸之間。 後來我才明白「方寸」在經書里就是「人心」。 · 28 我問老方丈貳叄寺的藏經閣在何處， 他說俯仰即是。 後來我才明白他是不想告訴我。 · 29 我問老方丈極樂世界怎麼走， 他說三步而已。 一步踏出紅塵， 一步踢破生死， 一步邁進無欲。 · 【今】 30 ——聶亓，我是死了嗎？ ——你在說什麼傻話，你是出院了。 ——看來我又多愁善感了。 · 31 垂死病中驚坐起。 ——聶亓，你不是留在城北了嗎？ ——對啊。 ——聶亓，你怎麼會在這裡？ ——誰知道呢。 ——聶亓，你為什麼沒有變老？ ——安心啦，以後有機會再講。 ——聶亓，我死了……對嗎？ · 【昔】 32 聶亓問我城北外面的世界有什麼， 我說有聲色犬馬。 ——是犬還是馬？ ——是鐵和泥。 聶亓覺得還是城北好。 · 33 我每天都去貳叄寺， 聶亓對此氣呼呼。 我問多學佛有什麼不好。 她說我們又成不了佛。 · 34 ——老方丈，貳叄寺沒人成佛嗎？ ——沒人能在貳叄寺覺悟成佛…… ——那貳叄寺的意義呢？ ——……人們在這裡成為自己。 · 35 記憶總是隨時間抹去。 別說你能記誰一輩子， 你的一輩子很長， 有的是時間忘記往事。 · 36 也別說你已忘記某人， 「記憶」喜歡藏在心中某個角落。 也許是一片葉的形狀， 也許是一陣風的溫柔， 也許是一支筆撞到地板的聲音， 喚醒你某天午後的回憶， 身邊又彷彿坐著那人， 她長發垂肩。 · 37 我問老方丈他喜歡誰， 他說只喜歡他自己。 我問老方丈我喜歡誰， 他說我應該問自己。 · 38 我問老方丈一生有多長， 他說和愛人的頭髮一樣長。 我馬上想到了聶亓的頭髮很長， 而她後來卻剪了短髮…… 我正想著，老方丈忽然問我： ——你現在知道自己喜歡誰了？ · 39 貳叄寺的老方丈很雞賊 貳叄寺的香客很胖呆。 我不知道是老方丈雞賊才顯得香客胖呆， 還是香客胖呆才襯得老方丈雞賊。 · 40 我的聶亓很乖乖， 我的文字很失敗。 我不知道是聶亓乖乖才顯得文字失敗， 還是文字失敗才襯得聶亓乖乖。 · 41 我不曾吻過聶亓的唇， 至於其他女人的唇， 更未曾想過。 我只是無法忘懷那個午後的湖畔 夏風把她的長髮撩到唇邊， 她就是城北整個夏天。 · 42 某棵樹下， 花紛紛而下的時候， 我想起那句詩： 落花猶似墜樓人。 我又由此想起自己的生活， 還不該是結束的時候。 · 43 我是時候離開城北了， 我把這個念頭兒告訴老方丈。 ——貳叄寺的香客都能像你這樣就好了。 ——我哪樣？ ——既知人世，便出人世，敢歸人世。 · 44 我是時候離開城北了， 我把這個念頭兒告訴聶亓。 ——你離開的話，我沒法兒當你沒來過。 ——跟我走吧，聶小姐。 ——我也離開的話，你我都沒法兒當城北不存在。 · 45 聶亓說她想在貳叄寺出家， 可惜是個女的。 我說那就別出家了，一起離開。 聶亓笑了笑，不置可否。 如果那時她沒笑， 也許有生之年，我還來得及忘了她。 · 46 我離開城北那夜， 大雨如注。 聶亓站在很遠的地方， 我看不清她有沒有哭， 也聽不清她最後說了什麼。 · 【今】 47 聶亓牽起我的手， 她說我病好了； 聶亓甩甩她的馬尾辮， 她說我們該回家了。 · 48 ——聶亓，為什麼你沒有變老呢？ ——因為城北只有一口鐘，懸在貳叄寺。 ——我知道那是老方丈的鐘…… ——也是所有城北人的。 ——那口鐘的意義是什麼？ ——提醒僧人吃齋飯。 ——不是報時嗎？ ——城北沒有時間。 · 49 ——聶亓，慢點！我跟不上，我老了…… ——你在說什麼呀？沒有人會變老的。 ——老方丈不是很老嗎？我現在和他一樣老了…… ——不會老的，因為你的病已經好了，該回家了。 · 50 我看著聶亓挽起我的手， 我氣喘吁吁地緊跟。 她的手皮膚光滑； 我的手布滿褶皺。 我被她牽著， 流雲間穿梭， 又于山嵐中望見城北。 · 51 城北還是那麼美， 不知道過去幾十年了。 聶亓也還是那麼美， 也不知道過去幾十年了。 我忽然問聶亓 可否別再分開。 · 52 ——可是我要送你回家。 ——聶亓，你不是要帶我回城北嗎？ ——城北不是你的家，是我的。 ——聶亓，城北就是陰間，陰間就是城北，不是嗎？ ——你錯了，總在自以為是。 · 【昔】 53 六十年前，我說我想離開城北。 老方丈問我的車還能開嗎， 我才忽然想起城北沒有加油站。 · 54 我問老方丈是不是只能住下了， 老方丈笑了笑。 ——你不想離開，對嗎？ ——我想，可是車沒油了。 ——一個人想離開的話，沒什麼能留住他。 ——您說我該怎麼離開呢？ ——加一瓶水，向南三公里便是一個加油站。 · 55 老方丈說的對， 這是個辦法。 我不是不知道這個辦法， 似乎剛來城北時—— 我還提起過。 生活有的是辦法， 我卻寧願沒有。 · 56 我又問聶亓城北的意義是什麼， 聶亓說我終於又問了。 ——聶亓，城北為什麼會存在？ ——城北是一種精神，通往他處。 ——我聽不懂。 ——城北是一種手段，脫離平面。 ——聶亓，你講的禪理和老方丈風格不一樣。 ——城北是所有「求不得」。 ——我懂了。 · 57 我把一瓶礦泉水往油箱里倒， 老方丈笑眯眯捻著菩提子。 ——大師，弟子要離開了。 ——你本就不曾來過，談何離開？ ——我來，我見，我屈服…… ——不不不，你來，你見，你孤獨。 · 58 我拉開車門， 老方丈問我有沒有準備好。 我說沒什麼可留戀的， 是時候離開悠哉的城北， 是時候回到一百八十邁的城市了。 · 59 老方丈用食指彈了我的頭， 我感覺天旋地轉， 頃刻間大雨如注 大雨如注 雨如注 如注 注 · 60 注視著我的眼， 聶亓站在遠處。 我不知是什麼把我們隔開， 是河還是雨， 是一沓作家的稿紙， 還是一節文人的破詩…… · 【塵】 昨日，作家草野被發現死在高速公路旁的吉普車內。那是極偏僻的方向，沒人知道他為什麼會去哪裡。 也許他是累了，想在那裡尋個清靜吧。 各大平台開始爭相報道草野的死訊，各類緬懷信息充斥了社交網路。有人讀過他的書，對他的死亡表達惋惜，但更重要是讓人知道自己讀過他的書；更多人沒讀過他的書，卻也對他的死亡表達惋惜，同樣想讓人以為自己讀過他的書。 隨即有粉絲翻出其一段不久前寫下的文字「我想停在汽油耗盡的地方——若是山野便躺下，等鳥獸銷毀我的屍身；若是城鎮便住下，宛若新生。」 詩中飽含明顯的消極厭世情緒，可憐的草野的確驅車上了高速公路，他也的確把汽油耗盡，但他沒找到可以住下的城鎮——草野化作山野。 · 【今】 61 ——聶亓，我們去哪？ ——城北。 ——我要出家，你覺得老方丈這次會同意嗎？ ——會的。 · 62 大夫說草野離世了， 媒體很興奮。 又有記者要採訪草野的親人， 大夫查了查， 查不到。 幾個人在寫悼文， 一群人在喝喜酒， 也有人去書店買草野的書， 多數人正在打開百度。 · 【昔】 63 ——聶亓，你說人會死嗎？ ——當然會啦！ ——那我為什麼沒死過？ ——你出生過嗎？ ——我當然出生過啦！ ——你能記住自己出生過嗎？ ——這麼說來，也許我死過，只是我忘了。 · 64 我問老方丈怎麼才能長壽， 老方丈捋了捋花白的鬍鬚， 他說長壽的秘籍很簡單。 ——忍住了，別死。 · 65 我忍不住了： 無論是別死， 還是別想城北、別想聶亓， 我都忍不住了。 · 66 也許此時此地是一場夢， 也許過往才是一場夢。 如果這一切不是我的夢， 也許會是聶亓的夢。 老方丈卻詰問—— 城北就不會做夢了嗎？ 【今】 67 草野痊癒了， 今天下午出院。 出版社為他安排了兩場簽售會， 就在下個月初。 · 68 草野接受媒體採訪時， 表示有隱退的想法。 他說一個叫城北的小鎮很適合養老， 因為媒體不知道城北在哪兒。 · 【塵】 我睜開眼，一個陌生人正在給我喂水，而我躺在自己的汽車裡。 左側是國道，我的車衝到了國道旁邊。 我看了一眼油表，油還有三分之一。 那一天我的確是想把油箱耗空。似乎由於體力耗盡，我失去了意識，汽車衝下了高速路。 陌生人說我一定是累壞了，臉色很差。 我說我的確很累，我還說我去了一個地方， 一住就是好多年。———————————————————————— 有讀者問我為什麼總寫後記， 我這篇就不寫—— 快誇我。文中有一節，是我的小小遺憾：11 ——聶亓，你說這裡是城北，那麼城在哪裡？ ——城裡的人也不知道城的北邊還有一個城北。 正如過去我總提「心上人」， 心也不知道心的上面還有一個人。這一節原本是寫為：11 ——聶亓，你說這裡是城北，何處是城？ ——城中人亦不知，北有城北。 一如君不知，心頭有客。 （之所以改動，是託付幾個朋友審稿後，紛紛表示這麼寫太做作，可我又實在覺得這句話是文章的一個關鍵，所以將原詞記錄於此。）如果你覺得這篇文章有那麼一點點觸動人心，倘若文中某句話讓你豁然開朗或者如釋重負——歡迎你關注我的專欄《吾兄弟野》常年推送精彩小說。https://zhuanlan.zhihu.com/c_97676275當然我也希望你們不要忘記關注《故事販賣機》
一個高端小說專欄，大佬雲集。
推薦閱讀：
※有沒有一些適合比較文藝類雜誌的投稿推薦?有沒有一些門檻較低的雜誌，比較適合新手投稿?
※仲夏夜
※執念未消（上）
※【短篇小說】審判
※夜夜無眠
TAG:短篇投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