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金老師,你更應該認識這三位中國舞蹈家

採訪、撰文 | Lasia 

19世紀末,美國舞者伊莎多拉·鄧肯拋棄仍流行於當時舞蹈屆的古典芭蕾緊身衣和舞鞋,穿上圖尼克衫,第一次披頭赤足登台而舞。她最先向世界呼籲:「芭蕾舞一點都不美!」,認為「最自由的身體蘊藏著最高的智慧」,「將來的舞蹈家必須是肉體與靈魂相結合的,肉體動作必須發展為靈魂的自然語言。」她從大自然和古希臘文化中尋找靈感,將舞蹈重新帶回了純真自然的境地。從那之後,現代舞興起。

現代舞在中國真正發展於上個世紀 80 年代,經歷 30 年的發展,也衍生了一批極具個人特色的現代舞舞者和編舞。他們開始逐漸意識到身體的全面覺醒,借藝術表現各種可能,讓更多的生活化動作參與到藝術表現中。他們每個人都對現代舞,對藝術表達有著自己的認知。

趙梁:御風而行的舞者

中國第一個獲得首屆國際舞蹈比賽中現代舞最高獎項「羅馬獎」的舞者;曾連續奪得中國專業舞台表演藝術最高獎「文華獎」和中國舞蹈藝術最高獎「荷花獎」。他的才氣被馮小剛導演看中,在電影《夜宴》中為主題曲《越人歌》起舞;戲劇導演孟京輝對他的作品曾盛讚不已,邀請他為自己的演員排演《怪談》;央視春晚曾請他擔任編舞工作。

趙梁常給人隨性、飄逸、淡然的印象。他的一頭長髮已經蓄了19年,他自己常說頭髮是他的天線,他的朋友崔建巍則說「這長發是他身體的一種延伸,是狀態的一種延伸」。他覺得趙梁最美之處不是他的舞蹈,也不是他的臉蛋,而是在他的腳心——對應頭髮,腳心是一扇門。舞者需赤腳,因而其靈魂不在身體,而是藏在腳心裡。

舞蹈或者藝術,對於趙梁來說是他的一個本能。趙梁從小就愛跳舞,在他3、4歲時,「聽到音樂就會跟著舞動起來,我會很開心地跳,很忘我地跳。」但他還有一個愛好就是畫畫,且描摹地很好,「從小,給我什麼東西,我就畫得很像。如果我今天不做舞蹈,那我應該是個畫畫的。」

《越人歌》

可能是因為這種與生俱來的模仿能力,他甚至不認為藝術家有創造力。「人從自然中來,要回自然中去,一切都是天給的,一切都是大自然給的。我們作為一個所謂的藝術家,無非是把自己磨練地更通透一些,然後變得敏感一點,然後能夠從自然、虛空中捕捉到一些東西,再把它們放到畫廊里, 放到舞台上,把它放大,讓觀者能夠看到它,感知它。」

趙梁把這個過程概括為藝術,概括為藝術家的一個功能,但它並非是創造力。因為「無論怎麼編,怎麼創,美不過大自然。我們只是在模仿大自然,是大自然啟發了人,人才有了這樣的感覺,人再試圖做出一個東西來表達自我。」

《幻茶謎經》

外界經常以「仙氣十足」「自然生長」這樣的詞冠之於他。但他不喜歡,迫切地希望一個「撕標籤」的時代快點到來,「因為在一個物質豐裕的時代,所有人都在不停地積累標籤,標籤成為了你生活的資本,或是生命里華麗的表象,一種形式。更多的時候,我們活在一個二元對立的世界,我要還是不要,我好還是壞,我是要進還是出,我們總在做這樣的選擇,因為有選擇而有了煩惱,有煩惱我們就被困住。只有把自己磨鍊通透,靈性的部分才能復甦,才會遇到自己的內心。」

這實際上也是現代舞的「自由精神」的體現,現代舞一定是宣揚感覺第一,把直覺看成是認識世界的唯一。當作品被解構,當作品的內涵通過舞者的口說出的時候,作品就已經死了,它失去了被更多人直接感覺、體會的機會。所以每次當有觀眾問他對作品的解讀的時候,他總是說「你去現場看,去感受,我要說的都在作品裡。」

《雙下山》舞台照

「東方靈欲三部曲」的終章《雙下山》講的就是趙梁這樣的一個願景。他把崑曲經典《思凡》和《下山》兩折揉捏在一起,以「戲中戲」的敘述方式,借「本無」和「色空」,和尚和尼姑,講述上山和下山的故事。上山下山,如履平地。將中國傳統戲曲與現代舞結合,也並非趙梁首次之舉。脫胎於《紅樓夢》的東方題材《警幻絕》就是其中一例。摒棄原著龐大的故事體系,單取「太虛幻境」一個片段。在趙梁看來,這是一段關於虛幻夢境與真實生活的糾纏。「人生如戲, 大夢一場」。碌碌奔忙之中,不管是東方人還是西方人,人都會在某一刻被人生強烈的不真實感與荒誕感打倒。

三部曲都聚焦眾生相——痴男怨女,講的都是色和空,慾望和貪念,頓悟和放下。沒有慾望就沒有生命,但有了生命,還要回處理慾望, 終生和慾望鬥爭。他為舞者編織了一套東方化的美學和行動方式,有屏風,有茶經,有燈籠,有花旦的碎步,空靈的大磬,飄渺的琴聲。舞者像是魚在水中穿行,自由流動於空間之中。

《警幻絕》舞台照

喜歡的人迷戀這種古典美和東方意境,為台上飽滿的色彩對比、十足的形式感著迷。趙梁覺得美只是一個表象。「首先每個人都在追求美,沒有人願意丑得活著,精神上大家都在尋找一個美的狀態,這是所有人的共性,是人性。我覺得我的作品會被大家接受,可能就是因為有一些共性。在人性的層面上,我很願意深挖。我要把它剖析出來,然後扔出去,我覺得既是我的問題也是觀眾的問題。」

這些年,他自覺每時每刻都像在一個高潮的狀態——「說白了,就是自嗨。」閉上眼,聲、色、形俱全,隨時可打開,隨時可取用。在經歷過多次停佇思考「我為什麼要跳舞」之後,他最終認識到,舞蹈是他存在的使命,「我全然沒有自卑或者自信,我就是舞蹈,舞蹈就是我。我不需要懷疑,我不需要任何掙扎。」

王媛媛:藝術家就該表達時代

中國享有國際聲譽的現代舞編導,曾在國內外多個編舞大賽中獲獎。曾與張藝謀合作芭蕾舞劇《大紅燈籠高高掛》、為馮小剛編排電影《夜宴》中的舞蹈,還受邀為包括中央芭蕾舞團、丹麥皇家芭蕾舞團等世界著名舞團編舞。2008 年創辦北京當代芭蕾舞團,擔任藝術總監及團長至今。

今年年初,一段機場舞蹈視頻刷爆中國網路,點擊量破百萬。因為飛機晚點5個多小時,為了打發漫長又無聊的候機時間,北京當代芭蕾舞團團員在機場跳起了舞。他們將手扶步道當舞台,一下擺手、一下跳躍再來個優雅轉身,甚至就像停格一樣固定姿勢一動不動。即興演出隨即在機場獲得滿堂彩。帶領團員跳舞的就是團長王媛媛。王媛媛生於70年代,長年跳舞和藝術的熏陶,讓她的身型看上去仍和20歲時一樣,瘦且頎長。

2011年,王媛媛受香港藝術節委約創作舞劇《金瓶梅》(後改名為《蓮》),作品以潘金蓮作為敘述視角,從她對武松的情慾和對西門慶的肉慾展開,武松、武大、西門慶、李瓶兒和龐春梅等人物相繼登場。「從一個女人的眼睛裡可以看到一個男人,從男人也可以看到整個社會,再從整個社會又能看到我們自己的生存狀態。整部劇就是從一個女人的視角出發,去觀察她與自己的關係,與別人的關係,來看整個社會的生存方式。」王媛媛反思了一種在社會物慾橫流的「末世風光」中,兩性關係和人性的變異。

《金瓶梅》一度引來爭議,被停演

2012年底,王媛媛推出《野草》,將魯迅先生同名短篇散文集搬上舞台。「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過去的生命已經死亡。我對於這死亡有大歡喜,因為我藉此知道它曾經存活」。這是王媛媛在《野草》里最喜歡的一句話。

作品分三部分,《死火》《影的告別》《極地之舞》,是她對「生存意識」的一次大膽剖析,充滿了想像力,也投射到每一個人的意識中。「生命雖然弱小,但也不能苟活,哪怕遇到陌生的環境,會陷入自己的習慣範式,會面對未知的恐懼。」王媛媛認為一定要和藝術家的態度相關,藝術家有責任向受眾傳達藝術家認為應該思考的問題。藝術家應該有自己的美學,有自己的語言。

王媛媛特別喜歡魯迅的作品,除了《野草》,她還一直想把《彷徨》也帶上舞台。她說70年代人仍舊是對各種自我意識、生存狀況,有思考甚至是有責任感的一代。「從魯迅先生的作品中我們更容易獲得思想的來源和質感,這兩種感覺特別接近。對生存的衝擊力、壓力還有困難,都來源於這種力量。往往扎得越深,彈跳力會更高。」她把舞團取名北京當代芭蕾舞團,就是因為他們作品的題材、內容都與當下社會相關。

《野草》舞台照

《霾》是王媛媛迄今最具國際性的作品,也標誌她作為編導從主體情感世界走向他者心靈世界。從這以後,她幾乎每部作品都交織著社會、人性與心理視角。《霾》創作於2008年汶川地震時,三個篇章《燈》《城》《岸》,全是抽象的空間展示,王媛媛覺得空間可以改變肢體的表現力。

《霾》舞台照

她在一個床墊般大小的海綿中找到靈感。舞台變成了海,中間是軟軟的海綿,周邊是硬硬的一條暗邊。「演員在表演的時候,它有兩種區域,一是他的心理環境上,他會選擇安全的地帶,還是選擇更自由的地帶?這就是霾進入人內心。」2009年,人們還沒有任何關於霾的概念。正是藝術家的感受力,讓王媛媛對人們生存狀況中的一些問題非常敏感。「汶川地震的時候,整個空氣和人的感受都非常非常壓抑,我從那樣的環境中能夠體會到一個人對生存的可能性的一種希望。」

等到2011年以後,媒體加大對「PM2.5」的報道,社會對霾的關注也越來越多。對於霾的憂慮不僅局限在中國國內,在國際上,這樣的環境問題也備受關注。近年瀰漫的霾危機、全球經濟危機、核危機、恐怖主義等,讓王媛媛的《霾》的解讀空間日益放大。

北京當代芭蕾舞團正是憑藉《霾》走向世界,2009年後,《霾》開始在國際上不斷巡演。「肢體能夠讓人感動,在《霾》結尾的5分鐘,舞台一直下著灰塵,一些觀眾說他們在那一刻哭了。我想這個裡面也沒有戲劇,也沒有任何的故事,它只是一種情緒的震撼力打造了一個跟觀眾的共同的語言。」

黃豆豆:從陽剛到無欲則剛

中國觀眾熟知的著名舞蹈藝術家、國家一級演員、中國舞蹈家協會副主席;《中國達人秀》《中國好舞蹈》評委。 在國內外的重大比賽中,技壓群雄多次獲得大獎,在國際上享有極高聲譽。

黃豆豆一直被認為是「中國跳舞跳得最男人的舞者」。音樂家譚盾曾評價他為: 「我一直想找一種音樂的視覺,而他的身體就是節奏,讓我有種在大海里撈到針的感覺。」

18歲進入千家萬戶的視野,1995年春晚的《醉鼓》是黃豆豆表演生涯的起點。1997年,他將陳威亞的四人舞《秦王點兵》改編為獨舞《秦俑魂》,氣勢威武剛勇,以小勝大。後來,跳舞劇,編舞劇,《蘇武》《木蘭》《周朝六舞圖》《琴棋書畫》《武之舞》《墨舞》《融》《秦始皇》《甲骨文》等作品陸續問世。

《醉鼓》

他的創作內容總離不開歷史和傳統文化。「我老婆經常說她好像嫁給了一個老年人,這個老年人愛看中央台11套戲曲頻道,在家喜歡穿唐裝、足蹬京劇高底靴,還喜歡點檀香。」黃豆豆老家在溫州,「小時候最喜歡看《三國演義》、《說岳全傳》這樣的連環畫,還喜歡看舅舅演地方戲。這種小城裡最樸實的文化熏陶影響了我的創作和生活。現在我走在繁華的淮海路上,故鄉青磚灰瓦的老街依然常在心中浮現。這些都是一種緣分。」

2004年雅典奧運會閉幕式上與張藝謀合作的「中國8分鐘」中的那段中國功夫舞,是黃豆豆對自己最滿意的作品,「那段舞的氣質和我自己很接近,它裡面有中國舞蹈的傳統文化,有太極的神韻,也有時尚的元素,是當代中國人的帥氣。」黃豆豆也把這一小段舞看作是自己舞蹈生涯的分水嶺。 「2004年前,我所有的作品都顯示一種陽剛氣,力量、力量、陽剛、陽剛。但是在那之後,我開始想追求剛柔並濟,甚至是無欲則剛。」

「奧運八分鐘」中黃豆豆的表演

到2013年的24分鐘獨舞《莊周夢》,黃豆豆把這種無欲則剛表現到極致。要創作並跳好《莊周夢》並不容易。黃豆豆本身非常喜歡作曲家趙季平的音樂,但最初次聽《莊周夢》的CD時,他覺得如果將曲子做成舞蹈難度太大。「莊周的現實也好、夢也好、實也好、虛也好、陰也好、陽也好,通過舞蹈特別是獨舞去表現,比較有難度。」

但當他聽到現場樂團的演奏時,則感受到了一種音樂內在的東西。他說:「我突然找到了可以用舞蹈去表現的感覺。」其後,他醞釀了差不多三個月,其間並未去想怎麼編舞,而是看了很多關於道家的書,去了解莊子、了解中國春秋戰國時諸子百家的思想與生存環境。「我開始變得不那麼關注外在的剛,而是想要一種內心的強大,追求內心的強大和剛柔並濟。』』

《莊周夢》今年將與台北市國立樂團合作,先後在台北和上海國際藝術節上演

在解讀皮娜·鮑什的舞蹈藝術時,他說:在藝術領域,很多大師都經歷了從最初的簡單,到繁複,最後再升華到簡潔、簡約的過程。黃豆豆也漸漸進入了「做減法」的生活狀態:「每天除了訓練和創作,只挑最重要的事做。」不同於很多將藝術等同於自我生命的藝術創作者,作為一個萬里挑一、如日中天的成功舞者,對黃豆豆而言,舞蹈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舞蹈只是我的工作。婚姻讓一個男孩子變成男子漢,為人父又讓我覺得應該要活得得體,同時有激情。」現在的黃豆豆,除了跳舞編舞,他還把家庭生活看得相當重。

一般都認為現代舞來自西方,但黃豆豆認為像鄧肯脫掉鞋子,拋開一切不必要的束縛,赤足即興起舞,那樣的情懷其實中國一千多年前就有。「比如竹林七賢,他們隱居山林、醉酒放歌、隨心起舞,這種舞源自內心,與西方現代舞的產生理念相當相似。再好比中國古代的古琴,是以減字譜和『口傳心授』的形式流傳,所以同一首曲子,由不同的人來演繹風格就會不同,甚至同一個人在不同心境或不同年齡階段,所演繹出的效果與境界也完全不同。」黃豆豆在即興舞蹈時腦中經常想像自己就是一枝毛筆,一滴墨,他說這就是他目前追求的當代的中國舞蹈。


推薦閱讀:

李鎮西《做最好的老師》連載
善於盡所有知識、智慧賺錢的女人--老師上課現場分析的五行流通的案例
【新提醒】行者老師講中醫第10講《心經》20110806講
教師節-父母要給孩子當好第一任老師

TAG:中國 | 舞蹈 | 認識 | 老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