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殿堂】瑤華宮深/蘇凝昕
刀戟聲共絲竹沙啞,畫樓西畔反彈琵琶。榮華謝後,君臨天下。終是為你,踏碎這一場盛世煙花。
瑤華宮深/蘇凝昕
(本文刊載於《飛·魔幻》2010.9B)
【壹】
陽春三月,御花園中奼紫嫣紅開遍,輕風徐徐拂過柳枝,瑤影坐在樹蔭之下,閉目微憩。
遠處隱隱傳來的笑聲打破了這片寧靜,她不悅地睜開眼:「是誰在那裡喧鬧?」
身邊宮人垂首答道:「回太后娘娘,是皇上和芸妃娘娘。」
「這芸妃真是不識規矩,驚擾了母后靜休。」身側的皇后滿臉幽怨,「母后,自從芸妃進宮後,皇上已經好久沒來看臣妾了。」
瑤影望向花叢中的芸妃,她鬢間插著一朵芙蓉花,笑容嬌艷明媚,皇上玄煜也笑吟吟地看著她,眼中滿是寵愛。
看來芸妃此時聖眷正濃,難怪皇后會心存妒意。瑤影淡淡一笑,寵冠六宮,自會成為眾矢之的,芸妃不僅不加以收斂,反而如此張揚,怕是好景不長。
她望著此時笑靨如花的芸妃,彷彿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仁德二年,瑤影入宮。
她是戶部尚書的女兒,兩年前曾隨父親參加宮廷慶典。彼時子淵尚是太子,他在晚宴上吹奏了一首簫曲,男子溫潤如玉,簫聲縹緲動人,令她自此傾心。
她滿心希冀地來到了皇宮,想成為他的妃嬪,陪伴在他的身畔。然而子淵當時政事繁忙,無心於選秀,對殿中的瑤影也未留意,僅封她為瑤嬪而已。
後宮三千佳麗,子淵又勤於朝政,不耽沉於美色,是以瑤影入宮後整整半年不曾見過他一面。直到第二年的除夕夜,宮中舉行晚宴,瑤影才再次見到子淵——他坐在正中央,皇后同華貴妃坐在他的身側,她位居嬪位,又不曾得到寵幸,自然坐得離他甚遠。
她望著高高在上的子淵,只覺彼此的距離是如此遙遠,越想越是傷感惆悵,便在中途悄然離席,到無人處取出袖中的洞簫,緩緩地吹了起來。
笙歌旖旎之時,子淵想起尚有奏摺要閱,便起身前往御書房。夜色清朗,他走在小徑上,突然聽見婉轉簫聲,不禁探著簫生尋去,於是便看到了持簫吹奏的瑤影。
彼時月色輕柔如水,女子面容溫婉沉靜,衣袂翩然,楚楚動人。
子淵站在那裡望著瑤影,瞬間,怦然動心。
自那夜起,短短數月間,她晉陞為瑤妃,入居瑤華宮。她終於得償所願,日日長伴他左右,集三千寵愛於一身。
【貳】
晌午,瑤華宮中,太醫院的太監前來報喜道:「恭喜太后,芸妃娘娘懷上龍胎了。」
雖然瑤影覺得芸妃鋒芒太露,不甚喜歡她,但這畢竟是玄煜後宮中初次有妃嬪懷孕,即將誕下她的皇孫。她不禁喜出望外,立即前去探望芸妃。
芸妃宮裡,玄煜正坐在榻前守著芸妃,他起身向瑤影行禮,然後輕聲道:「芸妃覺得身子疲倦,剛剛睡下。」
瑤影點點頭:「讓她好生靜養,這幾個月就不必來瑤華宮請安了。」
玄煜輕輕一揖:「兒臣替芸妃謝過母后。」
他眉宇間滿是冷淡和疏離,瑤影輕輕嘆了口氣——她從嬪妃走上太后之位,手掌重權,母儀天下,旁人皆道她心思聰敏,可是這麼多年來,她卻始終不知該如何解開玄煜的心結,消除他對她的怨恨。
母子兩人默默地站在那裡,相對無言。
良久,玄煜開口道:「這裡有兒臣照看著便可,母后請回瑤華宮歇息吧。」
瑤影頷首,臨去前囑咐道:「讓芸妃好好照看她腹中的孩子。」
轉過身,她向宮門走去,卻聽見身後的玄煜淡漠的聲音:「母后放心,不是每個女子都像母后那樣,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捨得利用。」
瑤影腳步一頓,身子劇烈地顫抖著,她緊緊地咬著唇,眼中淚水滾燙……
仁德三年。
子淵夜夜留宿瑤華宮,不久瑤影便懷有身孕了,子淵對她越加地疼愛,後宮妃嬪也因此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
恰逢此時,番邦進貢來一名西域美人兒,被封為麗妃。麗妃是出身番夷,又自恃貌美,常常不將瑤影放在眼裡,對她明嘲暗諷,說些含沙射影的言辭。瑤影對此自是心懷不滿,加之子淵對麗妃頗為寵愛,令她更加忌恨麗妃,想在暗中除去這個勁敵。
如今想來,當初自己的雕蟲小技真是愚不可及。一日在雲水湖畔,她同麗妃發生了口角,麗妃忿忿地伸手推搡了她。她腳步虛浮,原本退幾步後便可以站穩,但是她卻驀地心念一動,想藉此除掉麗妃,於是連連後退,跌入湖中……
她很快被湖邊的守衛救出,並無大礙,麗妃卻被盛怒之下的子淵打入冷宮,不久患病而死。幾個月後,瑤影順利誕下皇子玄煜,子淵對玄煜極是喜愛,她母憑子貴,更是受盡恩寵。
然而,在玄煜的滿月宴席上,有宮女突然發瘋,她彷彿見到了麗妃的鬼魂,口中不停地喃喃:「麗妃娘娘,一切都是瑤妃娘娘指使我們做的,與奴婢無關,請您饒了奴婢吧。」
子淵一怔,命人找來當日在雲水湖侍奉的宮人,嚴刑審問後,有宮人叩頭認罪:「那日麗妃娘娘並沒有推瑤妃娘娘,是瑤妃娘娘自己跳進水裡的……」
眾口鑠金之下,子淵面色陰沉,他素來厭噁心機深沉無事生非的女子,他沒想到瑤影竟如此狠心。為了除去麗妃,即使要冒犧牲自己的骨肉的風險她也在所不惜。
瑤影抱著玄煜瑟瑟發抖,顫聲地道:「皇上,臣妾沒有……」
他打斷了她的話,目光灼灼地逼視著她:「真的不是你害了麗妃?」
瑤影怔了怔,雖然事情並不是如宮人們所講那樣,她並非要故意跳湖,但她確實有害麗妃之心。
她局促慌張的神情證實了他心中的揣測,子淵覺得很是失望,遂轉身拂袖而去。
瑤影望著他冷漠的背影,欲哭無淚。
次日清早,子淵下旨,令瑤影到京城之郊的禪心寺清修,無詔終生不得回宮。
於是,帶著滿腹的辛酸,滿眼的淚水,瑤影告別了襁褓中的玄煜,走出了紅牆青瓦的皇宮,來到佛門清凈之地,禪心寺。
【叄】
御花園中花團似錦,芳香馥郁。瑤影欣賞著春日美景,身旁的皇后卻彷彿心不在焉,瑤影笑睨了她一眼,問:「皇后心神不定,不知在想什麼?」
皇后回過神來,囁嚅著說:「臣妾在想,芸妃最喜歡芙蓉花,想派人送些給她。」
瑤影搖頭蹙眉:「皇后還是少去見芸妃為好,芸妃懷有身孕,倘若出了什麼差錯,哀家也保不住你。」
皇后一驚,彷彿被說中了心事,勉強笑道:「芸妃懷有龍胎,臣妾又怎敢冒犯。」
瑤影笑而不語,宮中的妃嬪為了子嗣,又有什麼是不敢做的,就像當年的華貴妃。很多年後,她才知道當初她中了華貴妃的圈套,是華貴妃挑唆麗妃同她作對的,在利用她除去麗妃後,再買通宮人陷害她——在玄煜之前,只有華貴妃曾為子淵誕下了大皇子,華貴妃見瑤影日益得寵,擔心將來子淵會立玄煜為太子,於是未雨綢繆地想要將瑤影除去,到時候玄煜沒有了母妃的庇佑,便不足為懼了。
在禪心寺的四年里,瑤影日夜思念著子淵和玄煜。她知道子淵貴為帝王,必會一切安好,可是玄煜呢,深宮裡雲譎波詭,沒有了她的守護,他如何能生存得下去呢?
午夜夢回,她夢見華貴妃掐著玄煜的脖子,沖著她得意地笑,玄煜張嘴欲哭,卻又哭不出聲來,憋得滿臉通紅……
瑤影從噩夢中驚醒,緊緊地攥著被角,淚流不止。
在她人生最痛苦的歲月里,子清出現在她的生命里——子清是子淵的弟弟,在她尚未進宮時,在一次郊遊中便與子清邂逅了。子清對她一見鍾情,並派人過來提親,那時她心裡已經有了子淵,便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這樁婚事。進宮後,她成為子淵的妃嬪,子清只能將這份相思埋藏在心底,後來她離宮來到禪心寺,他惦念著她,便常喬裝來寺中探望。
瑤影從子清那裡得知子淵將玄煜交給了皇后撫養,令她微微放下了懸著的心。皇后並無所出,為人端莊溫柔,想來必會善待玄煜。但她轉念一想,玄煜是皇后的養子,便成了嫡子,華貴妃定然不會放過他,皇后心地仁厚,未必會是她的對手。
如此一想,便更是擔憂,幸而有子清在,他每隔十餘日便會來禪心寺一次,告知她玄煜的近況,令她安心。
禪心寺中冷清寂寥,只有子清來時瑤影才會感到幾許溫暖。他有時會陪她坐在窗邊,伴著裊裊的熏香,給她講宮中近來之事,講忙於朝政的子淵,講漸漸長大的玄煜;有時則會靜靜地坐在她身旁聽她撫琴,看著她瀰漫著憂傷的面龐,心中滿是憐惜。
瑤影曾經以為,她這一生便會在禪心寺里誦經禮佛,直到終老。
如果不是四年後玄煜身染重疾,她從未想過還會回到宮中——那次子清來時不似往常笑容滿面,眼中布滿了憂慮。他告訴她前些日里太醫在玄煜的食物里檢查出了慢性毒藥,玄煜的身子日趨漸下,很是虛弱。
瑤影聽後擔心不已,哭著對子清道:「子清,我求你想辦法讓我回宮,我想見玄煜。」
子清注視著她,嘆了口氣,點頭應允。
三日後,有宮中的公公前來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子玄煜病重,朕念瑤妃乃其生母,特令其回宮照料,欽賜。」
瑤影忍著淚,俯首道:「臣妾謝主隆恩。」
離開禪心寺時,子清遞給她一個紙包,對她道:「回宮後記得把這包葯給玄煜服下。」
瑤影驚道:「你對玄煜做了什麼?」
「玄煜雖然病重,但若非我給他下重葯,他便不會性命垂危,皇兄便不會下旨讓你回宮探望。」子清淡淡一笑,語帶安撫:「你放心,服下解藥後,玄煜的性命便會無礙了。」
「多謝。」瑤影接過紙包,眸中充滿感激之情。
子清但笑不語,他沒有告訴她,這種毒藥藥性太烈,服下解藥後即使會大為好轉,但始終會有毒素沉積體內。她是他心愛的女子,他不忍心見她心碎神傷才助她回宮,但玄煜卻與他無關,對他,他便不擇手段。
華麗的馬車將瑤影帶回了皇宮,她終於再次見到了玄煜。她離開時他尚在襁褓中,如今卻已經四歲,面容如子淵一般清俊,靜靜地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
瑤影將子清給她的解藥悄悄送入玄煜口中,但這解藥只能解子清下的毒,不知他體內的慢性劇毒是否能消除。她憂心忡忡地望著玄煜蒼白的面孔,淚如雨下。
子淵進房時,看見瑤影正撫著玄煜的臉龐,哭得肝腸寸斷。他心下惻然,憶起當年除夕夜裡瑤影月下吹簫的情景,心中柔情忽動,走上前去,輕輕覆住了她的手。
她淚眼婆娑地望著他,在他眼中看到了久違的溫暖情意。
【肆】
天朗氣清的晌午,瑤華宮中,瑤影正在窗邊捧卷讀書,突然聽到一陣啼哭聲,皇后鬢髮凌亂地跑進來,哭泣道:「母后,皇上……他要賜死臣妾,請母后為臣妾作主。」
瑤影皺眉:「好端端地,他為何要賜死你?」
「御膳房今早給芸妃送去安胎藥,誰知裡面有藏紅花,芸妃喝完後便小產了。」皇后哭著拽緊瑤影的裙角,「皇上竟然查出是臣妾做的,一定是芸妃陷害臣妾,臣妾是冤枉的。」
瑤影不禁暗暗搖頭,這種事情在宮中早已屢見不鮮,她不知真相如何,但無疑皇后想讓芸妃小產,芸妃想要皇后之位,兩人都非良善之輩。
言談之際,玄煜已來到了瑤華宮,他跪在瑤影的面前義憤填膺地道:「母后,皇后心腸歹毒,兒臣今日一定要將她廢去,請母后莫要阻攔。」
瑤影眼帘微垂,低頭沉思:如今孰是孰非已不重要,玄煜因皇后是她的侄女而對皇后心生抗拒,他的心全在芸妃身上,皇后留在宮中也不過徒增傷心。再者說來,倘若她堅決要為皇后保住後位,他難免會對她更加怨念。
權衡輕重之後,瑤影對玄煜道:「廢后可以,但皇后罪不至死,你將她送去禪心寺,永不相見就是。」
玄煜心中雖有不甘,卻也只能默然離去,回到芸妃身邊,握著她的手柔聲道:「朕已經廢了皇后,過幾日等你身子好了,朕便立你為後。」
芸妃面色猶帶蒼白:「皇上不應為臣妾而違逆太后,傷了母子之情。」
「母子之情?」他冷笑一聲,目光遙望天際。
自從九歲那年,自從鳳藻宮中的那個夜晚起,他同她,便已沒有了母子之情……
仁德十二年。
玄煜經過太醫靜心調養後逐漸康復,瑤影重新回到了瑤華宮,重新成為了寵冠六宮的瑤妃娘娘,這令華貴妃忌恨交加。
那年中秋夜晚,宮中把酒相慶,子淵和子清都喝得醉眼朦朧,筵席散後,宮人將子清扶去鳳藻宮,華貴妃則陪著子淵回到未央宮。
瑤華宮中,正在梳洗的瑤影接到聖旨,傳他到鳳藻宮中侍寢。
鳳藻宮內燭光昏黃,熏香裊裊。瑤影走到床榻邊,映著皎潔的月光,她驚愕地看到床上的人竟然並非子淵,而是子清。
昏睡中的子清彷彿聞到了一陣醉人幽香,他睜開眼,恍惚看見了瑤影站在他面前。
酒醉之下意亂情迷,加上殿中瀰漫著的迷情香,他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俯首吻了下去。瑤影用力掙扎,卻始終無法掙出他鐵箍般的雙臂。
迷香緩緩浸入心脾,她逐漸變得酸軟無力……
然而華貴妃百般算計,卻沒有算到玄煜竟會去找瑤影——夜晚玄煜從睡夢中醒來,哭喊著要找瑤影,宮人怕驚動了皇上,不肯帶他去,玄煜便趁宮人沉睡時悄悄前往鳳藻宮。
那夜鳳藻宮中的情景恍如夢魘,令玄煜多年來耿耿於懷。他看見他的皇叔正擁著母妃在芙蓉帳內酣眠,衣裳凌亂,面帶紅暈。
那時他已經九歲,嚇得驚叫一聲,然後轉身飛奔而去,淚水漣漣。
子清和瑤影被玄煜的叫聲所驚醒,兩人愕然相望,尷尬不已。
次日清晨,華貴妃意氣風發地帶人來到了鳳藻宮,卻看見裡面只有穿戴整齊的子清,她怔在那裡,呆如木雞……
這場劫難雖然有驚無險地度過,但自此以後,玄煜看向瑤影的眼神總是冷如冰霜,淡漠疏離。瑤影滿心愧疚,幾次想開口解釋,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母子間的隔閡漸漸滋生,如春草般日益綿延。
【伍】
中秋宴後,子淵一病不起。
他操勞過度,積勞成疾,中秋時節酒後受風,引發了病症。太醫診後也只能長嘆一聲,勉強笑道:「皇上洪福齊天,定能度過此次劫難。」
子淵淡淡一笑,既然已經靠天意庇佑,那麼自己定已壽數將盡。他子嗣微薄,只有華貴妃所生的大皇子和瑤影生的玄煜,大皇子優柔寡斷,天資庸常,況且華貴妃的哥哥是當朝將軍,倘若讓大皇子繼位,將來必會外戚專權,皇權旁落;而玄煜尚且年幼,倘若讓他繼位,華貴妃和華將軍必不會善罷甘休,甚至會逼宮篡位,到時玄煜恐怕性命堪憂。
他左右兩難,於是始終沉吟不決。
眼看著子淵的身子日漸衰弱,瑤影在傷心的同時,也開始為她和玄煜籌謀安排。華貴妃對她恨之入骨,如果大皇子繼承皇位,她和玄煜必定下場凄涼,她必須讓玄煜登基稱帝,這樣他才能平安無事。
瑤影知道華將軍手握重兵,連子淵都對他忌憚三分,她必須找到一個能同華將軍對抗的人,助玄煜登上帝位。
她腦中閃現出一個名字——子清。
子清統領著京城禁軍,又手握數十萬精兵。或許他可與華將軍勢均力敵,助玄煜登基為帝。
於是她去找子清,跪在他面前道:「皇上病勢越加嚴重,太子之位懸而未決,子清,只有玄煜繼承皇位,我們母子才能得保安虞。」
子清聽後卻躊躇不語。雖然他手握重兵,但並沒有勝華將軍的把握,況且無論誰登基為帝,他都是尊貴顯赫的皇叔,於他而言並無分別。
瑤影看得出子清雖然對她有情,卻並不想為了她賭上身家性命。她唯有跪在他面前,哀聲道:「我現在懷著你的骨肉,倘若你能助玄煜為帝,我答應你將來讓這個孩子繼承皇位,可好?」
子清的眼裡閃爍出光芒,倘若能讓他的子孫為帝,才不枉他賭上這一局。
他沉思片刻後,交給她一個藥包,在她耳邊低語道:「事不宜遲,只要你狠得下心,明日玄煜便可登基。」
瑤影面色蒼白,用力地咬著嘴唇,點頭。
她心魂不定地回宮,前去照料子淵。病痛折磨之下,子淵清俊的面容已經變得憔悴不堪,她不動聲色地將方才子清交給她的藥粉灑入水中,然後端著水杯送到他面前,強作鎮定地微笑,喂他喝下了這杯摻雜著劇毒的水。
子淵凝視著她,聲音虛弱而溫柔:「瑤影,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她搖頭微笑:「皇上,夜深了,您早些睡吧。」
他握著她的手,閉眼入睡。
她注視著他沉睡的容顏,淚水奪眶而出——她知道,他這一睡,便永遠不會醒來。
她不想讓他就這樣離去,但是子清說得對,他們要先下手為強,此時華將軍正在城外觀望,只等子淵駕崩便會沖入京城。他們必須先於華將軍知道子淵的死訊,這樣子清的兵馬才能率先佔領京城,佔領皇宮,形勢才能有利於玄煜,玄煜才可以順利登基,安然無恙。
既然子淵註定即將走向死亡,為了玄煜,她不惜親手送他一程。
她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龐,眼裡氤氳著淚光,心中無盡感傷……
仁德十二年暮秋,子淵病逝。
華將軍聞訊後立即進京,卻仍是遲了一步,京城和皇宮都已被子清佔領,他回天乏術,只能悻悻而歸。
皇子玄煜繼位,尊生母瑤影為太后,皇叔子清為攝政王,統領朝政。
如此,新皇登基,天下太平。
【陸】
玄煜登基半年之後,瑤影誕下一名男嬰,取名玄煒。
雖然子清政事繁忙,但每日總會前去瑤華宮,他坐在床畔逗弄著襁褓中的玄煒,臉上滿是慈愛和笑意。瑤影默默地注視著他們,心中寧靜祥和,微笑不禁浮上嘴角。
隨著玄煒的漸漸長大,她心裡卻又開始泛起憂慮——自從鳳藻宮那夜起,玄煜便對子清心存敵意,而子清又太過疼愛玄煒,她怕子清會提前廢掉玄煜而立玄煒為帝。朝政大權都掌握在子清手裡,倘若他真的要幫玄煒奪走帝位,她也束手無策,只能坐以待斃。
除非玄煒從世間消失,這樣才不會威脅到玄煜。
她搖搖頭,縱然玄煜是她和子淵所出,玄煒只是迷情葯下的錯誤,但他們畢竟都是她懷胎十月所生,她怎可這般厚此薄彼。
然而上蒼知道了她的念頭:在玄煒四歲那年,乳母帶著他在宮裡玩耍,玄煒要放紙鳶,乳母便回寢宮取紙鳶,回來後卻已找不到玄煒的蹤影,忙派人四處尋找,最終在宮中最深的寒淵潭中看到了玄煒浮在水面上的屍身……
瑤影接到稟報後驚得魂飛魄散,立即前往寒淵潭,卻在半路上被一個太監攔住,那太監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道:「奴才方才路過寒淵潭時,看到……看到皇上將殿下推下了寒淵潭。」
瑤影一震,顫聲問道:「除了你,還有誰見到了?」
「寒淵潭素來罕有人來,當時除了奴才沒有旁人。」
瑤影點點頭,拔下發間金釵走上前去,那太監以為瑤影要把金釵賞賜給他,正喜不自勝時,瑤影猛地將金釵刺進了他的胸口。
他愕然地望著她,血流如注,登時斃命。
她折路重返瑤華宮,召來了玄煜,玄煜面色平靜地向她行禮請安,恍如無事一般。瑤影氣得渾身發顫,用盡全力狠狠地扇了他兩耳光,哭泣著問道:「玄煒是你的親弟弟,為什麼你要害他?」
玄煜捂著疼痛的臉頰,淡漠地道:「他不是我弟弟,他是你和皇叔的兒子!」
世人皆以為玄煒是子淵的遺腹子,玄煜卻知並非如此。長大之後,他漸漸明白那夜鳳藻宮裡發生過什麼,他看到子清對玄煒異乎尋常的疼愛,開始隱隱猜出了玄煒是子清的骨肉。
每次見到玄煒,他眼前都會浮現出鳳藻宮裡那不堪的場面,而且他和瑤影一樣,擔心子清會為玄煒而將他的皇位奪走。於是趁無人留意時,他將玄煒引到寒淵池,將他推了下去。他以為自己做得乾淨利落,卻沒想到終究還是被人發覺了。
瑤影跌坐在椅子上,望著面色倔犟的玄煜,氣得無法言語——她想不到他竟然這般心狠手辣,玄煒才僅僅四歲,他居然忍心加害天真稚嫩的他,這令她無盡沮喪,無盡心傷。
可是再憤怒,再失望,他畢竟還是她的親生骨肉,子淵留下的唯一念想。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只能將真相埋藏在心底,和別人一樣,只當玄煒是失足落水而亡。
【柒】
自玄煒離世後,瑤影便更加憂心忡忡了。當初子清答允她助玄煜登基,是為了讓玄煒日後繼承帝位,如今玄煒已經不在了,子清的願望落空,憑他現在手中的權勢,難保不會有自立為帝的念頭,只要有他在,玄煜的皇位便岌岌可危。
這份擔憂在玄煜十六歲那年幻化成真——一日早朝時,子清和玄煜在朝政問題上意見不合,兩人爭得面紅耳赤。盛怒之下,玄煜拍案而起,在眾臣面前怒斥子清道:「朕才是皇上。」
子清咄咄逼人地望著他,冷笑道:「皇上不要忘了,是臣將皇上扶上皇位的。」
兩人怒目相視,早朝不歡而散。
下朝後,子清將自己鎖在寢宮中,眸光幽暗。雖然朝政大權由他一手掌管,但畢竟他只是攝政王,玄煜才是皇上,等玄煜成年之後,自己便要還政於玄煜。玄煜和他素來不和,親政後必不會善待於他。
這些年來,身邊不乏有人勸他廢帝自立,他一則念及著瑤影和玄煒,二則忌憚著朝臣反對,並未應允。但如今玄煒已死,他又在朝中一手遮天,曾經的顧慮都已消失不見,除了瑤影——他一直鍾情於她,但她卻對子淵念念不忘。幾年來他始終無法走進她的內心,他早已心灰意冷。
他想,只要他不傷及玄煜,讓她和玄煜從此在宮裡好生靜養,便已是仁至義盡。
思索籌謀之後,他決定以玄煜的性命為交換,讓瑤影以太后的名義下一道懿旨,宣稱玄煜將皇位禪讓給他,這樣才算名正言順。
子清起身走向瑤華宮,卻聽宮人說瑤影出宮去了禪心寺。
禪心寺,聽到這三個字,他不禁心中一暖,立即快馬加鞭,前往禪心寺。
他走進瑤影曾經住過的那間禪房,果然在那裡見到了她,她正穿著素色衣裙在那裡撫琴,眼波盈盈地望著他,笑容清淺。
窗畔依然擺著一壺清茶,他彷彿回到了許多年前,煙香裊裊的禪房裡,她輕舒廣袖為他撫琴,他倚在床畔含笑注視著她,輕啜淡茶聆聽著她的琴音。
瑤影撫著琴,悄眼看到子清將茶飲下,如釋重負的同時卻又覺得有些惆悵——她一直記得,是他陪伴她度過她最黯淡的那段時光,是他在她最寒冷的時候給她帶來了溫暖。她始終對他心存感激,但是現在他威脅到了玄煜,她便不得不狠心將他除去。
禪心寺里,子清心防鬆懈地飲下那杯鴆酒,沉醉在瑤影的琴音中,直到毒性發作時,才捧著胸口難以置信地喃喃:「茶中有毒?」
她點頭,正是他曾經給她用來毒死子淵的那包無色無味的毒藥。
他凄然而笑,腦中一陣眩暈——他應該知道的,為了玄煜,她連子淵都忍心下手,又何況是自己?
他恨恨地拔出腰間長劍,想與她同歸於盡,卻在劍刺向她胸口時癱軟在地,撒手人寰。
她額頭沁滿薄薄的細汗,她從他懷中摸出那枚掌控千軍萬馬的兵符,倉皇離去。
【捌】
下朝之後,玄煜怒氣沖沖地回到了芸妃的寢宮,道:「朕跟大臣們說朕要擇日立你為後,大臣們連聲反對,甚至有人請朕去禪心寺把皇后接回宮,真是豈有此理。」
芸妃為他脫下龍袍,淺笑盈盈地道:「若是臣妾沒有猜錯,這些大臣應該是太后娘娘家的人吧。」
玄煜點了點頭,越想越是怒火涌動,忍不住拍案而起:「朕連立誰為後都要聽母后的意思,真是枉為一國之君。」
芸妃微笑著道:「依臣妾看來,皇上治國有道,處事清明,已到親政的時候了。」
玄煜聽後卻搖了搖頭:「母后是不會把天下交給我的。」
他曾聽說母后在懷著他的時候,用苦肉計扳倒了與她爭寵的麗妃;他曾聽說母后為了從禪心寺重返宮中,不惜讓皇叔對他下毒,這樣她才得以回宮探望病重的他,引起父皇的憐惜,重新寵冠六宮;他還聽說父皇並非病死,而是母妃為了爭權而將父皇毒害……
玄煜不知這些傳聞是否是撲風捉影,但他知道子清確實是因母后而死。自子清死後,母后垂簾聽政,不斷安排她娘家的親戚入朝為官,形成了龐大的太后黨羽。
在他心裡,她是如此沉迷權勢,玄煒又是因他而死,他始終記得那日她狠狠地扇他的那兩掌,以及她那憤怒而冰冷的目光。他想,她該是恨他的吧,所以她又怎會將天下拱手讓給他呢?
芸妃注視著沉思中的玄煜,輕聲道:「這天下是您的,若是太后定然不肯讓皇上親政,那麼,皇上便唯有逼太后將天下交出了。」
玄煜心中一動,沒有言語,眸間卻已閃爍出光芒。
【玖】
「太后娘娘,皇上和芸妃娘娘帶著禁衛軍往瑤華宮來了。」
瑤影聽著親信的稟報,輕輕地飲了口茶水,將一把匕首藏入袖中,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心底無限苦澀。
幾日前,便有人向她進言玄煜準備逼宮奪權,她卻不願相信——子清死後,玄煜年紀尚輕,未臻成熟,加之他心地不夠仁厚,倘若親政,未必是百姓之福,於是她才垂簾聽政,遲遲未將玉璽交到他手裡。
在她得知他要逼宮之後,也曾想過在他動手之前便還政於他。她這半生里,所做一切都是為了他,只要他對她說他想要天下,她便會立即將所有都交給他。但她始終不信他會如此決絕狠心,她想賭一把,賭他對她尚有一絲殘存的母子之情。
但如今看來,是她輸了。
她苦笑一聲,抬起眼時,禁衛軍已經包圍了瑤華宮,玄煜帶著芸妃走來,俯首跪地,朗聲道:「請母后將玉璽和兵符交給兒臣。」
她淡淡一笑,對芸妃道:「你上前來幾步,我把兵符交給你。」
玄煜和芸妃愕然相視,不知瑤影何出此言,芸妃不明所以地走上前去,詫異地看著她的眼睛:「太后您為何……」
瑤影微笑著,一手握住她的手,佯裝取兵符,卻從袖中取出那柄匕首,不動聲色地插進了芸妃的胸口。
芸妃慘叫一聲,頓時香消玉殞。
玄煜撲上前去,將芸妃抱在懷中,顫抖地試了試她的鼻息,眼神黯淡,愴然淚下。
他轉過頭來,怒視著瑤影,剛想開口命人處置她,卻突然看見她面色慘白地癱倒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她怕聽到他親口下令處死她,她怕他會犯下弒母的罪行,所以她在他來之前,已將毒茶飲下。
這一生,她曾用那包毒藥殺死了三個人——
為了使玄煜登上皇位,她殺了子淵;
為了幫玄煜保住皇位,她殺了子清;
為了讓玄煜坐穩皇位,她殺了自己。
子清剛剛過世時,朝中面臨無人撐大局的局面,她怕再有一個子清出現,不敢重用皇室中人,便啟用了許多她家族的人。這些年來這些人的勢力越來越大,唯她馬首是瞻,只有她死去,他們才能肝腦塗地地忠心於玄煜。
至於芸妃,她總是覺得她心機深沉,她怕玄煜親政後會受芸妃的擺布,她怕芸妃會奪走玄煜的天下,於是在臨死之前將芸妃除去。
她絕不允許任何人威脅到他的皇位,她要留給他一個太平的天下,讓他做一個聖明的天子,流芳百世。
如今,她的願望終於即將實現,她要為他除去君臨天下的最後一塊絆腳石——她自己。
【尾聲】
彌留之際,瑤影眼前浮現出許多回憶——
她看見子淵在月下吹簫,眉眼溫潤,笑容如春風般和煦。
她看見子清微笑地凝視著她,坐在禪房中聽她撫琴。
最後,她看見了玄煜,七歲的玄煜依偎在她懷中,笑容天真爛漫,用稚嫩的童聲喚她母妃……
她含笑著想,倘若他在兒孫滿堂時能懂得她的一片苦心,她便已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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