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達對胡塞爾意義理論的反思與解構
德里達所質疑的,正是胡塞爾認為「只有在內心獨白中才存在著表象或再現,而實際交流中的語言符號與表象或再現無關」的看法。德里達認為表象或再現實際上同樣是實際話語的一個不可或缺的成分,具體表現在:
首先,語言符號像其它任何符號一樣都具有一種建立在重複性基礎上的表象或再現結構。一個只出現一次的符號根本就不成其為符號,只有在反覆多次的出現中儘管受到經驗特性的多樣性的影響仍然保持了某種形式上能夠得到辨認的同一性的東西才成其為符號。「一個符號永遠不可能是一個一次性的事件,一個只發生一次的符號將不再是符號。一個純粹的典故性的符號也將不再是符號。」[4]50正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表象或再現是符號的一個不可或缺的成分。對於語言符號來說同樣如此。以聲音或文字出現的詞語或句子在每次出現時與別的時候相比總會有某種差異,但是,它們之所以能夠作為語言符號起作用,原因在於,在它們的反覆出現中,存在著某種形式上的同一性,這種同一性使它能夠作為相同的語言符號發生,並能得到辨認。「由於這種同一性是觀念上的,它因此必然隱含著表象或再現。」[4]50
其次,從上文中我們得知,實際話語既是意義的表達,同時又是說者內心體驗的標誌,這就是說,它們是說者的內心體驗的表象和再現而非直接的呈現。
再次,在實際的話語中,說話者必須想像他在同自己說話,以便賦予「語詞的肉身」以意義或靈魂。說話者無法在不為他本人提供他自己說話的表象時說話,「我們無法想像實際的話語能夠離開自我表象來進行,就像我們無法想像如果沒有實際的話語怎麼會有想像的話語一樣」[4]57。
在德里達看來,在話語與表象的關係問題上,胡塞爾的各個看法之間存在著嚴重的不一致。就實際的話語而言,胡塞爾一方面認為實際交流中的話語是他者內心體驗的標誌,是並不直接在場或呈現的體驗的表象或再現,另一方面又認為實際的話語相對於想像的話語而言具有源始性,它們是實際話語本身而不是話語的再現或表象。這前後兩方面的看法雖然是從不同的角度來說的,但它們之間顯然存在著一定的矛盾。就想像的話語而言,胡塞爾的看法的矛盾之處在於,他一方面認為想像的話語是實際的話語的表象或再現,另一方面又認為想像的話語是純粹的表達,是說話者自身的體驗的直接呈現,而不是標誌,即不是表象或再現。
與胡塞爾不同的是,德里達強調,符號只有通過它自身的再現才成其為符號,每一個符號作為符號都以重複的可能性為前提。只有通過這種「重複的可能性」,符號才成其為符號。由於這樣一種可能性,通過表達進行的意義的當下呈現本身就已經隱含著「重複」,即總是存在著將它再生或再現出來的可能性。在這種情況下,胡塞爾對實際的話語與話語的表象之間的區分也就變得可疑了[4]51:符號一旦出現,它的第一次出現與它的重複出現之間的區別就開始變得模糊了,它的在場與不在場之間的區別也就不那麼清楚了。
四、對「孤獨的心靈生活」中的內心體驗的瞬間性和即時性的質疑
德里達認為特別值得我們注意的一個事實是,胡塞爾對表達與標誌、實際的話語與表象的話語的區分與他對以「現在」為核心的時間的理解有著密切的關係。實際上,某種作為瞬間的即時性的「現在」概念,決定性地支配著胡塞爾所作的本質性區分的整個體系。在「我的內心獨白」中,之所以沒有利用標誌對我的內心體驗進行交流的必要,原因就在於,這種體驗是在某個瞬間,在一眨眼工夫發生的,「在這個過程中沒有時間上的延伸。因為能指與所指被結合在一個孤立的、即時的『現在』中」[4]Translator"s Introduction/xxxvii。
但是,胡塞爾本人在《內在時間意識現象學》中闡述的時間理論又反對任何關於某個「即時的孤立的現在」的概念,對他來說,現在的呈現本身是以已經過去的時間或尚未到來的時間為前提的[5]31-32,每一個現在都必然以記憶和期望的名義包含著過去和將來。就像我們看到桌子的正面就能同時想到桌子的側面和背面因而能形成桌子的整體觀念一樣,我們知覺到的雖然僅僅是現在,但這個現在總是被看成與過去和現在相銜接的「活生生的現在」。這樣一種「現在」概念反對把時間理解為由孤立的「時刻」和「瞬間」組成的。「如果瞬間的即時性是一個神話,一個空間的或機械的比喻,一個被繼承的形而上學概念,或者簡單來說,如果自我在場的現在(或當下存在)不是簡單的,而是由源始的、不可還原的綜合構建起來的,那麼胡塞爾的整個論證就從它的原則上受到了威脅。」[4]61也就是說,胡塞爾的《內在時間意識現象學》基於面向事情本身的原則通過描述的方法得到的包含某種延伸的「現在」概念打破了他本人關於在孤獨的心靈生活中的內心體驗的「純粹瞬間性」的神話。
一方面,胡塞爾聲稱時間過程有一個活生生的內核,即每一個真實的現在的即時性,「對現在的理解是持留記憶的彗星尾巴的內核」[5]32;另一方面,《內在時間意識現象學》關於「活生生的現在」的描述又禁止我們談論現在的自我同一性。為了顯現,現在必須與它的內容一起通過記憶被保留,否則它就會在它產生的同時又不留「蹤跡」地消失。但是記憶保留的是不再在場的東西。用德里達的話來說,它保留的是非在場,即過去和非真實的現在。就此而言,我們不得不說,被感知的現在的在場僅僅能夠作為與非在場、非感知結合在一起的東西出現。「當我們現在的記憶表現著過去的不再在場的內容時,標誌就出現了。」[4]65因此,就現在只能通過記憶出現而言,它只能通過標誌出現。問題在於,胡塞爾拒絕接納記憶和標誌或符號的必要性,因為它們屬於表象的範圍。
在德里達看來,胡塞爾的悖謬之處在於來自於他試圖同時保留下列兩種無法調和的可能性:一方面,「活生生的現在」只有在與記憶(作為非感知)的關係中才能建立起來,面向事情本身的原則不允許我們否認這一點;另一方面,一般意義上的確定性的源泉在於活生生的現在本身的轉瞬即逝的即時性或當下性。
胡塞爾對「孤獨的心靈生活」這個概念的利用是以說話者某個瞬間的內心體驗的自我同一性為基礎的,但「活生生的現在」的概念所隱含的差異性卻禁止我們談論某個瞬間或在其中發生的體驗的自我同一性。這意味著,胡塞爾想要將表象或標誌完全排除在孤獨的心靈生活之外,以達到將表達與標誌嚴格區分開來的目的,是難以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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