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響炮》系列朱德庸自序五：現代人結婚

要現代人結婚，好像愈來愈難。

在過去十幾個世紀里，不論男人或女人，每個人都要結婚，而且必須結婚，絕對沒有「不結婚「這個或然率存在。然而，時移事往，幾千年實驗下來，現代人突然發現：

第一：婚姻里既不會出現白馬王子，也沒有白雪公主。

第二：最近有許多好男人就沒有結婚，不結婚的好女人更是不計其數。

於是，經歷這一套自我辯證法，魔咒解除了，一個人不結婚當然算不了什麼。

那麼，那些已經結了婚的人怎麼辦？

我曾經觀察現代婚姻下夫妻的類型，可以歸納成三種：

?生命共同體型：這一型夫妻，有共同的人生目標可以並肩經營，性格上也剛好互補。

?各取所需型：這一型夫妻，你身上有我要的素質，我身上有你要的條件，因此可以共同生活。

?互不相干型：這一型夫妻，在偶然或衝動下結婚，然後發現彼此並不需要同時存在，只好選擇各過各的。

第一種人很少，比例上不會超過百分之十；剩下第二、三種佔了百分之九十的已婚者，繼續在婚姻生活里懸浮擺盪，然後慢慢開始懷疑起當初的愛情。

我一直覺得，現代人最大的迷惘，不在工作，也不在生活，而在婚姻。這一群眼光銳利、錙銖必較的現代人，可以征服工作，擅長安排生活，卻不會處理婚姻，也不知道它需要處理。他們當初帶著鮮亮的愛情走進婚姻禮堂，以為愛情就等於婚姻，更可以換來幸福，結果卻在真實的婚姻生活里看到枯萎的愛情花瓣。

他們沒能真正了解到：愛情只是愛情，愛情和婚姻是兩回事，愛情也不足以構成婚姻的所有條件；走過愛情，碰上婚姻，你得從頭開始建構。

他們繼續婚姻，卻不知道為什麼要繼續，於是，大部分的人最後都得了婚姻疲乏症。

仔細分析，現代的中國人可能是最容易患上婚姻疲憊症的民族了。我們的上上代，婚姻還停留在利益交換階段；我們的上一代，愛情、婚姻處於混沌狀態。我們的傳統告訴我們：婚姻沒有問題。於是我們這一代只進步到：知道婚姻有問題，但不去解決問題。不解決問題的結果，當然是長期的不適應與永遠的疲乏。

每個人的婚姻，其實都像一顆貓眼石。

深深地凝視你自己的婚姻，像凝視一顆貓眼石一般，一層層看進去。它透明而又複雜。你將會發現你自己的生活方式、感覺、慾望以及靈魂，都包裹其間。你的婚姻和你自己早已不可分割，怎麼能不好好處理它？

如果，婚姻真的那麼困難，它是不是必要的呢？就像前面提到的，現代人也可以選擇不結婚。

我的建議是：對待婚姻，就像對待你自己一樣。而對待自己最重要的，就是誠實。

誠實地面對婚姻這件事：婚姻可以在疏離的人際關係里，提供安定與分享，也就是說，你的人生，將不再完全孤獨；婚姻也同樣在原本廣闊的人際領域裡，提供限制與責任，也就是說，你的人生，將不再完全自由。有些人適合這樣，有些人不適合那樣。

如果你適合結婚而選擇了不結婚，那麼被損毀的只是一個人的人生；如果你不適合結婚而選擇了結婚，那麼被損毀的就是兩個人的人生了。

不管你想做哪一種選擇，選擇之前，請避免現代人常犯的兩項錯誤。

第一：不要把屬於個人的問題大眾化。

世上再也沒有其他事比婚姻更屬於個人的了。對現代人來說，結婚不應該是流行，不結婚更不應該是趨勢。婚姻現象不是社會統計學，我們每個人的婚姻狀態也不僅僅是其中的一個數字。所以，婚姻只是這兩個人的選擇，和周圍的人如何決定、周邊現象如何評價無關。

第二：不要把屬於大眾的現象個人化。

儘管現代有許多流行的人文現象，像前些時國外的回歸家庭、最近國內的單身生涯和不婚生子，那也只是一種新興趨勢，並不應該影響到你個人的追求。如果誤把大眾心理當作個人心理，你將永遠無法發現真正的自我需要。

現代人的婚姻，是一種永恆的悲喜劇。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選擇，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悲喜。《雙響炮》里，可以看到婚姻悲劇的一面：永遠重複的爭執、永無休止的瑣碎；也可以看到婚姻喜劇的一面：永遠也只有這幾個人和你最親近。許多人讀《雙響炮》總覺得好笑，完全是對這種無奈關係的有感而發。

至於我個人，在畫了這麼多年的《雙響炮》之後，我覺得它只是一面婚姻的哈哈鏡，我自己還有自己的那顆貓眼石。

深深地、深深地凝視進這顆貓眼石，我希望也能像你一樣，看到一層層透明、變化、複雜與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