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松江,「咬」住文學夢的那些快樂日子
很久前的事: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我在報社,有領導找我,說你想跑農村嗎?他跟我講到了上嘉川(當年的上海縣、嘉定縣、川沙縣),講到了松金青(松江縣、金山縣、青浦縣)。我聽到松江,眼睛亮起,那地方是我母親老家,有個著名園林醉白池。去啊,農村,雞鴨魚肉蝦蟹瓜蛋從此不愁嘛。而今的上嘉川松金青,包括再遠的崇明島,都成為「區」了。區和縣有什麼不同?簡單說,區就是城裡,縣是鄉下。其時,縣鄉地方的人怎麼看乘幾小時長途車去的記者?「上海大記者來阿拉鄉下頭指導我伲工作了。」玩笑和誇張,不過我等虛榮心的人,聽了受用。松江是我勤跑鄉下的點,這片天空讓我著迷。到那地,先跑縣委宣傳部或縣委辦公室。政府大院外掛白底紅字的牌,一排排舊樓,樓層不一,往裡遞進,也有古色古香處,有翹檐的屋,空地栽有松柏杏柳,腳下有黑色塊面的地磚,也間有這一塊那一塊彈硌路。那時便見到個人:王勉,松江縣委宣傳部副部長,不算很高的身材,嘴巴和前額都寬闊。我說我生命一部分的根在松江,他說他祖籍地在山東;山東籍的他講一口松江鄉下語,我一個有根在松江的人講不來稔熟的松江音。而後知道他也喜作文,人生閱歷上插過隊,當過語文老師。那時搞文字創作不賺錢,但受尊崇;而這鄉下宣傳部的官,起碼許多人不眼熱——或與今天有別。當年鄉下環境,感覺官不像官,民不像民。小記者到鄉,驚動上下,和縣長書記也嘻哈摟肩。採訪車一時派不過來,縣長比你急,「開我的車啊,採訪的事比天大。」那時年輕,為文有時是一項工作,有時恰好藉機自我抒情。工作一塊嚴肅,上面約縣鄉級頭腦,談發展願景,看落地實況,再一起下到田頭農舍尋有趣的人事。遇見吃喝機會,無論四鄉八野哪個點,不放過的。鄉下的喝酒與城裡不一樣,鄉下的人對城裡人喝酒的小心和總體的儒雅不屑,有機會便拿來嘲笑一番。邊喝,邊講古人的「將進酒」,借酒力,在松江的水土上醉讀,「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長醉後要醒,醒來作文,報紙等著你的文章鼓勵改革發展的人前行。鄉下人和上海人在醉酒的時候感到城鄉結合得真好:鄉下沒有有影響力的大報紙,大報紙都在城中心;大報紙要有人下鄉,我等下鄉人便見到鄉下對文字戮力痴迷的人,他們做著逐夢的事,在和泥土親近的陋室螢燈里縱筆劃拉。想那時的人純粹,就是想把生活的艱辛化為內心的火燒,筆耕不輟,一旦黑色鉛字在報紙雜誌上刊出,便是高光時刻,照耀全鄉四鄰。
有時,我們一起挖空心思找新鮮題材。比如寫松江農民絲網版畫,看那些色彩艷麗充滿生活質感的形象物體,雞鴨禽蛇花草魚蟲皆入畫的撲鼻生動,真心喜歡地表達出來。今將一舊文翻出:一隻魚鷹,傲立在一隻魚簍上,另一隻從水中躍出的魚鷹,身姿倒垂,喙如剪叉,而這形如剪叉的長喙中間,正牢牢叼住一條扁圓的魚……誇張,變形,筆觸簡練。這幅《魚鷹》版畫的作者,是松江一個普通的農民。前不久,著名畫家、上海美協主席沈柔堅來松江觀畫,欣喜不已道:「松江的農民絲網版畫畫得無拘無束,保持了農民畫稚拙美的特色,好。」其文其字,現在看,並未道出絲網版畫的奧妙技法,但當年聽到的讚美是絕對的,感覺飄起來,以為農民的絲網版畫精髓就是我們深挖勾兌而出。松江是歷史淵源地,人傑地靈處,說到文學藝術,歷史長河裡撈起的名人俊傑一長串。而曾經的日子,松江縣城除了一點剛崛起的喧囂新樓,目力所見的街衢也多陳舊、窄仄及荒涼,更莫提一個個遠近鄉落,三泖九峰廣遠寥廓。但農人即便淳樸,也在追求歡娛,絲網版畫是小荷尖角,田頭唱戲更有寬廣的生命活力。那日我剛踏入縣委宣傳部,王勉一把拽我:「喝酒去,順帶見個人,一個在松江田頭上崛起的劇作家。」那人叫陸軍,在當年簡陋的松江文化館二樓,木樓梯上去吱嘎作響。三十多歲的陸軍讓我眼睛亮起來,其時他在上海的郊區名聲肇始。農民養育了他,農民的情懷哺育澆灌了他,田野是他的廣大舞台。天賦加努力加熱愛,他編創農民的戲,講農民的話,表達農民的喜怒哀樂家長里短,話劇、滬劇、越劇乃至其它劇式,信手拈來。他的作品播撒郊野,豐厚多樣,並向上海城區拓展影響,參加各類展演而獲獎。但我們初見,他留給我的印象是略帶羞澀,謙卑,農民的實誠,語音毫不華麗流暢。採訪畢,忽然拿來幾斤廣柑,囁嚅說是家裡親戚的勞作果實,請笑納。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關注這位從農村土地里長出來的戲劇快槍手,看他突突突地在鄉土文藝的戰場快意掃射,碩果連連。因此,我寫陸軍有了情,一篇「為我的農民兄弟寫戲」的文章,這般起頭:陸軍瘦,瘦臉清癯。陸軍說他是農民的兒子,是金山人,更是松江人,因為出身在金山一戶貧農家,一歲半送到松江新浜鄉另一戶貧農家去沖喜,沖喜的對象是他的養母。但沖喜未遂,去後未幾日,養母死,時在1956年尾……文出,觀者有唏噓。都是為文者,因有了報紙的紐帶,相識相知在一起。陸軍一時成為我的彰寫對象,王勉源源不斷告我新的訪談者。我是松江名義的子孫,他們是松江當年的兒子,彼此關聯著,甚而相互自嘲著:為文者到底可比喻成什麼?我們那時代,就如前行的列車,奔騰呼嘯,破雲穿路;為文者如緊盯列車狂飆突進的站台。站台記錄著一輛輛疾奔來往的列車。列車主動嘯行,站台被動觀望。英雄是誰?主角是誰?為文者的我們,有時彼此睇望也茫然。幾年一倏忽。過後我一個轉身,離開了農村的天空大地。寫以上在松江的為文往事,緣於前不久王勉從微信上發我一訊:「《當代松江文學叢書》(全套)首發,20本書繪就松江文學瑰麗畫卷」。我知道,這位祖籍山東的松江人,幾十年不忘初心,咬死他的文學夢。作為今日松江區文聯主席,那套文學叢書的問世,又是他與松江的幾多同行者一路崎嶇後的玉汝於成。我敬他八字:辛勤耕耘,碩果累累。再感慨:憶往昔,崢嶸歲月稠。他復:在松江,想我們一起為文的快活日子。我寫:此刻還想起,農民戲劇家陸軍。未聯絡陸軍。但知道,他早就是上海戲劇界翹楚領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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