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透明的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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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倫敦的住處，打開電視，隨便翻著頻道。翻著翻著，一個熟悉的畫面映入眼帘，那是英國下院的議會大廳。就像在國內電視新聞中以及在網上搜到的視頻一樣，議員們爭相發言，坐席上不時傳來類似起鬨的聲音。雖然聽不懂，但我就那麼一直看著，我願意感受那樣的氛圍。

看到我對這個頻道這麼感興趣，女兒建議我們再去一趟威斯敏斯特宮，現場感受一下議會的辯論。一年前去過那裡，那次是議會休會，我們作為遊客遊覽了這座建築，也看了議會大廳，但那是空蕩的，是靜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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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是星期四，我們來到威斯敏斯特宮的一個門，女兒跟工作人員說明了來意。那個工作人員提醒我們今天是議會工作日，進去後不能到處遊覽參觀，只能看政客們的辯論，是很枯燥的。我們表明知道這些，就是來看議員辯論的。於是他發給我們每人一個掛在脖子上的胸牌，簡單關照了一下注意事項，就放行了。進去後在一個門口進行了簡單的安檢查驗，穿過幾道走廊，大概是快到議會大廳了，在一處形如酒店吧台的地方寄存了行包衣物，就朝一扇大門走過去。這裡特別安靜，我們隱約聽到從門裡傳來講話的聲音，不覺放慢了腳步。

輕輕打開那扇大門，躡手躡腳走了進去。透過一層鋼化玻璃，看見的景象、色彩，甚至氣息都是電視中看到的那個樣子。我們所在的位置其實是旁聽席，有很多座位，就像劇場的樓上觀眾席，可以俯瞰大廳里辯論的場面。本來這裡是沒有玻璃隔著的，只是因為一次布萊爾被有人拋物襲擊之後才加裝了防護玻璃，以保證議會辯論正常進行。我們從這件小事中看到他們對待安全事故的態度：出事了，並未取消這種觀摩、監督，他們只是在不改變監督方式的前提下採取具體的措施防範，而並沒有藉機不透明。

雖然隔著一層玻璃，但由於大廳裡布置了性能優良的音響設備，坐在任何位置的議員說話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這裡在技術上其實就是一個演播大廳。議會大廳上方有多個攝像頭進行多角度拍攝，每個攝像頭都能上下左右隨意旋轉，保證每個位置都沒有死角，全景、中景、特寫都能夠照顧到。在不同的位置安裝了幾個顯示屏，直播著不同機位傳來的畫面，你可以同時看到會議大廳全景畫面和正在發言議員的面部特寫鏡頭。這些畫面也同時通過電視傳送到全國的千家萬戶。BBC專門開設了一個議會頻道，一天到晚直播議會辯論的場面。選民坐在家裡就可以隨時看到自己選區的議員是如何反映他們的訴求，如何為他們爭利益，如何代表他們投票決策的。

電視直播的出現和電視的普及其實也不過是幾十年的事，而英國的民主制度則遠不只是這個時間。那麼在電視出現之前，議會又是如何做到透明的呢？選民又是如何監督議員的呢？

在議長座位背後上方有一排席位，那是某些書刊記錄編輯人員的專座。這些書刊及時記錄報道議會的辯論情況，每半天整理一次向公眾發布，讓選民隨時了解議會的辯論進程和投票情況。這就是沒有電視時的做法，事實上這樣的做法現在也在一直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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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議員們的工作形式有點像學校里的老師。他們從星期一到星期四的全天都安排了辯論和投票，像學校的課程表一樣，每天都有一個時間安排表。我們進來時就得到一個節目單一樣的一張紙，那上面清楚地寫著幾點到幾點討論哪個議員提出的什麼議題。

我們在央視新聞中看到的通常是首相每周一次接受下院質詢的場面，看到的總是大廳里擠滿了人，座無虛席，有時連過道上都站著人。首相質詢被安排在每個星期三的一段時間裡，而其它的時間則是一般性辯論。我們進去所看到的就是這樣的辯論場面，議長正襟危坐在對面，旁邊有記錄員，中間桌子上也擺放著權杖，這些都和電視中所看到的場面沒什麼不同，只是左右坐席上的議員數量比較少，大部分座位都是空著的。這並不是因為議員散漫，對參政議政不積極。（眾目睽睽，他們怎麼敢？）而是由於他們事先都知道了議題的時間安排表，而並非所有議題都和他所在的選區相關，也不是所有議題他都要出場參與辯論的。所以對於每一個議員，沒有必要全程泡在那裡，只需在應該出現時出現就是了。這樣，他可以用大部分時間來「備課」，比如查閱資料、準備自己的議案、按預約接待選民、下去調查研究等等。議員的辦公室就在馬路對面的那幢樓，從地下通道可以直接進入威斯敏斯特宮的議會大廳。他們在辦公室里也可通過直播電視時刻關注辯論現場的情況，隨時掌握辯論的進程，若是有話要說，兩分鐘後他就可以趕到現場申請發言。所以現場人少是絕對正常的，並非是什麼不光彩的事，也不會影響議政的效果。

每個星期五不安排議會辯論，不過那並不是議員們的休息時間，那是他們的選民接待日。他們要回到各自的選區，走訪和接待選民，與選民交流，徵集民意，了解選民的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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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會是可以充分地搜集民意的，一人一票選議員的制度讓議員們必須時刻關注民眾，想選民之所想，急選民之所急，這樣才有可能被選為議員。議員的角色就是實實在在的公僕，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官員。這公僕可不是吹出來的，而是扎紮實實做出來的，否則選民不會買你的帳的。

議員對選民必須忠誠，對選民負責，那樣的制度是不可能說一套做一套的。你在議會上的表現，你的對手在盯著你，你的選民在時時刻刻看著你，沒有耍滑頭的可能性。選民可以通過各種途徑和方式與議員溝通，了解議員的工作。除了以上所述看直播、預約議員、接受議員走訪之外，在每個星期四的晚上，BBC還有一檔節目「questiontime」，每次安排幾位議員現場回答民眾的各種問題，像記者招待會一樣。這樣的節目既是議員們表現自己的品行、智慧的舞台，也是民眾了解議員、了解政治的窗口；同時，也是民眾與官員的思維思想撞擊從而暴露問題的機會。

議員們之間，政黨之間，他們不同的看法，不同的觀點之間也可以通過辯論來相互碰撞，充分的融合、借鑒，每個議員都可以充分地表達自己的想法，每個議員都有充分的機會去駁斥對方，說服對方。每天的辯論都會進入最後的投票環節，以此來確定最終應按哪種方式來決策和施政。

他們的這種決策方式是滲透到社會各領域的各個角落的，幾乎是無死角的。事無大小都要民主決策。大到對外發動戰爭、出台重大政策，小到哪裡的馬路翻新、地鐵票價的調整，就連威斯敏斯特宮維修期間議會到哪裡辦公也要經過投票決定。

在那裡，民眾對政客們的監督是天經地義的，是不需要授權的，不需要具有什麼資格的。每個人都可以隨時約見議員，可以進入議會大廳觀摩、監督議員們的表現。不會被要求出示任何證件，就連我們這樣明顯的老外面孔進去的時候也無需出示護照。想來也是，都是透明的，當然不怕任何人看，不怕你監督。而且也不怕你學了去，人家巴不得我們回國去複製呢，只怕我們沒這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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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那裡誰最有權呢？女王？君主立憲，顯然國王就是個橡皮圖章，她幾乎就是個象徵，除了一個君主的形象和她那獨特的住所外，她的權力與普通的國民沒什麼兩樣。首相？每星期接受議員的質詢，被人罵來罵去，像個孫子一樣，坐在地鐵里都無人問津，他就是個打工的僕人。議長？被議員們超過半數選上來，被要求不許偏向，否則立刻從那個座位滾下來。在那個座位上也不過就是主持辯論和投票，除了維持秩序高喊order，連發言權都沒有，說實在的，他還不如一個普通議員。可見在英國沒有什麼最有權的人。可是整個大英帝國一直在再正常不過地運轉著，英國政府一次不少地做著各種決策。是誰在行使權力做著決策？是集體，是議員們，是一個真正代表選民意志的集體。沒人有明顯的權力，那就是他們將權力進行了最大限度的分散，分散給了更多的人。事實證明，這種分散是成功的，他們的大部分決策是正確的。至少比我們，不管是核心個人還是偉光正集體做的決策的錯誤率低得多。

透明就不會有絕對的權力。在這裡是真正的人人平等，每個人的權力也是均等的。上面提到議員們可以為小事辯論、投票，也就是大人物可以管小事。同時小人物也可以管大事，沒有人會說你不自量力。任何人都可以質疑國家的大政方針和重大決策，沒人敢說「不得妄議」。一個經典的案例是，有一個普通女子對英國脫歐不滿，將英國政府告上倫敦東區高等法院，說脫歐程序違憲。結果竟然勝訴，迫使英國議會討論投票通過脫歐程序。我們由此看到了英國一個普通小民的權力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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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英國的政客們是在玩政治，玩民主。這裡的玩不是玩弄的意思，而是指他們那洒脫、坦蕩、率真的態度。他們不會沉迷於陰謀，也不會擔心遭到對手算計，也沒有類似伴君如伴虎的恐懼。他們只需真誠地對待選民，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了。退下來之後也不用擔心遭到報復，因為那是法治社會，所有的結果都扯不上個人恩怨。

這一點其實也體現在議會辯論時議員們的神態舉止上。雖是嚴肅的議政，有時針鋒相對，不依不饒，但我們卻看不到一絲狡詐和陰險。我們所看到的有時像一個中小學的課堂，議員們，不管是老少男女，禮貌地站起來請求發言；待議長指定某人發言，其他人又無聲地坐下。有時遇到辯論激烈時也會有七嘴八舌亂鬨哄的失控場面，這時議長就像一個維持紀律的班主任一樣，連聲高喊「order——order(秩序)」。時而又像一個輕鬆的沙龍，遇有精彩幽默的語言會有鬨堂笑聲。據說議會辯論時有個規定，可以笑，可以喊yes，但就是不許拍手。現任議長和藹可親，長得有點像畢福劍，說話經常逗得大家開心大笑。他雖然沒有生殺予奪的權力，但大家都特別尊重他。據說有一次一位年過古稀的白髮老議員，由於對他人有侮辱性語言，議長請他出去。那位白髮老議員自知言語失當，就像一個聽話的小學生一樣起身離開了座位。他們之間也不會因此心生芥蒂而耿耿於懷，各自都是按規則行事，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是這麼簡單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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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的田野一望無際，那裡的天空湛藍清澈，英國的空氣是透明的。

那裡的公園可以隨處進出，那裡的學校沒有圍牆，英國的城市是透明的。

那裡的選舉是敞開的，那裡的決策過程是公開的，英國的政治是透明的。

誠然，我們與西方之間在走著截然不同的兩條路。人家是透明的，我們定然是不透明的。透明代表了水平，透明代表了態度，透明是一個方向，透明是一種文明，透明更代表了自信。透明是一種坦蕩，透明是一種胸懷，透明可以看清眼前的路，從而可以少走彎路。當然，不透明也自有它的道理，有什麼道理呢？要麼不能透明，技術上無能；要麼就是不肯透明，無非就是太多的齷齪，太多的謊言需要遮掩。我想不管哪種原因，都是沒有理由高喊自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