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女樂到小姐 ——三千年中國娼優變遷之簡述

從女樂到小姐

——三千年中國娼優變遷之簡述

文/潘海

小姐被稱為一種職業，無疑是當代中國特色。

因為是特色，所以每逢掃黃，首當其衝的便都是小姐。譬如，威震天下的東莞「掃黃風暴」，6525名警察突查全市198間桑拿店、581間歌舞廳、832間沐足館，當場抓獲920人、刑拘121人……使原本浩浩蕩蕩有10萬之眾的「東莞小姐」，一夜之間潰不成軍。有媒體為此歡呼：「朗朗乾坤風清氣正！」

1

夜場小姐不是今日才有

其實，撇開乾坤風氣什麼的不說，類似於今日夜總會的坐台小姐，早在3600年前的中國就已存在。

據《管子·輕重甲》記載，「昔者桀之時，女樂三萬人」。就是說，公元前1700餘年的夏朝，其最高統治者夏桀的宮中女樂，居然多達3萬餘人。而那時夏朝的全國人口才不過260餘萬，可見女樂團隊的規模之大。

所謂女樂，在當時的奴隸制社會，就是「樂舞女奴」。

殷商的女樂規模更大。據《史記·殷本記》記述，女樂不僅「充盈宮室」，更在「酒池肉林」中，以「男女裸」而作「北里之舞，靡靡之樂」。秦王朝統一中國後，把東方六國的女樂全部集中於京城與行宮，形成了《說苑·反質篇》所說的更為龐大的陣勢：「關中離宮三百所，關外四百所，皆鐘鼓幃賬」，其中所納「婦女娼優，數巨萬人」。

東周，被孔老夫子稱為「禮崩樂壞」，女樂活動更加普遍。以《墨子·非樂》所言：「遍及諸侯後宮」。到了漢代，「女樂娼優」不僅成為官營職業，政府還出台了相應的「營妓制度」，致使「淫辟之化流」，並由此導出了類似於後代私妓的民間女樂。

可見，21世紀的10萬東莞小姐，實在不是改革開放造出來的。

2

女樂娼優不是僅僅唱歌

女樂何以會被古代中國的統治者如此器重？

《史記·殷本記》在描述紂王當年的南征北戰時，說得非常明白：「往伐其國，殺其君，囚其民，收其女樂，肆其淫虐」——女樂是抓回來供紂王們淫虐的。

劉向的《古烈女傳》記述夏桀的相關事迹時，說得更加直白：「淫於婦人，求四方美女，積之後宮，造爛漫之樂」——女樂是養在宮中為桀帝們創造爛漫淫樂的。

當然，君有昏明。遇到開明君王當政，女樂就不僅是他個人的獨享。據《漢武外史》記載：「至武帝置營妓，以待軍士之無妻室者」。就是說，漢武帝將女樂團隊的設置擴大到軍營，其從業人員也由專業女樂擴大到「官婢、女俘、罪臣妻女之充任」，使女樂娼優越出深宮，一步步走向民間，以期滿足更多「無妻室者」的性要求——這或許可視為古代統治者的一項「民生關懷」吧。

漢以降，歷六朝，至唐宋，女樂娼優的發展達到鼎盛，形成了「宮妓、官妓、營妓、家妓、私妓」等五大層面覆蓋社會所有階級的完整產業布局。

可見，女樂這種角色，從一開始就不是專門唱歌的。儘管她們必須經常要為君王獻歌獻舞，但充其量，這些昇平的歌舞，不過是君王上床的前戲罷了。

這一點，倒與今日夜總會的小姐陪歌一脈相通。

3

國家妓院不是為了淫樂

從古代的女樂娼優，到今天的坐台小姐，當中有個繞不開的概念叫娼妓，也就是妓女。那麼，專事性服務的妓女是如何產生的呢？

據《戰國策·東周》記載：「齊桓公宮中女市七，女閭七百」。「閭」是門的意思，在宮中以門為市，使女子居之，這就是中國國家經營妓院的開始。而建議齊桓公設置「女閭」者，是齊國的宰相管仲。他因此而被後人稱為人類妓院的創始者——比雅典政治改革家梭倫在古希臘創辦的妓院還早半個多世紀！

按照周制，五家為比，五比為閭，則一閭為二十五家。管仲設女閭七百，用簡單的數學計算一下：700×25＝17500，即，一個人口不足400萬的齊國，竟然有1.75萬家官辦妓院，可見政府對此的重視達到了何等程度。

管仲是個大政治家。根據《韓非子》等史籍的評價，管仲創設國家妓院，不是為了淫樂，而是為稱霸天下的齊桓公提供戰略支持：一是增加財政收入，「征其夜合之資，以充國用，此即花粉錢之始也」；二是緩和社會矛盾，將難以妥善安置的他國女俘置入女閭，為無力娶妻的本國底層男性提供廉價的「合歡之需」，從而避免「民有老而無妻者」所引起的「宮中怨艾」；三是吸引游士，讓周遊列國的仁人志士流連於齊國的「優娼醇酒」，從而為齊國獻計獻策。

可見，舉辦國家妓院，上可利國，下可利民，至少能增加就業崗位！

4

嚴律禁娼不是治本之策

明清之後開始禁娼，其中清代的律例堪稱史上最嚴。

順治八年明令「裁革女樂」，康熙十二年宣布「官妓非法」，而乾隆二十八年出台的《欽定大清會典則例》更規定：百姓嫖娼受「枷號、鞭杖」之刑，官員嫖娼受「革職、杖流」之罰，且均「不準折贖」；而「聚眾開窯，誘取婦人子女」，則為首者「依例斬決」，為從者「發配為奴」……然而，即使祭出了「斬決」之極刑，但大清「禁娼」的律例，卻始終只是一紙事實上馳禁的「具文」。清代的娼業卻非但沒有消停，反而在中國歷史上最為繁盛。

縱觀當時之華夏：京師要衝，據《嘯亭續錄》記載，「妓館分三級，一等即小班，二等謂之茶室，三等謂之下處」；煙花江南，據《履園叢話》記述：「在江寧則秦淮河上，在蘇州則虎丘山塘，在揚州則天寧門外之平山堂，畫船簫鼓，殆無虛日」；在華南沿海，據《水窗春囈》所記：「潮州船妓頗盛」，廣州甚至還出現了專門服務洋人的「鹹水妹」……甚至在邊遠的西藏、蒙古等地，也都曾有留名青史的所謂「名妓」！

這一切，正如當代清史專家潘洪鋼所云：「有清一代，娼妓可謂無所不在。近代以後，尤其是所謂『同治中興』後，華洋娼妓雲集，更是『繁榮娼盛』。」

5

繁榮娼盛不是文明退化

平心而論，民國娼治的頂層設計還是挺不錯的。

譬如，京滬等都市規定：樂戶（即妓院）必須到政府登記，樂女（即公娼）必須向警署申領執照，而無證經營的私娼則被「嚴格取締，絕對禁止」。

據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教授孟慶超在《論民國時期的娼妓管理》中披露：1919年在京師警察廳登記的公娼為3135人，1920年在上海租界工部局登記的公娼為60141人，而私娼大都絕跡……可見，這樣的娼業管理在制度上已近完善。

然而，由於民國中央政府始終沒有制定統一的娼業法規，加之立國38年之間內戰外患連年不絕，終使整個管理體系崩潰——私娼遍於國中，黑惡勢力與娼業把頭深度交織，以致建設現代公娼體制的嘗試徹底失敗。

新中國嚴厲禁娼。然而，正如中國社科院研究員馮國超在《中國古代性學報告》中所說：「至於禁娼的成果，正如大家目前所看到的，我們的世界似乎從來就沒有缺過從事性交易的女子。娼妓的存在，關乎人類的本性，所以，如何看待娼妓現象，需要從歷史和現實的角度作深入的思考。」

夜總會的坐台小姐，雖然不在今日公布的國家職業目錄清單之內，但卻實實在在是中國女性的一項熱門職業。她們或歌或舞、亦神亦鬼，並且嗜愛與男人啪啪；她們在法理不容與情理難缺的夾縫中艱難生存，並由此產生了網路小說如《我和坐台女的那些事》和《愛上坐台女》、產生了夜場電影如《媽咪》和《坐台小姐》、產生了不勝枚數的網路日誌與博文……

女樂娼優，在中國早已成為植根於社會眾生之中的深厚文化。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