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讀書詩】顏延之《五君詠·向常侍》

五君詠·向常侍

［南朝·宋］顏延之

向秀甘淡薄（1），深心托豪素（2）。

探道好淵玄（3），觀書鄙章句（4）。

交呂既鴻軒，攀嵇亦鳳舉（5）。

流連河裡游，惻愴山陽賦（6）。

【注釋】

（1）向秀（約227—272），字子期，河內懷（今河南武徙西南）人。魏晉時期的文學家，「竹林七賢」之一。官至黃門侍郎、散騎常侍。故稱「向常侍」。曾注《莊子》。淡薄：說文曰：淡薄，味也。

（2）豪素：即毫素，豪通毫，是筆和紙的代稱。也用來說明詩文著作，或指研究學問。

（3）探道：指向秀曾注莊子。《世說》曰：「初注莊子者數十家，莫能究其指要。向秀於舊注外為解義，妙析奇致，大暢玄風。」淵玄：深邃；深奧。

（4）鄙章句：鄙，恥。和陶淵明「好讀書不求甚解」相通。顏延之與陶淵明有著深厚的友誼。陶淵明病卒後，顏延之寫了《陶徵士誄》，歌頌了陶淵明的高行峻節，情文並茂，真切感人，也是現存最早的有關陶淵明的記載。

（5）呂：指呂安。嵇：指嵇康。《晉書·向秀傳》：「（嵇）康善鍛，秀為之佐，相對欣然，傍若無人，又共呂安灌園于山陽。」鴻，鴻雁。鳳，鳳凰。古人認為同是美鳥，常用以喻君子之德。軒、舉都是飛翔的意思。均比喻舉止不凡。

（6）流連：徘徊，反覆。惻愴：悲傷；傷痛。山陽賦：即向秀悼念嵇康的《思舊賦》。嵇康舊居在山陽（今河南焦作東）。這兩句是說，向秀赴洛時，反覆渡河，是為了到山陽痛悼嵇康。向秀《思舊賦》「將命適於遠京兮，遂旋反而北徂。濟黃河以泛舟兮，經山陽之舊居」，乃是指自己赴洛南渡黃河後（未到洛陽），復又北渡黃河，特意到山陽悼念嵇康（然後才又赴洛）。延之了解向秀，深切如此，雖一字不虛下。

【賞析】

《五君詠》詩共五首，是元嘉十一年（434）顏延之被宣布外放永嘉後所作。五首分詠阮步兵（籍）、嵇中散（康）、劉參軍（伶）、阮始平（咸）、向常侍（秀），在「竹林七賢」中取五人而遺落貴顯的山濤、王戎。通觀五詩，莫不是顏延之思想境界的自我寫照，借詠五君寄託自己的情志，清真高逸，不減芙蓉出水。故人稱《五君詠》為「延之自詠」。

這首詩是寫向秀的，前四句寫了向秀的日常生活，表現出他為人的格調。「向秀甘淡薄」是指他甘於淡薄，不求功名，不慕權勢。「深心托豪素」則是說他把自己的思想情感通過文章表現出來。豪素亦毫素，豪通毫，是筆和紙的代稱。陸機《文賦》：「思風發於胸臆，言泉流於唇齒；紛葳蕤以馺遝，唯豪素之所擬。」「深心托豪素」由於表達了很多人寫文章的用心，因此被廣泛引用，如近代文人呂貞白題畫詩有「邱壑藏胸中，深心托豪素」句，鄭板橋名聯「深心托豪素，努力愛春華」，鄭板橋把顏延之的詩句用作上聯。

「探道好淵玄，觀書鄙章句」寫向秀的讀書生活。向秀曾注《莊子》，可以看出他對道家主張的認同。讀書時不屑於章句的繁瑣註解，這點和陶淵明《五柳先生傳》說自己「好讀書不求甚解」類似。這表現了他們兩人在讀書方面的一致性。其實這種讀書方法是顏延之所欣賞的，顏延之與陶淵明友情頗深，陶淵明病卒後，顏延之寫了《陶徵士誄》，歌頌了陶淵明的高行峻節，情文並茂，真切感人。對陶淵明的文章及觀點是了如指掌的，只是這裡把這種讀書方法用到向秀身上去了。在我國古代讀書方法中，歷來有詳細考證和整體大觀兩種做法。漢代古經文學派與清乾嘉學派突出強調文字釋訓，認為一字失義，全文失旨。魏晉玄學與宋明理學則重視整體，認為字詞應服從於思想邏輯；詮釋不必拘泥於文字，倡導直覺頓悟。因此，諸葛亮「但觀大略」、陶淵明「不求甚解」實際上源出一轍。

後四句涉及到竹林七賢的事迹，「交呂既鴻軒，攀嵇亦鳳舉。流連河裡游，惻愴山陽賦。顏延之作《五君詠》，在「竹林七賢」中取五人而遺落貴顯的山濤、王戎，是對竹林七賢分別對待的。嵇康不喜為官，平時以打鐵為樂（一說以此謀生）。大將軍司馬昭曾想聘他為自己的掾吏，嵇康堅守志向不願出仕，離家躲避到河東。景元二年，同為竹林七賢的山濤由大將軍從事中郎遷任吏部侍郎，舉薦嵇康代替自己的位置。嵇康因此寫下了著名的《與山巨源絕交書》以明自己的心志。嵇康這種不與統治者合作的態度令統治者恨之切骨，最終嵇康被殺。向秀作《思舊賦》懷念嵇康。「流連河裡游，惻愴山陽賦」是說向秀赴洛時，反覆渡河，是為了到山陽痛悼嵇康。向秀《思舊賦》「將命適於遠京兮，遂旋反而北徂。濟黃河以泛舟兮，經山陽之舊居」，乃是指自己赴洛南渡黃河後（未到洛陽），復又北渡黃河，特意到山陽悼念嵇康（然後才又赴洛）。延之了解向秀，深切如此，雖一字不虛下。

顏延之這首詩對向秀的才學與為人是讚揚的，當然，寫向秀也就是寫自己。

（朱福生）

【作者簡介】

顏延之（384～456），字延年，南朝宋文學家。祖籍琅邪臨沂（今山東臨沂）。曾祖含，右光祿大夫。祖約，零陵太守。父顯，護軍司馬。少孤貧，居陋室，好讀書，無所不覽，文章之美，冠絕當時，與謝靈運並稱「顏謝」。又與謝靈運、鮑照二人，被稱為南朝·宋「元嘉」三大家。鍾嶸《詩品》稱：「謝詩如芙蓉出水，顏如錯采縷金。」即謝詩自然天成，顏詩卻雕章琢句，是一種人工美。顏延之今存詩二十九首，語言雕琢，喜好用典是他詩歌的主要特點，為後人稱道的有《北使洛》、《還至梁城作》、《五君詠》及《秋胡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