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揚《學中國畫的一般規律》

  學中國畫的一般規律   先從我的兩張作品說起。  這是前天為了參加展覽畫的兩張作品,用的是麻宣紙。用這種紙線條比較好看。另外,這種紙墨暈和筆下的感覺,有點象明中期以前畫家用的那種紙,特別是清代中期以後的宣紙,跟以前宣紙的感覺不盡相同。清中期以後的宣紙對水、墨非常敏感,而以前的紙有一種滯重感。這一年畫畫主要都是用這種紙,也找到了一點感覺,這種感覺與我個人從南方來到北方有關。南方水氣蒸騰,北方秋高氣燥,剛來時很不適應。以前冬天出差來過,每天早上起來,鼻子嘴裡好象要冒煙似的,很不適應,這一兩年也漸漸開始適應起來,實際上畫法也漸漸有所改變和適應。我原來住在江南,畫法瀟洒多於厚重,但渾厚一直是我追求的一種審美傾向。來京後畫法有所改變,正是由於空氣的原因。再是接觸的人、畫家也不一樣。在南京大家互相之間看來看去,作品都是瀟洒一路,筆走輕靈一路,到北京之後,大家都畫的很黑,有一點笨,或者說有一點拙,而南方人顯得更聰敏一些。這個「笨」,不是貶義詞,象古人說的聰明人要學笨,真正有點木訥的的人要學點聰明。這樣就是有一個互補。那麼我到了北京就有點學笨吧。  正如丹納說的,佛羅倫薩的畫家素描線條輪廓就很清晰有力,而威尼斯的畫家因為在海邊,水氣蒸騰,所以畫的就很柔和,講究色調的推進和推移。過去我們讀大學的時候也看,但看不很懂,只是隱隱約約的知道有這種說法,畫家也有這種做法。後來我們有機會到佛羅倫薩,到威尼斯,又看到提香的繪畫,米開朗基羅的繪畫,還去了西斯廷教堂,看到那些壁畫確實畫的非常好。那次我去的時候,壁畫剛剛被清洗過,不再是醬油色:顏色非常鮮艷,藍色的衣服就象我們畫的石青色,綠衣服象石綠色,還有黃色,是很亮的一種黃,紅色也是非常的亮。再看米開朗基羅油畫的原作,它的明暗,就象我們「隨類賦彩」的明暗,有深淺,但它的形更漂亮一些。米開朗基羅的作品畫的比較狠,十七、八歲已經很好了,作《大衛》的時候也不過二十歲左右,但已經是世界名作,相比而言,我們是白活了。我現在五十多歲,學二十年也作不出《大衛》那樣的作品來。那是一個大時代,會聚了許許多多天才。米開朗基羅還有著他的自信,他很孤獨,一個人灰頭土臉的走,但他極其自信。他當時有個說法,他看著提香的畫說,如果他素描再好一些,那麼他就是第一了。意思是說他自己是第一。如果別人畫的再好一些,他就是第二了。我們要有這樣的一個信心、信念。在全國做不到,可以在班級里做第一,不行就在朋友中間做第一,再不行就在家裡做第一嘛。所以大家首先要自信。之後,我們還要學習。  你們看我畫的作品,有一點沉厚,這與人生閱歷有關。我吃過苦頭,我們這個年齡段的人,那時都坐公共汽車,風霜雨雪都不能遲到,要去上班。作學徒工,一個月工資才14塊錢。後來學畫,我努力地學,他們也說不好,我就不服氣。我就立志在南京做教授,後來又做了院長,他們也說不好。然後又到北京,他們說我是江蘇的畫家。我說我不是,我是全國的畫家,要到北京來。就慢慢的有這樣的閱歷。大家都來到北京,都來混混。你們的起點要比齊白石高,齊白石是木匠,五十歲進京。我也是五十歲進京,我是教授,起點應該比他更好。那麼你們也應該是這樣。齊白石什麼背景都沒有,也沒有達官貴人提攜他。在沒有陳師曾之前,誰也不認識他。陳師曾把他的畫帶到日本賣,賣得不錯,然後徐悲鴻請他來做教師。他說他不會教,徐悲鴻說你畫畫示範就可以了。他就覺得面子很大。過去在大學做教授,就是社會的人上人。他是從一個木匠,到進大學作了教授。  我的線條有點左右搖曳,相互照應,有一種動感。以前我在班裡說過,黃賓虹有一個課圖稿,就用毛筆圈了一個「太極圖」。現在我在黑板上畫(示範),他就這樣一勾,寫了好多「太極圖如何如何」。我一開始感覺沒有關係,後來漸漸覺得有了關係。第一,就是黑中有白,白中有黑,必須要有透氣的地方,那麼這個白的中間必須有一個點。這種分布,你們看在我的畫面里就有,一團黑的裡面有一個白的點透氣,而在下面這個白的地方有一個人們所說的「眼」,也即「太極圖」的黑白反替。另外,除了黑白反替之外,線條有一種圓轉循環,來回往複,連綿不斷,生生不息的意味,所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所以,我漸漸覺得黃賓虹說得對。而且,黃賓虹在勾的時候,這樣一勾,線條就有起落,有頓挫,有疏密,很靈動、也很有味。所以這些大師的點撥,一兩招就終生受用無窮。如果我是一個資質比較好的人,就從根本上來體會,如果我是個資質比較顯淺的人,那就象《射鵰英雄傳》黃藥師教傻姑娘的那個「鐵叉」,只有三招。因為是高手教的,所以一般江湖上的高手都接不了這三招。我是說,大家的取法學習要從高明的入手。從高明的一路走,無論怎樣都會得到好處。  過去也有一些朋友,我去看他們畫畫,他們經常拿著周圍同時代的畫家的作品在那裡分析、比較,當然是都是比較好的畫家。這是取法於中。但我們一定要取法乎上,這是我長期學習的一個經驗。這也是我今天要講課的內容之一——師古人。師古人,也要取法於上。  有國家畫院這樣一個很好的平台供我們行走是幸運的,但不是行走江湖,是行走京城。在行走京城以外,我們還是有一個任務,就是學習,而不光是行走。  最近我請學生刻了一個閑章,叫「南北相通,兩京行走」。從南京到了北京,所以叫「兩京行走」。另外我是南通人,這裡也有個通州,就叫北通州。「南北相通,兩京行走」,也隱喻著我原來是南方的畫家,審美也是南方的意識,到北京有了新的學習的機會,京城裡高手眾多,我希望我能夠做到「南北相通」。這「兩京行走」呢,是說北京是京,南京也是京,六朝古都,有深厚的文化積澱。但今天的京是北京,所以我們來北京走走。但是我們也不能忘記南方的文化傳承。所以我的圖章叫「南北相通,兩京行走」。不是說我的理想,也不是說我的審美,是我實際的狀況。說說我的狀況,也想告訴人們我自己的想法和做法。今天,我們就講一講中國畫學什麼、怎麼學,也就是中國畫的一般學習規律是什麼。我講的也是老套子,師古人、師造化、師我心,三段式。

第一,師古人。  在學習中國畫的過程中,每個人要找到自己本身的一個個性和本性,然後就按這個本性和個性,尋找適合你的傳統中的精華部分來滋養你。這就是所謂第一步要師古人。師古人也有各種師法的。比方講「揚州八家」,當時在清代他們被認為是「野狐禪」,所以再學的時候就要警惕了。不知道有沒有花鳥班的同學,如果我要學就想一想,為什麼當時的畫壇正宗,稱他們為「野狐禪」?因為不太文氣。雖然有這種縱橫恣肆的情緒,但不太典雅,也不十分講究。不過話又說回來,比之後來的花鳥畫家們,他們已經是十分講究和十分好了,我們只是往上追而已。畫中國畫,先要脫俗,人先文雅然後才可能畫好。  所以,師古人,也要取法乎上,要多讀一些大畫。比如象李唐,他先在北宋,後來又到了南宋,是一個過渡時期的人物,又正好是南北交替的時候。細細分析他從北宋到南宋的作品,就會發現他的畫風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過去畫的是長幅,是北方的崇山峻岭,高山仰止。到了南方就畫橫的,而且很明顯畫的滋潤、清潤,畫面的水氣充盈。再舉個例子,董源的《夏山圖卷》,在南方看到的就是這樣的蘆葦、丘陵、山坡,湖、灘什麼的。北方沒有這些,本身缺水,只能畫高山,比如象太行山。象荊浩、關仝、范寬,這些北方畫家很少有畫橫的,而南方畫家畫橫的、畫手卷的多。手卷放在桌子上大家把玩,可以在上面作長江萬里之行。到北方不是這種看法,於是他就不是這種做法。  再說我們學花鳥,比方講,齊白石要作青藤、八大門下走狗,那我們現在又這麼崇拜齊白石,那肯定青藤八大又要好的多。所以那次開了一個學術研討會,叫「雙星會議」,他們拿齊白石、黃賓虹比較,拿了齊白石很多畫,然後來了許多大師、大家,在那裡做積極的討論,和深刻的評述,有人認為齊白石如何如何了不起。當然十分的了不起,我們暫時也畫不到這麼好。但是你真正坐下來分析,他跟徐渭怎麼比?跟八大怎麼比?他是木匠出身,自己在那裡作幾首詩,起個詩社,認為是第一,然後跑到京城裡賣畫,又賣不動。他所有的準備,包括學術準備,都不能跟徐渭和八大比的。徐渭書法、詩歌、戲曲,東倒西歪、南腔北調,什麼都厲害,畫得又好。齊白石做青藤、八大門下走狗,那是很對的。齊白石畫好,是因為他是農民,畫裡帶進了農民的樸實,畫那些有趣的蝦子、黃瓜、草蟲、螃蟹、抓草的筢子等等,確實畫出了趣味。另外,他衰年變法,後來打通了,人都活到那麼老的時候,就是我們所謂「老成了精」,老成了精自然就爐火純青。比如一個盤子、一塊玉石,幾百年盤下來,有了包漿,就有價值了。齊白石這麼多生活閱歷,這些生活閱歷,加上有心地學習和無心地領教,漸漸圖式精純,同時筆法也漸漸老到。這種轉換,這種經驗,這種教訓,漸漸到了筆下,就豐富和複雜起來了。你的藝術反映了你的精神,你的藝術就有可能豐厚。「充實之為美」,那麼你的作品就開始美了起來,你就是偉大的美術家了。  還有徐悲鴻,雖然大家對他有點微詞,但我還是覺得他了不起。他看人很准,他請齊白石,還有其他人等等作教授。而且就在北平解放的時候,傅作義請社會名流來座談,大家都不說話。北平到底是怎麼辦?就徐悲鴻說,要保護文物古迹,和平解放——這就是人物。那個時候傅作義是大將,一不高興要殺人頭怎麼辦?但徐悲鴻仗義直言,該怎麼辦就怎麼辦。當時傅作義也是順應時勢。  所以,徐悲鴻還是有他精神上、人格上的偉大,你真正去看他的作品,就可以看出來,他的線條還是站得住的。另外,徐悲鴻的書法非常好,那是大高手之所為。這裡也有書法班的同學,你們也可以看看、研究一下。他是磕頭拜師的,拜康有為為師,是在上海的哈同畫院。磕頭拜師,過去是真正拜師的,當然他拜的是個高手。所以他的書法,品格就是高過他的繪畫。過去我寫徐悲鴻的文章,寫了幾萬字,包括他的「新七法」、關於素描的理論、他的經歷等等。他到法國學繪畫,他的老師叫達仰,沒有名的,在法國繪畫史上找不到他的名字。所以他在法國學的是古典派,一種有點過時的畫法。但那時印象派已經存在,他看不懂,就採用寫實的畫法。他找的不是名師,但是學成回來就了不起,城裡來的回到鄉下,那見識自然是不同的。他產生的作用是巨大的。我覺得他引導了一個時代,他的學派實際上是主導了二十世紀的中國繪畫的走向,而且他在美術教育方面的貢獻,是功不可沒的。所以,我以前注意他,是因為我過去想做美術教育家,後來終於沒有作成,就做了畫家。美術教育家需要更好的資質和準備,我就是有一點不夠,比如我教學生,我是有教無類,大家都可以來。過去在南京不同,我認識的一些畫家,象周京新,他選研究生的時候非常嚴謹,選的人又少又精,一定要畫得比較好,是那些已經有一個大體畫法和路線的學生。我就不是,我的研究生各種各樣:正如金庸寫的小說里的「星宿老怪」,什麼徒弟都有,也是有作風的。徐悲鴻也是,他選的都是自己系統的人,所以最後容易形成一個學派。因為氣味相投,心性相近,教法又是一體化的。徐悲鴻對學生又好,漸漸又抱成團,形成了一個學派,而恰恰又得到了官方的支持。畫法與當時蘇聯老大哥的巡迴畫派相靠近,他們畫的又容易看懂,所以就佔了主導地位。但是浙美系統又不一樣,林風眠講中西融合,後來潘天壽主張中西拉開距離。  當時浙美系統的教法不同,看法也不同,做法也不同,學生進來以後又不同,最後學出來當然也不同,像朱德群、趙無極等等,出了一批各色人才,也還是很好的。而他們那些人又大部分活動在西方,在巴黎,在所謂藝術的主流的中心位置,所以他們的名氣似乎就比中大系統的人大。當時的吳作人、艾中信、蔣兆和、馮法祀等等——油畫家也好,國畫家也好,好象最後他們的名頭並沒有大過中國美院系統的。包括中國美院系統的潘天壽,實事求是就國畫論國畫,他畫得比較正宗。包括林風眠,我個人認為林風眠的素質是這些畫家中最高的。但是,他也是準備不足,他認識傳統,但傳統的掌握不夠;他認識西方,但對西方的了解不深入。然而,由於他個人的才情,和他所處的位置,造就了他的學派,也造就了他的藝術。他的學派,產生的影響和意義是深遠的。他的藝術是有才情的,他是有獨特個人觀念的畫家。但是要真正拿大宗師來要求,我覺得還是有距離的。  這些了不起的大家,真正讓我佩服的也是不多。象傅抱石非常有才情,他那種瀟洒,那種揮灑自如,看上去畫的真好。但你要看過富岡鐵齋的畫,看過竹內棲鳳的畫 ,再看傅抱石的畫,就覺得他有很多學習的痕迹。這種學習,說的好聽一點,是師而能化,吃完之後稍微消化一點,就很不錯。當時傅抱石在中央大學,也就是後來的南京師範大學,教了二十三年書,但教的不是國畫。就是他畫山水,在重慶辦了山水人物畫展,也還是教中國繪畫史、美術理論和印章。實際上當時教國畫山水的是黃君壁。傅抱石喜歡躲在家裡自己畫。我記得,前幾年遇到蘇州的畫家,畫水鄉的楊明義就跟我說,那時侯他上中學,特別喜歡傅抱石的畫,然後有了傅抱石的印刷品就買,那時《江山如此多嬌》已經畫完了。後來到了蘇州,好多老先生看了傅抱石的畫就說這不是國畫。實際上,那些老先生是沒有看到傅抱石的創造性。但是,你不能不承認,傅抱石肯定有著比較明顯的大的格局上的問題。比如說,氣韻生動是有的,但骨法用筆不夠。傅抱石的原作顏色褪了,看上去沒有什麼線條。寫文章的都喜歡說,他創造性地用了「散鋒」。後來我看過很多他的傳人,用大筆畫,把紙戳得破破爛爛的,然後刷刷地用掃帚一樣。畫法難看、不雅觀,不像我們用筆有起落。所以傅抱石不表演,也不帶班上同學畫畫。我有個老師跟了他三年,只看到他在班上畫半張畫然後就卷回去了,躲在家裡關上門繼續畫。話又說回來,他有創造性,創造的時候那種激情,確確實實帶給人們一種震撼的力量。  這就象梵谷,不需要象學院派畫這麼好的素描,對色彩的認識也是頓悟式的。梵谷開始畫的時候,畫的顏色很難看,象醬油似的黃巴巴的。《吃土豆的人》,你要看到原作,真的是很難看,形又難看,顏色也難看,裡面除了有一點比較執著的感覺以外,真的找不到繪畫的才氣。後來也不知道動了哪根神經,或者說雲開日出,突然光明,就全部燦爛起來。不知道為什麼是這樣,我也不知道。但是他的畫就是好看,不得不承認所有的小學、中學課本上都印著梵谷的作品。藝術,不在於當時混得怎麼樣,梵谷當時混得很不好。作品能夠流傳下來,流傳下去,留下來傳下去,那麼你的作品才是真正的好,然後後人就能看得到。我也希望我的畫能留下來,能傳下去,我希望過個二、三百年,還有人叫好,大家都要有這個信心。不管我今天混得怎麼樣,不管我今天做了什麼,我是一個畫家,就要以我的作品代表我,流傳久遠。我要做的就是——正如《蘭亭序》里講的,讓「後之視今,猶由今之視昔」,讓後面人的看到我們,就象我們看到前人一樣,象我們看到范寬、董源、徐渭、八大、董其昌,看到趙孟頫。這幾位畫家我是由衷地佩服,我覺得我一輩子也畫不到這麼好。我覺得真的沒法跟他們比,盡我所能也不能畫得像趙孟頫這麼好,我也畫不到徐渭這麼好。而他們正是我們要取法的對象。  前不久我去了青藤書屋。徐渭的那個院子有點陰氣,所以他這個人命不好。房子前面有個池子堵死了氣局,後面有個井,風水不是很好,氣象、格局不太地道。據說他年輕的時候走出去就沒有回來,所以這個人命不好,但才情是有的。第一,他有點怪,不象人家光明磊落,衣襟坦蕩;再者,他有點邪氣。後來我看到一篇文章,就專門談徐渭的為人,很怪的,是得志便猖狂。有一段時間,他做胡宗憲的幕僚,有點權力的時候很囂張,為人很尖刻。但是跟我們沒有關係的,我們看到他的作品,只看到囂張,沒有看到尖刻。你看那線條,還不是太尖刻。倒是潘天壽的線條有點刻,不尖就是了。  前不久,我也是說到潘天壽——是暑假時在釣魚台,我給他們畫了一幅丈二的大畫,半天就畫完掛起來了,有意思的是我們國家畫院掛牌儀式的時候就在這棟樓里,叫六號樓,挺氣派的。當時也是看到釣魚台有張潘天壽的大畫,還有一棵松樹,畫得彎彎的,彎過去再漸漸轉過來。後來我畫的就這樣彎來轉去,而且線條更加粗壯有力,這就是受潘天壽的影響。我們畫家的作品,不僅僅是作為裝飾和布置,而且還是一種作品的陳列,於是我們作品才有了獨立的品格。當作品僅僅作為布置的時候,就失去了本身獨立的品格,就只是一個建築的附屬物。那畫家怎麼能跟建築師比呢?房子蓋起來了,說句老實話:掛誰的還不一樣?蓋房子的人多偉大?但是,在中國文人系統,在中國傳統的審美傳承里,恰恰不是這樣的。蓋故宮的是誰?你能說是誰?不出名,只知道是一群香山班的蘇州木匠,最大的官就是當時的副部長,主持建造了故宮。徐悲鴻能跟他比么?哪一個畫家,都不能跟蓋故宮的人比,最偉大的畫家都不能跟蓋故宮的人比。但是舊時代知道的人是畫家,而不是蓋故宮的人。因為中國文人的傳承體系中,是追求精神層面的,所謂「技道之爭」,「技進」了才是「道」。而我們是玩「道」的,他們是玩「技」的。蓋故宮不就是技術嗎?當然它裡面有「天人合一」,有「開合」等等,他們在往道上靠,而我們本身就是道。這是中國人心理上的一種感情。「清初六家」、「揚州八家」、「金陵八家」等,大家都知道,但誰蓋故宮?大家就不知道。因為我們都是有文化的人,所以才知道故宮是誰蓋的,沒有文化的人就更不知道了。  所謂「技進乎道」,我們的技術里也要有一定的道理。當然,技術跟材料也是聯繫在一起的,我的材料改變了我的技術。我所崇拜的古人和大家,就是這些。所以,真正的畫家,真正的藝術運動和畫家,經常打著一個叫「復古」的旗號。比如「文藝復興」,復興者就認為當代不如古典,因此要復興古希臘、古羅馬的藝術,都是打著復興的旗號。而我們現在團結在國家畫院龍院長的旗幟下,我們也是復興、復古的旗號,正所謂「正本清源、貼近文脈」。所有偉大的畫家和學派,很多都是打著復古的旗號運作的。最近電視播放了「大國的崛起」,哪個不想做大國?因此我們也要談中國民族的偉大復興。談到我們國家的偉大復興,首先要從精神上偉大復興。然後,穩穩噹噹打著這個旗號。實際上,像趙孟頫,就是看唐代、宋代的畫好,同時代的畫不好,所以就復古。我也看同時代的畫,也確實覺得同時代的畫不好。我倒不是懷著偉大復興的精神狀態,而是確實覺得同時代的人不好,或不夠好。但看古人確實比我們好,值得我們學習,所以我也要復古。  我是學王原祁出來的,但他們老說我學黃賓虹。為什麼他們說我畫得象黃賓虹呢,可能我畫的比較滿,比較黑。可能我還沒有那麼老,但筆法已經有些老到,所以他們老說我學黃賓虹。黃賓虹是積墨,他是積染出來的,應該說還是漸修派。我是頓悟派,馬上就能理解,理解了我就畫,畫完就成了。我就是這樣的人。另外黃賓虹自己講過,他是學北宋山水,有天頭地腳的。我基本上也是有天頭地腳的,就是上面有空的,下面也有空,有地腳,上面有天頭。因為我畫傳統,又因為我畫的比較滿,畫的比較重,有天頭地腳,然後我們追求的都是宋元的意味多於明清的意味,那麼我跟他在路上是不期相遇的。我畫畫也曾在上面題款,「恨賓虹不見我耳」。我要是與黃虹老同時就好了,可以大家一起喝茶,論道,說話。我也恨不能和他們活在同時。  我在教同學們畫畫的時候,比如同學們問我怎樣教,我就說拿古畫臨臨,臨的時候你就有體會了。有的同學到我畫室來,有時候是有應酬,有時候是拿冊頁來題字,我就隨便找一個古人的畫冊,一邊看一邊臨,示範給同學看,你就會看到我與古人在對話,我要看看他在說什麼,我也來說幾句,你一句,我一句,就這樣在交流和溝通之中接近古人。而這種交流和溝通,就是師古人,是隨時與他們在做朋友和交流,這也是我學習的方法。你看多了、畫多了,今天學習這個,明天學習那個,後天再看看這個,自然就知道其中的妙處。知道了其中的妙處,有了真切的感受,就會轉移到你的心靈,轉移到你的腕底,你的作品上就會漸漸的深厚和豐富起來。所以我在大學任教的時候也是這樣,學生拿臨摹的作品讓我看,差不多每張畫都看出來,這是王原祁的,那是王蒙等等。因為那時沒有事做,天天在家裡看古畫,看得的古畫太多了。  後來以至於我與朱新建(一位很有才情的南京畫家)一起去北京做展覽時,我就對他說:我也請教請教大方。實際上,自己的畫自己知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他就跟我說了幾句話,他說:你就是太會畫了,你不能再看古人的畫了。這是他的真知灼見,我們朋友之交,有的時候無意之中,他也點化了我。我是不能再看古畫了。我一下筆就是中鋒用筆,因為要取法乎上,中鋒用筆,元氣充沛。再後來,我就在文章中講,漸漸地我也不完全中鋒用筆。該幹什麼就幹什麼,該怎麼干就怎麼干。「我之為我,自有我鬚眉」,以後就要這樣做。  當然,開始需要走比較正的路子,容易走的久遠。比如,我學田徑,跑得快,跳得高,再學其他的時候就比較容易出成績。如果一開始翻跟頭,就只注意柔軟性,彈性,只注意小巧騰挪,而不知道大刀闊斧,那麼就只能轉化成藝術體操,就不能轉化成其他的運動。再如體育的力量、速度、耐力、平衡性、靈活性等等,但最重要的還是前面的力量、速度。繪畫也是這樣,我們需要從正宗入手,師古人之心,也師古人之跡。學習的時候,是先師古人之跡,尤其是書法,不師古人之跡就無從學起。其間,才能師古人之心。這個字體就是這個結構,大家寫出來,同樣一個「橫看成嶺側成峰」,寫出來便有所不同,就遠近高低各不同了。這很有意思,就象我們學音樂,你的鋼琴彈出來和我的鋼琴彈出來不一樣。一首《我的太陽》,帕瓦羅蒂是帕瓦羅蒂,多明戈是多明戈。同樣的樂曲,同樣的調子,同樣的字詞,歌唱出來味道就是不一樣。話又說回來,我們臨摹古畫,同樣的一張畫,我畫出來就是我的。用他們現在的人的說法叫:實行了新的詮釋,新的解析,或者對古畫進行了重構。這在畢加索的繪畫里就有,他後來老了沒事做,就經常在委拉斯貴茲畫上再亂畫一通,最後也成了作品。不瞞你說,他那樣畫的時候,我當時認為他有點瞎畫。我不知道你們看到沒有,後來他畫了很多委拉斯貴茲油畫的翻版。這種亂畫,從本質上看有點愉悅,在這個同時回歸了藝術的本體和本質,又把這個愉悅帶給了我們。而且他是名家,於是我們就跟著他愉悅。就象一個人唱走了調,有點沙啞,不是梅蘭芳,成了周信芳,但走得好,就成了流派、唱派,成了他的特色。這就是師古人。

第二,師造化。  造化給人帶來的感受是無窮無盡的。大自然太豐厚了,而我們所知有限,大自然那麼偉岸,而我們多麼渺小。江山不改,人事更迭。但長江長城黃山黃河未變,江山不改。尤其是山水畫家,我們做的是永恆的事業。我也看過瓊瑤的小說,但別人老是罵她,說她的作品是少男少女看的,沒有文學的久遠的流傳價值,沒有永恆。然後瓊瑤回答非常有趣:什麼是永恆,你以為你們就是永恆?只有太陽、月亮、星辰才是永恆的,你們都不永恆,所以請你不要說我不永恆——說的挺好。  大自然是永恆的,變化太多了。學了古人之後,就要去寫生。我跟個朋友開玩笑講,中國畫我已經學會了。學會了,下面需要的就是創造。創造也不是完全坐在家裡,除非我是上上等資質,可以坐在家裡想出來。你又不是霍金,那你就想不出來,你要是霍金,坐在輪椅上也能想出來。霍金有多厲害,我們跑來跑去,唱歌、跳舞、乘飛機、坐輪船,也想不出來,而他坐在輪椅上什麼也看不到,就想出了宇宙的本體和本質。有時我也覺得真奇怪,這麼多健康聰明的人發明不出來,而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發明了最偉大的說法。這是個諷刺,就象貝多芬聾了還作曲。坐在輪椅上看世界,他看的不如我們多,但他看懂了世界。那是上上資質的人。我們在那裡冥思苦索也想不出來,只能形而下落實在宣紙上,落實到紙絹上。  我一直喜歡寫生。我曾看到一些畫家寫文章:「什麼叫寫生」?「拿著毛筆對著景畫就是寫生」。這不叫寫生,中國畫是不寫生的。因為我們有一個時代的過度,所有美術院校的教育系統都是西式的教學法,所以才叫寫生,而中國畫是師造化。師造化,是古人提煉的,是說造化奇妙,變化無窮,比如見到奇怪的樹石也要勾一勾。另外,古人的節奏慢,可以坐在那裡慢慢畫,對著一棵樹,今天看,明天看,看得多了,不看也能畫得出來。我們不同,我們到海螺溝寫生,太行山寫生,今天這個村子住完了就到那個村子去,還沒看熟悉又走了,所以叫隨便記記,有時這個隨便記記,就成了速寫,成了我們的水墨寫生。關於「記記」,我原來做院長的時候,我的書記給我講,你無論什麼事情要動筆記記,叫做「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書記雖然不懂繪畫,但講得很有道理,到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我們動動筆。你看過的東西忘了,但你畫過的不容易忘,一看我畫過的寫生作品,就回到當時的環境。看到這棵樹想描,看到這個山石想描,描摹自然嘛。  我們要描摹自然,因為師古人已經會了差不多八成。實際上前面的好多大師,他們也就是會八成。比方說李可染先生,以最大的功力打進去,當然他是了不起的大宗師。但是如果大家懂書法就看得出來,雖然他的書法創了一格,但是這一格放在中國書法系統里,也不是最正宗的,有點疙疙瘩瘩。他學的金石味,那麼吳昌碩也是金石味,這裡面是有區別的。真正的金石味是精神上的,是骨子裡的,並不完全是皮相上的。我這是在告誡我自己和同學們,真正的味道不在於皮相,而在於是不是進入了精神深層。學習皮相的東西,顯然是落了下乘。那麼,書法與繪畫相通,書法落了下乘,繪畫要上乘,也需要更多的努力,需要最大的勇氣和努力做,才能做的比較好一些。這是我的看法。但是可染先生最值得我們學習的有兩條:第一,寫生。他畫的最好的就是那些寫生,可染先生自謙說他自己是中等資質,但是,當他與大自然親近的那一刻,藝術升華了,就是上等資質。用現在時髦的話說,就是「天人合一」。而畫畫的時候,我拿著水墨,或者我拿著鉛筆,全身心地投入,大自然給我的一點信號,一點信息,反映到我的筆下,反映到我的作品裡,我覺得這個時候,就是「天人合一」。「天人合一」並不是做不到的,就是希望你們去領悟,全身心地描摹大自然,去主動改變它。當你全身心地描摹的時候,必然受到自然的感染,有所領悟。那麼信息進入了你的腦子,進入了你的精神,進入了你的腕底和筆下,這個時候你就是「天人合一」的境界。這就是我對我們畫家「天人合一」的認識。在這個時間段里,你就是「天人合一」。但回來之後,好多同學告訴我畫不起來了,又不能合一,又分段了。師古人是師古人,師造化是師造化。很多畫家這樣,寫生回來之後突然不會畫,好象又找不到方法了。這時候又不再「天人合一」,那麼,這時就需要回歸,與古人對話,與自然合一,之後「天人合一」。同時你不斷去畫,就總會找到你自己的方法,找到你的自己,找到你的心性所在,同時養成你的審美,也會養成你用筆的習慣,於是你就成了你自己。這個時候,不是說空的,因為你在大自然中,很多山石、樹木、河流,跟古畫上不同,你要畫下來,又沒有辦法把它描摹出來,必須動腦子:我到底怎麼畫?大自然的啟示是無窮的,而筆墨是有限的,要把有限的筆墨融入到無限的大自然當中去。有限、無限,我過去也跟同學們講過,是非常高明的。就是有無相生,這真是老子、莊子思想,老子、莊子才有這樣的語言。這是雷鋒語錄,這樣的語言進入雷鋒日記我很懷疑,是不是後人加工的。後來雷鋒的事迹報道出來,瀋陽軍區要總結,就派高手來總結,而他們都是文人。大概雷鋒有過這麼幾句話,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為人民服務是無限的,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之中,這都是非常高明的有無相生的理論。還有小世界和大世界,這都很高。我覺得是高手,最起碼是高手總結提煉的,於是成了時代的口號,這一口號有上承了上古的復古精神。就象我們現在所提到的和諧,和諧的說法不是發明創造,是精神的復興。古人早已有之,「中和」、「平和」、「以和為貴」,「惠風和暢」等,「和」字在中國是了不起的事情。  我很喜歡寫生:第一對身體有好處,可以跑跑;第二,換了一個環境,情緒也有改變;第三又帶來了新的課題,我有新的事情可做,不能老是在家裡畫。有時,我兒子就說你畫的沒有生命力,我說我筆性很好,怎麼沒有生命力?他說跟寫生的比起來信息量少。寫生的作品,或回來整理的作品,信息量大。我覺得我兒子說的很好,他也教我了。這個信息,就是大自然的信息。寫生畫小,但是內容多,內涵豐富。有的畫大,但信息量少,它只有我對傳統筆墨的認識,再加上一點我的個性、本性,確實信息量稍微少一點。但是,我能夠畫的比較生動。我經常也體會,看到大自然的煙雨翻騰,雲水滾滾,山石樹木,當時就在想,這些都會融入我的筆下。甚至我畫這些所謂純筆墨的作品時,過去的體驗,對大自然的悉心體會,就會使你的畫面生動起來,豐厚下去。這就是我這樣的畫之所以也還有一點生命力的做法。  師造化,大家要努力。過去我在學校教學,經常帶著小孩去小學上美術課,其中有一個就是寫生。那些小學生、中學生特別有意思,畫自己老師、同學,畫的怪裡怪氣的:腦袋大,畫的五官也錯位了,但看上去真有點象。這就是寫生給我們帶來的好處,它是有生命力的,它有大自然的信息,有對象的信息,有對象給予我們的生命。一個剛剛能捉筆的小孩,他都能領會大自然給他的信息。那麼,我們進行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訓練,千萬不能泯滅掉天性。這就是我要告訴大家的。  每次我畫畫也跟人家講,要回歸到最初學畫的那一份熱情里去。我最初學畫的時候,沒有名利的思想,沒有展覽,展覽會也輪不到我,發表也沒有我的,我就是熱愛繪畫。我到現在還是這樣,全身心地投入,得到精神的愉悅,我非常喜歡做這件事情。當然,也能賣錢、參加展覽,當然更好了。有名有利更好,沒有名利的也還是我。最終,一切的名利都將煙消雲散,留下來的是你的藝術。我們的生命之所以能延長,在於作品中寄託了我們的精神。這個精神如果能感染人,讓今人看看我范揚的所在;如果不能感動今人,就感染後人,讓他們看看我生命力比任何人活的更長,就象齊白石一樣,那麼我的願望就達到了。實際上,也有無數這樣的繪畫先賢活在我們心中。  回到造化上來。連小孩都會師造化,我們為什麼不能呢?當我們想到把自己放到這麼低,這麼淺的時候,你就懂得師造化不難,小孩畫老師的時候就在師造化,而且能坐得住,我們憑什麼坐不住呢?我們訓練了這麼多年,大家不要忘記,莫要失去本性。不要失去你最開始學畫的時候的那種熱情和初衷,那種投入的情感。不要忘記自己的本性,讓所謂的技巧泯滅了你的天性,何況你的技巧還並不成熟。不成熟的技巧還要泯滅天性,那就太虧了。這就是師造化的道理。  先師古人,再師造化,後師我心。師我心是博大。八怪沒有做到,而青藤、白陽是師我心,齊白石也是。

第三,師我心。  我們就從喝茶說起。  為什麼喝茶?茶與水不一樣,它有禪意,加了一點點東西,就意味悠長。這就跟吃星巴克的卡布西諾不一樣。喝咖啡的時候,有一個直覺的口感,但是喝多了就會膩。而喝茶呢,是意味綿長在有無之間。就如我們的藝術一樣,似與不似之間,有無相生,有了又沒有,沒有又有一點。一杯白開水就不一樣,你總要在裡面有一點味道,有一點點色素,可以是綠茶清亮,可以是紅茶,少許濃了一點,也可以是普洱,才有品味。後來發現茶馬古道的普洱茶,看上去有點髒兮兮,但也清爽。可以稍有趣味,但有和沒有是完全不同的。真正喝礦泉水,是很無味的,而喝茶就是不同,多少有點味道。或許可以明目,或許可以提神,或許可以養胃,或許可以養生。所以,人們喜歡喝茶。講究的人喜歡喝茶,尤其江南的人都喝綠茶。綠茶,三開、四開就濾掉,但就是有味道。我喝了茶才能講課,它給了我東西,沒有東西就講不出來。這很奇怪,而且喝不膩。象什麼可口可樂,喝了很難受的——美國人就是害人。美國的東西簡單粗糙,包括所有的東西。法國的東西精緻,像法國大餐,一道一道的,牛排、紅酒、甜點、水果什麼的。而美國牛排、豬排,太簡單化了,因此沒有味道。中國畫與西畫相比,也有這麼點味道,中國畫筆墨複雜、韻味悠長,西畫塊面構成、簡單直接。但簡單化和直接,也有它的好處,到了現代社會接受起來的確會非常快。  那麼,畫中國畫能不能做到既簡單直接又有味道?能。吳道子、徐渭,畫起來就簡單、直接、快速,但你能說他們畫的沒有趣味嗎?這就是直指人心。當然,它是有前提的,就像我們前面說的——「已經會畫」了。  現在好多人批評我說,你畫得太快,一遍就畫完,最多兩遍,這麼快!快,就不能厚重。黃賓虹的積墨,都讓你丟掉了!說的也沒錯。我經常想,有些人給我講的時候,難道他們真的沒有讀過美術史嗎?吳道子畫得也很快,嘉陵江三百里,當時李思訓在大同殿畫了三個月,而吳道子在大同殿壁畫一天就畫完了,他要不快就不行,連渲染都沒有時間,不要說積墨法了。古人說吳道子「當其下手風雨快,筆所未到氣已吞」。我畫的時候,就是想下手的時候風雨快,筆未到,氣已吞。我就想這麼簡單的道理。他們或者沒有讀過這段,或者肯定是讀過,但又忘記了。所以說,看書的時候要看進去,不在於讀的很多。讀書的作用在於明理,讀一點點書懂得了這個道理就行,讀很多書但不懂道理也沒用。象這些人說我的時候我不反駁,我不喜歡反駁。我就在想,他們真的沒有讀過古書嗎?並不是很深奧的古書,他們真的沒有讀過畫論嗎?——看過的,全忘記了。或者說本來就沒有看過,或者說他們本來就沒有看進去。而且,你不是說禪宗嗎?禪宗「直指人心」,禪宗不是很高明嗎?頓悟不是高於漸修嘛!或者頓悟和漸修相結合,都可以入到佛地。放筆直取,就是我的天性。什麼是師心源?心源,就是一個人的心性、天性。如果我們的畫法與心性通了,你就做到師心源了。  還好,我今天在想,「世人皆醉我獨醒」。讓他們昏昏,我才明白。我不能告訴他們,我讓他們永遠不知道,而我在一旁竊喜。

  我想起我的外婆小時侯講給我的故事:  兩個人認一個字,是繁體字。一個說是沿邊的邊,一個說是前進的進。他們說我們找個人去,那個人說這是個進,不是個邊。那個人說,我自認倒霉,本來我是對的,可找個人還說我不對,我今天輸了,但我叫這個人一輩子不認識這個字。所以,我也不跟這些評論的人、這些理論家說,我不告訴你,我叫你們一輩子不懂得中國畫起碼的道理。讓他們不懂,我們清醒。講著講著又叉開了,我是意識流講課法。像大學老是檢查教案,我說我沒有教案,我不寫。他們問為什麼不寫?我說:孔子看到有人在睡午覺就說:「朽木不可雕也」。這可以安排教案嗎?這就是因勢利導,見機生情,見機行事。孔子有教案嗎?沒有,只有《論語》。這些說法,說的有道理就成了論語,說的沒有道理就是廢話。我這裡是廢話道理兼而有之。沒有教案,但不意味著心中無數,教了這麼多麼年,心裡還是有一個大架構的。  這是打岔,有時需要打岔,「石分三面,樹有四枝」嘛。有時候跑到主幹上就要叉一枝,否則畫山水沒有樹枝不成為樹木,朝上的「鹿角」,朝下的叫「蟹爪」。這都是分支,沒有分支,不成其為樹木。我是喜歡分支的。  好,現在開始畫,大家來看我是如何師我心的。

(作品示範)  中國畫是隨機生髮的,這一筆與另一筆相互生髮。但基本的規律還是要有的,包括點、線、皴、用筆的道理,筆與筆之間的來龍去脈等。畫的時候無論如何循環往複,內在結構要含在裡面。不管怎麼畫,要符合藝術規律,如疏密、聚散,特別是真實的感受。因為中國畫講書寫,是情感的表現。書寫,反映藝術家的敏感程度。但有的人速寫好,而畫不好,有的人畫好而速寫不好,有的人則是有才氣無實力。  從什麼地方著手都沒有問題,關鍵是用筆。點、線的經營,正如畫人物畫,先畫鼻子、先畫眼睛、先畫頭髮都行。這不是每個畫家都能做到的,要作到這一點,就需要肚子里有東西。  不管畫什麼,道理都是一樣的。比如雙勾葉,不一定全按《芥子園》,而是要生髮開來。古人說,大膽落筆,小心收拾。  這是大膽落筆,按傳統說法這是拖泥帶水皴。中國畫是線的藝術,但不是簡單的勾線,而是線、皴、點相結合。我這裡是雙勾葉,王原祁、董其昌還有黃賓虹都是這種畫法。這裡用赭石點染,既是點、也是染。大筆能畫大氣象,小筆也一樣畫大氣象。畫畫的時候,不要有任何猶豫,要放筆直取。當然也要在大量臨摹、寫生的基礎上。我畫得很放,但骨法用筆是在的。有輕重、有虛實。赭石色與墨也一樣,可點、可染,也可並用。這個石頭,是董其昌的畫法。我這裡的點葉法,古代也有,是畫椿樹的方法。剛才畫得太快,我現在慢慢畫。用筆,可以從上到下,可以從下到上,也可以從左到右,從右到左。可以點,可以線,隨便畫。石濤講的「一畫論」: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無限。我現在體會很深。  這裡一塊石頭,那裡也有一塊。魯迅寫道:「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不是說,院子里有兩棵樹。前一句是詩、是藝術的語言,後一句就不是詩的語言。樹枝,這樣勾,再這樣勾,這是《芥子園》里的畫法。用小筆畫大畫,用細筆畫大畫,同樣可以畫得很厚。  這幾筆點的是古人講的胡椒點。  現在開始加人物,有勾勒,先勾後勒。王蒙畫人物也是一筆一筆勾。我不能說筆筆有出處,但精神是有的。古人線條講「骨法用筆」。線條是畫面的重要支撐因素,特別是勾勒人物的頭面手足、衣紋竹石,既要注意各自不同的質感,還得注意用筆的提按頓挫,筆鋒的正側逆轉,注意表現對象的神韻。  弘仁的線條非常精妙,它畫黃山天都峰的一幅畫有三米高,線條一樣精到,我們不得不佩服。  現在畫水口。王原祁畫水口也是這樣的。  再加礬頭。畫法與古人也是一樣的,儘管形不一樣。也不是完全想好才畫,是隨機生髮。中國畫要放開畫——畫壞了不過是一張紙。要放筆直取。  黃賓虹說的,橫線用豎皴破,豎線用橫皴破。  黃賓虹學北宋,說畫要有天頭地腳。我作畫取全景式山水,無形之中有相近、相似之處,實際上黃賓虹的作品我沒有臨摹過。可能是滿、重、黑,有天頭地腳,幾個東西一來,模式上就相近了。但是我比較長於用線,黃賓虹用點多一些。我勾皴多,黃賓虹點染多,我線多,他點多。黃賓虹小畫多,我大畫多。畫大畫,我揮毫自在,過去對筆墨的許多考慮不得不放棄——大畫要以氣盛。畫小畫時,過去的修養統統來了。畫大畫時,則必須丟掉,自己的東西更多。丟棄的同時必須樹立,這個時候你就樹立了你自己。  坡腳一般用赭石,山頂用青綠,也符合自然。我這裡是用淺絳,實際上用青綠也可以。  畫畫,含糊中有東西,東西里要含糊。但也不能太含糊,如果太含糊就失去了原則。反過來說,不含糊就沒味道。  現在潑水。黃賓虹說,最後要潑水,就是更加含混滋潤,有滲化作用,有氣,有韻。畫的時候要我行我素。在其他地方不能做主,難道在紙上還不能做主嗎?不要拘泥於小處,要大處著眼才能厚實;小處不經意,反而能隨意、出味道。  我作畫快捷,並不是不好,只是一個特點。比方剛才說吳道子畫畫快,「當其下手風雨快,筆所未到氣已吞」。放筆直取,也暗合了禪宗思想,可以直指人心,是頓悟而不是漸修,正好是南禪的路子。一遍墨有何不可?正是我的好處所在,正好是禪宗的精粹。  畫畫無非是寫胸中塊壘,要痛快淋漓。人的雙手就是小鳥的翅膀,應該自由地飛翔。我放筆直取,但又有條理,取擔夫爭道之意。  好了,掛起來。

  水墨淋漓,元氣充沛。(用時50分鐘)

  同學們畫畫也一樣,每個人都有優點,有的高一點,有的低一點。什麼方法都可以,只要順手順心。畫畫,最終是要你的人與筆法成為一體。  畫山水畫要主動介入,自己要高屋建瓴地控制對象。  五、六年前,我曾是筆筆中鋒,後來逐漸增加側鋒用筆。有個朋友就說,你有的時候就要有點蠻橫,打天下哪有那麼多規矩?以前我畫畫比較嚴謹,也畫工筆畫,跟界畫一樣。一草一木都是勾出來的,我認為我的作品比一般工筆畫家好。現在放手畫大畫,包括畫大的人物畫。這種轉化有一個過程。但畫什麼都一樣,關鍵是與你當時的狀態相吻合。  中國畫似圍棋,棋子僅有黑白,棋枰也就是方格,其落子也簡略,其變化卻無窮無盡。子有兩個,相互生髮,出手因人而異,風格各個不同。可以養性怡情,可以開啟智慧,包容既大,也極自我,芥子須彌,納於一物。  中國古代可以在畫上畫一草一木,一枝一葉,也可以畫長江萬里,千岩萬壑。今天也一樣,中國畫的表現空間非常大,長江萬里還可以畫,一草一木也還可以畫,什麼東西都能表現。芥菜子也可以畫,須彌山也可以畫,大小由之。但不需要一點一點地去模仿,不是說我們沒有表現事物的能力。這正是中國畫的妙處。  推古及今,北派因悲鴻院長執掌中央美院,提倡素描寫生,可染先生身體力行,其作對景寫生,層疊九染,光影霧嵐,最為精彩。南方抱石先生崇尚傳統,又得東洋巨匠狂傲氣勢,縱酒放筆,任氣使才,其登山臨水,速寫勾勒,歸而成圖,故得山川精神。方法不同,皆為大家,對我們都有啟示。但要真正做到作品動人,確實要「以最大的功力打進去,以最大的勇氣打出來」。說說容易,做起來難,我們當努力奮鬥,創造出無愧於前人的作品。  江山代有才人出。每一個時代,都必定會出現一批優秀的藝術家引領這個時代的藝術。而我們現在社會穩定,人民生活富足,和諧社會,在這個時代必定會有更好的畫家出現。我覺得,我們超越前人也不是不可能的:我們的條件多好,生活安定,藝術家的思想可以得到充分的發揮。那麼在這樣的環境里,必定會有好的藝術家出現。是不是我不要緊,肯定會有人畫好的,作為引領一代風氣的人會在我們這個時代出來的。我們不比前人差,前人眼界沒有我們開闊。

2.我師古人——王原祁作品解析  我認為,王時敏、王鑒、王翬、王原祁「四王」之中,王原祁成就最高。  王原祁學黃公望、董其昌,其題畫自述云:「余弱冠時,得聞先贈公大父訓,迄今五十餘年矣,所學者大痴也。華亭血脈,金針微度,在此而已。」麓台來歷意趣,當在此矣。  王原祁山水,從黃公望淺絳一路殺出,卓然自立面目。王原祁作山水,並不拘泥於實景地貌,亦常用擬古為題,或曰仿大痴、仿雲林、學黃鶴、學松雪,寫李營丘、高房山等,而其實是借題發揮,經營著自己的胸中丘壑。  我在教學中,常常與學生作比喻說,徐渭可比凡?高,而麓台則略近於塞尚。  就畫面結構來看。塞尚以立方、圓錐為體用入畫,分析內在框架,講究構成,故畫面結實而穩定。麓台以大小塊磊為基本元素,移山疊石,植樹造林,擺布雲水道路,安排屋宇溪橋。開合轉承,賓主揖讓,在乎麓台腕底矣。  所以,讀王原祁的畫,並不在於講求某圖某幅某石某樹之精妙筆墨,而在於其整體作品的雄強自信,在於其對自家山水的確認確立。  王原祁的作品精神內斂而極具張力,厚實蓄勢而沉靜清亮。  就筆墨而言,王原祁善用澀筆干墨,不使圓熟。其下筆蒼然,毛、厚、重、留從子久淺絳法中出之。淡墨清亮,潤之以色,當是學董華亭之心得。  畫雲氣,布白如剪影,使之映照山石林木之形影,是高妙手法,抽象意味。而後或有人不悟,譏之為呆板嚼蠟,卻如有人笑塞尚筆法愚鈍,實是不知高明所在,只能自證低俗。古今中外,整體略同。  王原祁的勾勒皴擦,多用干筆,反覆為之,愈加愈厚。其下筆如金剛杵,處處著實,故山石四面峻厚。其壘石成山,結結實實,可以長久,耐得住暑往寒來,耐得住千秋歲月。  王原祁作雪景、夏山、春曉、秋霽,皆出於已意,四時雖不同,山川卻依舊,畫面上只是提示式的點題照應。麓台畫的是山水的本質,不僅僅是皮相。  畫流泉,以山石樹木映襯,使遠望如白練一束懸掛山崖。畫水口,以三五筆出之,全憑感覺,可以意會。  麓台山水中,點景多用屋宇亭台,橋樑道路,不見人物。此亦是其作畫特點。  我學麓台,亦是接之愈近,仰之彌高。  初看時,亦不知深淺,只是直覺感受到麓台畫面沉著之中頗具內力,似壯士引弓,張弩不發而勁力飽滿。  我記得有一本王原祁作品的掛曆,我掛在畫案對面許多時,久看也不生厭。不知不覺中,筆下便跟進了。細細讀來,麓台也是石分三面,樹有四岐,不見得有什麼特別的方法。其筆法也生澀,絕無縱橫揮灑之態勢。但看得時間長了,漸漸覺得「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矣。  藝術作品是要有精神貫注的,麓台的精神貫注於畫畫,我直面多時,受了感染,不期然地得了教化,悟到了好處,這就是我的學習方法。  我學王原祁,從畫面來看,也是山石累積,大小照應,密以襯疏。畫面亦大多有天頭地腳,位置經營上層疊推移。多用雜樹,輔之以點葉夾葉。壅塞處掩以白雲,流泉則空白空勾。著色無多,淺絳為主,偶作青綠,亦以厚實為要。  前不久,我去河南採風,到了黃土高坡。走過荒山土嶺、村落人家,畫了不少速寫。作畫之際,看到坡岸溝壑、塊磊疊加,不覺就體會到了王原祁作品的畫面結構和位置經營。麓台雖不是畫的西北黃土坡,但事與物一理也。我的學習,也就不僅僅在於一坡一石式的亦步亦趨,而在於畫理上的把握。  我覺得,對王原祁,我們還要重新認識。時隔三百年,我們看到了王原祁對於繪畫本質的一種自我界定。在這個界定中,山林雲泉只是符號和道具,它們是要聽人擺布的。在擺布中,藝術家滲透了他自己對這個天地的詮釋。在這裡,天地為我所用,山河任我收拾,物我兩忘,物我交融,我雖不在山中,而山中無處不有我在焉。在這個過程中,王原祁以其卓爾不群的見識,使其藝術精神一以貫之。而這個精神的背後,有著學養和閱歷的支撐,有著家庭和地域文化的滋養。由此,確立了作者的品性格局,從而豐富了民族藝術的精神內涵。  正是因為其精神上的光芒,故而無礙於時空,使今天的我們看到了其作品的內在力量,看到他個體生命的精神性。  而這種精神性,不正是現代的藝術家們所崇尚、所追求的嗎?  這就是王原祁給我們的啟迪。

3.我師造化·寫生作品講解(地點:來德藝術中心。范揚工作室與來德工作室合上大課)。  我們為什麼要不斷地寫生?因為面對不同的對象感受不同。我的寫生,每條線都是山給我的。寫生可根據時間的長短來定,時間短要抓大的感覺,時間長可以細畫。但要注意,有時畫時間長了反而把最初大的感覺丟掉了。  我原來有個習慣,寫生前總要看一看那裡的資料,包括地理、人文,去的地方都是從中精選出來的。時間長了,就漸漸的積累了很多資料和寫生稿,要靠自己踏踏實實,日積月累。如果有主導思想、主心骨,筆下就不同。「元四家」是干筆,吳鎮也是干畫、濕染。後來很多江南畫家,對紙、墨等更講究一些,因此濕潤的程度就多一些。可染先生就與古人不同,可染先生師古人又有別於這些古人,這是個性化的轉移過程,是潤物細無聲,是潛移默化的漸變。到了一定的程度,你找到了自己,也就成熟了。我原來在南京,濕筆為主,但到北京氣候乾燥,我的用筆就幹了些。因為感受不同,用筆不同,才是性情的真實流露,就如心電圖一樣的波紋那樣。陸儼少、宋文治都畫南方,也都畫出了他們不同的感受。他們是通過技法的改造,來畫當時人們心目中的山水,但有點被動。我們今天畫山水,要主動介入。包括當年的傅抱石先生,是自由的、揮灑地畫,而當他到西方,用水墨畫那裡的風景時,因為不是自己控制的對象,結果就畫得有一點拘束。今天,我們高屋建瓴地控制對象。「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想畫什麼就畫什麼。  雖然照著山畫,但不能被山所左右,人定勝天,我們就要控制和操縱它。畫家就這麼點權利,可以移山造海,叱吒風雲,縱橫塗抹,快意為之。  寫生的觀察方法和理解感受最重要。方法不一定一樣,可根據每個人的習慣採用鉛筆或毛筆等不同工具和方法去畫寫生。傅抱石畫的還是感覺的東西,寫生時對他來說只是看看或記記,但他抓住了本質的東西,可以畫出很好的作品。而可染先生吸收西畫的方法,對景深入地寫生,是在用毛筆寫生的過程中,不斷完善了李家山水的風格。如果我們寫生回來,沒有畫一點那裡的東西,就等於白去,要真正體驗那裡山水的不同。要向自然討教,等感覺不夠的時候再從古畫里找。  貼近自然,貼近生活,貼近人對生活的直接感受,然後反映在畫面里,那麼從藝術的本質來說,他反映了人的感覺,通過一定的手法滲透和融入到他的作品裡,那麼他的畫就是好的藝術作品。  中國山水畫有一種特別的寓意,有一種山水精神,一種人文情懷,一種中國文化。「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如果把這種體驗融入作品,作品就會有一種人文的深度,一種精神的解析,我們切入的角度就會由此而不同,我們表現作品的時候,就有更多的賦予,更多的內涵,我們賦予它精神的一種寄託,一種精神的感悟。  現在看看我的寫生作品。  丙戍十月我畫了大概三十張的寫生水墨,今天帶了十五張左右。主要去了兩個地方,一個是太行山,與同學們一起畫的,我們班大部分同學都看過,也是零星看的,今天選了七、八張。然後是四川寫生,畫了八、九張,今天都帶來了。兩個地方的不同,給我的感受也不同。地域給畫家的感受不同,表現就應該有所不同。比如太行山寫生,同學們也在,當時沒有煙雲,但有很多同學畫了煙雲。而我在畫寫生的時候,沒有煙雲,我就不畫煙雲。太行山都是大塊文章,是大石頭,比較結實,比較樸素一些。後來我跟著龍院長到四川去寫生,去了青城山、海螺溝,又去了四姑娘山,這裡水霧蒸騰、煙雲籠罩。我們畫畫,所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我下一步刻一方閑章,就叫「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不是講做人、講政治,而是用在繪畫上,就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且看老夫手段。  我們畫畫,煙雲都在掌控之中。太行山沒有煙雲,就畫得干一點,比較忠實地來表現對象。當然在表現對象的過程中,保持著我自己的看法、想法、說法和做法。後來到了四川,有煙雲籠罩,我就畫得煙霧蒸騰。畫了都江堰,畫了青城後山,畫了海螺溝的冰川、瀑布。後來回來看管苠棡——龍老大班上的學員現在還在精英班,他的畫冊後面也寫了畫四川山水的感受。原來他給我畫冊,我也翻過,有些印象。後來去了海螺溝、三峽,回來之後再重新看他的這本小書,就覺得挺有內容。所以,只有了解的東西才更深刻。實際上管苠棡也發現了大西南、川西南的大山大水的雄渾風景,在這本畫冊上把風景也登上去了。我回頭再看他的文章也好,圖片也好,感覺又更深了。  在四川畫得濕潤,因為空氣潮濕,紙也潮濕,對象也潮濕。為什麼四川的姑娘漂亮呢?四川那個地方是盆地,一直保濕,她就滋潤,所以皮膚就好。北方的姑娘要保濕,臉上就塗了很多東西。我從就這裡說起。  這幅是四川海螺溝的大冰瀑布。它很奇怪,是一個大冰川。是從這裡畫下來,它是個外輪廓,但是下面有暗河水,漸漸的慢慢往下推。這是遠山,忽隱忽現。有時能看見貢嘎山。上面非常冷,海拔五千多米,呼吸也有點困難,但我還是堅持畫。我覺得畫得也不錯。記得當時還有四川畫院的幾個畫家也在上面。我畫的比較大手筆。畫完這裡,畫這裡,然後再畫這裡。正好有個雲海,飄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我講講我畫的時候的體會。象這個樹法(《海螺溝寫生》),跟平常不一樣,以後大家有機會去海螺溝看看,那裡大山裡面的樹,就像古畫中的樹,有點象北宋、南宋,尤其象北宋畫出來的樹,如李成、范寬、郭熙畫的大松樹,很高大。今後一定要去看看,為什麼呢?因為大自然確實這樣,不能光到畫中看。大自然中的樹,比任何畫家畫的樹還要壯闊,還要偉岸。它們太偉大了,我們只能描摹。我就畫了兩棵樹,畫的很像,如果在家裡畫一幅山水,就不可能這樣畫。我們到生活中,要盡量像淘金一樣把富金礦帶回來,回去再鍛煉,再百鍊,煉成所謂精金美玉,就是一直煉煉煉,煉成好的青銅器,美玉就是有一塊大璞石回去,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下面這幅是畫青城後山(《青城後山寫生》)叫五龍溝的一個清泉,又有細雨濛濛,所以我覺得我也畫出來有點煙雨氣,我把它畫了出來。今年四月份到四川紅四方面軍根據地,是曾來德策劃的100多人的寫生隊伍,他們不知道怎麼畫,我就知道怎麼畫。就這麼一畫,就把這個石窟畫出來了。  這張不是當時畫的,是下午畫的速寫稿回來畫的(《崇州字型檔塔》)。這個地方叫崇州,因為他們不肯逗留,就我跟胡應康畫速寫。我畫完了,胡應康說你真是個快手。後來回去我又畫,感覺上,我保留了當時的感受,有點象虛谷,意境比較深遠。這個字型檔塔唐代就已經有了,清代又重修的。而且是唐求——全唐詩裡面挺著名的一個詩人在這裡讀過書。我覺得畫得不錯,我自己認為不讓虛谷。我的氣勢和氣質是虛谷的,我的情緒也是虛谷的,但我中鋒用筆,點畫更加自如一點,而且又深遠。淡墨里有變化,如同胡琴和笛子,不是交響樂。我畫那個大黑畫的時候(《松溪高逸》掛在釣魚台國賓館)是交響樂,但畫這張的時候是民樂,可以是悠揚的曲調,音也只有五、六個:1、2、3,3、2、1,也能成曲調。  這是都江堰寫生(《都江堰寫生》),有很多遊客走過,我照畫。也是煙雨天氣,我和兩三個人在畫水墨寫生,其他人都去參觀了。去了都江堰,就感覺到李冰的創造是了不起的,我認為是最偉大的科學貢獻。如果國家拿出去以傲世人,當非長城,而是都江堰。都江堰已經兩千多年了,還在發揮著巨大的作用,養育了一方水土,兩千多年來,供養了整個四川的人民。那麼長城是用來幹什麼的?用于軍事防禦和戰爭。都江堰則完全是建設,我認為這是最了不起的中華民族的偉大貢獻。我當場畫的,畫的不錯,用筆也靈活,畫的很像,又有筆意。下一次,大家去都江堰可以看看,我連房子的大小、正側、傾斜、包括遠山,都畫的幾乎一樣。後面的遠山一層一層,而且也不是我們在家裡畫案上的高低變化,它就是這樣自然的一層層地起伏高低。這裡的水流下去,我也畫了,這裡叫寶瓶口。  這是我畫的一個速寫(《木葉丹黃陸遊祠》),當時蚊子咬人很厲害。成都、還有四川人,他們非常安逸、安閑,休閑自在地在那裡喝茶。  這個叫陸遊祠,在崇州。他們去參觀,但我在這裡畫速寫。這張也是我回來畫的,我覺得畫的也不錯,「木葉丹楓陸遊祠」,就是秋天來了,樹木、樹葉紅紅的,「落葉丹黃」,說得文雅一些。陸遊祠宋代就有了,規模很好,保持到現在。這是假山石,裡面有小草屋,後面有屋宇,這裡有一個大的亭子,大家在裡面喝茶,蠻有意思的,我畫得也不錯。這是上次畫的恩陽古鎮(《恩陽古鎮寫生》),我當場白描,許多人看著我畫的,他們說我本事大。房子太多,是亂七八糟的組合,然後我就把它畫出來了。畫得又像,畫得又好。  這張(《五龍溝山亭》)也是下雨天,後來他們要往上走。我看這裡好看,就不走了。而且有一戶人家,我就進去泡杯茶,然後拿著畫夾子舒舒服服地畫,所以我畫得比較安逸,畫得也自在,而且筆墨也比較講究。畫了之後,我記得晚上胡應康到我宿舍看,他說畫得不錯,我也覺得畫得不錯。你看這裡面,既有變化,又有統一。統一在一個灰的調子里,有煙雨氣氛,但我是有用筆的,裡面是有內容、有點畫的,胸中有丘壑、有筆墨。  青城後山,也是我們好幾個人,我就坐在這兒。這裡一團黑山、黑樹,很黑(《青城後山溪橋寫生》)。遠山就是這樣象透明的,有煙霧。我覺得我畫出來了,像石頭、塊壘有大小,也是我胸中的塊壘,筆下的塊壘。  海螺溝,這是個溫泉,我畫了一張(《海螺溝溫泉寫生》),畫得也不錯。晚上我們就在這裡游泳,水溫是38度,旁邊的池子是42度、50度。我覺得畫得挺好。我經常拿自己跟大家比,我覺得我可以跟張三先生、李四先生、水墨先生比較高下。我們不同,都是君子,君子和而不同,我們和諧在中國畫大旗下。我甚至覺得,我們的前輩講「筆墨當隨時代」,他們畫的時候努力改造舊的筆墨,適應新的環境和新的寫生方法,在這同時,他們卻自覺或不自覺的為對象所役,而我畫的時候是更加主宰一些。我認為我們更應當主宰一些——因為時代已經不同了,我們已經從不自覺走向自覺。  現在看看太行寫生。這是太行的第一張(《石板岩寫生》),是非常寫實的。太行山有大塊赭石顏色的石頭,所以我就這樣畫,包括石板岩的這一張(《太行山石板岩寫生》)。我蘸墨不多,就一點點,但正好是透氣拐彎的地方。透氣拐彎的地方不一定用勾雲勾水,我們有很多的方法、手段,使它「隱退」。正如搞政治的,由於種種原因,由於身體的原因下台了,但不一定是犯了錯誤。方法有多種,手段有各樣。但我們要在藝術上玩手段,這就是我玩的手段。畫這個石頭是大塊文章,很率意。  這棵柿子樹(《太行山寫生》),幾乎沒有前後關係,所謂前胸貼著後背。樹枝都攪和在一起,那麼畫的時候就攪和在一起,也把它畫出來了。前面用線,這棵柿子樹給我很深刻的印象,我先用線勾完,後面的房子呢該怎麼畫就怎麼畫,就這樣畫反而顯得結實。當時我就想,這張畫類似塞尚畫的《縊死者之屋》那種風景,畫得很結實。就是這樣一個房子一條路,還有這個山石,有時候塞尚也是畫上一棵樹。他就這樣畫,梵谷也是,看到什麼畫什麼。由於你投入,你的畫就成立了,你的語言就顯得有力量。這張畫(《洪谷寺前所見靈蟲一匹》),當時畫的時候,他們在山坡上捉了一隻小蟲子,我當場把它畫了下來了,畫的不錯,有點象宋畫。葉子的勾法有點象宋畫,那麼我當時有沒有想到呢?也許想到了,也許沒有想到,反正它當時這樣,我就這樣畫了。那麼,古人也是這樣,對象這樣他們就這樣畫。我呢,心性與古人暗通,就這樣畫了。或者我過去學習的東西潛伏在我的意識里。這是早上上車之前,汽車還沒有來,有四十分鐘時間。我就在大橋上畫的(《石板岩大橋上北望》)。  這幅《霧起洪谷山》,畫得比較好。最好的是後面,既要有東西,又要有筆墨。不是做作,是寫出來的,畫出了道路、峰巒等。這裡面的變化不是很大,墨色的變化不是很多,但用筆變化很多,有點、有線、有面、有勾。而且所有行動的痕迹,坦蕩如君子,我的一言一行,我的說法、我的做法體現在畫面上。你再看對象也是這樣,人與自然的直接溝通,他給了我這個信號,我就這樣表現,我表現得很自在、很從容。所以,我覺得這張畫有點意思。  這是在洪谷——荊浩畫畫的地方,現在有一個洪谷畫院座落在這裡——喝了酒畫的(《洪穀子隱居處》)。畫一遍之後不夠重,我又勾一遍,再勒一遍,它就栩栩在那裡了。開始的時候不錯,後來畫了出不來,我再一勾它就出來了。蘇東坡講「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實際上,講出了山水的真諦。嶺就是山脈山脊,也是山的龍脈,畫的時候適當強化。我是用勾勒的方法來表現的。  後來我就講,勾勒、勾勒,我將用在我的山水畫里,不只是花鳥畫和人物畫。一勾、一勒,用濃墨,也是提神,給畫面提神,給自己提醒,也給中國畫提醒。  這就是我的寫生體會。  我講課,給自己打打氣,也給弟兄們打打氣,為了我們中國畫的事業。那天,龍院長宣布,我們已經是中國國畫畫院了。大家都是國家隊。不過,曾老師和我都是國家隊的主力,你們都是國家二隊,國家青年隊。  太行山上畫的干,畫的大塊,樸實一點。到了四川,就畫的溫潤,靈動,因為地域不同。就象丹納所說的,威尼斯畫派就是色彩好,輪廓柔和;佛羅倫薩畫派,周圍沒有煙霧,它也不靠近海,它就是形狀銳利,象米開朗基羅的畫,就是真實不虛,他畫天神一個一個的畫,因為他水平太高了。所以說,米開朗基羅看到提香的畫時說,如果色彩再好一點,那他就是第一了,說明他認為還是自己第一。看提香的原作真好。而米開朗基羅畫的都是原色,紅的、黃的、藍的,深深淺淺地畫出來。他對形的把握水平極高,  控制了形和色——形形色色,他的水平就是高。  畫是無聲詩。  我們雖然不用古人的方式表述,但是要有詩人的感受。有時用畫準確表達的可能正是事物的本質,比歷史學家更接近事物的本質。為什麼呢?因為藝術家很敏感,他們直覺地把握了世界。

4.我師我心?創作講解與示範  我的山水畫  對於一個畫家來說,生活環境的改變,或者生活狀態、生存狀態、地理環境的改變,畫也會改變。我們說過,李唐從北宋到南宋畫的山水就不一樣,後來到南宋很明顯地都改了,因為濕度不同,他的所見所聞,甚至空氣的濕度都不一樣。而我恰恰相反,我原來是在南方,畫的很濕潤,但來北方一開始不習慣,北方紙是硬的,南方紙是軟的。南方的人也是軟的,但精明的很。前段時間我去上海,住賓館,他們說普通房沒有了,只有更貴的行政房間,實際上住上才發現,普通房間都是空的,上當了。打「的」也是這樣,經常繞路,但在北京就幾乎沒有繞路的。上海人太精明了。如果反映在藝術上,南方人的名堂就多。  東晉以降,包括南宋,兩次南渡,大部分文人士大夫雲集南方,文脈聚集。這些人都是「花花腸子」——這麼說不是帶貶義,而是說有拐彎——藝術就是要有趣味,要拐彎,有內涵,用西方人的說法就是「細節決定成敗」。「細節」現在也已經不僅僅用到藝術上,也用到企業上。藝術就是「細節決定成敗」。北方畫家很大氣,很豪邁,但總是覺得少一點細節、少一點味道、少一點內容。除非大山、大石頭,那沒有辦法。黃山有塊大石頭,體量極大,叫做「大塊文章」,令人嘆為觀止。但那是大自然的美,是另外一種美。反映到藝術上來要有一點聰明,有一點精明,有一點拐彎抹角。但總的來說,我們國家畫院,還是需要正脈,渾雄、渾厚、大氣,這麼一路。原來江蘇畫院院長叫趙緒成,他講起大氣象說:大氣就是正大氣象、陽剛、現代氣象——大家說他是氣象局的。後來我覺得他說得蠻好的,說的就是我。  我來北京之後,北方氣候太干,在家裡就買了加濕器,畫四尺、六尺的作品,畫完上面的再畫下面時候,上面已經幹了,結果水墨交融的感覺與過去不同了。我看北方畫家,是層層疊染,層層加,幹了再畫,畫濕了再加,再畫。就是所謂「漸修」了,整個的過程是佛家講的「漸修」:做了第一層功夫,再進入第二層境界,然後三、四、五、六、七、八、九,最後成「聖」。後來我就用了加濕器,染了再染。再後來我用了一種麻紙,纖維很長,我用過後覺得挺好,畫出來毛乎乎的,而且墨走的韻味也有,後來漸漸適應了。以後人家寫我可能就會說:乙酉丙戌年間,移居京師,筆墨為之一變。畫畫真的是與環境有關係。這樣也很好,一個優秀藝術家要敏感,在任何一個時段、一個經歷,哪怕是讀一本書、一本畫冊,看一個展覽,甚至看了同學們畫得精彩的地方,都會流入我的感覺,留在我的筆下,那麼,所有的過程就會留在紙上。那天我說,過程很重要:比如說看世界盃,如果只知道結果,而沒有看過程就沒有任何意義;但即使是知道了結果,人們也還是願意看比賽的過程。中國畫就是過程,就是要讓人看我行筆用墨的痕迹,在行筆用墨的過程中,自覺和不自覺地、期然和不期然地反映我的審美和學養,甚至這個階段的狀態和心態,甚至我使用的材料。所有的這些東西,精神是完全滲透的,它會反映出你任何從細微到廣大的所有內涵和你的狀態。  你們看我的畫法,是非常傳統的,是從《芥子園》出來的。比如我這裡是雙鉤樹,樹葉分點葉、攢葉,有胡椒、個字等各種點法,這些大家都知道,但不知道大家注意沒有,它太大路貨,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流傳、有意義。我的勾葉、點、雙鉤、胡椒點、小混點等,都是從《芥子園》出來的。中國畫是單線平鋪的,但不是簡單的線。勾線有好看,有不好看,有粗、細、文、野之分,都在勾法里體現,而且反映的情緒不同,給人的感受就不同。這些小的人物,也是勾線,是點景人物,你們看《芥子園》上面都有的。  後來上海書畫出版社又出了一套黑顏色封面的《山石法》、《樹木法》等,實際上是新《芥子園》。這套畫冊解析得不錯。原來的版本是清人李漁叫他女婿編的。李漁住的那個地方就叫《芥子園》,現在找到了,就在南京,如今老百姓叫它大花園。《芥子園》就是把名家作品解析、剖析。現在上海出版社的這一套很好,也是解析、剖析,都是名畫的局部,各有各的畫法,如巨然的礬頭等。他的樹都是向右走的,是習慣性的。後來看到有人寫文章也是這樣說的。巨然畫雜樹,松樹不多,而象李唐等北宋的一些畫家畫松樹多。董、巨畫雜樹多,與地理有關。比如我住在南京,多是丘陵,不畫松樹高大威猛,而是草木豐盛,因為看到的就是這些。所以董源畫平遠,《瀟湘圖》是長線條,畫的都是丘陵。而范寬畫大山、大石頭。因此,所見所聞不同,就都反映到畫面上。平時我畫畫,有時就把古人的畫冊放在案頭,有對臨、意臨,還有隨意臨。看到古人的點景人物,水口,雲泉等都有法度,就都能及時用上。萬法歸宗,萬法出於一法:我法。所以大家平時在畫案上要有很多古人的畫冊,你隨時拿起來,臨一臨,動動筆,就不一樣的,你的體會就潛移默化地進入。就如今天的講課,應當是潤物細無聲的滲入和滲透,有這種滲入和滲透,繪畫的感覺才能進入你的細胞。不是說一上課,就講山水畫從什麼時候開始,從誰開始,從展子虔到五代如何,後來到明清如何,然後,現代北方有李可染,南方有傅抱石等等。這些大家都懂,看看書也知道了。我覺得講課就象禪宗,我將在一時一事的講解中,在極平凡的事中,隱含精深的道理,所謂「芥子可納於須彌」。再細微的東西,再小的事情,背後都有內在的緣由,淵源,它的因果。我為什麼這樣畫?肯定是有因果的。比如我在南方,看到傅抱石的畫,非常的好,豪邁、豪氣,後來看到日本的竹內棲鳳的畫,我覺得傅好象有點學他。後來又看到富岡鐵齋的畫,我覺得他畫得真好,後來我多少還學了他一點。鐵齋對中國的學問、學養非常深厚,他與蘇東坡生日相同。蘇軾是中國文人中的頂尖人物。  昨天我與人說到,如果中國的文人談「齊家、治國、平天下」,那就是指范仲淹。他是典範,文採風流。軍事上抵禦西夏,人稱「小范老子」。一個朋友給我刻了這麼個印章:「小范老子」,所謂胸中自有十萬甲兵。後來才變成了胸中自有百萬雄兵。范仲淹留世有格言、有詩歌、又有文章《岳陽摟記》。他都沒有去過岳陽,我認為他寫的時候,想到的是太湖。當然他的氣魄指的是岳陽樓,但他具體描寫的是太湖,是太湖的波浪。范仲淹作為文人,齊家、治國、平天下,他都做到了。原先他母親改嫁朱姓,後來范仲淹功成名就之後又改了回來——複姓歸宗,實現了他的願望。這在中國來說是很了不起的,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而真正的文化人,那是蘇軾——大才子,大文人,什麼東西都能做出味道來。我經常給同學們說,畫山水要先讀讀蘇東坡。在《題西林壁》一詩中,他說:「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我認為這就是山水畫。這個山,橫看是個嶺,把嶺側過來就是峰,山有一個脊樑,是有基本結構的,有山的骨頭,往往山路都在脊樑上。你看巨然的畫,沈周、文徵明的畫,山脈蜿蜒曲折,有一條小路在山脊上。比如黃山,山脊小路盤旋曲折,迂迴而上。橫看成嶺側成峰啊。過去體會很深的就是弘仁的一幅畫《天都峰》,在南京博物院,我曾經拿在手上看過,是大畫。高310多公分,那線條、結構真是完美無缺。他不愧是玩結構的,有點象倪雲林,又松又很秀,但又挺又很硬。他畫得非常像。大家都去過黃山,沒有看到像他這樣畫的:一層層壘加上去,有3米多高,很巧妙,是他最好的作品。幾百年的山水實踐,能讓我佩服的很少,當看到弘仁的時候,不得不讓人佩服。這樣的人仰之彌高,才是我追求和要達到的境界。二、三百年後大家看范揚,會說畫得不錯,求山問道嘛。我和在座的你們,都要有這樣的理想。我們去奮鬥,就可登峰造極。  我覺得我是比較自由狀態的人。就像我們整個的時段、歷史,所有的進程,哪兒都是開始,哪兒都是過程,哪兒都是起點,哪兒也都是終點。我正在畫的,就是一個過程,過程的每一個片段都是起點,過程的每一個片段也都是終點,我作畫的過程也就是整個的一個過程。用古人評顧愷之的畫說,就是「循環往複,超乎不斷」。所以,道理不在於一時一事的事實,而在於真正的體驗和體會之中。  我還有四張畫,我們一邊看,一邊講講道理和具體的畫法,好不好?不是說我畫的好,也不是說讓大家向我學習,我只是講我是怎麼學習的。  我原來畫人物出身的,眼睛比較好一點。你們看我勾的小人,線條在隨意中有節有脈,亂而不亂,有規律,有節奏,有疏密。這種畫法的出處,不滿你說就是黃鶴山樵。我開始發現他畫人物的勾線,這樣畫一根線,再畫一根複線,與別人的畫法不同,就像畫速寫。黃胄也是的,這樣畫一根,再那樣畫一根,在左右搖擺中尋找著真理,把尋找真理的過程留在紙面上。就象國賓館開道的摩托車,不可能走在一條直線上,它總是這樣,左左、右右,但是守在一個正脈上。左右可以搖動,左顧右盼也不要緊,大王還要「環顧左右而言它」呢,不能偏離中心,但卻要左右照看。  我的畫遠看還是有節奏的。這就是我的學習體會,在不經意中學習,實際上這些勾線人物,沒有老師教給你這樣畫。比如我們來看王蒙的《青卞隱居圖》,《太白山圖卷》,《葛稚川移居圖》等,上面很多勾線人物都是這樣勾幾根小複線。但這些點景人物,看多了也都不一樣。  馬遠也畫山水,線條很硬朗,一根就是一根,如錐畫剪紙。我不太喜歡太刻寫、太露的東西。不能說他是妄生圭角,因為他是大師。大家注意,南方畫家大部分是從披麻、牛毛出來的,很少從斧劈出來的。那麼范寬為什麼都能接受?因為他畫自己的皴法。畫土山是雨點皴,一點、一點,積之愈厚,仰之彌高,四面峻厚——米芾評價范寬是「四面峻厚」。這樣畫大家都能接受,北方覺得他有氣勢,南方覺得他積點成線,有趣味。我算是從牛毛、披麻出來的,比較多的是王蒙、吳鎮的筆法,二者都有一點,屬於茂密一路。王蒙就是茂密一路,但是王蒙干而毛,而吳鎮是干而潤。元四家,一家是潮的,三家是乾的。吳梅村是濕潤的,畫得好看。我身處南方這麼多年,為什麼一開始學吳鎮呢,因為大家都學黃公望,人太多了,我就稍微有意無意地避開一點。就象大家學書法,都學王羲之,而我學鍾繇。王字太漂亮,歷代認為是所有書家的範本,我幾乎不臨王字。當然,我去過蘭亭,橫匾寫著「盡得風流」。就象「唯楚有材,於斯為盛」,就是地域的不同。江南盡得風流,文採在此。「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修稧事也」。而湖南、湖北以天下為己任,作派不同,口號不同。所以我也經常講,我們是中國國家畫院,我們希望主導當代中國畫,是要有口號的。「唯楚有材,於斯為盛」,要有點這個說法。我們作為國家畫院畫家,就要盡得風流,江南名士的態度、才情、作派、做法、說法都要有。  我到了雁盪山大龍湫的那個亭子,看到孫科——孫中山的兒子題的一個什麼瀑布,字詞內容讀上去土得很,而康有為題的是「天外飛龍」。兩個人,一個是大才子,開宗立派,改寫歷史;一個是搞政治,沒有什麼能力、才華、說法。從書法上,從題字的內容,你就能想像到他的情緒。而康有為書法,那就是氣象非凡。  有人問我:你畫松針怎麼與別人不一樣?別人是按一般的方法勾線,但我的線很長。八大也是這樣畫的,松針象掃帚,我學過他的,是有來路的。陳老蓮也這樣畫,雖然看上去很放,一個毛球一個毛球的,但是蠻有意思。各種方法都可以學。像潘天壽,也算是創造了一種風格吧。我買過一本傅山畫集,其中有一張畫特別象潘天壽畫的,上面有一個大石頭。傅青主(傅山)很有才,詩文、醫學、書法、繪畫,樣樣精通。這些大才子、大畫家,一點點東西就夠我們用的。潘天壽畫的,連上面的款式都與傅山一樣,風格很強烈。大才子的偶而修為隨手一揮,由此成就了畫家潘天壽。這很重要,所以各位在學習的歷程中,我不知道將有什麼機緣觸發你。完全可能一個偶爾的機緣,一個非常小的機會,觸發你的本性,成就你的事業,這是完全可能的。事情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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