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病方覺醒的三爺
早上接到老媽電話,隔著手機屏幕都能感受到老媽的強忍著笑傻的衝動,老媽在電話里說,三爺早上騎自行車出去,回來時自行車籃筐里有一瓶用了大半瓶的白色物體,打開時能聞到一陣香氣撲鼻,在三爺的概念里,這應該是一瓶滋潤皮膚的化妝品,是人家沒有用完不想用扔掉的,三爺撿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往臉上抹,覺得塗抹均勻了,臉上光滑又滋潤就又準備騎車出去。
他根本不知道塗的是面膜,結果,弄了個了大白臉,還沒走出大門跟回家的三奶碰面,被三奶給叫回家,讓三爺洗臉三爺不洗,倆人在院子里吵架的時候我媽聽見了,然後過去看了一下,我媽拿起瓶子仔細一看,是瓶面膜。
雖然不能完整的看見瓶子上的字,但是能隱約的看見有「面膜」的字樣,三爺像個倔強的老牛一樣不肯洗臉,對著地上三奶剛弄好的半盆清水就給了一雙「無影腳」,半盆水潑了一地。
「不是給你說了么?這是面膜,不是大寶,抹在臉上一會兒還得洗掉」。
三奶像給小孩子說話一樣的聲調,生怕惹了三爺他不管頂著個大白臉就出去,再嚇著鄰居。
「我知道,我剛抹上,還不到能洗的時間呢」。
三爺就是不肯洗臉,還振振有詞。
「那你不能出去,街上有孩子,你再給嚇哭了」。
三奶也不肯退讓,不洗臉也行,但是不能走出大門,任性的三爺地上一蹲,跟個泥胎一樣沉寂。
三奶看三爺好像是記住了自己話,然後轉身走進屋子裡拿個東西,剛一進門,三爺就站起來,用自己不亞於劉翔的速度到騎上自己的自行車飛快的出了大門,揚長而去。
留下三奶站在院子里喉嚨都喊破了也不見任何回聲。
「你快給我回來,聽見沒有」。
三爺的自行車把只要是在他自己手裡,他就覺得自己不但掌握了行動的自由,還等於掌控了自己人生的方向,要他聽三奶的話回家,那得看他自己的心情,想讓他聽別人的話,休想!
不過,三爺也不是誰的話都進不了他的耳朵,還是有兩個人在三爺這說話很好使,那就是三爺的兩個閨女,大堂姑和小堂姑,對三爺來說,這兩個閨女說話,他從來不反駁,也不反對,有些話也能聽到心裡,並且乖乖在行動上執行,究其原因很簡單,這兩個閨女是他的經濟來源。
他平生一大愛好就是喝點小酒,每次也不多喝,也不喝多,就是能讓他保證每天至少兩口酒下肚,他就覺得很滿足了。
三奶是為了他的身體健康,不到逢年過節,家裡從來不買酒,但是三爺自然有他的途徑,他用刷臉的本事能在村裡的小賣部里輕鬆的賒到酒,小賣部的人知道三爺的大閨女有錢,也不會賴賬,一般總能滿足三爺的請求,三爺為了自己能每天喝到酒還不被三奶發現,他練就了藏東西的好本領,院牆外的樹垛里,村後面小樹林里某棵樹的樹杈上,都成了三爺藏酒的「酒窖」。
他每天早晨都是吃完早飯就開始了自己安排的精彩生活,騎上車就出門,任三奶在身後喚他頭也不回,就像是失聰的人一樣,很多時候,三奶跟他說話,他的耳朵基本上沒在自己身上,不知道被他扔在哪兒了。
他騎車出門後行動詭異,三奶從來追不上,如果不出意外他都先去只有自己才能找到的「酒窖」那喝兩口小酒,有時候從口袋裡掏出幾顆花生米當下酒菜,有時候是一小袋鍋巴,這些小零食都是偷小孫女的,三奶有時候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當是孩子吃的,也就不跟他一般見識。
喝完酒之後,三爺就會覺得神清氣爽,一天都精神抖擻,他會騎上車,然後以年輕人的速度往村南邊的工廠那趕,因為工廠院牆外的楊樹下有幾個老頭,大家每天會沒有約定卻有不約而同聚在那裡談天說地,聊海內外風雲突變的國際形勢,不用說,大家的知識都來自每天的新聞聯播。
三爺也會加入加這個小團體,但是他一般不發言,只當個聆聽者,就像是小時候偎依在家裡某個經歷過戰爭年代的老人腳下聆聽講那個年代的故事一樣的專註和認真,到了夕陽西下,工廠下班的鈴聲響起來,大家也就該散場了,這個時候,三爺騎上自己的車子,速度明顯變慢,進了家門,聽見三奶奶做飯的聲音,他就把車子往院子里一放,然後走進屋子打開電視,開始他自己吸收知識的時間。
三爺也不是什麼活都不幹,有時候他也會往家裡倒騰東西,他從不偷東西,一般都是靠撿,春節剛過去沒多久的一天中午,老媽給我打電話說三爺住院了,我以為他又生病了,誰知道老媽說三爺的住院的時候語氣是無奈又可氣的強調。
「你都想不到你三爺這次是怎麼回事」?
「怎麼了?背著三奶喝多了?還是汽車太快被撞著了」?
我想:以三爺的為人,他如果不是因為自己身體的原因住院那多半跟自己飲酒過量和騎車太快有關係。
「據你堂叔說,你三爺爺昨天中午不知道從哪撿回來一個洋蔥,讓你三奶奶切成條,中午做湯麵的時候放進去,倆人美美的吃了一頓,之後就上吐下瀉的不停,你堂叔知道了送到醫院一看,你猜怎麼著」?
「怎麼了?倆人吃的是什麼中毒了吧」?
直覺告訴我倆人應該是食物中毒了。
「嗯,你三爺爺撿回家的不是洋蔥,是顆水仙的莖」;
「啊?水仙有毒啊,不能吃」。
「你三爺哪知道水仙有毒啊,看著跟剝了皮的洋蔥似的」。
「我三爺爺也真是,路邊撿的東西哪能當食物吃啊,這又不是在舊社會,沒東西吃」。
我三爺爺並不是個知錯就改的人,他病好之後部分時間裡都是個隨心所欲的按照自己的意願活著的人,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他是他這個世界裡絕對的主宰,而身邊的人,只是能給他食物和金錢換取他所生存的附屬,因為他自從病好了以後,幾乎不跟我三奶奶交流,家裡什麼事都別跟他說,說了他也聽不進去,也可能當時聽進去了,但是很快又從另一隻耳朵里跑出去了。
我三奶奶除了照顧他的飲食起居,還得時刻想著照顧好他的自尊和情緒,如果少有差池,他就會給你來個措手不及的報復,讓你哭笑不得。
有一天早晨,三奶奶不小心說了句什麼話好像惹到三爺了,事後三奶奶都不知道三爺的火都哪兒來,那天早晨,三爺氣呼呼的騎車出了門,他只要是離家你就別追問他的目的是哪裡,因為問了也是白問,他從來就不會給你答案,他有自己準確的吃飯時間,大概到了該回家吃飯的時候他自然會出現。
直到中午,三爺自己騎車回家了,他自己知道,今天回家的時間有些早,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錯開跟三奶碰面的機會。
他進了廚房,發現了放在案板上的蔬菜和冰箱里的麵條,然後,他給自己做了一碗湯麵,裡面還放了兩個荷包蛋,他是按照自己的飯量來做的,當他把湯麵倒進碗里之後,鍋里就只剩下一口湯,三爺看了看滿滿的一碗面,然後又看了看鍋里,覺得自己雖然大病一場,但是在掌握自己的食量這件事情上還有做飯的手藝卻絲毫沒有生疏,他坐在凳子上飛快的吃完了湯麵,然後把碗放在水池裡,用盆在水管下接了半盆清水,然後,對著爐子就倒了進去,只見爐子冒氣一陣煙的同時伴隨著「呲呲」的聲音就滅了,三爺看了之後很滿意,關上廚房的門,騎上自己的車子揚長而去,那樣子就像是古代的俠客,走累了到一家店打個尖兒一樣,做飯的廚子不在自己下廚,吃飽了只管上路。
三奶奶接了小叔家的閨女回了家,剛進廚房準備做飯的時候,看見了水池裡放著的鍋和沒洗的碗,還有爐子旁邊的水盆,然後看見了早已熄滅的爐子,心裡的感覺是想哭但是哭不出來。
所以,全家人一般都不敢惹三爺,他就像是個定是炸彈,按鈕在他手裡,他想什麼時候爆炸就什麼時候爆炸,情緒就是他的開關,高興或憤怒或者只在三爺的一念之間。
在我很少的時候就覺得三爺是也不好惹的人物,三奶跟他生活是需要很大勇氣的,那時候記得我家的大門經常被我奶奶敲開,如果不出意外,我爸深夜打開大門的那一刻我奶奶重複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三叔和三嬸又打架了,你快去看看吧」。
每當這個時候,我們全家一般都被吵醒了,我媽隨後也就披著衣服準備出門,已經被不遠處打罵聲吵醒我完全是抱著「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吃瓜群眾心裡強烈要求穿上衣服跟我媽去看看。
等我們到達案發現場基本就剩下雙方的申訴階段了,每當這個時候,三爺都是沉默的一方,而三奶則是一邊哭一邊流著淚的控訴三爺的罪行。
每當這個時候,罪魁禍首三爺都是坐在床邊或者凳子上邊抽煙邊沉默的主兒,任由你怎麼問他都是一言不發,然後對我爸還有我爺爺說一聲:「太晚了,都回家睡覺吧」!
這種半夜打架的情況一個月基本都的兩三次,久而久之就成了規律,他的小兒子:也就是我的小叔叔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我大堂叔因為很早就去外地上學了,三爺和三奶的頻繁戰鬥他很多時候並不在現場。
所以,我小叔叔的性格很大程度上跟我三爺很像,他從小學就學會了抽煙,長大後在適婚的年齡結婚,但是婚後一直沒有孩子,跟我三爺一樣,好吃懶做的毛病傳染的淋漓盡致,去外地打工嫌吃苦,經常是去外地一周都回來了,能待上三個月的時間都是超記錄了。
回來後遊手好閒在家沒事,時間一長就染上了賭博的毛病,長此以往夫妻間的矛盾就升級了,加上倆人多年沒有孩子,所以,感情也變得很脆弱。
三爺腦梗大病一場之後,就變得更加的隨心所欲了,他的世界裡只有他自己,從來不在乎別人的感受,有天中午,我三爺騎著他的自行車進了家門,估計是有點尿急,把車子放好後就站在院子里脫下褲子開始小便,全然不顧此刻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小嬸,小嬸看見三爺這個樣子就飛快的跑進了屋子,覺得有這樣的公公真是覺得有些無語,覺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小嬸打電話讓小叔回家,然後,倆人大吵一架之後,小嬸就離開了三奶家,從此再也沒有回來,剛開始的時候,小叔和三奶都覺得小嬸這是在鬧脾氣,過兩天自然就回來的,他們沒有人認識到三爺的自我放任對兒媳婦的心靈帶來的傷害有多大。
不是所有的錯誤都能被原諒的,一個月以後,小叔跟小嬸在縣民政局辦理了離婚手續,倆人多年的婚姻終究因為這次事件成為導火索徹底的分手了。
倆人婚後一直不生育,在親戚好友的勸說下領養了個女兒,小叔和小嬸離婚的時候孩子才三歲,小嬸沒有帶走孩子,三奶奶也不會同意她帶走的,在農村,一個離婚的女人帶著孩子終究沒有一個人容易再婚成功。
三爺依舊我行我素,小叔的離婚也沒有讓他吸取什麼教訓或者有絲毫的收斂,三爺依舊我行我素,他只有在沒錢買酒或者買零食的時候才會表現出一絲的乖巧和聽話,那即使堂姑或者小姑姑來的時候。
每當知道堂姑或者小姑即將到來的具體時間,三爺就像聽話等著要零花錢隨時準備討好父母的小學生一樣,吃完飯也不騎車亂跑了,乖乖的坐在院子里等閨女到來,可想而知,他的行為暴露了他內心的焦急和迫切,這種焦急和迫切體現在三爺每隔幾分鐘要到大門外面去觀看一番,知道視線里出現了堂姑的車子,每當這個時候,三爺抑制不住內心的歡喜跑到院子里對正在忙活的三奶宣布這個好消息:「來了,來了」。
堂姑來家的這段時間裡,三爺的不但會守住家不離開,還會幫著干點家務活以營造自己在閨女面前的好形象,雖然堂姑知道三爺真正的樣子和意圖。
三爺就是因為每次堂姑和小姑來能給他買酒的錢,好讓他繼續去小賣部還酒賬,再買酒,堂姑知道,每次不能給多三爺錢,也就兩百三百足夠了,給多了他光多喝,有可能以前一天喝二兩,想到自己口袋裡的錢還很多就會增加到三量或者半斤,所以,三爺的零花錢不能多給,得嚴格把控。
每當堂姑和小姑來的時候,三爺都會乖乖的坐在堂姑旁邊,聽他和三奶嘮家常,吃飯的時候,他也是挨著堂姑坐,一動也不動。
堂姑一般都是在自己下午即將離開的時候給三爺錢,每當這個時候,三奶都在旁邊說上一句:「行了,別多給他,光亂花」。
儘管三奶知道說了白說,但是每次還是忍不住嘮叨一句。
堂姑走後,三爺都會飛快的騎上自己的車,當然,還有帶上自己口袋裡的錢飛快的去小賣部一趟,把上個月沒還的酒錢還了,然後再買一瓶酒和一些零食,然後自己躲在一個別人看不加的地方開始自斟自飲起來,每當這個時候,應該是三爺一段時間之內最開心的時刻,不被人打擾,還能喝著小酒,讓自己的靈魂任意的遨遊。
雖然三年前一場腦梗讓他對很多東西的記憶力喪失,但是他對放酒瓶的位置總卻總是準確無誤,從不出錯,有時候,我總覺得,三爺不是腦梗,是借一場病給自己活出真我找了一個合理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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