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莊子的民工

讀《莊子》的民工

青年文摘2010年第12期·人生小品

兒子生病住院，我陪護，心情壓抑、沉重。，臨床是位四川民工，二十七八的樣子，通過交談得知，汶川大地震後他攜妻出來打工，在一個建築工地支模板，不幸發生了事故，他的大拇指被絞斷了。醫生取不起了他的腳趾接在手上，傷痛不小，臨近年關，不能回家，怕家裡老母幼兒擔心，隻字未提受傷的事。小夥子並未與施工方簽訂勞務合同，剛在工地上幹了兩天就出事了，工地上負責人來過幾趟，恩威並用讓他出院，小夥子不卑不亢，據理力爭，最後施工方答應了他養好傷再說賠償事宜。

無意中發現他的床頭放著一本《莊子》，我感興趣地問：「看這麼深的書啊?」小夥子靦腆地笑了：「瞎翻，也看不懂什麼。」我也喜歡莊子，就和這位民工閑聊起來，我問他：「喜歡莊子的哪些篇章?」小夥子答：「都喜歡，裡面的每一個故事都讓人頓悟。莊子說，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面對短暫的生命，我們首先要有一種曠達的態度，這種態度才能決定我們生命的質量。」

我簡直要對他刮目相看了，一個農民工有這等見識，難怪會處變不驚。我小心地問：「你什麼學歷?」小夥子答：「高中沒上完，家裡供不起。」我為他惋惜，他一定是個勤奮的人。

他那溫柔漂亮的妻子，對他百依百順，給他穿衣，陪他上衛生間，極盡小心。輸完液，兩人靠在一起閑話家常，反覆看手機里兒子的照片，並給我講8歲的孩子是如何的懂事、成績如何的好，兩人的臉上都溢滿喜悅。

幾天的相處，慢慢熟悉了，我把一些水果、牛奶送給他們，兩人死活不要，我想這兩人一定有著強烈的自尊心，拒絕憐憫，就說：「你們當我是你們的朋友或是親戚，就收下吧。」夫妻兩個很感動，連聲道謝。

小夥子試探地對我說：「大姐，我看大哥你倆都是好人，昨天為點小事爭吵，誰也不讓誰，你們兩個都太要強了。作為女人，有時候你要學會示弱。示弱不是妥協，而是一種理智的忍讓。」我心服口服——我有時候真的太要強，婚姻的癥結被這小夥子一眼看穿。

為兒子的小病小災我食不下咽，胡亂髮脾氣遷怒老公，還自詡是莊子的追隨者?!

莊子說：「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無所以為；達命之情者，不務命之所無奈何。」這兩句話的意思是說，真正通達生命真相的人，不去追求生命中不必要的東西；通達命運真相的人，不去追求命運中無可奈何的東西。坦率地說，我並未真解個中玄妙。相反，從這位歷經磨難的年輕民工身上，倒是悟出不少參透人生大道理的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