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 禮 之 後(下)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12) 兩個老年人一起坐在一個裝潢現代的房間里。房裡沒有任何曲線。一切都是四四方方的。幾乎可以說唯一例外的是本人全身充滿了曲線的赫邱里.波洛。他的肚子是討人喜歡的圓形,他的頭形像顆蛋,而他的鬍鬚華麗誇耀地往上彎翹。 他啜飲著一杯糖漿,若有所思地看著哥比先生。 哥比先生瘦瘦小小的好像是縮了水一樣。他的外表一向都是清清爽爽地沒有什麼特徵,而現在他更是特別地難以名狀,有如他根本就不在場一樣。他並沒有看著波洛,因為哥比先生從來就不看任何人。 正在說著話的他,好像是在對著他左手邊的鍍鉻壁爐柵欄的一角說一樣。 哥比先生是有名的搜集資料高手。很少人知道他也很少人僱傭他--但是認識他和僱傭他的那極少數人通常都極為富有。他們不得不是有錢人,因為哥比先生的收費高昂。他的專長是快速搜集資料。在哥比先生的麾下,有數百名孜孜不倦、富有耐心的男女老少、遍布社會各階層的人物替他工作,進行探詢、調查,同時獲取成果。 哥比先生如今實際上已退休,不過偶爾還是礙於情面,難以推辭幾個老主顧的請託。赫邱里.波洛便是其中的一個。 「我已盡我所能的替你搜集到了,」他以輕柔自信的細語對著壁爐柵欄說。「我派那些小男孩出去。他們盡了力--好孩子--他們都不錯,不過已大不如前了。如今他們已不再像以往的一樣。不願意虛心學習,就是這個毛病。做了一兩年就以為什麼都懂了。而且他們不願意加班。多一分鐘都不幹,真是叫人震驚。」 他傷感地搖搖頭,把目光移到一個插座上。 「都是政府,」他對插座說。「和不正當的教育,造成了他們這種觀念。他們受完教育回來,倒過來告訴我們他們的想法。其實他們根本就不動大腦,大部分都是。他們知道的全都是書本上的知識,在我們這一行並不管用。找出答案--這就成了--不用思考。」 哥比先生猛然靠回椅背上,對著一個燈罩眨眨眼。「不過,也不應該苛責政府!沒有政府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可以告訴你,時下你可以拿著一本筆記本和一支鉛筆到幾乎任何一個地方去,穿著體面,冒充英國廣播公司的採訪記者,問人們有關他們日常生活的細節,以及他們的背景一切,和他們在十一月二十三日那天吃些什麼,因為這一天是中產階級收入的考驗日子--或隨便找個藉口(給他們打個高分數、花言巧語巴結巴結他們!)--隨便你問他們什麼;他們百分之九十都會說出來,一點都不懷疑你的身份--或政府是不是真的想知道你問的那些--完全令人難以理解!我可以告訴你,波洛先生,」哥比先生仍然對著燈罩說,「這是我們從沒有見過的大好時機;比假裝抄電錶或修電話的時期好太多了--是的,或是比假扮修女、男女童子軍去募捐--雖然這些手法我們也用到。不錯,政府的好管閑事對我們調查員來說是上帝賜與的禮物,願它永遠如此繼續下去!」 波洛沒有作聲。哥比先生隨著年歲的增長而變得有點喋喋不休,不過他自會在他自己認為適當的時機談到正題。 「啊,」哥比先生說著拿出一本非常難看的小記事本。他舔了舔手指,翻閱著。「有了。喬治.柯羅斯菲爾德先生。我們先從他說起。只說出事實。你並不想知道我是怎麼弄到的。他住在奇奇街已有相當一段日子了。賭博--大部分是賭馬--在女人方面不太吃香。時常到法國去,還有蒙地卡羅。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娛樂場里。太精明了,不在那裡兌換支票,不過手頭擁有遠比旅行准予結匯多的現金。我對這個沒有加以調查,因為這不是你想知道的。不過他毫無顧忌地鑽法律漏洞--身為一個律師他知道該怎麼鑽。有理由相信他挪用客戶的信託金。近來盲目地投機--把大筆錢投入股票和賽馬場上。判斷錯誤,運氣不佳。三個月來三餐不繼。在公司里心情煩悶,脾氣暴躁,動輒大發脾氣。但是他舅舅死後,一切改觀。就像早餐桌上的煎蛋一樣(如果我們時下還吃得到的話),亮出了光鮮麗透的一面。 再來是關於你所要的特別資料。他在哈特斯公園賭馬的說詞可以說幾近於謊言。他幾乎一成不變的通過一兩個掮客下賭注。那天他們並沒見到他的人影。可能是搭火車從派丁頓到某一地方去。載他到派丁頓去的計程車司機,看了他的照片後,不太確定是他。不過司機的話靠不住。他是個一般類型的人--沒有什麼特別可供辨認的地方。問過了派丁頓的行李搬運工等等,沒有所獲。顯然沒在喬西站下車--離里契特.聖瑪麗最近的一站。小車站,陌生人會引人注意。可能在瑞丁站下車,然後搭公車。那裡的公車班次很多,乘客擁擠,有幾條路線可達里契特.聖瑪麗附近方圓一英里的地方,也有公車直達村子裡。他不會搭這條直達線--如果他玩真的。總而言之,他是個精明的小子。如果他那天到過村子裡,一定經過喬裝,不同於平日的打扮。我把他保留下來,好嗎?我想繼續追查他的黑市活動。」 「好,保留。」赫邱里.波洛說。 哥比先生舔舔手指頭,翻過另外一頁。 「麥克.雪安先生。他的事業心很重。很有自知之明。想要成名,一步登天,成為大明星。喜好金錢,生活闊綽。對女人非常有魅力。她們緊隨他的左右。他自己也樂此不疲--不過還是事業第一,可以這麼說。他搭上了蘇瑞兒.丹頓,他參演的上一部戲的女主角。他只是演一個小角色,不過演得相當出色,丹頓小姐的先生不喜歡他。他太太不知道他和丹頓小姐的事。她似乎什麼都知道得不多。不太像是做女演員的料子,我想,不過讓人看了蠻順眼。深愛她先生。謠傳不久以前她們夫婦瀕臨破產,不過現在似乎危機已經解除,自從理查.亞伯尼瑟先生去世以來。」 哥比先生加強最後一句的語氣,對著一塊沙發墊猛點頭。 「在關鍵的那一天,雪安先生說他跟一個羅生漢先生和一個奧斯卡.路易士先生見面洽談舞台劇的事。他並沒有跟他們見面。打電話告訴他們說他很抱歉無法赴約。他到艾墨拉杜租車公司去,租了一部車,大約中午十二點左右開出去。那天傍晚大約六點還車。照里程數來看,大約跟到聖瑪麗來回的里程相合。不過里契特.聖瑪麗方面沒有證實。似乎那天在那裡並沒有人看到陌生的車子進出。但是附近一英里左右可停車不讓人注意到的地方很多。而且在別墅那條小巷子約幾百碼的盡頭就有一個廢棄的採石場可以停車。在步行可及的地方有三個商店區,可以路邊停車,警察不會過問。好了,我們也保留雪安先生吧?」 「那當然。」 「再來是雪安太太。」哥比先生摸摸鼻子,對著他的左袖口談起雪安太太!「她說她去逛街--都像瘋了一樣,她們就是這樣。再說她前一天知道她發了一筆財,當然照道理說應該更是買起東西來肆無忌憚才是。她有一兩張簽帳卡,不過透支過多被人催著要錢,所以沒有再用過。她的確是東逛西逛,試衣服,看珠寶,討價還價的--但是卻什麼都沒買?她很容易對付--我敢說。我派了應該對舞台界非常了解的年輕女士去套她的話。在一家餐廳跟她搭訕說:『親愛的,自從《暗度陳倉》那齣戲後我便一直沒見過你了。你演得真好!你最近有沒有再見過哈伯特?』哈伯特是製作人,雪安太太在那齣戲里演得一塌糊塗--不過這樣的搭訕效果很好。她們立刻熱絡地談起舞台經來,我的那位女孩露了幾手。然後她說,我相信我在某某時候在某個地方見過你,提起關鍵的那一天--大部分女人都會否認說,『噢,不會是我,那天我--』管她是在幹什麼。但是雪安太太例外。她只是茫然地說,『噢,也許吧。』你能拿這樣的女人怎麼樣?」哥比先生對著暖氣機猛搖頭。 「是拿她沒辦法,」赫邱里.波洛頗有感觸地說。「我這樣說是有道理的,不是嗎?我永遠忘不了愛吉威爾爵士遇害的案子(掃校者註:此案詳見阿加莎的小說《人性記錄》)。我差點被擊敗了--不錯,我,赫邱里.波洛--差一點鬥不過一個極為單純空洞的頭腦。最為單純率直的人常常具有干下單純的罪案而逍遙法外的天分。但願我們這位兇手--如果有兇手的話--是個聰明絕頂,自視甚高,無法抗拒自信心的驅使,因而會幹出欲蓋彌彰的事來的人。這是題外話--繼續吧。」 哥比先生再次翻過筆記本。 「班克斯夫婦--他們說他們那天整天都在家裡。然而,她並不在家!她到車庫去,開出她的車子,大約一點左右離去。去什麼地方不知道。約五電左右回家。不知道她跑了多少里程,因為她每天都把里程錶調過一次,這又不犯法。」 「至於班克斯先生,我們查出了一些奇怪的資料。首先我想提一下,那一天他幹些什麼我們不知道。他沒去上班。好像他已經為葬禮請了幾天假。後來放棄了那個工作--一點也不為公司想想。一家規模相當不錯的藥劑商店。他們對班克斯大師不怎麼中意。好像是他脾氣古怪,常常激動。」 「唔,如同我所說的,藍太太死的那一天,我們不知道他在幹些什麼。他沒跟他太太一起出門。有可能是他整天呆在家裡。他們住的公寓沒有門房,沒有人知道房客在家或外出。不過有意思的是他的背景。直到大約四個月前--就在他遇見他太太之前,他一直在一家精神病院理。沒有醫生證明--只是所謂的精神崩潰。似乎是他不小心配錯了一帖葯(他那時是在麥菲爾公司上班),吃下那帖葯的女人後來痊癒了,公司沒命地向她致歉,結果她沒控訴。畢竟,這種事是會發生,而且大部分高尚的人士都會原諒一個不小心犯錯的年輕小夥子--也就是說,只要沒有造成永久的傷害。公司沒有開除他,不過他自己辭職了--說他神經受到刺激。但是後來好像他情況非常嚴重而且對醫生說他自感罪孽深重--說那是他故意的--那個女人走進藥房時對他態度惡劣,傲慢自大,抱怨說他上次幫她配的葯很糟糕--他感到氣憤,因此故意加了一點幾乎足以致命的葯或什麼的。他說:『她膽敢那樣對我說話,該受一點教訓!』然後他哭泣了起來,說他罪孽太深,活不下去了等等之類的話。醫生說這種叫做--『罪惡情結』或什麼的--不相信他是蓄意的,只是不小心,他只不過是把事態看得太嚴重了。」 赫邱里.波洛講了個法文術語,哥比先生聽不懂。 「什麼?總之,他進了精神療養院,他們替他診療,然後病好要他出院,然後一遇見了亞伯尼瑟小姐。然後他在這家偏僻的小藥房找到了工作。對他們來說他離開英格蘭一年半,問起他過去的工作,他告訴他們在東伯恩的一家藥房。那家藥房沒有他什麼不良記錄,不過有個同事說他脾氣非常古怪,而且有時候態度很奇特。有一次一個顧客開玩笑說,『真希望你能賣我一些好毒死我太太的葯,哈,哈!』而班克斯非常平靜溫和地對他說:『我能……那得花你兩百英鎊。』那個顧客聽了很不自在,一笑置之。他也可能只是開玩笑,不過在我看來班克斯不像是個會開玩笑的人。」 「我的好友,」赫邱里.波洛說。「你真是有一套!這麼秘密的資料也弄到手了!」 哥比先生的眼睛四處轉動著,最後落在門上,喃喃說道,「有的是方法……」 「再來是鄉間的部分,提莫西.亞伯尼瑟夫婦。他們住的地方非常好,不過很需要花錢整修一下。他們似乎非常窮困,非常窮困,稅金,還有不幸的投資。亞伯尼瑟先生為自己的健康不佳而自得其樂,我要強調的是自得其樂。常常抱怨,對每個人呼來喚去的要東要西。胃口很好,看起來相當強健,白天幫傭的人離去後,屋子裡便沒有外人,而且他如果沒有按叫人鈴,任何人都不準進他的房間。葬禮過後第二天早上他脾氣不好。咒罵瓊斯太太,早餐只吃一點點而且說他不吃午餐--他前一晚睡得很不好。過了一天他脾氣更糟,說她留給他的晚餐簡直不是人吃的等等。他從那天早上九點三十分一直到第二天上午都單獨在屋子裡,沒有人見過他。」 「亞伯尼瑟太太呢?」 「她在你提過的那個時間開車離開恩德比。徒步走到一個叫卡斯石的地方一家小修理車廠,說她的車子在幾里外拋錨了。」 「一個技師開車跟她去拋錨的地方,檢查了一下,說他們得拖回去修理而且修理起來很費工夫--不能保證那天就能修好。這位女士一籌莫展,只好到一家小旅館過夜,叫了一些三明治,說她想欣賞一下鄉下的風光--那是幾近於荒涼的鄉下地方。那天晚上她相當晚才回旅館。我的線人說他不懷疑她。那是個不值一提的小地方!」 「時間呢?」 「她十一點叫了三明治。如果她走到大路去。約一里路,她可以搭便車到華爾卡斯特去,然後搭上南海岸特快車到瑞丁去。其他的搭公車等等就不必多說了。可以辦得到,如果兇殺案發生的時間可能是在下午相當晚的話。」 「我知道醫生把可能的時間延伸到最晚四點半。」 「你要知道,」哥比先生說,「我認為不太可能。她似乎是位好女士,每個人都喜歡她。她熱愛她先生,把他當作孩子看待。」 「是的,是的,母性情結。」 「她身強力壯,經常劈柴,一抱就是一大捆。對車子內部也很在行。」 「我正想要問。她的車子到底出了什麼毛病?」 「你想聽聽細節嗎,波洛先生?」 「不必了,我沒有機械頭腦。」 「要找出毛病很難,要修好也很難。而且可能是某人惡意破壞,某個對車子內部構造內行的人,不必費多少手腳。」 「這下可好!」波洛譏諷地說。「所有人都很方便,所有的人都有可能。好傢夥,難道我們不能排除任何一個嗎?那麼,里奧.亞伯尼瑟太太呢?」 「她也是一位很好的女士。死去的亞伯尼瑟先生非常喜歡她。在他死前,她到那裡住了兩個星期。」 「在他到里契特.聖瑪麗去看過他妹妹之後?」 「不,就在那之前。自從戰後,她的收入大減。她賣掉了英格蘭的房子,買了倫敦一層公寓。她在塞普路斯有一幢別墅,每年有段時間住在別墅里。她供一個小侄兒受教育,而且好像不時資助一兩個年輕的藝術家。」 「聖女海倫一般無暇的生活,」波洛閉上眼睛說,「而且那天她不太可能離開恩德比而不讓傭人知道吧?告訴我正是如此吧,我求你!」 哥比先生抱歉的眼光移到波洛的專利亮漆皮鞋上,這是他自始自終唯一眼光落到波洛最近的地方的一次,同時喃喃說道: 「恐怕我不能這樣說,波洛先生。亞伯尼瑟太太到倫敦去拿她一些私人衣物,因為她答應安惠所先生留下來照料恩德比。」 「除了這點外,她是無懈可擊的!」波洛感觸良深地說。 (13) 赫邱里.波洛接過喬治遞給他的伯克郡警察局毛頓督察的名片,眉毛上揚說: 「請他進來,喬治,請他進來。還有拿--警察喜歡喝什麼?」 「我想是啤酒,先生。」 「真可怕!不過倒是很合英國人的習慣。那麼,就拿啤酒吧。」 毛頓督察進門後即單刀直入。 「我不得不到倫敦來,」他說,「我有你的地址,波洛先生。星期四的偵查庭上我看到了你,引起了我的興趣。」 「原來你在那裡看到了我?」 「是的。我感到意外--而且,如同我所說的,感到有興趣。你不記得我了,不過我對你的印象很深刻。在潘邦那個案子見過你。」 「嗯,你跟那個案子有關?」 「我那時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已經很久了,不過我沒有忘記你。」 「你那天一眼就認出我?」 「那並不難,先生。」毛頓督察強捺住一絲笑意。「你的外表--有點不凡。」 他的目光掃射著波洛一身完美無疵的衣著,最後落在他彎翹的鬍鬚上。 「你在鄉下地方有如鶴立雞群,」他說。 「有可能,有可能,」波洛得意地說。 「我感興趣的是為什麼你會到那裡去。那種罪案--搶劫--殺人--通常並提不起你的興趣。」 「那是一般類型暴力罪案嗎?」 「這正是我感到懷疑的地方。」 「你一開始就感到懷疑,是不是?」 「是的,波洛先生。有些異常的特點。案發後我們便循例行的方式處理。找人來問話,不過每個人對案發時的行蹤都交代得令人滿意。那並不是所謂的一般罪案,波洛先生--這一點我們相當確信。警察署長也同意。是某人蓄意讓它看起來像是一般搶劫殺人罪案。有可能是那個叫紀爾克莉絲特的婦人,但是似乎沒有什麼動機--也沒有什麼感情上的潛因。藍斯貴尼特太太也許有點精神病--或是『幼稚』,如果你想這麼說的話也可以,但是她們之間純粹只是主僕關係,沒有任何狂熱的同性友誼存在。那附近有不少像紀爾克莉斯特小姐一樣的婦人,她們一般都不是會犯謀殺罪的類型。」 他頓了頓。 「因此看起來我們似乎得從別的地方著手。我來是想問你能不能幫幫我們的忙。你到那裡去一定是有原因的,波洛先生。」 「不錯,是有原因。」 「你有--情報?」 「不是你所謂的情報。沒有什麼足以作為證據的。」 「不過有些可以作為--線索?」 「不錯。」 「你知道,波洛先生,是有進展了。」 他小心翼翼地詳細把下過毒的結婚蛋糕事件告訴波洛。 波洛深吸了一口氣。 「高明--真是高明……我警告過安惠所先生要留意紀爾克莉斯特小姐的安全,她有可能受到攻擊。不過我必須承認沒料到會是下毒。我預測的是斧頭事件的重演。我只是想到入黑以後她單獨走在人跡罕至的巷子里是不智之舉。」 「但是你為什麼預測她會受到攻擊?我想,波洛先生,你該告訴我。」 波洛緩緩地點點頭。 「好,我告訴你,安惠所先生不會告訴你,因為他是個律師,而律師不喜歡談假設的事。或是從一個死去的婦人的個性或一些不負責的言辭所作成的推論。但是他不會反對我告訴你--他反而會感到鬆了一口氣。他不願讓自己顯得愚蠢或被人認為是胡思亂想,但是他想要你知道一些可能--僅僅是可能--的事實。」 喬治端進來一大杯啤酒,波洛暫停了下來。 「先潤潤喉,督察先生。不要推辭,我堅持你先喝了再說。」 「你不一起喝嗎?」 「我不喝啤酒。不過我會喝杯肉桂糖漿--英國人不喜歡,我注意過。」 毛頓督察滿懷感激地看著他的那杯啤酒。 「這一切,是從葬禮開始的。或者,更確切的說,是在葬禮之後。」 他帶著許多手勢,生動地說出安惠所先生所告訴他的故事,由於他內涵豐富的天性,說來幽默有趣。讓人覺得他有如身臨其境一般。 毛頓督察頭腦極為清晰。他一聽立即抓住了不斷飛躍的重點。 「這位亞伯尼瑟先生可能是被人毒死的?」 「可能。」 「而屍體已被火化而且毫無證據?」 「正是。」 毛頓督察沉思著。 「有意思。這沒我們的事。也就是說,理查.亞伯尼瑟的死沒什麼值得我們加以調查的。那只是徒然浪費時間而已。」 「不錯。」 「但是那些人--那些在場的人--那些聽到柯娜.藍斯貴尼特說那句話的人,其中之一可能想到她可能會再說出來,而且說得更詳細。」 「毫無疑問的她會這樣做。如同你所說的,督察先生,那些人。現在你該明白為什麼我出現在偵查庭,為什麼我對這個案子有興趣的原因了吧--因為,我一向都對人感興趣。」 「那麼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受人攻擊--」 「一直都有跡可循。理查.亞伯尼瑟到過那幢別墅。他跟柯娜談過。也許他提到了一個人名。唯一可能知道或偷聽到的人是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在讓柯娜永遠閉上嘴之後,兇手可能還不安心。另外一個女人知不知情?當然,要是兇手聰明的話,那他就會置之不理。但是兇手,督察先生,很少是夠聰明的。對我們來說是一大幸運。他們細想,感到不確定,想要弄個明白--直到安心為止。他們自信很聰明。而這麼一來,到最後,他們就露出狐狸尾巴來了。」 毛頓督察微微一笑。 波洛繼續說: 「企圖讓紀爾克莉斯特小姐也永遠閉上嘴,這已經是一項錯誤。如今你調查的是兩個案子。蛋糕卡片上有筆跡。可惜包裝紙已經燒掉了。」 「不錯,要不然我就可以確定是不是經由郵寄的。」 「照你這麼說,你有理由認為答案是否定的?」 「那只是郵差的想法--他不確定。如果那個包裹是經由村子裡的郵局送的,那麼郵局女局長八成會注意到,但是時下郵件都是由坎尼爾的郵車直接派送的,而那小夥子要繞一大圈而且派送的郵件又很多。他記得沒有這件包裹--但是他又不能確定。事實上他正遭到女孩子方面的煩惱,沒有心思想其他的事。我試過他的記憶力,一點也不可靠。如果那個包裹的確是他送的,那在我看來似乎很奇怪,為什麼一直沒被注意到。直到那位--什麼先生--顧斯瑞」 「啊,顧斯瑞先生。」 毛頓督察微微一笑。 「是的,波洛先生。我們正在調查他。畢竟,要冒充是藍斯貴尼特太太的朋友,是件容易的事,不是嗎?班克斯太太又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他可能丟下那個小包裹,你知道。要弄成是經由郵件的也是容易的事。把郵票放在燈上熏,就可以熏出象樣的郵戳來。」 他頓了頓然後又說: 「還有其他的可能性。」 波洛點點頭。 「你認為--?」 「喬治.柯羅斯菲爾德先生去過那裡--不過是在第二天,打算參加葬禮,可是路上車子出了點毛病,知不知道他,波洛先生?」 「知道一點,不過還不夠。」 「是嗎?據我的了解,有不少人對亞伯尼瑟先生的遺囑感興趣,我希望這不表示每個人都得調查一番。」 「我搜集了一點資料,你可以用,當然我沒有權力問這些人話,再說我如果真這樣做也是不智之舉。」 「那我自己慢慢來進行,你不希望打草驚蛇,但是一旦你開始動手,想便一舉成功。」 「非常好的技巧,那麼我的朋友,在你這方面,例行的工作--以你的人力物力去進行,雖然慢--但卻確實,至於我自己--」 「怎麼樣,波洛先生?」 「我自己,我北上,如同我所告訴你的,我感興趣的是人,不錯--加上一點偽裝--我就北上。」 「我準備,」赫邱里.波洛又說:「為外籍難民購買一幢鄉下的莊園,我代表U.N.A.R.C.O." 「U.N.A.R.C.O是什麼?」 「聯合國老年難民救助中心,說起來蠻不錯的,你認為怎麼樣?」 毛頓督察咧嘴一笑。 (14) 赫邱里.波洛對一臉不悅的珍妮說: 「非常感謝你。你真是太好了。」 珍妮噘著嘴唇,走出房去,這些外國人!他們所問的問題,真是沒規矩!說什麼他是個專家,對沒有人懷疑的亞伯尼瑟先生的心臟病感到興趣,主人一定是心臟病突發死的--非常突然的就走了,醫生也感到意外。但是這關這個外國醫生什麼事,跑來問東問西的? 里奧太太可好,說什麼:「請回答潘達禮爾的問話,他有充足的理由問。」 問話,老是問話,有時候是要你儘可能回答一張表上的問題--到底政府或其他人要知道你的私事作什麼?竟然在普查問卷中問你的年齡--真是沒規矩,她也沒老實告訴他們!她自己少報了五歲,有什麼不可以?如果她覺得自己只有54歲,那她就可以自稱54歲! 不過潘達禮爾先生倒是沒問她年齡。他還算蠻高尚的,只是問主人吃些什麼葯,葯放在什麼地方,以及要是他覺得不太舒服,可不可能服用過量--或是他忘了已經吃過了又再吃,好像她應該記得這些芝麻小事似的--主人自己知道他在幹什麼!還問說他吃過的葯還有沒有剩下來,當然早就丟光了。心臟病--他還說了一些長長難懂的醫學名詞,總是想出些新名堂來,這些做醫生的,看他們告訴老羅哲士說他脊髓骨長了個什麼奇奇怪怪的瘤之類的就知道了,其實他的毛病,根本就是腰痛而已。她父親也是個園丁,就是常受腰痛的折磨。什麼醫生嘛! 自稱為醫生的男人嘆了一口氣,下樓去找藍斯坎伯。他沒從珍妮身上問出多少來,不過他沒指望能問出什麼來,他真正的目的只是想查對一下海倫.亞伯尼瑟所提供給他的資料,而海倫.亞伯尼瑟所提供給他的資料也是來自同一源頭--不過她比較容易得到,因為珍妮認為里奧太太有權問她,而且珍妮自己也喜歡對她主人最後幾個星期的生活發表長篇大論,生病和死亡的話題很對她的胃口。 波洛心想,他是可以依賴海倫所提供給他的資料。他也真的這樣做,不過基於他的本性和長久養成的習慣,他在印證之前是不信任任何人的。 不管怎麼說,證據很少而且令人不滿意。總之只有一個事實,那就是理查.亞伯尼瑟的藥方里有維他命膠囊,這些膠囊裝在一個大藥瓶里,到他死去時瓶子里的葯已所剩無幾,任何有心人,都可以在這些膠囊上動手腳,只要用一根皮下注射器就成了,而且可以重新安排一下藥瓶里的膠囊,讓那顆注射過致命毒劑的膠囊在動手腳的人離開幾星期之後,才會被吃掉。或是某人可能在理查.亞伯尼瑟死去前一天溜進屋子裡,在藥瓶里放進一顆致命的膠囊--或者,更可能的是--掉換一顆放在床頭柜上的安眠藥,或者更直截了當的是在他的食物或飲料中動手腳。 赫邱里.波洛自己做過了實驗,前門一直上鎖,不過靠花園有道側門,入晚之前不加鎖。大約一點過一刻,園丁和所有的家人都去吃午飯時,波洛走進花園,來到側門,上樓到理查.亞伯尼瑟的卧房,沒有遇見任何人。他換另一種方式,推開一道紗門,溜進食物貯藏室,他聽得到走道盡頭廚房裡有人講話的聲音,但是沒有人看到他。 不錯,是辦得到,但是事實是不是這樣?並沒有任何線索顯示事實就是如此,波洛真正的用意並不是在找證據--他只是想印證一下各種可能性,理查.亞伯尼瑟被人謀殺可能僅僅是假設而已,真正需要證據的是柯娜.藍斯貴尼特的謀殺案,他的目的在於研究那天聚集在葬禮上的那些人,然後歸納出自己的結論,他心中已有了腹案,不過他想先跟老藍斯坎伯談一談。 藍斯坎伯態度謙恭,但卻保持相當距離,不像珍妮那樣易怒,然而卻把這位有如暴發戶一般的外國人看成是聖經舊約但以理第五章「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形象化,看來真是在劫難逃! 他放下一塊他用來擦拭一隻喬治王時茶壺的皮革,挺直腰背。 「有事嗎,先生?」他禮貌地說。 波洛慎重其事地在一張圓凳上坐下來。 「亞伯尼瑟太太告訴我你退休後希望住到北門那邊的那幢小屋子裡去?」 「是這樣沒錯,先生。當然現在一切都改變了。這裡賣掉之後--」 波洛巧妙地打斷他的話: 「那還是有可能,園丁有小平房可住。那間小屋子用不上,還是可以設法安排一下。」 「噢,謝謝你的提示,先生。但是我不敢想--未來住這裡的人--大部分都是外國人是吧?」 「是的,是外國人。大部分由歐洲其他地區逃奔這裡的都是年老體弱的人。如果他們回到自己祖國去,不可能有前途,因為這些人,你知道,他們留在自己祖國的親友都已死光了。他們在這裡又無法像一般人一樣謀生,因此便設立了一個基金會,由我所代表的機構來管理,到各地鄉下去替他們找安身之所。我想,這個地方非常合適,這件事實際上已成定局。」 藍斯坎伯嘆了一口氣。 「你能了解,先生,我一想到這個地方不再是私人住家就感到傷心。不過我也知道時下的情況,沒有人能擔負得起住這麼大的房子--而且我也不認為年輕的一代想住這種地方,時下傭人太難請了,而且即使請得到也很貴,而且水準令人不滿意,我相當了解這些美好的大宅都該功成身退了。」藍斯坎伯又嘆了一口氣。「如果它不得不成為一種機構用地,我倒很高興是你提到的那種。我們這個國家的人幸免於難,先生,是由於我們海空軍的力量和我們勇敢的青年,還有幸好我們國家是個海島。如果當年希特勒在這裡登陸,我們早就讓他死無葬身之地。我的眼力不太好,開槍瞄不準,但是我會用草耙,先生,而且我當時也下定決心如果必要時要這樣做,我們這個國家一向歡迎遭逢不幸的人,先生,這是我們的驕傲。我們會一直保持這樣。」 「謝謝你,藍斯坎伯,」波洛和善地說:「你家主人去世對你來說一定是一大打擊。」 「是的,先生。我從我家主人還很年輕時就跟隨他。我真是非常幸運,先生。沒有人能服侍比他更好的主人。」 「我跟我的朋友--呃--同事賴拉比醫生說過。我們懷疑你家主人在去世前一天有沒有可能有任何令他格外擔心的事--或跟任何人有過不愉快的談話?你不記得那天有任何訪客來過吧?」 「我想是沒有,先生。我想不起來。」 「那個時候沒有任何人來訪?」 「那天牧師來喝過茶。其他的--一些修女來募捐--還有一個年輕人到後門去想賣給瑪嬌娜一些刷子和洗鍋盤的用具。他非常纏人,除了這些人外便沒有了。」 藍斯坎伯臉上露出擔憂的表情,波洛沒再追問下去,藍斯坎伯已經把一切告訴安惠所先生了。他對赫邱里.波洛到底還是存有戒心。 波洛在瑪嬌娜方面倒是很成功。瑪嬌娜沒有傳統傭人的「死忠」。她是個一流的廚師而要打動她的心必須由烹調著手。波洛到廚房去找她。別具慧眼地讚賞她做的幾道菜,這麼一來,瑪嬌娜馬上了解這是個言之有物的行家,傾心跟他交談。他不必費多少工夫就問出了理查.亞伯尼瑟死前一晚吃的是些什麼東西。瑪嬌娜一點也沒懷疑他的居心,說「亞伯尼瑟去世的那天晚上我做了巧克力蛋白奶酥。我特地留了六個蛋,送奶品的是我的朋友,我也弄到了一些奶油。最好不要問是怎麼弄到的。亞伯尼瑟先生吃得津津有味。」其他的餐點也是描述得歷歷如繪。餐廳沒吃完的都端回廚房裡由廚房裡的人吃完。瑪嬌娜話匣大開,波洛卻從她身上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資料來。 他回去披上大衣和一條圍巾,迎著北地的涼風,走出門去找正在剪下一些遲開的玫瑰的海倫.亞伯尼瑟。 「你有沒有發現什麼新鮮的?」她問道。 「沒有。不過我本來就不抱什麼希望。」 「我知道。自從安惠所先生告訴我你要來的消息,我便一直到處探問,不過真的沒什麼成果。」 她頓了頓,然後滿懷希望地說: 「也許只是空穴來風?」 「被斧頭殺害會是空穴來風?」 「我指的不是柯娜。」 「但是我想的是柯娜。為什麼有人非殺她不可?安惠所先生告訴過我,那一天,她突然說出那句語驚四座的話來的那一刻,你自己感到有某個地方不對勁。是這樣沒錯吧?」 「哦--是的,但是我不知道--」 波洛緊緊追問下去! 「怎麼不對勁?出人意料?驚訝?或是--我們該怎麼說--不安?不祥?」 「噢不,不是不祥?只是有某個地方不--噢,我不知道,我記不起來而且這並不重要。」 「但是你為什麼記不起來--因為其他的事把它擠出了你的腦海--更重要的事?」 「是的--是的--我想你說對了。我想,是提到謀殺的那些話,把其他的一切都掃除掉了。」 「也許,是某一個人聽到『謀殺』時的反應吧?」 「也許……但是我不記得當時我特別看著某一個人,我們大家都瞪著柯娜。」 「也許是你聽到什麼--也許某一樣東西掉了……或是破了……」 海倫皺起眉頭儘力想著。 「不……我不認為是這樣……」 「啊,算了,總有一天會想起來。而且可能沒有什麼重要性。現在請告訴我,這裡的人,誰跟柯娜最熟?」 海倫想了想。 「我想是藍斯坎伯,他還記得她小時候的情形,珍妮是在她出嫁離去後才來的。」 「再來呢?」 海倫若有所思地說:「我想--是我。摩迪幾乎可以說不認識她。」 「那麼,姑且把你當作是最了解她的人,你認為她為什麼會問那個問題?」 海倫微微一笑。 「那跟柯娜的個性非常吻合!」 「我的意思是,那是不是純粹只是惡作劇?她是不假思索地就冒出那句話來?或是她心懷不軌--想要令每個人不安而自得其樂?」 海倫回想著。 「你無法真正了解一個人,不是嗎?我從不知道柯娜究竟是真的天真無邪--或是她有意製造某種效果。你的意思是指這個,不是嗎?」 「不錯,我在想:假如這位柯娜太太對自己說,『問他們理查是不是被人謀殺的,然後看看他們的表情該是多麼有趣的事!』這像是她會做的事嗎?」 海倫一臉疑惑。 「有可能。她的確具有孩子般頑皮的幽默感。但是這有什麼不同?」 「這強調了一點,那就是拿謀殺來開玩笑的話題是不智之舉,」波洛冷冷地說。 海倫不寒而慄。 「可憐的柯娜。」 波洛改變話題。 「葬禮過後提莫西.亞伯尼瑟太太留下來過夜?」 「是的。」 「她有沒有跟你談過柯娜所說的話?」 「有,她說那真是要不得,而且只有柯娜才會那樣!」 「她沒把它當真?」 「噢,沒有。沒有,我確信她不……」 第二句「沒有」,波洛心想,讓人聽起來覺得她有點懷疑。但是,這不正是當你回想某件事時常有的現象嗎? 「你呢,你有沒有把它當真?」 海倫.亞伯尼瑟在一頭灰發下的雙眼看起來湛藍深邃,而且顯得出奇的年輕,她滿腹心思地說: 「是的,波洛先生,我想我是把她的話當真。」 「因為你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也許。」 他等著--但是她並沒有再說下去,他繼續說: 「藍斯貴尼特太太和她娘家的人,疏遠了好幾年是吧?」 「是的,我們沒有人喜歡她先生,她很憤怒,所以就疏遠了。」 「然後,你大伯突然去見她。為什麼?」 「我不知道--我想大概他知道,或是猜測,他活不長久了,想要跟她和好--不過我真的不知道。」 「他沒告訴你?」 「告訴我?」 「是的。你在這裡,跟他在一起,就在他去見她之前。他甚至沒對你提過他的用意?」 他看出她的態度有所保留。 「他告訴我他要去見他弟弟提莫西--他真去了。他從沒提過柯娜。我們進去吧?快吃午飯了。」 她捧著剪下來的花朵,走在他身旁。他們走進側門時,波洛說: 「你確信,十分確信,你來這裡做客時,亞伯尼瑟沒有對你提過任何可能有所關聯的家人?」 海倫有點憤慨地說: 「你的語氣就像個警察一樣。」 「我是個警察--曾經是。我沒有資格--沒有權力質問你。但是你想知道真相--我有這種感覺,不是嗎?」 他們進入綠色調的客廳。海倫嘆口氣說: 「理查對年輕人的一代感到失望。老一輩的人通常都是如此。他多方貶抑他們--但是並沒有什麼--完全沒有,你知道嗎--可能引起謀殺動機的。」 「啊,」波洛說。她走到一隻中國花盆前,開始插起玫瑰來。直到自認為滿意後,她四周找尋擺置的地方。 「你的插花技術真令人羨慕,太太,」赫邱里說。「我想你不管做什麼事,都能做得盡善盡美。」 「謝謝你。我喜歡花。我想這盆花擺在那張綠色孔雀石桌上會很好看。」 那張孔雀石桌原來有一束玻璃罩著的蠟制花。她把那束花移走時,波洛不經意地說: 「有沒有任何人告訴亞伯尼瑟先生說他的侄女蘇珊的先生有一次差點配藥毒死一個顧客?啊,真是對不起!」 他躍向前去。 那維多利亞時代的裝飾品從海倫手中滑落。波洛動作不夠快。那束蠟制花掉落到地上,玻璃罩破碎了。海倫一臉懊惱。 「我太不小心了。還好,花沒傷到。我可以訂做一個玻璃罩。我先把它放到樓梯底下的大櫥子里去。」 波洛幫她把那束蠟花放進那個黝暗的壁櫥里。回到客廳後,他說: 「是我的錯。我不該嚇著了你。」 「你剛剛問我什麼?我忘了。」 「噢,不需要重複我的問題。真的--我自己也忘了。」 海倫走向他,一隻手擱在他臂上。 「波洛先生,有沒有任何一個人的生活真的經得起嚴密的調查?人們的私生活有必要被這樣追根問底,在他們跟--跟--」 「跟柯娜.藍斯貴尼特之死毫無瓜葛時?不錯。是有必要。因為不得不徹底調查。啊!沒錯--這是一個老格言--每個人都有所隱藏。這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是句實話--也許對你來說也是,太太。但是我告訴你,沒有什麼可以忽視的。這就是我的朋友,安惠所先生,他找上我的原因。因為我不是警察。我小心謹慎而且我所知道的跟我無關。但是我必須知道。而且既然這件事的主要證據是在於人--那麼我就從人身上著手。我需要,太太,見葬禮那天在這裡的每一個人。而且如果我能在這裡見他們--那將是一大方便--而且符合我的策略。」 「這,」海倫緩緩地說,「恐怕太難--」 「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難。我已經想好一個辦法。房子,已經賣出去了。安惠所先生可以對他們這樣宣布。邀請他們聚集在這裡,在傢具擺設等等拍賣出去之前,各自挑選他們自己喜愛的東西。可以挑個大家方便的周末。」 他頓了頓然後說: 「你看,這不是很容易嗎?」 海倫注視著他。她的一對藍眼顯得冰冷--幾近於結凍。 「你是在為某人設下圈套嗎,波洛先生?」 「啊呀!我真希望我知道的已經夠多了。不,我仍然在虛心求證中。」 「可能,」赫邱里.波洛若有所思地說,「會作某些考驗……」 「考驗?什麼樣的考驗?」 「我還沒有想好。再說不管怎麼樣,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那我才能也接受你的考驗?」 「你,太太,已經被剔除到幕後。現在有一點不能確定,我想,年輕的那些都會來,但是很難保證提莫西.亞伯尼瑟先生一定會來,不是嗎?我聽說他從沒離過家。」 海倫突然微微一笑。 「我想這一點你倒是很幸運,波洛先生。我昨天聽摩迪說,她們家正有工人在油漆,而提莫西非常受不了油漆的味道。他說那很嚴重傷害到他的健康。我想他和摩迪會樂於到這裡來--也許待個一兩星期。摩迪還不太能走動--你知道她的腳踝斷了?」 「我沒聽說過。真是不幸。」 「幸好他們有柯娜的伴從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幫忙。好像她已成了他們一項珍寶。」 「那是怎麼一回事?」波洛突然面向海倫。「他們要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去的?誰提議的?」 「我想是蘇珊安排的。蘇珊.班克斯。」 「啊哈,」波洛很有興味地說,「原來是小蘇珊出的點子。她倒很喜歡替人安排。」 「蘇珊是個非常能幹的女孩,我很驚訝。」 「不錯。她是能幹。你有沒有聽說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差一點被一塊下過毒的結婚蛋糕毒死?」 「沒有!」海倫一臉驚嚇。「我現在想起來了,摩迪是在電話中說過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剛出院,不過我沒想到她為什麼住院。中毒?可是,波洛先生--為什麼?」 「你真的想知道嗎?」 海倫突然激動地說: 「噢!把他們都找來這裡!找出真相!不能再有任何謀殺了。」 「這麼說你願意合作?」 「是的--我願意合作!」 (15) 「那塊油氈布看起來不錯,瓊斯太太。你對挑油氈布真有一手,茶壺在廚房桌上,你自己先去喝吧。我把茶點送上去給亞伯尼瑟先生就來。」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端著茶點,快步踏上樓梯。她輕敲提莫西的房門,房內傳來一聲咆哮,她精神勃勃地走進去。 「咖啡和餅乾,亞伯尼瑟先生。我希望你今天感到開朗些。這麼可愛的一天。」 提莫西咕嚕幾聲,懷疑地說: 「那杯牛奶上有沒有浮脂?」 「噢沒有,亞伯尼瑟先生。我非常小心地撇掉了。再說我把小濾網帶上來了,以防又結成油脂。有些人喜歡,你知道,他們說那是奶油,而事實上也是。」 「白痴!」提莫西說。「那些是什麼餅乾?」 「是可口的消化餅乾。」 「不值一吃的東西。只有薑汁餅乾才值得一吃。」 「恐怕這個星期天買不到薑汁餅乾。不過那些真的非常好吃。你嘗嘗就知道了。」 「謝了,我知道它們是什麼味道。你不能不動那些窗帘嗎?」 「我想你可能喜歡有一點陽光。這麼一個陽光普照的日子。」 「我要這個房間保持黑暗。我的頭痛死了。都是油漆味,我一向對油漆很敏感,都快毒死我了。」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聞了聞,心情開朗地說: 「這裡並不太聞得到。工人是在另一頭油漆。」 「你沒有我敏感。有必要把我在看的書都放到我夠不到的地方嗎?」 「對不起,亞伯尼瑟先生,我不知道那些書你都在看。」 「我太太在什麼地方?我有一個多鐘頭沒見到她了。」 「亞伯尼瑟太太在沙發上休息。」 「叫她上來這裡休息。」 「我會告訴她,亞伯尼瑟先生。但是她可能睡著了。再過十五分鐘如何?」 「不行,告訴她我現在需要她。不要亂動那條毛毯。我喜歡它那樣子。」 「對不起,我以為它滑下去了。」 「我喜歡它滑下去。去找摩迪,我要她來。」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回到樓下,躡手躡腳地走進客廳,摩迪.亞伯尼瑟正翹起腳看小說。 「真對不起,亞伯尼瑟太太。」她抱歉說。「亞伯尼瑟先生找你去。」 摩迪一臉慚愧地把小說丟到一邊去。 「天啊,」她說,「我馬上去。」 她拎起拐杖。 提莫西在她一進門就大吼: 「你可終於來了!」 「我很抱歉,親愛的,我不知道你需要我。」 「你找來的那個女人會把我逼瘋掉。像只發狂的老母雞一樣,嘮叨個不停,煩都煩死人了。真是典型的老處女。」 「抱歉她吵了你。她只不過是熱心想幫忙。」 「我不要任何人幫忙。我不要一個討厭的老處女老是對我喋喋不休。而且,她真他媽的會作弄人--。」 「只有一點點,也許。」 「把我當成是一個煩人的三歲小孩子看待!簡直叫人發瘋。」 「我相信你說的沒錯。但是請務必,提莫西,請務必試著不要對她粗魯。我的情況還是非常糟--而且你自己也說她菜燒得不錯。」 「她的菜燒得還可以,」亞伯尼瑟先生不情願地承認說。「不錯,她稱得上是個好廚師。但是把她留在廚房裡,我只要求這一點。不要讓她上來煩我。」 「當然,親愛的,當然。你覺得怎麼樣?」 「一點也不好。我想你最好還是找巴頓來看看我。這個油漆味影響到我的心臟。你摸摸我的脈搏--跳得這麼不規律。」 摩迪不發一言地摸著。 「提莫西,我們住到旅館去等油漆好了再回來好嗎?」 「那太浪費了。」 「那有什麼關係--現在來說?」 「你就像所有的女人一樣--奢侈得不可救藥!只因為我們得到了一小部分我哥哥的遺產,你就以為我們可以永遠住到瑞滋飯店去。」 「我並沒有這樣說,親愛的。」 「我可以告訴你,理查給我們的錢並不足以讓我們的生活有什麼改觀。這個吸血的政府會吸得你一乾二淨。你記住我的話,扣掉遺產稅便什麼都沒有了。」 亞伯尼瑟太太傷心地搖搖頭。 「咖啡冷了,」他噁心地看了一眼他還沒喝過的那杯咖啡。「我怎麼老是喝不到熱咖啡?」 「我拿下去溫一溫。」 在廚房裡,紀爾克莉斯特小姐正喝著茶,和藹地跟瓊斯太太交談,態度有點謙虛。 「我急於盡我所能替亞伯尼瑟太太分勞,好讓她休息,」她說,「樓上樓下爬來爬去對她來說太痛苦了。」 「她無微不至地服侍他,」瓊斯太太攪拌著咖啡說。 「像他這樣的病人也夠可憐的。」 「也不是什麼病人,」瓊斯太太陰鬱地說。「他好得很,舒舒服服地躺下來,拉拉鈴,叫人家樓上樓下來回服侍他。但是其實他可以起身走動。我還看過他走出去到村子裡,她不在的時候。走起路來精神好得很。他需要的任何東西--像他的煙草或是郵票--他都可以自己去拿。所以她去參加葬禮,回家路上被耽擱了,他要我留下來過夜時,我拒絕了。『對不起,先生,』我說,『但是我得先替我先生想想。白天出來做事沒關係,但是他下班回家我總得回去照顧他。』我毫不讓步。我想,讓他有機會走動走動,自己照顧自己,對他有好處。也許他會發現自己可以做很多事。所以我堅持不留下來,真的。他沒什麼辦法。」 瓊斯太太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喝了一大口甜濃茶。 「啊,」她滿意地嘆了口氣。 瓊斯太太雖然深深懷疑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同時認為她是個吹毛求疵的傢伙,一個「典型大驚小怪的老處女」,但卻對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分配僱主的茶和糖的慷慨大方頗有好感。 她放下茶杯,殷勤地說: 「我把廚房地板好好的刷一刷,然後再走。馬鈴薯的皮都削好了,親愛的,放在洗滌槽旁邊。」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雖然聽她一聲「親愛的」,心裡很不是滋味,覺得有點受到「侮辱」,但是倒能體會她的善意,一大堆的馬鈴薯皮都已去好了。 她正想開口時,電話鈴聲響起,她急忙走進大廳接聽。五十多年前式樣的電話,很不方便地安裝在樓梯後一條通風走道上。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還在對著話筒講話時,摩迪.亞伯尼瑟出現在樓梯頂端。紀爾克莉斯特小姐仰頭朝她說: 「是--里奧太太--是里奧吧?--里奧.亞伯尼瑟太太打來的。」 「告訴她我馬上來聽。」 摩迪痛苦、緩慢地下樓。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喃喃說道:「很抱歉你又得下樓來,亞伯尼瑟太太。亞伯尼瑟先生茶點用過了吧?我上去收拾收拾。」說完快步上樓。 亞伯尼瑟太太對著話筒說: 「海倫嗎?我是摩迪。」 樓上的病人用「敬鬼神而遠之」的眼光看著紀爾克莉斯特小姐。當她收拾起茶盤時,他焦躁地問道: 「誰打來的電話?」 「里奧.亞伯尼瑟太太。」 「噢?她們八成又要講個把鐘頭。女人一講起電話來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從沒想到她們因此浪費掉的金錢。」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伶俐地回說該付錢的是里奧太太,提莫西聽了嘀咕了幾聲。 「把那邊的窗帘拉一拉好嗎?不,不是那邊,是另外一邊。我不想讓光線直接射到我的眼睛。這還差不多。沒有理由因為我是病人就得整天坐在黑漆漆的房間里。」 他繼續說: 「還有那邊書架上幫我找那本綠色--現在又是怎麼啦?你匆匆忙忙地要去幹什麼?」 「有人在按門鈴,亞伯尼瑟先生。」 「我怎麼沒聽到。樓下不是還有個婦人在嗎?讓她去就好了。」 「是的,亞伯尼瑟先生。你要我找的是什麼書?」 病人閉上眼睛。 「我想不起來。你把我搞忘了。你還是走吧。」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托起茶盤,急忙離去。把茶盤放回餐具室的桌上後,她又匆匆忙忙地走進前廳,經過還在打電話的亞伯尼瑟太太身旁。 過了一會兒,她回來以低啞的嗓音說: 「很抱歉打斷你的話。是個修女,來募捐的。我想她說的是瑪麗愛心基金會。她拿著一本樂捐簿。大部分人捐的好像都是三五先令。」 摩迪.亞伯尼瑟說: 「稍等一下,海倫,」然後對紀爾克莉斯特小姐說,「我們有我們自己的樂捐機構。」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又匆匆忙忙離去。 摩迪又講了幾分鐘後,用一句話結束了電話交談:「我跟提莫西商量一下。」 她放下聽筒,走到前廳。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出神地站在客廳門旁,皺著眉頭,一臉疑惑。摩迪.亞伯尼瑟跟她說話,把她嚇得跳了起來。 「不會是有什麼問題吧,紀爾克莉斯特小姐?」 「噢,沒有,亞伯尼瑟太太,我恐怕只是在發獃,實在不應該,那麼多事情要做。」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恢復她老姑婆一般的忙碌狀,摩迪.亞伯尼瑟痛苦緩慢地爬上樓梯,回到她先生的房裡去。 「海倫打來的電話。房子好像賣定了--某個外籍難民機構--」 她暫停了下來,聽著提莫西大談他對外籍難民的觀感,中間穿插著他生長的那幢房子的種種。「這個國家的高尚水準已經蕩然無存了。那可是我的老家!想起來就叫人受不了。」 摩迪繼續說。 「海倫很能體會你--我們--的感受。她提議我們在房子移交之前去住一陣子。她非常痛惜你的健康狀況,以及油漆所帶來的不良影響。她想也許你寧可住在恩德比去而不是住進旅館。那裡的傭人都還在,你可以受到好好的照顧。」 提莫西聽得嘴巴大張,氣得正想抗議,然後又閉上。他的眼睛突然變得精明起來,同意地點點頭。 「海倫真體貼,」他說。「非常體貼。我不知道,我相信,我得考慮一下……沒有錯,這油漆味都快把我毒死了--油漆含有砒素,我相信。我好像聽說過。換一方面來說,長途跋涉我又可能受不了。很難決定怎麼樣才好。」 「也許你寧可住進旅館,親愛的。」摩迪說。「好旅館非常貴,但是為了你的健康--」 提莫西打斷她的話。 「我真希望我能讓你明白,摩迪,我們不是百萬富翁。既然海倫非常善意地建議我們到恩德比去,為什麼還要住旅館?也並不是她建議我們才能去!那房子又不是她的。我不懂複雜的法律,不過我還知道那房子在買出去之前是平均屬於我們大家的。什麼外籍難民,老葛尼路斯聽到了不氣得從墳墓里跳出來才怪。好,」他嘆了口氣,「在我死前,我倒真想再看看那老地方。」 摩迪巧妙地推出她的最後一張王牌。 「我聽說安惠所先生提議家人去挑選各人喜歡的幾件傢具或瓷器或什麼的--趁那些還沒有拍賣出去之前。」提莫西敏捷地坐直身子。 「我們一定得去。每個人所挑選的一定都是非常值錢的東西。那些女孩子所嫁的丈夫--從我所聽來的,我一個都不信任他們。可能場面會相當尖銳。海倫太和善了。身為一家之主,我有義務在場!」 他站了起來,精力十足地在房裡走來走去。 「不錯,這是個上好的主意。寫信給海倫,接受她的建議。我其實是在替你著想,親愛的。對你來說,可以換個環境好好休息一下。你最近實在太勞累了。我們走了,裝潢工人還是可以繼續粉刷的,而且那個叫紀爾莉斯皮的婦人可以留下來看房子。」 「是紀爾克莉斯特,」摩迪說。 提莫西揮揮手說,「叫什麼名字都一樣。」 「我沒有辦法,」紀爾克莉斯特小姐說。 摩迪大感驚訝地看著她。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全身顫抖。她以哀求的眼光與摩迪對視。 「我知道,我是很傻……但是我就是辦不到。我沒有辦法自己一個人留在這屋子裡。有沒有可能找一個人來,而且--也睡在這裡?」 她滿懷希望地注視著摩迪,但是摩迪搖搖頭。摩迪.亞伯尼瑟非常了解要在附近找這樣的一個人有多難。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聲音帶點絕望的意味繼續說: 「我知道你會認為我膽小無知--我自己也沒想到我會變得像這樣子。我一向不是個神經緊張的人--也不會胡思亂想。但是現在似乎一切都改變了。我嚇壞了--是的,真的嚇壞了--不敢單獨一個人留在這裡。」 「當然,」摩迪說。「我也未免太笨了。在里契特.聖瑪麗發生那些事情後。」 「我想原因就在這裡……我知道,這不合邏輯。而且起初我也沒這樣覺得。我那時並不在乎自己留在那別墅里--在事情發生之後。可是這種害怕的感覺漸漸形成。你會認為我不該這樣,亞伯尼瑟太太,但是甚至打從我到這裡開始,我就感覺到--害怕,你知道。並不是特別害怕什麼--就只是害怕……是很可笑,我真的自己也感到慚愧。就好像我一直期待某種可怕的事情會發生……甚至連那個修女來敲門也嚇我一大跳。噢,天啊,我糟透了……」 「我想這是他們所謂的遲發性振蕩,」摩迪含糊地說。 「是嗎?我不知道。天啊,我真抱歉我這麼--這麼不知道感恩圖報,你對我這麼好。你會認為--」 摩迪安慰她。 「我們必須想辦法另作安排。」她說。 (16) 喬治.柯羅斯菲爾德望著一個女人的背影消失在走道上,腳步不禁暫停了下來。然後他對自己點點頭,追了過去。 那是一條有著雙拼門面的商店走道--一家停止營業的商店。玻璃櫥窗里空空如也。店門關著,喬治敲打著。一個戴著眼鏡,一臉迷糊相的年輕人打開門,瞪著喬治看。 「對不起,」喬治說。「不過我想我表妹剛走進裡面。」 年輕人退後一步,喬治走進去。 「嗨,蘇珊,」他說。 正拿著一把尺站在一個包裝箱上的蘇珊聞聲轉過頭來,有點驚訝。 「嗨,喬治。你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 「我看到你的背影。我確信一定是你。」 「你真聰明。我想每個人的背部都各不相同,很好認出來。」 「比臉部好認。只要加上一把鬍子,臉頰塗點東西,髮型改變一下,即使面對面也沒人認得出你--可是當你轉身離去時可就得當心了。」 「我會記住你的話。我沒空寫下來,你幫我記下七尺十五寸好嗎?」 「沒問題。這是什麼尺寸,畫架的?」 「不,是立方空間。八尺十九--三尺十二……」 在一旁拘促不安的年輕人輕咳了一聲。 「對不起,班克斯太太,要是你要在這裡待段時間--」 「是的,」蘇珊說。「如果你把鑰匙留下來,我會自己把門鎖上,然後回去時順路把鑰匙送到公司去還給你。這樣行嗎?」 「行,謝謝你。如果不是今天上午我們缺人手--」 蘇珊點點頭接受他這說了一半的致歉語,年輕人隨即走出店去。 「很高興我們擺脫了他,」蘇珊說。「房屋經紀商真煩人。他們講個不停害我都靜不下心來算一下。」 「啊,」喬治說。「空店謀殺。路過的行人看到一具漂亮的女屍陳列在玻璃窗內該有多刺激。他們的眼睛會睜得很大,就像金魚一樣。」 「你沒有任何理由謀殺我,喬治。」 「哦,我可以多分到舅舅留給你的那份遺產的四分之一。要是一個人愛財如命,這足以構成一個理由。」 蘇珊停止丈量,轉身看著他。她眯起雙眼。 「你看起來跟以往不一樣,喬治。真的--不太尋常。」 「不一樣?怎麼不一樣。」 「就像一則廣告上說的。『這是你在次頁所看到的同一個人,但是現在他吃了阿品頓健康鹽』。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她在包裝盒上坐下來,點燃一根煙。 「你一定非常需要老理查留給你的那筆錢,是吧,喬治?」 「時下沒有一個老實人會說他不愛錢。」 喬治語氣輕浮。 蘇珊說:「你身陷困境,不是嗎?」 「不關你的事,是嗎,蘇珊?」 「我只是好奇。」 「你要租下這個店面做生意?」 「我要整幢買下來。」 「買下來?」 「是的。上面兩層是公寓。一層現在空著,跟這店面一樣同屬一個人的。另外一層有人住,我會買下來請他們搬出去。」 「有錢真好,不是嗎,蘇珊?」 喬治語氣帶著不懷好意的意味。但是蘇珊僅僅深吸一口氣說: 「在我看來,是太奇妙了。祈禱靈驗。」 「祈禱能幹掉老親戚嗎?」 蘇珊不加理會。 「這個地方恰到好處。是在建築施工嚴謹時期蓋的。樓上可以當住家,相當獨特。天花板造型可愛,房間格局更是漂亮。樓下這裡已經出現裂痕的地方,我會完全加以現代化。」 「你想做什麼?服裝生意嗎?」 「不。美容訓練。藥草調配。面膏面霜!」 「全套包辦?」 「老行業,賺錢。一向都賺錢。你只要再加上一點特色。這我辦得到。」 喬治激賞地注視著他表姐。他愛慕她那斜俏的臉型,那大方的嘴,那光彩耀人的膚色。總之是一張不凡、鮮活的臉。而且他看出蘇珊那奇特、無法形容的氣質,成功的氣質。 「嗯,」他說。「我想該有的你都有了,蘇珊。你會收回成本,而且你會有成就。」 「這裡地段正好,剛好在主要商店街旁,而且店門前就可以停車。」 喬治再度點點頭。 「是的,蘇珊,你會成功。你這個計劃已經想了很久了吧?」 「一年多了。」 「為什麼你沒向老理查提出?他也許會贊助你?」 「我是向他提過。」 「他不覺得可行?我懷疑為什麼。我以為他應該能在你身上看出跟他自己一樣的性格。」 蘇珊沒有回答。喬治的腦海里閃過一個人影,一個瘦高,神經緊張,眼神狐疑的年輕人。 「那--他叫什麼名字--葛瑞格--跟這個計劃有什麼關係?」他問道。「他會放棄原來的工作,不再一天到晚跟那些藥丸藥粉廝混了吧,我想?」 「那當然。後面會建一個實驗室。我們會有自己的面霜和美容藥品配方。」 喬治忍住沒笑出來。他想說:「這麼一來小嬰兒就有了遊樂園了,」不過他沒說出來。身為她的表弟,他並不在乎開個惡劣的玩笑,但是他有一種不安的感覺,蘇珊對她先生的感情很特別,必須小心不要去觸及這個敏感地帶。她對他先生的感情具有危險的爆炸性。他懷疑,如同在葬禮那天一樣懷疑,那個古怪的傢伙,葛瑞格。那個傢伙是有點古怪。外表那麼難以名狀--然而,就某一方面來說,又不盡如此…… 他再度注視著平靜、精神煥發的蘇珊。 「你深得亞伯尼瑟家族真傳,」他說。「所有的家人中唯一得到真傳的。就老理查來說,一定深深感到遺憾你是個女的。如果你是男的,我相信他會把全部家當都留給你。」 蘇珊緩緩地說:「不錯,我想他會這樣做。」 她頓了頓然後繼續: 「他不喜歡葛瑞格,你知道……」 「啊。」喬治揚起眉頭。「他的錯。」 「是的。」 「噢,不管怎麼樣,如今一切都很順利--一切按照計划進行。」 他說完驚訝地發現一個事實:這句話特別適用於蘇珊。 一時之間,這個念頭令他感到有點不自在。 他並不真的喜歡這麼冷靜能幹的女人。 他改變話題說: 「對了,你有沒有收到海倫的信?關於恩德比的?」 「有,我收到了。今天上午。你呢?」 「有。你打算怎麼樣?」 「葛瑞格和我想下一個周末去--如果大家都方便的話。海倫好像要我們大家一起去。」 喬治精明地大笑。 「否則有人會挑選比其他人挑選的更值錢的東西?」 蘇珊也笑了起來。 「噢,我想是有適當的估價的。不過遺產估計要比市面上的價格低多了。再說我也蠻想保存一些家族財富創始人的遺物。我想在這裡擺上一兩件真正維多利亞時代的荒謬而迷人的東西會相當有趣。利用它們來吸引顧客!那個時期的風尚現在又漸漸流行起來了,客廳里有一張綠色孔雀石桌。你可以利用它作為主色,設計出相當不錯的色彩。也許我會要一雙盒裝的填充蜂鳥--或是一個蠟花冠。像這一類的東西--用來作為基調可能非常有效。」 「我相信你的判斷正確。」 「我想你也會去吧?」 「噢,我是會去--即使不為什麼至少也要去看看分得公不公平。」 蘇珊笑了起來。 「你是說會有一場架好吵?」她問道。 「羅莎蒙可能會想要你的那張綠色石桌作為舞台擺設之用!」 蘇珊這下笑不出來了。相反,她皺起了眉頭。 「你最近見過羅莎蒙?」 「從上次我們一起在葬禮過後搭三等車回來,我就一直沒見過美麗的羅莎蒙表姐。」 「我見過她一兩次……她--她似乎有點古怪……」 「她怎麼啦?有什麼企圖嗎?」 「不。她似乎--呃--心神不寧。」 「為繼承一大筆錢,有能力推出某部嚇壞人的戲,好讓麥克登台出醜而心神不寧?」 「噢,這已經在進行。而且那齣戲聽起來也的確會嚇壞人--不過還是有可能成功。麥克不錯,你知道。他上舞台滿有一套的,並不像羅莎蒙只是個漂亮的傻蛋。」 「可憐的漂亮的傻蛋羅莎蒙。」 「不過羅莎蒙也並不真的像別人所想的那樣傻。有時候,她說的一些事相當精明。一些你想像不到她會注意的事情。這--相當令人困惑。」 「很像柯娜姨媽--」 「是的……」 一時之間,他們兩人同時也為不安的陰影所籠罩著--似乎是因提及柯娜.藍斯貴尼特而起的。 然後喬治有點故作輕鬆地說: 「談到柯娜--她那女伴從呢?我倒認為應該將她處理一下。」 「將她處理一下?你是什麼意思?」 「哦,可以說這是家人的責任。我是說我一直在想柯娜是我的姨媽你的姑媽--我想這個婦人柯娜不容易找到新工作。」 「你想到,是嗎?」 「是的,人們都那麼愛惜自己的生命。我並不是說他們真的會認為這個叫紀爾克莉斯特的女人會用斧頭對付他們--但是在他們內心深處,他們覺得僱傭她是不吉利的。人都會迷信。」 「你會這樣想真是奇怪,喬治。你怎麼知道這些?」 喬治冷淡地說: 「你忘了我是個律師。我看多了人們不合邏輯的古怪面。我要說的是,我認為我們可以將她處理一下,給她一點津貼或什麼的,幫她度過難關,或是幫她找個辦公室的工作,如果她能做這方面的事。我覺得好像我們應該跟她保持聯繫。」 「你不用操心,」蘇珊說。她的語氣帶著嘲諷的意味。「我已經辦好了。她已經到提莫西和摩迪那裡去了。」 喬治一臉驚嚇。「我說蘇珊--這是聰明之舉嗎?」 「這是我能想出來的最好安排--目前是如此。」 喬治表情奇怪地注視著她。 「你對自己非常有信心,不是嗎,蘇珊?你知道你在幹什麼而且你不--後悔。」 蘇珊淡淡地說: 「後悔--只是徒然浪費寶貴的時間。」 (17) 麥克把信扔過桌面給羅莎蒙。 「怎麼樣?」 「噢,我們去。你不以為然?」 麥克緩緩地說:「去去也好。」 「可能有些珠寶……當然屋子裡的東西都相當令人不忍目睹--填充鳥和蠟制花--真嘔心!」 「是的。有點陰森森的。事實上我想畫一兩張素描--尤其是客廳。比如說,客廳里的壁爐,和那非常古怪的長沙發,正好適合『男爵出巡』那齣戲的場景--如果我們能重演的話。」 他站了起來,看看腕錶。 「這倒讓我想起來了。我得去見羅生漢。今天晚上我可能晚點回來,不必等我。我要跟奧斯卡一起吃晚飯,商談買下那齣戲的事。」 「親愛的奧斯卡。他會很高興見到你,這麼久沒見過面了。代我向他們問好。」 麥克以銳利的眼神看著她。他臉上的微笑不見了,露出了掠食動物般機警的表情。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這麼久沒見過面了?任何人聽了都會以為我好幾個月沒見過他了。」 「哦,你是沒見過他,不是嗎?」羅莎蒙低聲說。 「什麼話,我們一禮拜前才剛一起吃過中飯。」 「真好笑。那他一定是忘了。他昨天打電話來說他從『望西』那齣戲上演的第一晚後,就一直沒再見過你。」 「這老傻子一定是昏了頭了。」 麥克笑了起來。羅莎蒙睜大一雙湛藍的大眼,平靜地注視著他。 「你認為我是傻瓜,不是嗎,麥克?」 麥克辯駁說: 「親愛的,我當然不這樣認為。」 「是的,你是這樣認為。但是我並不是白痴。你那天根本沒去找過奧斯卡。我知道你到什麼地方去了。」 「羅莎蒙親愛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其實是到什麼地方……」 麥克一張漂亮的臉蛋露出不確定的表情,盯著他太太看。她回盯他,冷靜、沉著。 他突然覺得,真正不帶任何意味的凝視是多麼令人困惑不解。 他有點言不由衷地說: 「我不知道你在追究什麼……」 「我的意思只是:對我撒那麼多謊有點可笑。」 「聽我說,羅莎蒙--」 他正想虛張聲勢--但是他太太溫柔的話語使他閉住了嘴: 「我們是想利用優先購買權買下那齣戲推出,不是嗎?」 「豈止是想,那是我夢寐以求的一個角色。」 「是的--我的意思也是。」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哦--很值得,不是嗎?不過也不能冒太多險。」 他凝視她,同時緩緩地說: 「錢是你的--這我知道。如果你不想冒險--」 「是我們的錢,親愛的。」羅莎蒙強調「我們」。「我想這一點是相當重要的。」 「聽著,親愛的。艾琳那個角色--值得大書特書。」 羅莎蒙微微一笑。 「我不覺得--我真的--想演她。」 「我的好女孩,」麥克大吃一驚。「你到底是怎麼啦?」 「沒什麼。」 「不,是有什麼。你最近不太一樣--情緒不穩--神經緊張,什麼原因?」 「沒什麼。我只是要你--小心,麥克。」 「小心什麼?我一向都小心。」 「不,我不認為你小心。你一直以為你能瞞天過海,每個人都會相信你要他相信的話。你那天說的奧斯卡的事就不高明。」 麥克面紅過耳,惱羞成怒。 「那你呢?你說你跟珍妮去逛街。其實你並沒有。珍妮人在美國,已經去了幾個星期了。」 「是的,」羅莎蒙說。「我也不高明。我其實只是去散步--去瑞京公園。」 麥克表情奇特地注視著她。 「瑞京公園?你一輩子都沒去瑞京公園散過步。這是怎麼一回事?你有了男朋友?不管你怎麼說,羅莎蒙,你最近是不太一樣。為什麼?」 「我在想一些事情。想該怎麼做……」 麥克自然的繞過桌子急急走向她。他熱情洋溢地大聲說: 「親愛的--你知道我愛你愛得發狂!」 她對他的擁抱起了令他滿意的反應,但當他們分開時,他再度為她那美麗的眼睛裡所包含的古怪的精明的神色感到震驚。 「不管我做了什麼,你總是會原諒我,不是嗎?」他問道。 「我想是的,」羅莎蒙含糊其辭地說。「問題不在這裡。你知道,如今一切都不同了。我們不得不思考和計劃。」 「思考和計劃什麼?」 羅莎蒙皺起眉頭說: 「事情並不是在你做過了之後就過去了。這其實是一種開端,然後你得安排下一步該怎麼做,想想什麼是重要的,什麼是不重要的。」 「羅莎蒙……」 她坐了下來,表情錯綜複雜,她張大的雙眼,顯然目光並沒投注在麥克身上。 麥克連叫了三聲她的名字,她從失神狀態中逐漸恢復了過來。 「你說什麼?」 「我問你,你在想什麼……」 「噢?噢,是的,我在想我要不要南下到--那個地方叫什麼?--里契特.聖瑪麗,去見那個叫什麼名字的小姐--跟柯娜姨媽住在一起的那個。」 「為什麼?」 「哦,她不久就要離開了,不是嗎?去找她親戚或什麼的。我不認為在我們問問她之前該讓她走掉。」 「問她什麼?」 「問她誰殺了柯娜姨媽。」 麥克兩眼圓睜。 「你的意思--你認為她知道?」 羅莎蒙有點心不在焉地說: 「噢是的,我猜是的……她住在那裡,你知道。」 「但是她應該已經告訴了警方。」 「噢,我的意思並不是她知道是誰殺的--我只是認為也許她相當清楚。因為理查舅舅到那裡去時所說的話。」 「可是她不會聽到他所說的話。」 「噢會的,她會聽到,親愛的。」羅莎蒙的語氣就好像是跟一個不講理的小孩子爭論一樣。 「沒有道理,我不太相信老理查.亞伯尼瑟會在外人面前談論他對他家人的懷疑。」 「哦,當然:她會是無意中聽到的。」 「你是說,偷聽?」 「我想是的--事實上我確信。兩個女人關起大門住在一幢小屋子裡,除了洗洗碗盤,把貓狗放出去散散步之類的事,沒有什麼新鮮的事發生,一定非常沉悶乏味。當然她會偷聽。還有偷拆信--任何人都會。」 麥克眼神有點恐慌地注視著她。 「你會嗎?」他魯莽地問。 「我不會到鄉下去做人家的伴從。」羅莎蒙聳聳肩。「我寧可死掉。」 「我是說--你會不會看人家的信--等等?」 羅莎蒙平靜地說: 「如果我想知道,會的。每個人都會,你不認為嗎?」 她透明的目光迎向他的雙眼。 「只是想知道一下,」羅莎蒙說:「並不想採取什麼行動。我想她也是一樣--我是說,紀爾克莉斯特小姐。但是我確信她知道。」 麥克以僵硬的嗓音說: 「羅莎蒙,你想是誰殺了柯娜?還有老理查?」 她透明的目光再度迎向他的雙眼。 「親愛的--不要這麼荒謬了……你跟我一樣知道。不過還是不要提起。所以我們不要提起。」 (18) 赫邱里.波洛坐在書房壁爐旁的座位上,觀看著聚集在那裡的人。 他滿腹心思地目光掠過坐得挺直、精神勃勃、活力十足的蘇珊,掠過她的先生,坐在她一旁,表情空洞,手中玩弄著一圈線;移向喬治.柯羅斯菲爾德,精神活潑、自得其樂,正在跟羅莎蒙談大西洋海上航行時的紙牌老千的事,羅莎蒙機械式地說,「真是不尋常,親愛的。但是,為什麼?」聲音了無興趣;再移向具有非常個人化的病態美,和外表非常迷人的麥克;移向海倫,冷靜而有點遙不可及;移向舒舒服服躺在最好的一張扶手椅上,背部外加一塊墊枕的提莫西,和一旁矮胖結實、專註關照他的摩迪;最後他的目光移向一個帶著歉疚的意味,坐在一家人圈子外的人身上--穿著一件有點太過「華麗」的寬鬆上衣的紀爾克莉斯特小姐。他判斷,她不久即會起身,喃喃道聲失陪,離開這家人的聚會,回到她自己的房間去。他想,紀爾克莉斯特小姐曉得分寸。她吃過苦才學到的。 赫邱里.波洛啜飲著他的飯後咖啡,半合起眼皮,開始盤算著。 他要他們來這裡--全部都來,如今他們都來了。他自己心想,現在他要拿他們怎麼辦?他突然感到一陣厭倦,不想繼續下去。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他懷疑,是不是因為海倫.亞伯尼瑟的影響?她有一種似乎出人意料堅強的消極抗力。儘管她表面上溫文而不在乎,她是不是已設法把她自己的不情願之感烙進他的腦海里?她不贊成在老理查死後已是塵埃落定之時,又掀起漫天煙霧,他知道。她想讓這件事平息、淡忘下去。波洛對這倒不感到驚訝。他感到驚訝的是他自己有同意她的看法的意向。 他意會到,安惠所先生對這家人每一分子的評估令人激賞。他已對這些人描述得很好。有老律師的了解和評估指引他,他想要自己作番了解。面對著這些人,他想他會有非常機靈的概念,不是「如何」或「何時」--(這兩個問題他不打算追究。謀殺是可能的--他只要知道這點就夠了!)--而是誰。因為赫邱里.波洛經驗老到,而且身為一個看到畫就認得出畫家的人,他相信他能認出一個業餘的罪犯--在必要時--不惜殺人的類型來。 然而事實上並不這麼簡單。 因為這些人幾乎每一個人都有可能--儘管可能性並非十分強--是兇手。喬治可能殺人--狗急跳牆。蘇珊冷靜--能幹--為了進一步進行計劃。葛瑞格因為他那古怪、病態的性格,這種性格有點不在乎,甚至乞求別人懲罰他的變態傾向。麥克因為他野心勃勃,而且具有殺人兇手所有的太過於自信的虛榮、自負。羅莎蒙因為外表天真得嚇人。提莫西因為他痛恨、不滿他的哥哥而且渴望他哥哥的財富所帶來的權勢。摩迪因為提莫西有如她的孩子而為了孩子她會無所不為。甚至紀爾克莉斯特小姐,他想,如果能讓她重整當年「柳屋」的雄風,恢復那貴婦人般的生涯,也可能為此計謀殺人。 那麼,海倫呢?他無法看出海倫會是兇手。她太文明了--跟暴力離得太遠了。而且她和她先生喜愛理查.亞伯尼瑟。 波洛暗自嘆了一口氣。要找出真相來並沒有捷徑。相反的,他得採用一個較花時間,但卻合理明確的方法,那就是交談,大量的交談。因為到了最後,不管是透過謊言,或是透過實話,人們終究會不打自招…… 海倫介紹他給大家,而且已經設法克服了他們為他的出現所產生的困擾--一個陌生的外國人!--出現在家人團聚的時候。他用他的眼睛和耳朵。他觀察和傾聽--明的、暗的都來!他注意到在分財產時總是會引起的明爭暗鬥的話語。他巧妙的安排跟他們個別談心,然後觀察、推論。他跟紀爾克莉斯特小姐談過她往日茶館的風光和如何正確地調製奶油蛋卷和巧克力奶油餡餅,同時跟她一起到菜園子里去,討論如何適當地在烹調中使用草藥。他花過長長的半個小時細聽提莫西談論他的健康以及油漆對他健康的影響。 油漆?波洛皺起眉頭。有人也說過有關油漆的事--是安惠所先生? 他也跟他們討論過各種畫的事。皮爾瑞.藍斯貴尼特身為一個畫家的問題。柯娜.藍斯貴尼特的畫作,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對之著迷,蘇珊不屑一顧。「就像風景卡片,」她說。「她根本就是從風景卡片上描下來的。」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對她的評語感到相當生氣,言辭尖酸地說親愛的藍斯貴尼特向來都是臨場寫生的。 「但是我相信她耍詐,」紀爾克莉斯特小姐走出房間後,蘇珊對波洛說。「事實上我知道她騙人,雖然我不想傷那個老婦人的感情。」 「你怎麼知道?」 波洛注視著蘇珊那堅定自信的下巴。 「這個女孩,一向都很自信,」他心想。「也許有時候,她會太過於自信……」 蘇珊繼續說: 「我告訴你,但是不要讓紀爾克莉斯特小姐知道。有一張畫的是波爾弗列克森,小港灣、燈塔和碼頭--任何業餘的畫家都會選取的通俗角度。但是那個碼頭在戰時已被炸毀,而柯娜姑媽那張畫是幾年前才畫的,不可能是臨場寫生,可能嗎?但是那裡出售的風景卡片上面還有那個碼頭。她卧室的抽屜里就有一張。因此我想,柯娜姑媽是到那裡去畫下草圖,然後回家後照著風景卡片偷偷摸摸地完成她的作品!真好笑,不是嗎,這樣被人家揭了底?」 「是的,如同你所說的,是好笑。」他頓了頓,然後心想這個開頭語起得不錯。 「你不記得我,太太,」他說,「但是我記得你。這不是我第一次見到你。」 她凝視著他。波洛興高采烈地點頭。 「是的,是這樣沒錯。我在一部車子里,全身裹著衣服,我從車窗看到你。你那時正在跟車庫裡的一個技師說話。你沒注意到我--這是自然的事--我在車子里--一個全身裹滿衣服的外國老頭!但是我注意到你,因為你年輕、好看,而且你站在陽光下。因此我來到這裡時,我對自己說,『真是巧合!』」 「車庫?什麼時候?」 「噢,不久前--一個星期--不,多一點。」波洛腦海里浮現了「金武士」飯店的車庫全景,假裝說:「我一時想不起來是什麼地方。我去過的地方太多了。」 「尋找適當的房子好為你的難民買下來?」 「是的。要考慮的太多了,你知道。價錢--周圍環境--改裝的可能性等等。」 「我想你得花不少工夫改裝這裡吧?這裡的隔間太恐怖了。」 「樓上的卧室,是的,當然。不過一樓大部分的房間我們不會更改。」他頓了頓然後繼續。 「你不感到傷心嗎,太太,把你這幢老家的房子賣給--外國人?」 「當然不。」蘇珊表情愉悅,「我想這是一個最好的主意。這是個不可能有任何人想用來當住家的地方。我沒什麼好濫情的。這不是我的老家。我母親和父親住在倫敦。我們只是有時來這裡過聖誕節。實際上我總是認為這裡相當討厭--幾乎可以說是一座供奉財富的不高尚的殿堂。」 「現在的殿堂大不相同了。高樓大廈,隱藏的燈光,以及簡單而價昂的東西。但是財富還是有它的殿堂存在。我知道--希望你不覺得我冒昧--你自己就計劃買下這樣的一幢大廈是吧?一切都是豪華的--不考慮花費。」 蘇珊笑了起來。 「不算什麼殿堂--只是個做生意的地方。」 「也許名稱並不重要……但是要花很多錢--這是實話,不是嗎?」 「現在什麼東西都貴死人了。但是我想剛開始的花費還是值得的。」 「告訴我關於你的這些計劃。發現一位這麼能幹,這麼踏實的美麗少婦,讓我很感興趣。在我年輕的時代里--很久以前了,我承認--美麗的女人只想到遊樂,想到化妝品,想到服裝。」 「女人還是把很多心思放在她們的臉上--我的生意也就在這裡。」 「告訴我。」 她告訴了他。詳詳細細地告訴了他,不知不覺地自己暴露了很多秘密。他讚賞她聰明的生意頭腦,她計劃的大膽和巨細無遺。一個膽大心細的計劃者,把一切枝枝節節的問題都掃清。也許有點冷酷無情,就像所有的大膽計劃者…… 他注視著她說: 「嗯,你會成功,你會出人頭地。你真幸運,不像其他很多人,受到貧窮羈絆。沒有本錢是沒有辦法的。有這些創意,卻受到缺乏本錢的挫折--這會叫人無法忍受的。」 「我無法忍受!但是我會設法籌錢--找人支持我。」 「啊!當然。你伯伯,這幢房子的所有人,很有錢。即使他沒去世,他也會如同你所說的,『支持』你。」 「噢,不,他不會。理查伯伯對女人有點成見。如果我是男的--」一股怒氣快速掠過她的臉龐。「他令我非常生氣。」 「我明白--是的,我明白……」 「老人不應該擋住年輕人的路。我--噢,對不起。」 赫邱里.波洛洒脫地笑了起來,同時捋捋他的鬍鬚。 「我是老了,不錯。但是我並不妨礙年輕人。沒有人需要等我死。」 「真是可怕的想法。」 「但是你是個現實主義者,太太。不必大驚小怪,我們得承認這個世界上充滿了年輕人--或甚至是中年人--他們耐心地,或不耐心地等待著,等待著某一個人的死去會給他們--不是財富--就是機會。」 「機會!」蘇珊深吸了一口氣。「這正是一個人所需要的。」 波洛目光望向她的身後,愉悅地說: 「你先生來加入我們的談話陣容了……班克斯先生,我們在談機會。黃金機會--必須雙手緊緊抓住的機會。一個人的良知能有多少作用?讓我們聽聽你的看法吧?」 但是他沒有聽葛瑞格對機會或其他任何主題發表高見的命。實際上他發覺要跟葛瑞格.班克斯談話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班克斯具有一種奇特、不安定的性格。不管是否出自他自己或是他太太的心愿,他似乎一點也不喜歡聊天或是平心靜氣的討論。嗯,「交談」這個法子對葛瑞格無效。 波洛也跟摩迪.亞伯尼瑟談過--有關油漆(油漆的味道),還有提莫西能到恩德比來真是幸運,以及海倫連紀爾克莉斯特小姐也一起邀請來實在是太好了。 「因為她真的非常有用。提莫西經常喜歡吃點小點心--而你又不能對別人的傭人要求太多,但是餐具室里有一具小瓦斯爐,因此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可以幫他沖點阿華田之類的,不會干擾別人。而且她手腳勤快,甘心一天樓上樓下跑個十幾趟也不厭煩。噢對了,我真的覺得她沒有膽單獨留在我們屋子裡,有如天意要她跟過來幫助我們,雖然我承認當時她那樣說時,我感到困惑不解。」 「沒有膽?」波洛興緻來了。 他仔細聽著摩迪敘說紀爾克莉斯特小姐當時突然情緒崩潰的情形。 「你說,她嚇壞了?可是又說不出來為什麼?這倒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我說那是遲發性振蕩。」 「也許是。」 「戰爭爆發是,有一次一顆炸彈落在離我們大約一英里外的地方,我記得提莫西--」 波洛不想知道提莫西怎麼樣。 「那天有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故?」他問道。 「哪一天?」摩迪不解地問。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心神不寧的那天。」 「噢,那--沒有,我想是沒有。好像自從她離開里契特.聖瑪麗以後,就慢慢變成那樣,她自己說的。她在那裡時並不在意。」 而結果是,波洛心想,一塊下過毒的結婚蛋糕。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在那個事件之後會感到恐懼是人之常情……甚至在她到了史坦斯菲爾德農場之後,這種恐懼感仍然流連不去。不只是流連不去,而是逐漸加強。為什麼加強?當然照顧像提莫西那樣的臆想症的病人,一定是非常吃力的事,因而緊張恐懼之感便會泛濫出來? 但是,是那幢房子里的某種東西讓紀爾克莉斯特小姐感到恐懼。什麼東西?她自己知道嗎? 他找了個機會在晚餐之前單獨跟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在一起,波洛以一個外國人的好奇心做為引子帶入了正題。 「你了解,我不可能對他們提及謀殺案。但是我很好奇。誰不會好奇?一件兇殘的罪案--一位感性的藝術家在偏僻的小屋子裡受到攻擊。對她家人來說,是件恐怖的事。但是我想,對你來說也是。因為提莫西.亞伯尼瑟太太告訴我你當時也在屋子裡,是吧?」 「是的,我是在那裡。如果你不介意,潘達禮爾先生,我不想談這件事。」 「我了解--噢,是的,我完全了解。」 說完了這句話,波洛等待著。如同他所預料的,紀爾克莉斯特小姐真的開始談起來了。 他從她的口中並沒有聽到任何他以前沒聽過的,但是他扮演了一個十分同情人的角色,不時地出聲表示理解,專註有趣地傾聽著,令紀爾克莉斯特小姐情不自禁地越講越起勁。 在她長篇大論,費盡口舌講完了她自己的感想、醫生的說法和安惠所先生的仁慈之後,波洛才小心地繼續把談話帶入第二點。 「我想,你沒單獨留在那幢小別墅里是明智之舉。」 「我沒有辦法,潘達禮爾先生,我真的沒有辦法。」 「當然。據我的了解,提莫西.亞伯尼瑟夫婦要來這裡時,你也不敢單獨留在他們的房子里,是吧?」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一臉愧疚。 「這讓我慚愧死了,真是愚蠢。只是因為我的一種恐慌--我真的不知道是為什麼?」 「但是當然聽到的人會知道為什麼。你剛剛才從醫院出來,差點被人毒死……」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聽到這裡嘆了一口氣,同時說她簡直是想不透,為什麼會有人想毒害她? 「但是顯然,我的好女士,因為這個罪犯,這個殺手,認為你知道某些可能導致他被警方逮捕的事。」 「但是我能知道什麼?某個可怕的流浪漢,或是半瘋狂的東西。」 「如果是個流浪漢,在我看來是不可能--」 「噢請不要再說了,潘達禮爾先生--」紀爾克莉斯特小姐突然變得非常煩亂不安。「不要暗示這種事,我不要相信。」 「你不要相信什麼?」 「不要相信不是--我的意思是--是--」 她停了下來,自己也搞不懂想說些什麼。 「然而,」波洛精明地說,「你的確相信。」 「噢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但是我認為你相信。所以你才感到恐懼……你現在仍然感到恐懼,不是嗎?」 「噢不,我來這裡後就不會了。這麼多人,而且氣氛這麼美好。噢不,在這裡似乎一切都沒問題了。」 「在我看來--你得原諒我的好奇--我是個老人,有點不中用了,我大部分時間都花在思考讓我感興趣的事物上--在我看來,好像在史坦斯菲爾德農場一定發生了什麼事,讓你潛在的恐懼感凸現出來。時下的醫生知道我們潛意識裡面的活動。」 「是的,是的--我知道他們這樣說過。」 「而且我認為可能是某一件具體的小事情,也許是相當無關的某一件事物,我們姑且稱之為導火線,把你潛意識裡的恐懼感引爆了出來。」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似乎急於接受他的這種說法。 「我相信你說對了,」她說。 「那麼,你想想,這--呃--無關的事件是什麼?」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想了一會兒,然後出乎意料地說: 「我想,你知道,潘達禮爾先生,是那個修女。」 波洛正想繼續循線追問下去,蘇珊和她先生走了進來,海倫緊隨在後。 「一個修女,」波洛想著……「我到底在什麼地方也聽過有人提起一個修女?」 他決定晚上找個時間跟她談談修女的事。 (19) 一家人都很禮遇潘達禮爾先生,聯合國老年難民救助中心的代表。他真是選對了這個偽裝的身份。每個人都理所當然地相信他--甚至裝作對聯合國老年難民救助中心十分了解!人類是多麼地不願承認自己的無知!唯一例外的是羅莎蒙,她懷疑地問他:「那是什麼?我怎麼從沒聽說過。」幸好當時並沒有其他人在場。波洛對這個機構解說得好像羅莎蒙應該感到羞愧,因為只有她對這個遍及世界各地的聞名機構一無所知。然而羅莎蒙只是含糊地說:「噢!又是到處都是難民。我對難民厭倦透了。」這代表了很多人的發言,這些人都太過於墨守陳規,以致於不敢如此坦白地表示出自己心裡真正的想法。 潘達禮爾先生就這樣被大家所接受--把他當作一個討厭的人,也是一個不足取的人物。他變成了一件外國裝飾品。一般共同的看法是,海倫應該避免讓他在這個特別的周末出現,但是既然他已經在這裡了,他們也只好盡量坦然處之。所幸這個奇怪的小外國人似乎並不太懂英語。他經常聽不懂你對他說的話,而當大家偶爾一起開口時,他就更有如墜入五里霧中一樣茫然。他好像只對難民和戰後的情況感興趣,而他的英語字彙也只涵蓋那些主題。一般的談話閑聊似乎令他大惑不解。在或多或少為大家所遺忘的情況下,赫邱里.波洛躺回椅背上,啜飲著他的咖啡,同時觀察著,有如一隻貓在觀察著一群吱吱喳喳,跳來跳去的小鳥。這隻貓還沒有準備好躍起突擊。 在屋子裡仔細徘徊檢視了二十四個小時之後,理查.亞伯尼瑟的繼承人已準備好說出他們各人中意的東西,而且,必要時,要為它們爭戰到底。 剛開始的談話主題是盛放他們剛剛吃過的一道甜點的一套史波德瓷盤。 「我不覺得我還有多久可活,」提莫西有點傷感地說。「而摩迪和我又沒有孩子。要一些無用的東西對我們來說是不值得的負擔。但是為了感情上的緣故,我想要那套老甜點餐盤。它們讓我想起了老日子。當然,它們已經過時了,而且我知道甜點餐盤如今很不值錢--但是我還是要。有了它們我就相當滿足了--也許我還要白色閨房裡的那座衣櫥。」 「你晚了一步,舅舅,」喬治漫不經心、愉快地說。「我今天早上已經跟海倫說過我要那套史波德甜點餐盤。」 提莫西臉色發紫。 「跟海倫說過--跟海倫說過?你什麼意思?根本都還沒有成定案。而你又還沒有成家,你要甜點餐盤幹什麼?」 「老實說,我在收集史波德瓷器。而這又是一套很精細的代表作品。不過你要的那座衣櫥沒問題,舅舅,我不會要它。」 提莫西不提那座衣櫥。 「你給我聽著,小喬治。你不要在那裡『不過』『不過』的,跟我來這一套。我年紀比你大--而且我是理查唯一在世的弟弟。那套甜點餐盤是我的。」 「為什麼你不幹脆要那套德瑞斯登的好了,舅舅?非常好的一套,而且我相信它也同樣能滿足你的懷舊之情。無論如何,那套史波德是我的。誰先挑的就是誰的。」 「荒謬--沒有這種事!」提莫西口沫飛濺地說。 摩迪厲聲說: 「請不要惹你舅舅生氣,喬治,這對他非常不好。當然他想要那套史波德就可以帶走!他有優先選擇權,你們年輕人應該讓一讓。他是理查的弟弟,如同他所說的,而你只是個外甥而已。」 「而且我可以告訴你,年輕人,」提莫西怒火上升。「如果理查立下了恰當的遺囑,這個地方所有東西的處置權都應該操在我的手裡。所有的財產都應該這樣,如果不是這樣,我只能懷疑這是不良影響。是的--重複一遍--不良影響。」 「不成體統的遺囑,」他說。「荒謬可笑!」 他躺回到椅背上,一隻手擱在心臟的部位,呻吟著: 「這對我非常不好。但願我能--喝一點白蘭地。」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急忙去拿,回來時手上端著一小杯「補藥」。 「拿來了,亞伯尼瑟先生。請--請不要激動。你確信不要上樓回床上躺著?」 「不要傻了,」提莫西一口吞下白蘭地。「上床?我打算維護我的權益。」 「真是的,喬治,你讓我感到驚訝,」摩迪說:「你舅舅說的完全是實話。他的意願優先。如果他想要那套史波德甜點瓷盤,那麼便是他的!」 「不管怎麼樣,真叫人不忍卒睹。」蘇珊說。 「閉上你的嘴,蘇珊。」提莫西說。 坐在蘇珊一旁的瘦弱年輕人抬起頭來,以比他平時更震顫的聲音說: 「不要那樣對我太太講話!」 他半站起身子。 蘇珊很快地說:「沒有關係,葛瑞格。我不介意。」 「但是我介意。」 海倫說:「我想你能謙恭一點,喬治,把那套甜點瓷盤讓給你舅舅。」 提莫西氣得口沫飛濺說:「沒什麼讓不讓的!」 但是喬治微向海倫一鞠躬說,「你的心愿就是法律,海倫舅媽。我放棄我的要求。」 「不管怎麼說,你並不真的想要它們,不是嗎?」海倫說。 他以銳利的眼光看了她一眼,然後露齒一笑說: 「海倫舅媽,你的毛病是,你太精明了!你知道的比你想知道的多。不要擔心,提莫西舅舅,那套史波德是你的。我只是鬧著玩玩而已。」 「玩玩,真是的。」摩迪.亞伯尼瑟憤慨地說。「你舅舅可能因此而心臟病突發!」 「你別信他那一套,」喬治快活地說,「提莫西舅舅可能比我們所有的人都活得更久。他是所謂的病人多長命。」 提莫西兇惡地趨身向前。 「我不懷疑,」他說,「理查會對你感到失望。」 「這是什麼意思!」喬治的幽默感一下子全不見了。 「你在莫提墨死後來這裡,期望取代他的地位--期望理查會立你為他的繼承人,不是嗎?但是我可憐的哥哥很快便看透了你。他知道如果他的錢由你來控制會流到什麼地方去。我倒很驚訝他還留給你一部分財產。他知道這些財產的下場。賽馬、賭博,蒙地卡羅、外國娛樂場。也許比這些更糟的地方也說不定。他懷疑你不正直,不是嗎?」 喬治鼻翼兩旁各出現一道白色的凹痕,平靜地說: 「你不覺得你還是講話小心一點的好嗎?」 「我身體不適沒來參加葬禮,」提莫西緩緩地說,「不過摩迪告訴過我柯娜所說的話。柯娜一向就是個傻瓜--但是可能她言之有物!如果真是這樣,我知道我會懷疑誰--」 「提莫西!」摩迪站起來,平靜、穩固,有如一座巨塔。「你今晚很辛苦了。你必須考慮到你的健康。你不能再病倒了。跟我來。你得吃顆鎮靜劑上床了。海倫,提莫西和我就拿那套史波德甜點瓷盤和那座衣櫥作為留念。沒有人反對吧,我希望?」 她的目光掃射周圍的人,沒有人開口,她一手攙住提莫西的手肘,大踏步地邁出房去,揮開站在門口的紀爾克莉斯特小姐。 他們離去後,喬治打破了沉默。 「不可輕視的女人!」他說,「這正是摩迪舅媽的寫照。我可不敢擋她的路。」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有點不自在地再度坐下來,喃喃地說道: 「亞伯尼瑟太太一向都那麼仁慈。」 這句話有點自討沒趣,沒人答腔。 麥克.雪安突然大笑說:「你們知道,我覺得這一切十分有趣!活生生的一出『范賽遺產』。對了,羅莎蒙和我想要客廳里的那張孔雀石桌。」 「噢,不好,」蘇珊叫了起來,「我要那個。」 「又來了,」喬治眼睛望向天花板說。 「哦,我們不必為這個傷和氣,」蘇珊說。「我要那張桌子的理由是為了我的美容院。只是增添一點特色--我會在上面擺一大束蠟制花。那看起來會好極了。蠟制花很容易找到,不過綠色的孔雀石桌可就不那麼普遍了。」 「可是,親愛的,」羅莎蒙說,「那正是我們要它的原因。為了一出新戲,如同你所說的,作為一個特色--那麼具有時代色彩。而且不管是擺上蠟制花或是蜂鳥,都配合得恰到好處。」 「我懂你的意思,羅莎蒙,」蘇珊說。「但是我不覺得你的理由有我的充分。你可以輕易地在舞台上用一張上過漆的孔雀石桌--看起來就跟真的一樣。但是我的美容沙龍就得用真的孔雀石桌。」 「好了,女士們,」喬治說,「來個君子協定怎麼樣?為什麼不拋銅幣,或是比紙牌大小來決定?這跟那桌子的時代作風相當吻合。」蘇珊和善地微微一笑。 「羅莎蒙和我明天再討論一下,」她說。 她似乎如同往常一般,相當有自信。喬治滿有興味地看看她的臉再看看羅莎蒙的臉。羅莎蒙臉上有種模糊,相當遙不可及的表情。 「你支持誰,海倫舅媽?」他問道,「我敢說是旗鼓相當。蘇珊有決心,但是羅莎蒙專心得令人嘆為觀止。」 「也許不用擺蜂鳥,」羅莎蒙說。「那些中國花瓶拿一個來當電燈座,配上金黃色的燈罩一定很可愛。」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急急打圓場。 「這屋子裡到處都是非常漂亮的東西,」她說。「我相信那張綠桌放在你的新房裡一定很好看,班克斯太太。我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桌子。這一定值很多錢。」 「當然,會從我那份遺產中扣除,」蘇珊說。 「對不起--我的意思不是--」紀爾克莉斯特小姐一臉狼狽相。 「可以從『我們』那份中扣除,」麥克說。「加上蠟制花。」 「它們擺在那張桌上很配稱,」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喃喃說道。「真的很藝術,非常好看。」 可是沒有人理會紀爾克莉斯特小姐的好心意。 葛瑞格再度以他那高度緊張的聲音說: 「蘇珊要那張桌子。」 這句話引起了一陣不安的騷動,好像葛瑞格用他的話,一下子就改變了原來氣氛。 海倫連忙說: 「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喬治?除了那套史波德瓷盤之外。」 喬治露齒一笑,原先的緊張氣氛鬆弛了下來。 「逗弄老提莫西實在有點叫人感到慚愧,」他說。「但是他實在有點叫人不敢相信。他被寵壞了,凡事予取予求,長久下來,都成了不良習慣了。」 「你得遷就一下病人,柯羅斯菲爾德先生,」紀爾克莉斯特小姐說。 「我看他紅光滿面,根本沒什麼病,只不過是個老臆想症患者而已,」喬治說。 「當然,」蘇珊同意說。「我不相信他有任何毛病,你相信嗎,羅莎蒙?」 「什麼?」 「提莫西伯伯沒有任何毛病。」 「沒有--沒有,我不這麼認為。」羅莎蒙含糊其辭。她道歉說。「對不起,我正在想什麼樣的燈光配得上那張桌子。」 「你們知道了吧?」喬治說。「一個一心一意的女人。你太太是個危險的女人,麥克,我希望你了解這一點。」 「我了解,」麥克有點嚴肅地說。 喬治興高采烈地繼續說下去。 「桌子爭奪戰!明天待續--君子之爭--但各人意志堅強。我們大家都應該各自加入陣營。我支持這麼甜美、表面上看起來柔順其實卻不然的羅莎蒙。丈夫理所當然是支持他們的太太。紀爾克莉斯特小姐?顯然是站在蘇珊那一邊。」 「噢,真是的,柯羅斯菲爾德先生,我可不敢--」 「海倫舅媽呢?」喬治不理會紀爾克莉斯特小姐,繼續說。「你是關鍵性的一票。噢,呃--我忘了。潘達禮爾先生呢?」 「對不起,你說什麼?」赫邱里.波洛一頭霧水。 喬治考慮要不要向他解說,不過決定還是不要的好。這可憐的老頭子一個字都聽不懂。他說:「沒什麼,只是個家庭玩笑。」 「是的,是的,我明白。」波洛和氣地微微一笑。 「這麼一來你有決定性的一票,海倫舅媽。你站在誰那一邊?」 海倫微微一笑。 「也許我自己想要,喬治。」 她巧妙地轉換話題,面向她的外國客人說: 「恐怕你覺得無聊把,潘達禮爾先生?」 「一點也不,夫人。我覺得很榮幸能加入你們的家居生活--」他一鞠躬說。「我想說--我不太能表達我的意思--遺憾這幢房子得從你們手裡交給外國人士。這,無疑的--是一大遺憾。」 「不,真的,我們一點也不感到遺憾,」蘇珊說。 「你很和氣,太太。讓我告訴你們,這個地方非常適合我那些飽受迫害的老年人,這麼平靜的避風港!我請你們記住這句話,當你遭受冷酷的打擊時。我聽說也有一所學校想來這裡--不是正規的學校,是女修道院--由女信徒經營的--我想你們是稱之為『修女』吧?也許你們比較喜歡賣給她們?」 「一點也不,」喬治說。 「聖瑪麗愛心基金會,」波洛繼續說。「幸好由於一位善心人士的幫忙,我們出的價錢才能高出她們一點點。」他面對紀爾克莉斯特小姐說。「我想,你不喜歡修女吧?」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臉紅了起來,一付尷尬相。 「噢,真是的,潘達禮爾先生,你不該--我是說,這無關人身攻擊。但是我從不認為像她們那樣離群索居是對的--我是說,沒有必要這樣,而且這樣未免太自私了。當然我指的不是教書的那些,或是那些替窮人家做事的--因為我相信她們是徹底犧牲自己的人,而且做很多善事。」 「我簡直無法想像有人會想當修女,」蘇珊說。 「他們非常優雅,」羅莎蒙說。「你們記得--去年他們重演『奇蹟』時,蘇妮亞.威爾斯看起來美得迷死人了,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 「我想不透的是,」喬治說,「為什麼要穿上那種中世紀的服裝上帝才會高興。因為,畢竟修女的服裝就是那樣的。完全不衛生、不方便又不切實際。」 「而且使得她們每個人看來都那麼相似,不是嗎?」紀爾克莉斯特小姐說。「聽來好笑,你們知道,但是我在亞伯尼瑟先生家時,有個修女去募捐,害我嚇了一大跳。我以為她跟那天在里契特.聖瑪麗的那個修女是同一個人。你們知道,我幾乎以為她好像一直在跟著我!」 「我以為修女募捐時一向都是兩個人一道,」喬治說。「是有一本偵探小說曾經這樣說過吧?」 「那次只有一個,」紀爾克莉斯特小姐說。「也許是她們不得不節約人力把,」她含糊地又說。「不管怎麼說,那不可能是同一個修女,因為另外一個是為了一架風琴募捐,要捐給聖--巴斯巴斯,我想--而這個是為不同的機構募捐--跟孩子有關。」 「但是她們兩個有相同的特徵是吧?」赫邱里.波洛問道。他的語氣顯得很感興趣。紀爾克莉斯特小姐轉向他。 「我想一定是像你所說的……她的唇上--好像長有鬍鬚一樣。我想,你知道,一定是這樣才引起我的警覺--我當時心情有點緊張,而且想起了戰時的一些故事,有關一些修女,其實是第五縱隊的人裝的,從天而降。當然我這樣想實在很傻。我後來也知道是我自己想像力太豐富了。」 「修女是很好的偽裝,」蘇珊若有所思地說。「可以連你的腳一起掩飾起來。」 「事實上是,」喬治說,「人很少真正仔細地看別人。所以在法庭上每個見證人的說法都不太相同,讓人感到驚訝。一個人經常被描述為高--矮;瘦--胖;白--黑;穿著深色--淺色的衣服;依此類推。只有一個見證人是可靠的,但是你得自己好好判斷是哪一個。」 「另外一件奇怪的事,」蘇珊說,「是你有時候看到鏡子里的自己,卻出乎意料地不知道鏡子里的那個人是誰。只是覺得看起來面熟,然後你對自己說,『這個人我很熟……』然後才突然了解那根本就是你自己!」 喬治說: 「更難的是你是否真正看到你自己--而不是鏡中的影像。」 「為什麼?」羅莎蒙一臉迷惑地問。 「因為,難道你不明白,沒有人曾經看過自己--像別人看他時的樣子。她們總是看到鏡子里的自己--也就是說--一個左右顛倒的影像。」 「可是那看起來有什麼不同嗎?」 「噢,有的,」蘇珊迅即說。「一定有。因為人的臉左右兩邊不同。他們的兩道眉毛不同,他們的嘴有一邊向上翹,而他們的鼻子並不真的那麼直。你可以用一隻鉛筆看出來--誰有鉛筆?」 有人遞給她一支鉛筆,她們就地試驗,把鉛筆平行放在鼻樑兩側,看到那可笑的不同角度不禁失聲大笑。 現在氣氛輕鬆了很多。每個人的心情都不錯。他們不再是聚集在一起瓜分理查.亞伯尼瑟財產的繼承人。他們是一群聚集在鄉間度周末的快樂、正常的人們。 只有海倫.亞伯尼瑟保持緘默,心不在焉。 赫邱里.波洛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向他的女主人禮貌地道了聲晚安。 「還有,太太,我最好也趁此道別。我要塔的火車明天上午九點開,很早,所以我趁現在向你道別,謝謝你的款待。房子交接的日期--我們會跟安惠所先生接洽。當然,要看你什麼時候方便。」 「看你喜歡什麼時候都可以,潘達禮爾先生。我--我來這裡的目的都已達成了。」 「你要回你在塞普路斯的別墅去?」 「是的。」海倫.亞伯尼瑟的雙唇浮現一絲笑意。 波洛說: 「你高興,是。你不遺憾?」 「遺憾離開英格蘭?或是你指的是離開這裡?」 「我是說--離開這裡?」 「不--不。眷戀過去是沒有好處的,不是嗎?人們必須把過去拋諸腦後。」 「如果做得到的話。」波洛眨眨眼,笑著以抱歉的眼光環顧周圍一張張彬彬有禮的臉孔。 「有時候,過去的並不願成為過去,不願被遺忘,不是嗎?它還纏繞著你--它說『我跟你還沒個完』。」 蘇珊有點不信地笑了起來。波洛說: 「我是說真的--是的。」 「你的意思是說,」麥克說,「你那些難民來這裡是沒有辦法完全忘掉他們過去的苦難?」 「我並不是指我的難民。」 「他指的是我們,親愛的,」羅莎蒙說,「指的是理查舅舅、柯娜姨媽和斧頭,所有那些事。」 她轉向波洛。 「不是嗎?」 波洛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她,然後她說: 「為什麼你這樣認為,太太?」 「因為你是個偵探,不是嗎?這就是你來這裡的原因,聯合國老年難民救助中心,或管你說的是什麼,根本就是一派胡言,不是嗎?」 (20) 此話一出,引起了一陣非常緊張的局面。雖然波洛的眼光仍然停留在羅莎蒙可愛、平靜的臉上,但是他感覺到這種緊張的存在。 他微微欠身說,「你很有洞察力,太太。」 「不見得,」羅莎蒙說。「有一次在一家餐廳里,有人指出你來給我看,我記得。」 「可是你一直沒有提起--直到現在?」 「我想不要提起會比較有趣,」羅莎蒙說。 麥克勉強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說: 「我的--好女孩。」 波洛目光移向他。 麥克在生氣,生氣而且--掛慮? 波洛的目光緩緩地掃視所有的臉孔,蘇珊的臉,氣憤、警覺;葛瑞格,死沉、封閉;紀爾克莉斯特小姐,一臉傻相,嘴巴大張;喬治,機警;海倫,緊張、恐慌…… 在這種情況下,這些表情是正常的。他真希望他能早一秒鐘看到他們的臉,在「偵探」一語吐自羅莎蒙的口中時,現在,當然是不太一樣了…… 他挺起胸膛向他們一鞠躬。他的英語不再那麼帶有外國腔調。 「不錯,」他說。「我是個偵探。」 喬治.柯羅斯菲爾德的鼻翼再度出現兩道白凹痕說: 「誰派你來的?」 「我受人之託調查理查.亞伯尼瑟的死亡情況。」 「受誰之託?」 「就目前來說,這跟你無關。但是你們如果能確信理查.亞伯尼瑟不容置疑的是自然死亡,那就皆大歡喜了,你們能嗎?」 「他當然是自然死亡。誰說不是?」 「柯娜.藍斯貴尼特說的。而且柯娜.藍斯貴尼特她自己也死了。」 一股微微不安的氣息,就像一陣邪惡的微風,滿室吹動。 「她在這裡說的--在這個房間里,」蘇珊說。「但是我並不真的認為--」 「是嗎,蘇珊?」喬治.柯羅斯菲爾德以譏諷的眼光看著她。「何必再假裝?你騙不過潘達禮爾先生的吧?」 「我們都以為他真的是潘達禮爾先生--」羅莎蒙說。「其實他的名字是赫邱里什麼的。」 「赫邱里.波洛--隨時候教。」 波洛一鞠躬。 沒有人意會到這個名字的分量,也沒有人為之感到震驚。他的名字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 他們並沒有像聽到「偵探」兩個字時那樣警覺。 「我可以問你有了什麼結論嗎?」喬治問。 「他才不會告訴你,親愛的,」羅莎蒙說。「即使他告訴你,他也不會說實話。」 似乎只有她一個人覺得有趣。 赫邱里.波洛深思地注視著她。 那天晚上,赫邱里.波洛並沒有睡好。他覺得心神不寧,而他不太確定為什麼他會心神不寧。無從捉摸的片斷談話、各種眼神、奇特的舉動--一切似乎都在寂靜的夜裡包含著呼之欲出的意義,惹得人心裡痒痒的。他已踏上睡神的台階,但是睡神就是不肯寵召他。就在他昏昏欲睡之時,腦海里突然閃現出一個念頭,把他喚醒。油漆--提莫西和油漆。油畫--油畫的味道--跟安惠所先生有關。油畫和柯娜。柯娜的畫--風景卡畫……柯娜的畫有欺世之嫌……不,回到安惠所先生身上--安惠所先生說過的話--或是藍斯坎伯?理查.亞伯尼瑟死的那天有個修女出現。一個有鬍鬚的修女。史坦斯菲爾德農場出現過一個修女--還有里契特.聖瑪麗。太多修女了!羅莎蒙在舞台上扮演修女迷死人了。羅莎蒙--說他是個偵探--她說這話時每個人都凝視著她。柯娜那天說出「可是他是被謀殺的,不是嗎?」對,他們一定也是這樣盯著她看。當時海倫.亞伯尼瑟覺得不對勁的是什麼?海倫.亞伯尼瑟--把一切拋諸腦後--到塞普路斯去……海倫.亞伯尼瑟手中的蠟花掉落在地上,當他說--他說什麼?他不太記得…… 然後他睡著了,他睡著了而且作起夢來…… 他夢見那張綠孔雀石桌。桌上是玻璃罩著的蠟花--只是整個塗上了一層厚厚的深紅色油彩,漆成血紅色。他聞得到油彩的味道,提莫西呻吟著,說著「我快死了--快死了……完了。」而摩迪站立一旁,高大健壯,手中拿著一把巨刃,隨著他說「是的,完了……」完了--靈床,燃著蠟燭,一個修女在禱告。如果他能看清這個修女的臉,他就知道…… 赫邱里.玻璃醒了過來--他真的知道了! 是的,是結束了…… 雖然路途還遙遠。 他理了一下自己雜亂的思緒。 安惠所先生,油彩的味道,提莫西的家,一定有什麼--或可能有什麼在他家……蠟花……海倫……破碎的玻璃罩…… 海倫.亞伯尼瑟,在她房間里,準備上床。她正在思考。 她坐在梳妝台前,望著鏡中的自己,視而不見。 她被迫讓赫邱里.波洛來這幢房子里。她並不想要他來。但是安惠所先生讓她難以拒絕。如今事情已經公開了。不可能讓理查.亞伯尼瑟在墳墓里安息。這一切都由柯娜那句話開始…… 葬禮完後那一天……她懷疑,他們是什麼表情?他們以什麼表情看著柯娜?她自己又是什麼表情? 喬治是怎麼說的?關於一個人自己看自己? 像別人看我們一樣地看我們自己……像別人看我們一樣。 她投射在鏡子上的眼光突然專註了起來。她在看自己--但是並不是真的自己--不像別人看她--不像柯娜那天眼中的她。 她的右--不,她的左眉弧度比右眉高一點。嘴巴呢?嘴巴的曲線是左右對稱的。如果她能看見別人眼中的自己,她當然看到的會跟這鏡中的影像沒什麼大不同。不像柯娜。 柯娜--那一幕清晰地浮現在她眼前…… 柯娜,在葬禮那天,她的頭傾向一邊--發出那個問題--看著海倫…… 突然,海倫雙手掩面。「這沒有道理……這不可能有道理……」 安惠所小姐被電話鈴聲從美夢中吵醒,她正夢見在跟瑪麗皇后玩紙牌。 她想要不理會--但是電話鈴聲響個不停。她睡眼惺松地抬起頭看看床頭的手錶。差五分鐘七點--到底誰會在這種時候打電話來?一定是打錯了。 電話鈴聲仍然令人心煩氣躁地響個不停。安惠所小姐嘆了一口氣,抓起一件外袍披上,走進客廳。 「這裡是肯辛敦675498,」她抓起話筒沒好氣地說。 「我是亞伯尼瑟太太。里奧.亞伯尼瑟太太。我可以跟安惠所先生講話嗎?」 「噢,你早,亞伯尼瑟太太。」一句「你早」說得並不真誠。「我是安惠所小姐,我哥哥恐怕還在睡覺。我自己本來也還在睡覺。」 「真是抱歉,」海倫被迫致歉。「但是我必須馬上跟令兄講話,很重要的事。」 「晚一點不行嗎?」 「恐怕不行。」 「噢,那麼,好吧。」 安惠所小姐語氣尖酸。 她敲敲她哥哥的房門,走了進去。 「又是那些亞伯尼瑟的人!」她憤憤地說。 「呃,亞伯尼瑟?」 「里奧.亞伯尼瑟太太。一大早七點還不到就打電話來!真是的!」 「是里奧太太?天啊,真是不尋常,我的外袍呢?啊,謝謝你。」 不久他對著話筒說: 「我是安惠所。是你嗎,海倫?」 「是的,非常抱歉吵醒了你。但是你曾經說過如果我想起來葬禮那天柯娜暗示理查是被人謀害時,我覺得不對勁的是什麼時就立刻打電話給你。」 「啊!你想起來了?」 海倫以疑惑的語氣說: 「是的,但是這沒道理。」 「你必須說出來讓我自己來判斷。是不是你注意到某一個人有什麼不對勁?」 「是的。」 「告訴我。」 「似乎沒道理。」海倫以抱歉的語氣說。「但是我相當確定。我昨天晚上照鏡子時想起來的。噢……」 這聲略帶驚嚇的半叫喊聲之後,接著古怪地傳來--一記悶重的聲響,安惠所先生想不通是什麼聲響-- 他緊急地說: 「喂--喂--你在聽嗎?海倫,你在聽嗎?……海倫…… (21) 安惠所先生費盡了工夫,跟交換台磨了一個小時後,終於接通了電話,找到了赫邱里.波洛聽電話。 「謝天謝地!」安惠所先生情緒的激昂是可以諒解的。「交換台好像費盡了工夫才接通這個電話。」 「這沒什麼好驚訝的。聽筒沒有掛上。」 波洛語氣中的陰森意味傳到了聽者的耳中。 安惠所先生敏銳地說: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是的。女傭大約二十分鐘以前發現里奧.亞伯尼瑟太太躺在書房的電話分機旁。她昏迷不醒,嚴重腦震蕩。」 「你的意思是她的頭部受擊?」 「我想是這樣。有可能是她跌倒頭部撞到大理石門擋,但是我不這麼認為,而且醫生也不這麼認為。」 「她那時正在跟我通電話。我就奇怪怎麼電話突然就斷了。」 「原來她是在跟你通電話。她說了些什麼?」 「不久以前她跟我提起過,在柯娜.藍斯貴尼特暗示她哥哥是被人謀害時,她自己有種某個地方不對勁--古怪--的感覺,她說不上來是什麼--她想不起來為什麼會有這種印象。」 「而突然之間,她想起來了。」 「是的。」 「而且打電話告訴你。」 「是的。」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安惠所先生暴躁地說。「她正要告訴我,電話卻中斷了。」 「她說了些什麼?」 「都是些無關緊要的。」 「對不起,我的朋友,但是這該由我來判斷,不是你。她到底說了些什麼?」 「她提醒我說,我要她一旦想起她覺得古怪的是什麼時立刻告訴我。她說她想起來了--不過說那『沒有道理』。」 「我問她是不是跟那天在場的某一個人有關,她說,是的,是跟某一個人有關。她說她是在照鏡子時想起來的--」 「再來呢?」 「就這些了。」 「她沒有暗示--是那一個人?」 「如果她告訴了我,我不會不告訴你,」安惠所先生尖酸地說。 「我向你道歉,我的朋友。當然你會告訴我的。」 安惠所先生說: 「我們只有等她神志清醒之後才能知道了。」 波洛沉重地說: 「那可能得很長的一段時間。也許--永遠不會清醒。」 「有這麼嚴重?」安惠所先生的聲音有點顫抖。 「是的,是有這麼嚴重。」 「但是--那很可怕,波洛。」 「是的,是很可怕。這也正是我們等不得的原因!因為這顯示出,我們得對付的這個人,如果不是心狠手辣到了極點,就是非常惶恐,反正不管是怎麼樣,我們都不能再等下去了。」 「但是你先聽我說,波洛,海倫怎麼辦?我感到擔憂。你確信她在恩德比安全嗎?」 「不,不安全。所以她現在人不在恩德比。救護車已經來把她接到一家療養院去了,由特別護士照顧她,不允許任何一個人見她,不管是家人或其他任何人。」 安惠所先生嘆了一口氣。 「你讓我放心了不少。她本來可能危機重重。」 「當然她本來是危機重重!」 安惠所先生深受感動地說: 「我非常敬重海倫.亞伯尼瑟,一向都是如此。一個非常不凡的女人。她的生活或有些--我該怎麼說?--秘而不宣的事?」 「啊?有秘而不宣的事?」 「我一直都這樣想。」 「因此才會有別墅在塞普路斯。是的,這說明了很多……」 「我不希望你開始想--」 「你沒有辦法阻止我想。不過,現在我有一件小小的任務要交給你,等一下。」 暫停了一下,然後波洛的聲音再度傳來。 「我得確定一下沒有人在偷聽。還好。現在我們來說我要你去做的事。你必須準備一下遠行。」 「遠行?」安惠所先生聽起來有點恐慌。「哦,我明白了--你要我到恩德比來?」 「完全不是。這裡由我負責。不,你不用跑這麼遠。你的旅程不會離倫敦太遠。你到貝瑞.聖艾德蒙去--(我的天!你們英國的城鎮名可真是的!)到了那邊後,租一部車到福迪克屋去,那是一家精神病院。找到潘瑞斯醫生,向他詳細調查一個最近出院的病人。」 「什麼病人?不管怎麼說,當然--」 波洛打斷他的話說: 「這個病人的名字是葛瑞格.班克斯。查查看他是因為那一種精神病而接受治療的。」 「你是說葛瑞格.班克斯精神不正常?」 「噓--說話小心,好了--我還沒有吃早餐,我想你也還沒吃吧?」 「還沒有。我太急躁--」 「我知道。那麼,我請你,好好吃頓早餐,鎮靜一下。十二點有一班不錯的火車到貝瑞.聖艾德蒙。如果我還有什麼消息,在你出發之前會打電話告訴你。」 「你自己多小心,波洛,」安惠所先生有點擔心地說。 「啊,對了!我,我可不想被人用大理石門擋敲我的頭。你可以放心,我會小心預防的。好了--暫時--再見了。」 波洛聽到對方掛斷的聲響,然後他聽到非常細微的第二聲「咔嚓」聲--兀自微微一笑。有人在大廳里放下聽筒。 他走出去到大廳。沒有人在那裡。他躡手躡腳地走向樓梯下面的壁櫥。這時藍斯坎伯端著一盤土司麵包和一隻咖啡銀壺走出來,看到波洛從壁櫥那邊冒出來,有點感到驚訝。 「早餐已經準備好在餐廳里,先生,」他說。 波洛深思地審視著他。 這位老主僕臉色蒼白而且驚懼。 「勇敢一點,」波洛拍拍他的肩膀說。「一切都會好轉的。端杯咖啡到我卧房去不會太麻煩你吧?」 「當然不會,先生。我會叫珍妮送上去,先生。」 赫邱里.波洛爬上樓梯,藍斯坎伯不以為然地看著他的背影。波洛穿著一件怪異的絲袍,上面都是三角形、四角形的圖案。 「外國人!」藍斯坎伯憤憤地想。「外國人在這幢房子里!而里奧太太腦震蕩!我真不知道再下去會怎麼樣。自從理查先生去世之後,一切都改變了。」 赫邱里.波洛從珍妮手中接過咖啡時,已經換好了衣服。他的同情話語頗得珍妮之心,因為他強調她發現里奧太太時,一定受到不少驚嚇。 「是的,你說的沒錯,先生,我永遠不會忘記當我打開書房的門看到里奧太太躺在那裡時的感受。她躺在那裡--我趕快過去。發現她沒有死。她一定是站在那裡講電話時昏倒了--想不到她竟然一大早就起來了!我從沒見過她這麼早起過。」 「想不到,是的!」他隨意加上一句:「我想,那時還沒有其他人起來吧?」 「老實說,先生,提莫西太太那時已經起床。她一向就早起--經常在早餐之前出去散步。」 「她是屬於早起的一代,」波洛點點頭說。「現在的年輕人--他們不會那麼早起床吧?」 「不會,你說的對,先生,我端茶去給他們,一個個都還在呼呼大睡--而我自己已經去得晚了,受了驚,找醫生來,又得自己先喝一杯鎮定一下自己,耽誤了不少時間。」 她離去。波洛回想她所說的話。 「摩迪.亞伯尼瑟已經起床了,而年輕的一代都還在床上--可是這並表示什麼,波洛心想。任何人都可能聽到海倫開門的聲音,而跟隨她去偷聽--然後回床去假裝呼呼大睡。」 「但是如果我推斷的沒錯,」波洛心想。「而且終究我推斷正確是很自然的事--這是我的習慣!--那麼,沒有必要探究誰在這裡誰在那裡。首先,我必須為我的推論找出證據。然後--我發表一下小小的演說。然後坐下來,看看會發生什麼……」 珍妮一離開房間,波洛便把一杯咖啡喝光,穿上大衣,戴上帽子,離開他的房間,敏捷地跳下後面的樓梯,從側門出去。他輕快地走了四分之一英里路,到電訊局去打長途電話。不久他便再度跟安惠所先生通話。 「是的,又是我!不用理會我原先交付給你的任務。那是假的!那時有人在竊聽。現在,我的朋友,談談真正的任務。你必須,如同我原先說的,搭火車,但不是到貝瑞.聖艾德蒙去。我要你到提莫西.亞伯尼瑟家去。」 「可是提莫西和摩迪現在人在恩德比。」 「不錯。他家沒有人,除了一個叫瓊斯的婦人,他花了不少錢勸說她留下來幫他們看家。我要你做的是,到那裡去拿樣東西!」 「我的好波洛!我可真的沒辦法降格當起小偷來!」 「不會是要你去偷。你跟認識你的瓊斯說,亞伯尼瑟夫婦要你去幫他們拿樣東西到倫敦,她不會起疑心。」 「是的,也許不會。不過我不喜歡這樣做。」安惠所先生以非常不情願的語氣說。「為什麼你不能自己去拿。」 「因為,我的朋友,我是個陌生的外國人,瓊斯太太見到我會立刻起疑,難題就產生了!對你,她就不會了。」 「是的,是的--我明白。但是提莫西和摩迪知道了會怎麼想?我認識他們已經四十多年了。」 「你也認識理查.亞伯尼瑟四十多年了!而且你打從柯娜.藍斯貴尼特還是個小女孩開始就認識她了!」 安惠所先生以「壯士斷腕」的語氣說: 「你確定這真的有必要,波洛?」 「這像戰時海報上的問題一樣,『你的征途真的有必要嗎?』我告訴你,有必要。非常必要!」 「那麼你要我去拿的是什麼東西?」 波洛告訴了他。 「不過,說真的,波洛,我不明白--」 「你沒有必要明白。要明白的人是我。」 「那麼你要我拿那樣鬼東西幹什麼?」 「你把它帶到倫敦,送到榆園一個地方去,如果你手上有筆,把地址記下來。」 安惠所先生用筆記下地址之後,仍舊以「壯烈犧牲」的口吻說: 「我希望你知道你在幹什麼,波洛?」 他的語氣帶著十分懷疑的意味--但是波洛的回答斬釘截鐵。 「當然我知道我在幹什麼。我們將直搗黃龍了。」 安惠所先生嘆了一口氣。 「要是我們猜得出海倫想告訴我的是什麼就好了。」 「不用猜,我知道。」 「你知道?可是我的好波洛--」 「以後再跟你解釋。不過我先向你保證,我知道海倫.亞伯尼瑟在照鏡子的時候發現了什麼。」 早餐的氣氛不太對勁。羅莎蒙和提莫西都沒有出現在餐桌上,不過其他的人都到了餐廳,以低沉的聲音交談,而且吃得比平常少一點。 喬治是第一個恢復平日神情的人。他生性樂天快活。 「我想海倫舅媽會沒事的,」他說。「醫生總是喜歡拉長著臉。畢竟,腦震蕩算得了什麼?經常幾天之內就痊癒了。」 「戰時我認識一個腦震蕩的女人,」紀爾克莉斯特小姐答腔說。「她走在路上時一塊磚塊或什麼的擊中她的頭--那時正是空襲時期--她一點都沒感到異樣。只是繼續做她的事--然後十二個鐘頭之後突然在開往利物浦的火車上昏倒。你們相不相信,她一點都不記得她到過車站,搭上火車等等。她在醫院裡,怎麼想就是想不起來。她在醫院待了將近三個星期。」 「我想不通的是,」蘇珊說,「海倫那麼早打電話幹什麼,還有她在跟誰打電話?」 「感到不舒服,」摩迪肯定地說。「也許醒來時感到怪怪的,便下樓打電話找醫生。然後突然感到暈眩就倒在地上。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倒霉正好頭撞到門擋上,」麥克說。「如果她跌到厚厚的地毯上就沒事了。」 餐廳門打開,羅莎蒙走了進來,皺著眉頭。 「我找不到那些蠟花,」她說。「我說的理查舅舅葬禮那天擺在孔雀石桌上的那些。」她以責怪的眼神看著蘇珊。「你沒有拿走吧?」 「當然沒有!真是的,羅莎蒙,可憐的老海倫腦震蕩被拖到醫院去了,你不會還在想你的孔雀石桌吧?」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不該想。如果你腦震蕩你什麼都不知道那根本對你沒什麼關係。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們能幫海倫舅媽什麼呢?而麥克和我明天午餐之前得趕回到倫敦去,因為我們得跟傑克.李果見面,商談『男爵出巡』上演的日期。所以我想徹底解決一下那張桌子的問題。不過我想再看看那些蠟花。那張桌子上現在擺的是一隻中國花瓶--很好看--但是不太配稱。我真懷疑它們跑到那裡去了--也許藍斯坎伯知道。」 藍斯坎伯正好進來想看看他們早餐吃完了沒有。 「我們都用過了,藍斯坎伯,」喬治站起來說。「我們的外國朋友怎麼啦?」 「他在樓上喝咖啡吃吐司。」 「聯合國老年難民救助中心代表的小小早餐。」 「藍斯坎伯,你知不知道一向擺在客廳那張綠桌上的那些蠟花到什麼地方去了?」 「據我所知,里奧太太不小心把它們掉到地上去了,太太。她要重新訂做一個玻璃罩,不過我想她還沒有辦這件事。」 「那麼現在放在什麼地方?」 「可能是在樓梯下面的壁櫥里,太太。待修的東西通常都放在那裡。要不要我去幫你看看?」 「我會自己去看。跟我來,麥克當心。那邊暗暗的,在海倫舅媽出事之後我可不想自己一個人到任何暗暗的地方去。」 每個人神情都為之一震。摩迪以她低沉的聲音問道: 「你什麼意思,羅莎蒙?」 「哦,她是被人襲擊的,不是嗎?」 葛瑞格.班克斯突然說: 「她是突然昏倒的。」 羅莎蒙大笑。 「她這樣告訴你嗎?不要傻了,葛瑞格,當然她是被人擊昏的。」 喬治語氣銳利地說: 「你不應該這樣說,羅莎蒙。」 「笑話,」羅莎蒙說。「她一定是。我的意思是,想當然耳。一位偵探在屋子裡找線索,理查舅舅被毒死。柯娜姨媽被人用斧頭砍死,紀爾克莉斯特小姐收到下過毒的結婚蛋糕,而如今海倫舅媽又被鈍器擊昏。你們看吧,會這樣繼續下去。我們會一個接一個地被殺害掉而最後留下來的一個就是了--我是說,兇手。但是不會是我--我是說,殺人兇手。」 「那為什麼會有人想殺害你,美麗的羅莎蒙?」喬治輕佻地問道。 羅莎蒙兩眼睜得很大。「噢,」她說。「當然是因為我知道得太多了。」 「你知道什麼?」摩迪.亞伯尼瑟和葛瑞格.班克斯幾乎同時發問。 羅莎蒙露出純潔一如天使般的微笑。 「你們不是也都知道嗎?」她和氣地說。「走吧,麥克。」 (22) 十一點正,赫邱里.波洛在書房召集一次非正式的會議。每個人都到場,波洛滿腹心思地看著圍成一個半圓圈的臉孔。 「昨天晚上,」他說,「雪安太太向你們宣布我是個私家偵探。當時我自己希望能保持我的--我們姑且說是『偽裝』吧?--多保持一點時間。但是這沒什麼關係!今天--最遲是明天--我會告訴你們實情。現在請仔細聽我不得不說的一些話。」 「我在我自己的行業里是個名人--可以說是一個非常有名的人。事實上,我的能力,是無人能及的!」 喬治.柯羅斯菲爾德露齒一笑說: 「少來,龐德先生--不,是波洛先生,對吧?可笑的是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你?」 「不是可笑,」波洛尖刻地說。「是可悲!時下的教育可真是糟糕。顯然除了經濟學--還有如何應付智力測驗之外,什麼都學不到!我們姑且不談這個,繼續下去。我是安惠所先生多年的朋友--」 「原來是這老小子乾的好事!」 「隨你怎麼說,柯羅斯菲爾德先生。安惠所先生因他老友理查.亞伯尼瑟先生的死而感到心神不安。他特別感到困惑的是葬禮那天亞伯尼瑟先生的妹妹,藍斯貴尼特太太所說的一些話,就在這個房間里所說的話。」 「很可笑--柯娜就是那樣。」摩迪說,「安惠所先生應該聰明一點,不要理會那些話!」 波洛繼續: 「安惠所先生在--我該說是巧合吧?--藍斯貴尼特太太死後,更感到困惑不安。他只有一個要求--確定她的死只是巧合。換句話說,他想要確定理查.亞伯尼瑟是自然死亡。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委託我代為做一些必要的調查。」 他暫停了下來。 「我做了……」 他再度停頓了下來。沒有人出聲。 波洛的頭往後一仰。 「你們會樂於聽到,根據我調查的結果--完全沒有任何理由相信亞伯尼瑟先生不是自然死亡。完全沒有理由相信他是被人謀害!」他微微一笑。他攤開雙手,作出勝利的姿態。 「這是好消息,不是嗎?」 依他們的表情看來,似乎並不然。除了一個人之外,其他的人都凝視著他,眼神中似乎帶著懷疑的意味。 這個例外的人是提莫西.亞伯尼瑟,他正同意地猛點著頭。 「當然理查不是被人謀害的,」他氣憤地說。「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任何人會曾經有過這種念頭!那純粹只是柯娜的惡作劇,想要嚇嚇你們,她好樂一樂。雖然她是我妹妹,但我不得不說實話,她一向就有點神經病,可憐的女孩。好了,不管你是叫什麼名字來著,我很高興你還夠聰明,得到正確的結論,雖然如果你問我,我會說安惠所可真不要臉,膽敢委託你來調查。而且如果他以為他能把僱傭你的費用轉到我們身上來,我可以告訴你,他門兒都沒有!真他媽的厚臉皮,不知道該怎麼罵他才痛快!他算什麼東西?如果一家人都滿意--」 「但是家人並不滿意,提莫西舅舅,」羅莎蒙說。 「喂--這話是什麼意思?」 提莫西揚起雙眉,很不高興地注視著她。 「我們不滿意。再說海倫舅媽今天早上的事你怎麼說?」 摩迪突然尖刻地說: 「海倫只是到了會中風的年紀,就是這麼一回事。」 「我明白,」羅莎蒙說。「你認為,又是一次巧合?」 她看著波洛。 「巧合未免太多了一點吧?」 「巧合,」赫邱里.波洛說,「的確是會發生的。」 「胡說,」摩迪說,「海倫是感到不舒服,下樓打電話找醫生,然後--」 「但是她並不是打電話給醫生,」羅莎蒙說。「我問過她--」 蘇珊突然說: 「她打給誰?」 「我不知道,」羅莎蒙說,臉上掠過一陣苦惱之色。「但是我敢說我能查出來,」她滿懷希望地加上一句。 赫邱里.波洛坐在維多利亞時代的涼亭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隻大表來擺在面前的桌上。 他宣布他要搭十二點的那班火車離去。時間還有半個鐘頭。半個鐘頭讓某個人下定決心來找他。也許不只一個人…… 從屋子裡的大部分窗口,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這座涼亭。不久,一定會有某一個人來吧? 如果不然,他對人性的了解便不足,而他的主要前提便下得不正確。 他等待著--在他頭頂上,一隻蜘蛛守在它織好的網裡,等著蒼蠅自投羅網。 先來的是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她面紅過耳,心煩氣躁,而且有點語無倫次。 「噢,潘達禮爾先生--我記不得你的另一個名字,」她說。「雖然我不喜歡,但是我不得不來跟你談談--我真的感到必須來。我的意思是,在可憐的里奧太太今天早上出事之後--我心想雪安太太說的相當對--不是巧合,當然也不是中風--如同提莫西太太所暗示的,因為我父親就中過風,臉上表情相當不一樣,而且不管怎麼說,醫生明明說是腦震蕩!」 她停頓下來,吸了一口氣說,用祈求的眼神看著波洛。 「是的,」波洛溫和地鼓勵她說下去。「你是想要告訴我什麼吧?」 「如同我所說的,我不喜歡這樣做--因為她對我那麼好。她替我安排在提莫西太太家做事等等。她人真的很好。所以我才感到這麼為難,忘恩負義。她甚至把藍斯貴尼特太太的麝香鼠皮外套送給我,真的非常好看,而且很合身,因為毛多一點並沒有關係。而且我要把石榴石胸針還她時她連聽都不聽--」 「你是在說,」波洛溫和地說,「班克斯太太?」 「是的,你知道--」紀爾克莉斯特小姐低下頭,悶悶不樂地搓弄著手指。她抬起頭來突然咽下一口氣說: 「你知道,我聽到!」 「你的意思是你碰巧旁聽到一些談話--」 「不,」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如女英雄一般果斷地搖遙頭。「我寧可實話實說。告訴你比較不那麼為難,因為你不是英國人。」 赫邱里.波洛了解她並沒有什麼惡意。 「你的意思是對外國人來說,偷聽人家講話,偷拆人家的信件,偷看人家隨手放著的信件,是稀鬆平常的事?」 「噢,我從沒偷拆別人的信件,」紀爾克莉斯特小姐以震驚的口吻說。「不是這樣,不過那天我那天是聽到了--理查.亞伯尼瑟先生去見他妹妹的那一天。你知道,我對他那麼多年了突然去見她感到好奇。而且我的確懷疑為什麼--而且--而且--你知道當你沒有多少私生活或多少朋友時,你是會變得有興趣--我是說,當你跟別人住在一起時。」 「很自然的事,」波洛說。 「不錯,我確是認為自然……雖然,當然啦,這不太應該。但是我做了!而且我聽到他說的話!」 「你聽到亞伯尼瑟先生告訴藍斯貴尼特太太的話?」 「是的。他好像是說--『跟提莫西談是沒有用的。什麼事他都嗤之以鼻,根本不聽你的。但是我想要把它告訴你,柯娜。只剩下我們三個人了。而且雖然你一向喜歡裝作天真無知,其實你很有見識,因此告訴我,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我聽不太清楚藍斯貴尼特太太說什麼,但是我聽到她說『警察』--然後亞伯尼瑟先生笑得相當大聲,說,『我不能這樣做。不能對我的親侄女這樣。』然後我不得不跑到廚房去,因為有東西滾冒出來了,當我再回到原來的地方去時,亞伯尼瑟先生正在說,『即使我不得好死,我也不想找警察,能避免就盡量避免。你了解的,不是嗎,我的好女孩?不過,不用擔心。現在既然我知道了,我會採取所有可能的預防措施。』然後,他接著說他立下了新遺囑,她,柯娜會沒事的。然後他說她跟她先生在一起很快樂,還有他過去真是看錯了。」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停頓了下來。 波洛說:「我明白--我明白……」 「可是我從不想說--告訴別人。我不認為藍斯貴尼特太太會要我說……可是現在--在里奧太太今天早上受到攻擊之後--而你又那麼平靜地說那是巧合。噢,潘達禮爾先生,那並不是巧合!」 波洛微微一笑。他說: 「不,不是巧合……謝謝你來見我,紀爾克莉斯特小姐。你很有必要來見我。」 他費了不少工夫打發掉紀爾克莉斯特小姐,而且他急需擺脫她,因為他希望別人再來。 他的直覺是正確的。紀爾克莉斯特小姐才剛一走,葛瑞格.班克斯就大步邁過草坪,匆忙走進涼亭。他的臉色蒼白,前額貼著幾顆汗珠。他的眼神格外激動。 「好不容易!」他說。「我還以為那個笨女人永遠不走了。你今天早上說的全錯了,你完全錯了。理查.亞伯尼瑟是被人殺害的。我殺了他。」 赫邱里.波洛讓他的眼光在這位激動的年輕人身上上下流動。他沒有驚訝的表情。 「原來你殺了他,是嗎?怎麼殺的?」 葛瑞格.班克斯微微一笑。 「在我來說不難。你當然知道這一點。我有十幾二十種不同的葯可以派上用場。至於要怎麼下手就需要多花點腦筋,不過最後我想出了一個妙方。美妙的是我當時並不需要在現場附近。」 「聰明,」波洛說。 「是的。」葛瑞格.班克斯謙虛地低下頭。他似乎感到高興。「是的--我的確認為是聰明的辦法。」 波洛感興趣地問: 「你為什麼要殺害他?為了會留給你太太的錢?」 「不,不,當然不是。」葛瑞格突然氣血沸騰。「我不是個吃軟飯死要錢的人。我不是為了錢才娶蘇珊!」 「不是嗎,班克斯先生?」 「那是他認為的,」葛瑞格突然惡毒地說。「理查.亞伯尼瑟!他喜歡蘇珊,他欣賞她,他以她為榮,亞伯尼瑟血統的榜樣!但是他認為她屈身下嫁--他認為我不好--他輕視我!我知道我的英語腔調不純正--我的衣著不得體。他是個勢利鬼--令人噁心的勢利鬼!」 「我倒不認為,」波洛溫和地說。「就我所聽說的,理查.亞伯尼瑟並不勢利。」 「他勢利,他勢利,」年輕人幾近於歇斯底里地說。「他一點都瞧不起我。他嘲笑我--表面上裝得很客氣,其實我知道他根本不喜歡我!」 「有可能。」 「那樣對待我的人不會有好下場的!他們以前就嘗過苦頭了!有個女人常去配藥。她對我粗魯無禮。你知不知道我對她怎麼樣?」 「知道,」波洛說。 葛瑞格嚇了一跳。 「原來你知道那件事?」 「是的。」 「她差一點死掉。」他滿意地說。「這顯示出我不是那種人家隨便可以輕視的人!理查.亞伯尼瑟輕視我--結果他怎麼了?他命都沒有了。」 「非常成功的謀殺,」波洛語氣沉重地恭賀他說。 他又說: 「但是為什麼要對我--招供?」 「因為你說你已經調查完畢了!你說他不是被謀殺的。我得讓你知道你並不像你自己認為的那樣聰明--而且--而且--」 「是的,」波洛說,「而且什麼?」 葛瑞格突然癱坐在長條椅上。他的臉色改變,突然帶有失神昏迷的跡象。 「那是錯的--邪惡的……我必須受到懲罰……我必須回到那裡--回到懲罰之地……去贖罪!懺悔!報應!」 他的臉現在布滿心醉神迷之色。波洛好奇地審視了他一會兒。 然後他問: 「你急於離開你太太到什麼程度?」 葛瑞格臉色兀自一變。 「蘇珊?蘇珊好極了--好極了!」 「是的。蘇珊是好極了。這是一大負擔。蘇珊太愛你了。這也是一項負擔吧?」 葛瑞格直視著前方。然後有點像是個生氣的小孩子,說: 「為什麼她不能不管我?」 他跳了起來。 「她現在來了--走到草坪上了。我要走了。但是,你會告訴她我所告訴你的吧?告訴她我已經到警察局去了。去自首。」 蘇珊氣急敗壞地走進來。 「葛瑞格呢?他剛剛在這裡!我看到他。」 「不錯。」波洛停頓了一下--然後說:「他來告訴我毒死理查.亞伯尼瑟的人是他……」 「真是一派胡言!我希望,你不會相信他吧?」 「為什麼我不該相信他?」 「理查伯伯死時他根本連這附近的地區都沒來過!」 「也許是沒有。柯娜.藍斯貴尼特死時他在什麼地方?」 「在倫敦。我們兩個都在。」 赫邱里.波洛搖遙頭。 「不,不,這樣說是不管用的。比方說,你,那天開車出去,整個下午到不在。我想我知道你去什麼地方。你到里契特.聖瑪麗去了。」 「我沒做這種事!」 波洛微微一笑。 「我在這裡遇見你,太太,如同我所說的,並不是我第一次遇見你。在藍斯貴尼特太太的偵查庭之後,你在「金武士」飯店的車庫。你在那裡跟一個技師講話,而在你身旁是一部坐著一個外國老紳士的車子。你沒注意到他,但是他注意到了你。」 「我不懂你的意思。那天可是舉行偵查庭的日子。」 「啊,但是記得那技師對你說的話吧!他問你是不是死者的親戚,而你說你是她的侄女。」 「他是該死的傢伙。他們都是該死的傢伙。」 「而他接下去說的是,『啊,我好像以前在什麼地方見過你。』他以前在什麼地方見過你,太太?一定是在里契特.聖瑪麗,因為在他腦海里,他覺得見過你是因為你是藍斯貴尼特太太的侄女。他在她的別墅附近見過你?什麼時候?這是一件值得一查的事,不是嗎?而調查的結果是你在那裡--在里契特.聖瑪麗--在柯娜.藍斯貴尼特死亡的那天下午。你把車停在同一個採石場上,跟偵查庭那天一樣。車子被看到了。車號也被記下來了。到了這個時候毛頓督察知道車主是誰了。」 蘇珊凝視著他。她的呼吸有點急促,但是她並沒顯示出不安的樣子。 「你在胡言亂言,波洛先生。而且你害我忘了來這裡要說--我想單獨跟你在一起--」 「向我坦白說出兇手是你而不是你先生?」 「不,當然不是這樣。你以為我是什麼傻瓜?而且我已經告訴過你了,葛瑞格那天根本沒有離開倫敦。」 「既然你自己出去了,這是你不可能知道的事。為什麼你到里契特.聖瑪麗去,班克斯太太?」 蘇珊深吸一口氣。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話!柯娜在葬禮說的話令我擔心。我一直在想著她的話。最後我決定開車去見她,問她為什麼會有那種念頭。葛瑞格認為那是個笨主意,所以我沒告訴他我要去什麼地方。我大約三點到達那裡,敲門拉鈴,但是沒有人應門,因此我以為她一定出去了或是出遠門。就是這樣。我沒有繞到別墅後面去,要是我去了,我可能就看到窗子破了,我只是回到倫敦,一點都沒想到有什麼不對勁。」 波洛一臉不信。他說: 「為什麼你先生要自承罪狀?」 「因為他--」蘇珊欲言又止。波洛緊緊追問下去。 「你正要說『因為他是瘋子』--開玩笑地說--但是這個玩笑太接近事實了,不是嗎?」 「葛瑞格沒事。他沒事,他沒事。」 「我了解他的一些過去的事,」波洛說。「他在你認識他之前曾在福迪克精神醫院待了幾個月。」 「並沒有醫生證明他是精神病患者。他是自願的病人。」 「這是事實。我同意,他不能歸類為瘋子。但是他確確實實心理不平衡。他有一種『懲罰情結』--我懷疑,是從幼年時代開始。」 蘇珊急忙說: 「你不了解,波洛先生。葛瑞格一直沒有機會。這也就是我急需理查伯伯的錢的原因。理查伯伯太講求實際了,他無法了解。我知道葛瑞格必須為自己建立起身價。他必須感到自己是有頭有臉的人--而不只是一個供人差遣的藥劑師助理。如今一切都會改觀了。他將擁有自己的實驗室。他能調出他自己的配方。」 「是的,是的--你會給他土地,讓他生根發芽--因為你愛他。太愛他了,不只是為了安定、幸福。但是你不能給一個人他無能消受的東西。到頭來,他仍舊是他自己不相當的那個人……」 「什麼人?」 「蘇珊的丈夫。」 「你太無情了!簡直是胡說八道!」 「只要跟葛瑞格.班克斯有關的,你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你想要你伯父的錢--不是為了你自己--而是為了你丈夫。你有多急著要他的錢?」 蘇珊氣得轉身衝出涼亭。 「我想,」麥克.雪安輕描淡寫地說,「順路來跟你道別。」 他微笑著,令人陶醉的微笑。 波洛知道這個人的魅力。 他默默地端詳麥克.雪安一陣子。他感到好像全屋子裡的人,他對這個人的了解最少,因為麥克.雪安只表現出他想要表現出的一面。 「你太太,」波洛搭訕地說,「是位很不平凡的女人。」 麥克揚起眉頭。 「你這樣認為?她很可愛,我同意。但是頭腦並不太出眾,或許這只是我個人的感覺。」 「她從不想表現得太聰明,」波洛說。「但是她知道她想要什麼。」他嘆了一口氣。「這一點很少人能做到。」 「啊!」麥克再度露出微笑。「你是指那張孔雀石桌的事?」 「也許,」波洛停頓一下,然後又說:「還有桌上的東西。」 「你是說,那些蠟花?」 「那些蠟花。」 麥克皺起眉頭。 「我不太了解你,波洛先生。然而,」他的臉上再度亮起微笑。「我說不出我有多感謝你讓我們都脫離了災厄。不用說其他的,光是讓人懷疑我們之中有一個涉嫌謀害可憐的老理查舅舅,就是件令人難受的事。」 「當你跟他見面時,他在你眼中就是這樣?」波洛詢問說。「可憐的老理查舅舅?」 「當然他那時一點也沒有老的樣子,而且--」 「而且各方面官能都很正常--」 「噢,是的。」 「而且事實上,相當精明?」 「也許。」 「精於判斷人。」 臉上微笑依舊。 「這一點你不能指望我同意,波洛先生,他對我不中意。」 「他認為你是不忠實的類型,也許吧?」波洛試探說。 麥克笑了出來。 「多陳腐的觀念!」 「不過卻是事實,不是嗎?」 「我懷疑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波洛十指交叉。 「都調查過了,你知道。」他低聲說。 「你調查過了?」 「不只是我。」 麥克.雪安的眼光像探照燈似的快速掃過他的臉。波洛注意到他的反應很快。麥克.雪安絕不是傻子。 「你的意思--警方感興趣?」 「他們一直就不滿意,你知道,把柯娜.藍斯貴尼特的遇害看作是偶發事件。」 「而他們對我進行調查?」 波洛綳著臉說: 「他們對藍斯貴尼特太太的親戚在她遇害那天的行蹤感興趣。」 「那就麻煩了,」麥克以迷人、親密但卻悲傷的態度說。 「是吧,雪安先生?」 「比你所想像的還麻煩!你知道,我告訴羅莎蒙那天我跟一個叫奧斯卡.路易士的吃午飯。」 「而事實上你並沒有?」 「是的。事實上我開車去見一個叫蘇瑞兒.凡頓的女人--相當出名的一個女演員。我在她上一齣戲里跟她在一起。有點棘手,我知道--因為雖然警方沒有問題,但是羅莎蒙那一關就不太好過了。」 「啊!」波洛態度謹慎地說,「你的這份友誼出了點小問題?」 「是的……事實上--羅莎蒙令我答應不再見她。」 「嗯,我能了解,是可能有麻煩……要保守秘密,你跟那位女士發生了戀情?」 「嗯,只不過是那麼一回事!我並不真的愛她。」 「但是她愛你?」 「哦,她是有點煩人……女人確實粘人。無論如何,如同你所說的,警方對我的行蹤應該會滿意。」 「你這樣認為?」 「呃,我不太可能拿斧頭去殺柯娜,如果我正好在好幾里外跟蘇瑞兒調情。她在肯特有幢小別墅。」 「我明白--我明白--而這位丹頓小姐,她會替你作證?」 「她不會喜歡--但是事關謀殺案,我想她不得不。」 「也許,即使你當時並沒有去跟她調情,她也會。」 「你這是什麼意思?」麥克突然表情像被雷擊一般。 「那位女士喜歡你。女人喜歡一個人時,會替他作證--即使是假的,她們也會發誓說是真的。」 「你的意思是你不相信我?」 「我相不相信你並不重要。你得說服的人不是我。」 「那麼是誰?」 波洛微微一笑。 「毛頓督察--他現在正從側門的台階那邊走出來。」 麥克.雪安突然轉身。 (23) 「我聽說你在這裡,波洛先生。」毛頓督察說。 他們兩人在庭院陽台上走著。 「我跟馬奇田的巴威爾督察長一起過來。賴拉比醫生打電話告訴他有關里奧.亞伯尼瑟太太的事,他過來這裡調查一下。醫生覺得那件事情不單純。」 「那你呢,我的朋友,」波洛探詢說,「你怎麼也來了?這裡離你柏克郡可是千里迢迢。」 「我想要問幾個問題--而我想問這幾個問題的人似乎都聚集在這裡,實在非常方便。」他頓了頓,然後又說,「你的傑作?」 「是的,我的傑作。」 「結果里奧.亞伯尼瑟太太被人擊昏了。」 「這你不應該怪我。如果她來找我……但是她並沒有。她反倒捨近求遠打電話給她在倫敦的律師。」 「而在正要向他吐露時--癱倒在地!」 「如同你所說的--癱倒在地!」 「那麼她跟他說了些什麼?」 「很少。她只有機會跟他說到她在照鏡子看自己。」 「啊!呃,」毛頓督察頗富哲理地說,「女人是會這樣。」突然他以銳利的眼光看著波洛,「這對你來說是有啟發的作用?」 「是的,我想我知道她那時正要告訴他什麼。」 「你是令人嘆為觀止的猜測者,不是嗎?一向都是。怎麼樣,她要告訴他什麼?」 「對不起,你是在調查理查.亞伯尼瑟之死嗎?」 「就任務上說,不是。實際上,當然啦,如果跟藍斯貴尼特太太遇害有關聯--」 「是有關聯,但是我的朋友,我要求你再多給我幾個小時的時間。到時候我該知道我所猜想的--僅僅是猜想,你了解--是否正確,如果是--」 「如果正確,那怎麼樣?」 「那麼我就可以把一件具體的證據交到你的手中。」 「我們當然可以這樣做,」毛頓督察有所感觸地說。他斜瞟了波洛一眼。「你在保留什麼?」 「沒有,完全沒有。由於我所猜想的那件證據實際上可能不存在。我只是從一些片斷的談話中推論出它的存在。我可能,」波洛以全然言不由衷的口吻說,「是猜錯了。」 毛頓微微一笑。 「但是這種情形並不常發生在你身上吧?」 「是不常發生。雖然我承認--是的,我不得不承認--是發生過在我身上。」 「我該說我樂於聽你這麼說--老是猜對有時候未免太單調了。」 「我倒不這麼覺得,」波洛語氣堅定。 毛頓督察笑出聲來。 「那麼你是要求我暫時不要問那些人問題。」 「不,不,一點也不。照你的計划去進行。我想你並不想逮捕任何人吧?」 毛頓搖遙頭。 「還早。我們得先得到檢查官的批准--我們離這還有一大段距離。不,只是要某些人交代一下那天的行蹤--為了謹慎起見,也許。」 「我明白,班克斯太太?」 「你真聰明,不是嗎?是的。她那天在那裡。她的車子停在那採石場里。」 「實際上並沒有人看到她開那部車?」 「沒有。」 督察又說,「你知道,對她不利的是,她從沒有提過她那天到哪裡。她得好好解釋清楚。」 「她對解釋很有一套,」波洛冷淡地說。 「是的。聰明的少婦。也許是有點太聰明了。」 「太聰明總是不智之舉。兇手就是因為這樣被捕的。關於喬治.柯羅斯菲爾德,有沒有再調查出什麼來?」 「沒什麼特別的。他是一個非常普遍的類型。火車、公車上多的是像他一樣的年輕人。人們在事後一個星期左右,很難記得清楚他們是哪一天在什麼地方,或是注意到某一個人。」 他停頓一下,然後繼續說: 「我們獲得一項相當古怪的消息--從某一所修道院的院長那裡。她有兩個修女出去挨家勸募。好像她們在藍斯貴尼特太太遇害的前一天到過她的別墅去,但是她們敲了半天門,又猛按門鈴,卻沒有人來應門。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她北上參加亞伯尼瑟的葬禮而紀爾克莉斯特小姐休假到伯恩尼茅斯去遊覽。問題是她們說『屋子裡有人在』,她們說她們聽到哀嘆呻吟聲。我問過是不是她們記錯了日期,應該是晚一天,但是院長相當確信就是她說的那一天。因為她們記載在一本簿子里。是不是某人趁兩個婦人都不在的時候,跑進去找什麼東西?我不太重視她們所謂的哀嘆呻吟聲。即使是修女也可能添油加醋,而且發生謀殺案的地方當然容易讓人聯想起呻吟聲。問題是,有沒有不該在那別墅而在裡面的人?如果有,是誰?所有亞伯尼瑟家的人都在葬禮上。」 波洛問了一個似乎不相干的問題: 「在那個地區募捐的那些修女,第二天有沒有再去試試?」 「事實上她們是再去過--在約一個星期之後。實際上就在偵查庭那一天,我相信。」 「那就符合了,」赫邱里.波洛說。「那就非常符合了。」毛頓督察注視著他。 「為什麼對修女這麼有興趣?」 「她們一直強迫性地激起我的注意力。我想這也難逃你的注意,督察先生,修女再去的那天就是下過毒的結婚蛋糕送進別墅里的那一天。」 「你不會認為--這可是荒謬的想法吧?」 「我的想法從來就不荒謬,」赫邱里.波洛尖刻地說。「現在,我的朋友,我該讓你去進行你的問話和調查亞伯尼瑟太太受到攻擊的事。我自己得去找理查.亞伯尼瑟的甥女。」 「你對班克斯太太說話可得小心一點。」 「我並不是指班克斯太太。我是指理查.亞伯尼瑟的甥女。」 波洛看到羅莎蒙坐在一張長條椅上,俯視著一條瀑布的水匯聚成的小溪,流過濃密的石楠花叢。 「我希望,我沒打擾到歐菲莉兒(莎翁《哈姆雷特》劇中女主人翁),」波洛說著在她身旁坐下。「也許,你正在揣摩這個角色吧?」 「我從沒有演過莎士比亞的戲,」羅莎蒙說。「除了有一次在《威尼斯商人》中飾演傑西嘉,一個蹩腳的角色。」 「然而並非沒有悲愴感。『美妙的音樂從不叫我心喜。』她的負擔多重啊,可憐的傑西嘉,被人痛恨、輕蔑的猶太人的女兒。當她帶著她父親的金幣,奔向她的愛人時,她對她自己該有多大的懷疑。有了金幣的傑西嘉是一個人--沒有金幣的傑西嘉可能又是另一個人。」 羅莎蒙轉過頭來看他。 「我以為你已經走了,」她帶點譴責意味地說。她低頭看了下腕錶。「十二點已經過了。」 「我沒搭上火車,」波洛說。 「為什麼?」 「你認為有原因的?」 「我想是的,你相當守時,不是嗎?如果你想趕上某一班火車,我想你一定會趕上。」 「你的判斷令人激賞。你知不知道,太太,我一直坐在那小涼亭里,希望你也許會去找我?」 羅莎蒙注視著他。 「為什麼我該去?你在書房裡已經跟我們道過別了。」 「不錯。那麼沒有什麼--你想要對我說的?」 「沒有,」羅莎蒙搖遙頭。「我有很多事情要想。重要的事情。」 「我明白。」 「我不常作這麼多思考,」羅莎蒙說。「這似乎是浪費時間。但是這是重要的,我想一個人應該為自己想要過的生活好好計劃一下。」 「那就是你正在做的?」 「呃,是的……我正試著對某一件事下定決心。」 「關於你先生?」 「可以這麼說。」 波洛等待了一下,然後說: 「毛頓督察剛剛到達這裡,」他料到羅莎蒙會發問,因而繼續說:「他是負責調查藍斯貴尼特太太死亡事件的警官。他來這裡是要你們大家說明一下她遇害那天你們各自的行蹤。」 「我明白,不在場證明。」羅莎蒙愉悅地說。 她美麗的臉孔露出調侃的意味。 「那可夠麥克受了,」她說,「他以為我不知道他那天是去跟個女人幽會。」 「你怎麼知道?」 「從他說他要去跟奧斯卡一起吃午飯的態度就可以明顯地看出來。太若無其事了,你知道,他的鼻子有一點點抽動,就像他說謊時總是會出現的情形一樣。」 「我可真是慶幸我沒娶你,太太!」 「後來,當然,我打電話向奧斯卡求證,」羅莎蒙繼續說,「男人總是說這麼不高明的謊話。」 「恐怕他不是一個非常忠實的丈夫吧?」波洛冒險一問。 然而,羅莎蒙並沒有提出抗議。 「不是。」 「但是你不介意?」 「哦,就某一方面來說,這相當好玩,」羅莎蒙說,「我的意思是,有一個所有其他的女人都想從你身邊搶走的丈夫。我痛恨嫁給一個沒有人要的男人--像可憐的蘇珊一樣。真的,葛瑞格真的人見人嫌!」 波洛研究著她。 「那麼假如某人真的--把你的先生搶走呢?」 「她辦不到,」羅莎蒙說。「現在辦不到,」她加上一句說。 「你的意思是--」 「如今有了理查舅舅的錢她們辦不到。麥克是拜倒在那些傢伙的石榴裙下,就某一方面來說--那個叫蘇瑞兒.丹頓的女人差一點鉤住了他--想要保有他--但是對麥克來說,總是演戲第一。他現在可以大大發揮一下--推出他自己的戲。自製自演。他有野心,你知道,而且他真的在行。不像我。我熱愛演戲--但是我外行,雖然我外形很好。不,我不再擔心麥克了。因為是我的錢,你知道。」 她平靜地與波洛對視。他心想,多麼奇怪的事,怎麼理查.亞伯尼瑟的甥女和侄女會同樣深愛著兩個無能回報她們的愛心的男人。然而羅莎蒙美貌非凡,而蘇珊迷人,充滿了性的吸引力。蘇珊需要,而且深存著葛瑞格愛她的幻覺。羅莎蒙則眼光明晰,毫無幻覺,但是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 「問題是,」羅莎蒙說。「我必須作個重大的決定--有關未來的決定。麥克還不知道。」她的臉上浮現微笑。「他發現我那天並沒有去逛街,而且他深深懷疑瑞京公園的事。」 「瑞京公園什麼事?」波洛一臉迷惑。 「我去那裡,你知道,逛完哈里街後。只是去那裡散步思考。當然麥克以為如果我去了那裡,一定是去跟某個男人約會!」 羅莎蒙笑得很開心,又說: 「他可一點也不喜歡!」 「但是,為什麼你不應該到瑞京公園去?」波洛問道。 「你是說,只是去散散步?」 「是的。你以前沒去那裡散步過?」 「從沒去過。為什麼我要去?瑞京公園有什麼好去的?」 波洛注視她,說: 「對你--是沒什麼。」 他接著又說: 「我想,太太,你必須把那張綠孔雀石桌讓給你表姐蘇珊。」 羅莎蒙兩眼圓睜。 「為什麼,那是我要的。」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你--你會保有你的丈夫,而可憐的蘇珊,她會失去她的丈夫。」 「失去他?你的意思是葛瑞格會跟別的女人離家出走?我不相信他會這樣。他看起來那麼不討人喜歡。」 「不忠貞並不是失去丈夫的唯一因素,太太。」 「你不會是說--?」羅莎蒙凝視著他。「你不會是認為葛瑞格毒死了理查舅舅,殺了柯娜姑媽又擊昏了海倫舅媽吧?這太荒謬了。即使是我也知道得比這高明。」 「那麼,誰幹的?」 「當然是喬治。喬治是個壞胚子,你知道,他牽連到某種外匯醜聞中--我聽我在蒙地卡羅的一些朋友說的。我想理查舅舅一定知道這件事,正要把他從遺囑上除名。」 羅莎蒙接著又得意地說: 「我一直知道是喬治。」 (24) 電報在那天傍晚大約六點到。 由於發報人的特別要求,是派人親手送到的,不是電話通知的。在前門附近徘徊了一段時間的赫邱里.波洛正好從藍斯坎伯的手中接過後者從送電報的男孩手裡接過來的電報。 他有點匆忙地撕開電報封袋,電報上只有幾個字和一個署名。 波洛深深嘆了一口如釋重負的氣。 然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一英鎊的紙幣,遞給目瞪口呆的送報童。 「有些時候,」他對藍斯坎伯說,「是應該放棄節儉的。」 「非常有可能,先生,」藍斯坎伯禮貌地說。 「毛頓督察在什麼地方?」波洛問。 「一位警察先生,」藍斯坎伯嫌惡地說--同時隱隱暗示說像警察姓名這種事情他是不可能記得的--「已經走了。另外一位,我相信是在書房裡。」 「好極了,」波洛說。「我馬上去找他。」 他再度拍拍藍斯坎伯的肩膀說: 「要有勇氣,我們就快到了!」 藍斯坎伯表情有點迷惑,因為他想不出什麼快到不快到的。 他說: 「那麼,你不打算搭九點半的那班火車走了,先生?」 「不要失去希望。」波洛告訴他。 波洛離去,突然轉身問道: 「我不知道,你記不記得藍斯貴尼特太太在你家主人葬禮那天抵達這裡所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 「我記得非常清楚,先生,」藍斯坎伯臉色一亮說,「柯娜小姐--對不起,是藍斯貴尼特太太--我總是把她想成柯娜小姐,因為--」 「很自然的現象。」 「她對我說:『嗨,藍斯坎伯。好久好久不見了,你以前常帶些糕餅去小屋子裡給我們吃。』所有的小孩都有他們各自的小屋--在花園的圍牆邊。夏天時,一有宴會,我常帶些糕餅去給那些小淑女小紳士--年輕的那些,你知道,先生。柯娜小姐,先生,總是非常喜歡吃東西。」 波洛點點頭。 「嗯,」他說,「我想的正是這樣。是的,非常典型,那句話。」 他走進書房找毛頓督察,一語不發地把電報遞給他。 毛頓莫名其妙地看了看。 「我一個字也看不懂。」 「是到把一切告訴你的時候了。」 毛頓督察咧嘴一笑。 「你說起來就像一出維多利亞時代戲裡的年輕淑女一樣。不過也的確是你該交代一下的時候了。我無法再把這個場面撐下去了。那個叫班克斯的傢伙仍然堅持說他毒死了理查.亞伯尼瑟而且誇說我們無法找出他是如何下的手。我搞不懂的是為什麼每次一有謀殺案,總有人自動前來大喊大叫說是他乾的!你想他們到底是何居心?我一直都搞不懂。」 「就這個案子來說,也許是想尋求庇護所,以免對自己負責--換句話說--福迪克精神病院。」 「布勞德摩爾還比較有可能。」 「那可能也一樣。」 「是他乾的嗎,波洛?那個叫紀爾克莉斯特的婦人說她已經告訴過你,而且那跟理查.亞伯尼瑟提到他侄女的話相符合。如果她先生乾的,就會牽連到她。然而,你知道,我看不出那個女孩會幹下這麼多罪案。不過話說回來,為了替他掩飾,她會什麼都願一試。」 「我會把一切告訴你--」 「是的,是的,把一切告訴我!而且看在老天的份上,快點告訴我!」 這次赫邱里.波洛把他的聽眾召集在客廳里。 面對他的那一張張的臉,表情趣味多於緊張。讓他們感到威脅的是毛頓督察和巴威爾督察長。在警方問話,要求說明行蹤之後,赫邱里.波洛這位私家偵探,相形之下,現得幾近於是笑話。 提莫西對他太太的低語可以說大致說出了共同的感受: 「他媽的小郎中!安惠所一定是昏了頭!--我只能這麼說。」 看來赫邱里.波洛得費一番工夫才能達到他的適當效果。 他以有點傲慢的態度開始。 「我再次宣布我將離去!今天早上我宣布搭十二點的火車。今天晚上我宣布的是九點三十分的火車--也就是,晚飯之後,我馬上走。我走,因為這裡已經沒我的事了。」 「早就該這樣告訴他。」提莫西的批評仍是清晰可聞。「這裡從來就沒他的事。這些傢伙臉皮也真夠厚!」 「我原先是來解開一個迷。現在這個迷已經解開了。首先我來重複一下安惠所先生要我注意的幾點。」 「第一,理查.亞伯尼瑟先生死的突然。第二,在他的葬禮之後,他的妹妹柯娜.藍斯貴尼特太太說,『他是被謀殺的,不是嗎?』第三,藍斯貴尼特太太遇害。問題是,這三件事是不是前後相關?讓我們來看看再下去發生了什麼。紀爾克莉斯特小姐,死去的那個婦人的伴從,在吃下一塊含有砒素的結婚蛋糕之後住進醫院。這,是那些接連發生的事情的延續。」 「如同我今天早上告訴你們的,在我的調查中,我一無所獲--沒有發現什麼可以支持亞伯尼瑟先生是被毒害這個說法的證據。同樣的,我可以說,我也沒有發現什麼可以證明他不是被毒死的。但是再下去,事情就變得容易多了。無疑的,柯娜.藍斯貴尼特是在葬禮上問過那個駭人聽聞的問題。這一點大家都同意。而且不容置疑的,第二天,藍斯貴尼特太太被人謀害了--用的兇器是手斧。當地開郵車送信的郵差深信--雖然他不能確切發誓--他並沒有發送過那個結婚蛋糕的包裹。如果是這樣,那麼那個包裹是由某人親自送去的,因為我們不知道這個人是誰--我們必須特別注意那些實際到過那裡而且有可能把包裹放在被發現的地點上的人。那些人是:紀爾克莉斯特小姐本人,當然;那天到那裡去參加偵查庭的蘇珊.班克斯;安惠所先生(是的,我們必須把他列入考慮;記住,柯娜說出那句令人不安的話時,他在場)。還有另外兩個人。一個自稱為顧斯瑞的老紳士--一個藝術評論家,還有一個或兩個那天早上去募捐的修女。」 「現在,我決定從假定郵差所說的是正確的開始。如果他回想的沒錯,那麼對這一小群涉嫌的人必須非常小心地加以研判。紀爾克莉斯特小姐並不能因理查.亞伯尼瑟之死而得到任何好處,而且藍斯貴尼特太太之死也只能給她極微的好處--實際上她的死使她失去了工作而且使她可能很難找到新工作。而且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千真萬確的因砒素中毒而被送進醫院。」 「蘇珊.班克斯的確因理查.亞伯尼瑟之死而得到好處,而且藍斯貴尼特太太之死也給了她些許好處--儘管就此而言,她的動機是為了安全起見。她可能有很好的理由相信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偷聽到了柯娜.藍斯貴尼特在和她哥哥之間的談話中提到了她,她可能因此決心除掉紀爾克莉斯特小姐。記住,她自己拒絕分享那結婚蛋糕而且也提議第二天早上才叫醫生,在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夜間發作時。」 「安惠所先生從兩者之死都得不到好處--但是他對亞伯尼瑟先生的事業,還有信託金,擁有相當大的控制權,可能有某些理由不能讓理查.亞伯尼瑟活太久。但是--你們會說--如果是安惠所先生,那麼為什麼他會找我?」 「對於這一點我會回答--這並不是第一次兇手對自己太過於有信心。」 「再來談我所謂的兩個圈外人。顧斯瑞先生和一個修女。如果顧斯瑞先生真的是顧斯瑞先生,藝術評論家,那麼他就脫了嫌疑。修女也是一樣,如果她真是修女的話。問題是,他們是真的他們所自稱的人物,或是別人冒充的?」 「而且我可以說這件事似乎有一個古怪的--特色--姑且這麼說--一個修女始終出現。一個修女出現在提莫西.亞伯尼瑟先生家門口,而紀爾克莉斯特小姐相信她是她在里契特.聖瑪麗見過的同一個修女。而且在亞伯尼瑟先生去世的前一天也有一個,或幾個修女出現在這裡……」 喬治.柯羅斯菲爾德喃喃地說:「三位一體,這位修女。」 波洛繼續說: 「怎麼一來,我們就有了一些大樣了--亞伯尼瑟先生之死,柯娜.藍斯貴尼特遇害,下過毒的結婚蛋糕,『修女』的『特色』。」 「我再加上其他一些引起我注意的這個案子的特色:一位藝術評論家的造訪,油畫的味道,一張波爾弗列森港的風景畫,最後是一束擺在那張孔雀石桌上的蠟花。現在擺的是一隻中國花瓶。」 「回想這些事情,使我導出了事實真相--而我現在就要告訴你們真相。」 「第一部分我今天早上已經告訴你們了。理查.亞伯尼瑟死得突然--但是要不是她妹妹在他的葬禮上所說的那些話--根本就沒有理由懷疑事出蹊蹺。理查.亞伯尼瑟被人謀殺這個案子繫於那一句話。結果,你們都相信是謀殺,而你們之所以相信,並不真的是因為那句話,而是因為柯娜.藍斯貴尼特她本人的個性。因為柯娜向來都是以在令人尷尬的時刻說出實話出名。所以理查被人謀殺這個案子不止繫於柯娜所說的話,而且在於柯娜本人。」 「現在我來問你們一個我突然自問的問題: 「你們大家對柯娜.藍斯貴尼特到底有多了解?」 他沉默了一陣子,蘇珊突然發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波洛繼續: 「根本不太了解--這是答案!年輕的一代根本就從沒見過她,即使見過,也是在還很小的時候。實際上今天在場的只有三個人真的認識柯娜。藍斯坎伯,老而眼花的主僕;提莫西.亞伯尼瑟先生,只在她結婚那幾天見過她幾次,還有里奧.亞伯尼瑟太太,相當了解她,但是已有二十多年沒見過她了。」 「因此我對自己說:『假如那天來參加葬禮的不是柯娜.藍斯貴尼特呢』?」 「你的意思是柯娜姑媽--並不是柯娜姑媽?」蘇珊不相信地問道。「你的意思是被人謀殺的不是柯娜姑媽,而是別人?」 「不,不,被人謀殺的是柯娜.藍斯貴尼特。但是在死前一天來參加她哥哥葬禮的不是柯娜.藍斯貴尼特。那天來的那個女人只為了一個目的而來--來利用,可以這麼說,理查突然死去這個事實,讓他的親戚腦子裡產生一個信念,相信他是被人謀殺的。這她倒是做得非常成功!」 「胡說!為什麼?這樣做有什麼意義?」摩迪粗率地說。 「為什麼,為了引開另一件謀殺案的注意力,柯娜.藍斯貴尼特本人的被謀殺。因為如果柯娜說理查是被人謀殺的,而她第二天自己被人殺了,這兩件死亡事件勢必至少會被認為可能是因果關係。但是如果柯娜被人謀殺了而她的別墅遭人破壞闖入,而且如果明顯的搶劫跡象無法讓警方信服,那麼他們會--往那裡去找答案?就在原地,不是嗎?嫌疑勢必落在跟她住在一起的女人身上。」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以幾近於光明正大的語氣抗議說: 「噢得了--真是的--潘達禮爾先生--你不會是暗示我會為了一個石榴胸針和一些不值錢的寫生畫殺人吧?」 「不,」波洛說。「為了比那些多那麼一點的東西。那些寫生畫中有一張,紀爾克莉斯特小姐,畫的是波爾弗列克森港口,而這一張畫,班克斯太太真夠聰明,發現是從一張仍然畫著舊碼頭的風景卡片上描下來的。但是藍斯貴尼特太太向來都是臨景寫生。後來我想起安惠所先生提起過。他第一次去那幢別墅時,發現裡面有一股油畫顏料味道。你能作畫,不是嗎,紀爾克莉斯特小姐?你父親是個畫家,而你對畫懂得很多。假設柯娜是從拍賣場上便宜買回去的是一幅值錢的畫,假設她自己不知道它的價值但是你卻知道。你知道她在等她一位很快會來見她的老朋友,他是一個很出名的藝術評論家。然後她哥哥突然去世--你的腦子裡浮現了一個計劃。在她的早茶中加入一些鎮靜劑讓她在葬禮那天整天昏昏沉沉的不省人事是件容易的事,而你自己來到恩德比扮演她的角色。你從她所說的有關恩德比的話中,對這裡了解得一清二楚。她說了很多有關她童年的事,人到了某個年齡都會這樣。你輕易就可以對老藍斯坎伯說些有關糕餅和小屋的事,讓他相信你的身份以防萬一他起疑。不錯,你那天把你對恩德比的知識用得很好,不時地觸景生情,鉤起回憶。他們沒有一個人懷疑你並不是柯娜。你穿著她的衣服,稍微易下容,而且由於她使用假劉海,這點讓你更容易辦到。沒有人曾經在過去的二十年當中見過柯娜--而在二十年當中人會改變很多,因此人們常會聽到這種說法:『我一點都認不出是她!』但是一個人的怪僻是不會被人忘記的,而柯娜有些真正的怪僻,那些特有的怪僻你都對著鏡子小心地練習過了。」 「而奇怪的是,你所犯的第一個錯誤就在這裡。你忘了鏡子里的影像是左右顛倒的。你在看著鏡子里自己模仿柯娜像小鳥般地把頭傾向一邊模仿地維妙維肖時,你沒想到實際上應該是傾向另一邊。我們不妨先說,你看到柯娜的頭慣於右傾--但是你忘了實際上你的頭向左傾才能在鏡子里產生右傾的影像。」 「這就是你在作那出名的暗示時海倫.亞伯尼瑟困惑不安的地方。她感到好像有什麼『不對勁』。我自己在那天晚上羅莎蒙.雪安出人意料地說出當時的情形時就了解了。每個人都盯著說話的人看。因此,里奧太太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一定是柯娜.藍斯貴尼特有什麼不對勁。另一個晚上,在談過了鏡中的影像和『看自己』之後,我想里奧太太便對著鏡子試驗。她自己的臉左右並不特別地對稱。她也許想到了柯娜,想起柯娜慣於把頭傾向右邊,她依樣畫葫蘆,然後看著鏡子--當然,鏡中的影像讓她看起來覺得『不對勁』,在那一瞬間,她明白了葬禮那天是什麼不對勁。她解開了心中的疑惑--要不是柯娜改變了習慣,把頭傾向相反的方向--這非常不可能--就是她所看到的柯娜不是柯娜。兩者對她來說似乎都沒道理。當時她決心立刻把她的發現告訴安惠所先生。某一個習慣早起的人已經起床走動了,跟蹤她下樓,怕她可能要泄漏什麼秘密,用沉重的門擋把她擊倒。」 波洛暫停了一下,然後又說: 「我現在也可以告訴你,紀爾克莉斯特小姐,亞伯尼瑟太太的腦震蕩並不嚴重。她不久就可以把她自己的故事告訴我們。」 「我從沒做過任何這種事,」紀爾克莉斯特小姐說。「這根本就是惡意的中傷。」 「那天來的人是你,」麥克.雪安突然說。他一直在研究紀爾克莉斯特小姐的臉。「我應該早一點就看出來了--我模模糊糊地覺得我以前在什麼地方見過你--但是當然啦,一個人從不會太注意--」他停了下來。 「是的,一個人不會費神去注意一個伴從,」紀爾克莉斯特小姐說。她的聲音有點顫抖。「一個做苦工的人,一個做家事操勞的苦工!幾乎等於是個傭人!不過,繼續吧,波洛先生。繼續這異想天開的荒謬之論吧!」 「在葬禮上暗示謀殺的只是第一步,當然,」波洛說,「你還有其他的法寶。任何時候你到準備承認你聽到理查和他妹妹之間的談話內容。無疑的,他實際上告訴她的是他活不久了,這說明了他回家之後寫信給她的信中那句暗示的話。『修女』是你的另一個暗示。那位--或者說是那兩位修女在偵查庭那天到別墅去,啟發你提及一個『老是跟著你』的修女,而且你在急於聽聽提莫西太太和她在恩德比的妯娌說些什麼的時候派上了用場。同時也是因為你想陪她一起來親自看看懷疑猜忌進行得如何。真的用砒霜毒自己,嚴重但卻不致命,這是非常古老的方法--我可以說這正好引起了毛頓對你的懷疑。」 「但是那幅畫呢?」羅莎蒙說。「那是一幅什麼樣的畫?」 波洛緩緩地打開一封電報。 「今天上午我打電話給安惠所先生,一位盡責的人,要他到史坦斯菲爾德農場去,假借亞伯尼瑟先生本人的授權」(說到這裡波洛緊盯著提莫西)「去看看紀爾克莉斯特小姐房裡的畫,選出波爾弗列克森港口那一幅,借口說是要拿去重新裝框,要給紀爾克莉斯特小姐一個驚喜。他將那幅畫帶回倫敦,去找顧斯瑞先生,我已經事先打電報給顧先生。表面上那幅急就章的波爾弗列克森港寫生拿掉後,原來的畫就顯露了出來。」 他拿起電報念著: 「千真萬確的范米爾作品,顧斯瑞。」突然,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如遭電擊一般,冒出一大堆話來。 「我就知道是范米爾。我就知道!她不知道!說什麼藍姆布蘭特和義大利文藝復興以前的作品,眼睜睜地看著一幅范米爾的作品卻認不出來!老是高談藝術嘮叨個不停--其實是一竅不通!她是個徹頭徹尾的笨女人。老是不停地講這個地方--恩德比,還有她們小時候在這裡幹什麼,還有理查怎麼樣,提莫西怎麼樣,蘿拉又是怎麼怎麼樣,還有其他所有的人。總是財源滾滾!總是享有最好的東西。你們不知道一個人重複講這些有多乏味多煩人,一個鐘頭又一個鐘頭,一天又一天,而你只能說『噢,是的,藍斯貴尼特太太』和『真的嗎,藍斯貴尼特太太?』裝作有興趣的樣子。其實是厭煩--厭煩--厭煩……而且沒什麼好期盼的……後來--一幅范米爾的畫!我在報上看過有一天一幅范米爾的畫賣了兩千多英鎊!」 「你殺了她--慘無人道--就為了這兩千英鎊?」蘇珊以無法置信的語氣說。 「兩千英鎊,」波洛說,「足夠一家茶館的租金和設備……」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轉身面向他。 「至少,」她說,「還有你真的了解。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我需要一筆資金。」她的聲音隨著她夢想的專註和強度顫動。「我想把它叫做『椰樹』。而且在茶單上畫上小駱駝。偶爾可以買到相當好的瓷器--外銷退貨品--不是白得可怕的那種實用品。我打算選在某一個有高雅的人士會光顧的高雅地區開張。我想過雷爾……或是契切斯特……我相信我能成功。」她停頓了一下,然後沉思地又說:「橡木桌--和小藍形椅,紅白條紋的椅墊……」 有一陣子,這家永遠不可能開張的茶館,似乎比恩德比這維多利亞時代的堅固客廳還要真實…… 打破她的符咒的人是毛頓督察。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彬彬有禮地轉向他。 「噢,當然,」她說,「馬上。我不想製造任何麻煩,我確信,終究,如果我不能擁有『椰樹』,其他的一切似乎都無所謂了……」 她跟他一起走出客廳。蘇珊說,她的聲音仍然顫抖著: 「我從來沒想過一個--貴婦人般的兇手。太可怕了。」 (25) 「但是那些蠟花令我不解,」羅莎蒙說。 她的藍色大眼帶著譴責的意味緊盯著波洛。 他們是在倫敦海倫的公寓里。海倫本人在沙發上休息,羅莎蒙和波洛正和她一起喝茶。 「我不明白那些蠟花跟那件事有任何關係,」羅莎蒙說。「或是那張孔雀石桌。」 「那張孔雀石桌是沒有關係,不過那些蠟花可是紀爾克莉斯特小姐的第二項錯誤。她說它們在那張孔雀石桌上多好看啊,而你知道,太太,她不可能看到它們擺在那裡,因為在她跟提莫西.亞伯尼瑟夫婦抵達之前,玻璃罩破掉擺到別的地方去了。因此只有她冒充柯娜.藍斯貴尼特到那裡去時才可能看到它們。」 「她太笨了,不是嗎?」羅莎蒙說。 波洛對她搖搖食指。 「這向你顯示,太太,談話的危險性。我深信如果你能導引一個人跟你交談,不管是任何話題,只要談的時間夠長,他遲早都會泄了底。紀爾克莉斯特小姐就是如此。」 「我以後可得小心,」羅莎蒙若有所思地說。然後她又開朗了起來。 「你知道嗎?我懷孕了。」 「啊哈!原來哈里街和瑞京公園就是這麼一回事?」 「是的。我那麼心神不寧,你知道,而且那麼感到意外--所以我不得不找個地方好好想一想。」 「我記得,你說過那不是常有的事。」 「哦,不要懷孕事情就簡單多了。但是這次我不得不決定一下未來。我決定離開舞台,專心做一個母親。」 「非常適合你的一個角色。我已經可以預見那歡樂的景象。」 羅莎蒙高興地笑了起來。 「是的,是很美好。你知不知道,麥克很高興,我不真的認為他會高興。」 她頓了頓,然後又說: 「蘇珊得到了那張孔雀石桌。我想,既然我有了孩子--」 她停了下來沒說完。 「蘇珊的化妝品生意前途看好,」海倫說。「我想她已經一切就緒,準備成大功。」 「是的,她生來就是成功相,」波洛說。「就像她伯伯。」 「我想,你是指理查,」羅莎蒙說。「而不是提莫西吧?」 「當然不像提莫西,」波洛說。 他們都笑了起來。 「葛瑞格到某個地方去了,」羅莎蒙說。「蘇珊說是去療養?」 她以詢問的眼神看著一聲不響的波洛。 「我想不通為什麼他一直說他殺了理查舅舅,」羅莎蒙說。「你認為這是一種愛出風頭癖嗎?」 波洛轉回原先的話題。 「我收到提莫西.亞伯尼瑟先生一封非常友善的信,」他說:「他說他對我所提供的服務非常滿意。」 「我真的覺得提莫西舅舅相當可怕。」 「我下星期要去跟他們住在一起,」海倫說。「他們好像把花園整理好了,但是仍然很難請到傭人。」 「我想,他們懷念那可怕的紀爾克莉斯特小姐,」羅莎蒙說。「但是我敢說到最後她會連提莫西舅舅一起殺掉。如果她真這麼做了,那該多麼好玩!」 「謀殺似乎對你來說一向都是好玩的事,太太。」 「噢,絕不是,」羅莎蒙含糊其辭地說。「不過我的確以為是喬治。」她臉色一亮。「也許他有一天會幹下一件。」 「那會很好玩。」波洛嘲諷地說。 「是的,不是嗎?」羅莎蒙同意說。 她從面前的盤子里挑出另一塊乳酪塞進嘴裡。波洛轉向海倫。 「那麼太太,你要去塞普路斯?」 「是的,兩個星期內。」 「那麼我祝你一路順風,旅途愉快。」 他親吻她的手。她陪他一起走向門去,留下羅莎蒙自己一個人在那裡吃著乳酪發獃。 海倫突然說: 「我想讓你知道,波洛先生,理查留給我的那份遺產對我來說比其他任何一個人都更有意義。」 「有這麼重大嗎,太太?」 「是的。你知道--塞普路斯有個孩子……我先生和我感情非常好--我們最大的遺憾是沒有孩子。在他去世後我的寂寞是無法形容的。戰爭末期我在倫敦當護士時,認識了一個人……他比我年輕而且結過婚了,雖然我們在一起並不太快樂。我們交往了一段短時間。就是這樣。他回加拿大去--回到他妻子兒女的身邊。他不知道--我們有了孩子。如果他知道他不會想要。我想要。那對我來說有如奇蹟一般--一個一切都已成為過去的中年婦女。用理查的錢,我就能夠教育我所謂的侄兒,給他一點基礎。」她停頓了一下,然後又說:「我沒告訴過理查。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但是他不會諒解。你對我們了解這麼多所以我想要你知道這件事。」 波洛再度俯身親吻她的手背。 他回到家裡發現壁爐左側的扶手椅上有人坐著。 「嗨,波洛,」安惠所先生說。「我剛從法庭回來。當然,他們宣判有罪。不過如果她在布勞德摩爾精神病院度過晚年,我也不會感到驚訝。她一進監獄就佔盡優勢,相當快樂,你知道,而且非常優雅。她的時間都用來精心計劃經營連鎖茶館。她最新的成就是『紫丁花園』,她要在克羅莫開張。」 「令人懷疑她是不是一直都有點瘋狂?但是我例外,我不認為。」 「天啊,不!她在計劃謀殺案時就跟你我一樣清醒。冷血無情地執行計劃。你知道,在她迷迷糊糊的外表之下,可藏著一顆好腦袋。」 波洛有點顫抖。 「我在想,」他說,「蘇珊.班克斯所說的話--她從沒想像過一個貴婦人般的兇手。」 「為什麼?」安惠所先生說。「什麼樣的兇手都有。」 他們沉默了下來--波洛想著他所知道的那些殺人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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