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評論]中華文化未曾中斷的原因探析
07-06
[青史評論]中華文化未曾中斷的原因探析樓主:兆中山時間:2006-05-26 04:16:00點擊:4343回復:62舉報回復收藏分享更多樓主中華文化未曾中斷的原因探析 世界四大文明古國----巴比倫、埃及、印度和中國,各自都有悠久的歷史和文化。但是,古埃及文化、巴比倫文化、印度的哈拉巴文化、古希臘文化毀滅殆盡,唯有崛起於東亞大陸黃河流域的中華文化,在坎坷跌宕中延綿發展數千年,經歷改朝換代,分分合合,卻始終未曾中斷,成為世界史上「連續性文化」的典範。那麼,為什麼中華文化在幾千年滄海桑田的變化中,不僅未曾中斷,而且不斷發展、豐富,形成了博大精深的獨特文化體系,被世人稱為「神秘的東方文化」呢? 第一,「敬天、法祖」的原始信仰。從地理環境看,大中華處於半封閉的大陸性地域之中:一面臨海,三面是高山險阻,由此造成了華夏人與外部世界相對隔絕的狀態,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也是在這個條件下形成的。人們不求對外的開拓發展,而只追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穩定的生活方式,以及講究個人的自我完善的道德生活。從社會性質看,古代華夏是宗法制的農業社會,以家庭為單位,逐步向外輻射,形成家族、宗族為紐帶的社會網路。這個網路是以親情編織起來的,道德倫理就成為這個社會上每個人首先必須遵守的,也是自覺遵守的、高於一切的標準,從而形成華夏人注重血緣關係的社會心理。 正是由於這種半封閉的大陸性地域、農業經濟格局、宗法與專制的社會組織結構相互影響和制約,構成了華夏族社會獨特的、穩定的生存系統,與此相適應,華夏文化的形成與發展顯示了鮮明的倫理型特色。它是一種具有強烈的重德求善的倫理價值取向的文化,正是這種獨特的地理環境和社會性質造成了獨具一格原始信仰—— 「敬天法祖」。而這種「敬天法祖」的原始信仰在六千年的歷史長河中衍生出以下觀念: 其一、宗法觀念。中華民族自從開始在黃河、長江流域繁衍生息之日起,就產生了自己的信仰。這種信仰以部落神、氏族英雄人物為崇拜對象,相傳燧人發明用火,伏羲發明家畜馴化,炎帝、神農發明種植、醫藥,黃帝是發明舟車、宮室、衣服等器物製造的神,還創製了文字。他們是人,也是神,中國古代民族信仰,往往是氏族領袖死後被尊為神,受到本部族的祀奉。 在古代祖先祭祀與天帝信奉相伴相隨,糾結在一起。隨著部落組織形式的日趨完備,上帝的輪廓、形象逐漸形成,也日趨完整。祭祖先,敬天神,二者緊密糾結膠固,凝為一體,構成中華民族傳統的宗祖觀念。 宗祖觀念的核心是「孝」,它是從血緣而產生的「親親」之情,並且通過宗祖神的崇拜和祈求保佑家族繁榮而表達出來,以此維護家族內部的團結。 家庭或家族成員在經濟上相互依賴,父母有撫養子女的義務,並有要求子女贍養的權利,子女有贍養父母的義務。作為家長的父親,享有絕對的權威,有權支配子女,子女對其有尊敬和服從的義務。《尚書.酒誥》云:「肇率牛車,遠服賈,用孝養厥父母。」《詩.小雅》亦云:「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報。」「孝」這一道德觀念,主要是用來維繫宗法制度的,周代奉行嫡長子繼承製,並在此基礎上確立了「大宗」、「小宗」的宗法制。由此看來,「孝」就不僅限於家庭倫理範疇,子女贍養父母的義務已擴大到「小宗」對「大宗」的義務,並在政治上延伸為卿大夫對諸侯、諸侯對天子的義務。血緣上「追孝」、「尊祖」觀念成為維繫統治階級內部的紐帶。於是,由家族到國家達到了倫理與政治的統一。之後,孔子又在《孝經》中提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就把人放在了一個立體坐標中,一個人不僅要對當代家族的人負責,而且要上對得起列祖列宗,下對得起子孫後代。在老百姓心裡,「忘本」、「沒良心」、「敗家子」、「數祖忘典」是最大的恥辱,而「光宗耀祖」、「德高望重」、「封妻蔭子」、「流芳百世」又成為有志者的畢生追求,正是這種宗法觀念對中華民族的文化起到了非常深遠的影響。 其二、大一統的國家觀念。在秦漢以後,「敬天法祖」的原始信仰具體化為「忠孝節義」、「三綱五常」。它使「敬天法祖」的原始信仰內容更趨完善化,它是宗教信仰,又是政治思想,更能適應大一統國家的生存要求。 數千年來,中華民族遭受到內憂外患,政權經過多次更迭,社會經過無數動蕩,民族之間以融合為基調,也有過暫時的戰爭。總之,秦漢以後的中國,人民已習慣於在中央高度統一的政權下生活,因為大一統國家與國與民都具有重大利益: (1)、大一統國家可以給人民帶來實際利益。比如說,國家統一,老百姓可以不見兵戈,安居樂業地過日子;國家統一,可以藉助強大的國力抵禦各種自然災害,調劑各地歲收豐歉,從而避免人民流離失所。 (2)、大一統國家可以充分發揮大國的綜合國力辦成大事。古代中國是個自然經濟結構的小農經濟之國,一家一戶為生產單位,生產的產品除了供全家消費,所余無幾。正是藉助統一大國的高度集中,把分散、零星的少量財富集中起來,聚沙成塔,集腋成裘,集中全國人力、物力進行大規模的物質建設和文化建設,如修長城、開運河、整治大河河道,進行重大項目的文化建設,修纂大的文化典籍,如《永樂大典》、《四庫全書》等。戰時還可以調動全國人力抵禦外來侵略勢力。 (3)、大一統國家吸引力強,便於光大中華文明。第二周期秦漢帝國把大中華文明光大於西域,乃至中亞、西亞;第三周期的隋唐帝國把大中華文明光大於朝鮮、日本,乃至東南亞;第四周期元明清帝國把大中華文明光大於歐亞大陸,乃至非洲。 (4)、大一統國家影響力大,即便分裂時期大中華文化仍佔主導地位。第一周期春秋戰國時期,東周和東方六國都是華夏文化,逼迫西戎秦國首先把自己「華」化;第二周期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儘管出現了許多政權,華夏文化始終保持佔主導地位的態勢。魏、蜀、吳、兩晉、南朝都是華夏文化,北方16國,更是以炎黃子孫的身份自居,不失時機地進行漢化改革;第三周期宋代出了程朱理學,遼、夏、金、元無不爭奪漢族儒家名士,接受道教;第四周期清朝相對於元、明仍是分裂時期大中華文明圈內的一個大國,儘管其曾推行「剃頭令」,搞「圈地運動」,但是,之後它也極力奉行程朱理學,搞「華、夷之辯」,以證明自己是正宗的大中華文明。 中華民族接受、支持、維護這個大一統的國家制度,從諸子百家到佛、道、儒三教分別站在自己的宗教立場論證其合理性。從「三綱」、「五常」的言行中體現天理,宣揚忠孝是出自人的本性,不忠、不孝是違背人的天性,不但不能成佛、成仙、成聖賢,甚至也不足以為人。從孝敬父母作起,推及到孝忠祖上、祖先、祖國,形成中華民族的價值觀:以尊祖、愛國、報恩、報國為榮,以竊國、賣國、篡國為恥。在老百姓心裡,最臭的莫過於「漢奸」、「賣國賊」,可以說比罵祖宗八代還厲害。這類人不光個人被判了「死刑」,就連子孫後代也抬不起頭來。 就這樣,大一統觀念促進大一統國家的形成,大一統國家又進一步光大了大中華文明,形成滾雪球式的良性運轉,使大中華文明不僅未曾中斷,而且不斷發展、豐富,形成了博大精深的獨特文化體系。 第二,保皇的是儒家,造反的也是儒家。在原始社會和奴隸制社會,敬天法祖的原始信仰,與當時中央政權的統治不太集中、中央統攝力還不夠強大的政治形勢相適應。秦漢以後,封建王朝勢力強大了,上帝的統攝範圍也擴大了,不但山川、日月,連人們的內心活動、意念善惡也要受宗教神學的管束。由皇帝直接管理天下的郡縣,參與管理的有丞相、三公。但皇帝經常受到諸侯、後黨、權臣的干擾,甚至發生宮廷政變,皇權遭到篡奪。為了加強中央集權,鞏固社會秩序,漢朝以後,加強了儒學的教化作用。特別是隋唐兩代,以科舉取士,官方用考試製度強力推行儒教思想,凡是走這條路的士人都要系統地接受儒教思想培訓,這對儒教的普及起了有力的作用。宋朝以後,儒教以教化力量鞏固了中央集權,使它更趨穩定,故有權臣而沒有篡臣。曹操在唐以前有能臣的形象,宋以後,曹操成為奸臣;唐以前,揚雄在思想界有較好的聲望,宋以後,由於揚雄做過王莽的官,聲望下降。 中國的儒教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即高度的政教合一,政教不分,政教一體,皇帝兼任教皇,或稱教皇兼皇帝。神權、政權融為一體,儒教的教義得以以政府政令的方式下達。朝廷的「聖諭廣訓」是聖旨,等同於教皇的手諭。中世紀歐洲的國王即位,要教皇加冕,才算取得上帝的認可。中國皇帝即位,只要自己向天下發布詔書就行了。詔書必以「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開始,皇帝的詔書同時具有教皇敕令的權威。 儒教是中華民族特有的准宗教,凡是生活在中國這塊古老土地上的各民族,包括各少數民族,如北方的遼、金、元、西夏及清,歷代王朝都以儒教為國教,尊孔子為教主。儒、佛、道三教同為古代傳統宗教。唯有儒教利用政教結合的優勢得以成為國教,儒教的神權與皇權融為一體,不可分割。然而,一旦皇權制度被廢除,儒教也隨著皇權制度一同凋謝。 歷史證明,行政命令打不倒信仰,但政權是可以更迭的,儒教與皇權融為一體,所以才隨著皇權的廢除而暫時銷聲匿跡,這便出現了另一種現象:保皇的是儒家,造反的也是儒家。孔子是思想家、教育家,但不能算政治家。儒學被後人宗教化後,既是學術,又是准宗教。它不僅能為統治階級服務,也能為被統治階級反抗剝削壓迫提供思想武器。 均平原則構成中國古代經濟改革和農民起義的指導思想。均平原則是針對財富佔有行為的一種分配理論,孔子對此有過經典闡述:「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中國古代平均主義蓋源於此。其實孔子的均平思想是對古代社會大同理想的描摹,也是體現其本人確立的「仁」學風格。「仁」是一種以普遍情感為基調的理論原則,它在分配行為上必然體現出和諧溫馨,而不是巧取豪奪、毫不利人、專門利已。但孔子講的並非絕對平均,他將「仁」、「禮」相互貫通,將平均原則寄於「禮運」之中,禮的實質是區分上下尊卑等級秩序,在分配行為上應該體現不同等級對財富的不同佔有,超越或低於起碼的標準,那也是不允許的,是對禮制的踐踏。因此分配行為應該是依禮而行,均衡有序,使貧富、貴賤之間差距不至於無限擴大。荀子也指出「制禮儀以分之」的目的,就在於「皆使人載其事而各得其宜,然後使殼祿多少厚簿之稱。使夫群居合一之道也。」主張「以禮分施,均遍而不偏」,「非禮不進,非義不受」。因此均平思想成為民族意識和分配標準,成為歷次改革和農民起義的重要目標和理論武器。從北魏孝文帝的「均田制」,王安石提的「方田均稅法」,張居正的「一條鞭法」都是以均平為指導思想提出來的。 農民起義、騷動、暴亂更是如此,「均平」始終是農民起義軍最感親切、最得人心、最有號召力的戰鬥旗幟。綠林、赤眉起義是因為「力作所得,不足以給賦稅。」黃巾軍的原發組織「太平道」宣稱「人無貴賤,皆天所生。」隋末農民起義首先在山東發難,是由於山東地主是土地兼并及其嚴重的「狹鄉」地區。唐未農民起義軍第一次打出了「均平」的旗幟,王仙芝自稱「天補平均大將軍」。南唐諸佑起義提出了「使富者貧,貧者富」的口號,宋代王小波、李順起義明確提出「均貧富」。明末李自成提出「均田免糧」的綱領。 儒家不僅為造反大軍提供行動綱領和鮮明的旗幟,還為造反大軍提供了領袖人物和骨幹力量。秦末農民起義的隊伍中,范增、張良、蕭何、陳平、陸賈、酈食其、曹參皆飽學之士。 《明史•儒林傳序》說:「明太祖起布衣,定天下。當干戈搶攘之時,所至徵召耆儒,講論道德,修明治術,興起教化,煥乎成一代之宏規。雖天亶英姿,而諸儒之功不為無助也。」意思是朱元璋雖然是個馬上皇帝,但是在他的高級幕僚中諸儒佔主要成分,在他興兵造反、奪取天下的過程中諸儒功不可沒。 朱元璋一開始就注重網羅儒者文士。早在渡江前,他即已徵用馮國用及其弟國勝、李善長等人,馮氏兄弟「俱喜讀書,通兵法,元末結寨自保」(《明史》卷129《馮勝傳》)。朱元璋進軍滁陽,途經妙山時,馮氏兄弟「著儒服」來見,朱元璋謂:「若書生耶?試為我計安出?」國用曰:「建康,龍蟠虎踞,帝王都會,自古記之。幸而近我,其帥懦弱不任兵,宜急擊下其城,踞以號召四方。事仿仁義,勿貪子女玉帛若群豎子者,天下不難定也」(焦竑編:《國朝獻征錄》卷六王世貞《宋國公馮勝傳》)。朱元璋遂令其為幕府參謀,計議大事。不久,定遠人李善長也到軍營求見。他「少讀書,有智計,習法家言,策事多中」(《明史》卷127《李善長傳》)。初謁朱元璋,即曰:「秦亂,漢高起布衣,豁達大度,知人善任,五載成帝業。今元綱既紊,天下土崩瓦解。公,濠產,距沛不遠,山川王氣,公當受之。法其所為,天下不足定也」(同上),殷殷期其成為當今的漢高祖劉邦。朱元璋對他甚為信任,留在幕府掌書記。 渡江後,朱元璋更是大力羅致人才,「所克城池,得元朝官吏及儒士盡用之」(劉辰:《國初事迹》)。至正十一年(1355),兵克太平,儒士陶安、李習、潘庭堅、梁貞等出城迎接。陶安,博涉經史,尤深於《易》,與朱元璋語,甚合其意,遂留參幕府,拜左司員外郎,從克金陵,升左司郎中;李習,自幼老成持重,治《尚書》,又旁通群經,攻性理之學,被朱元璋用為太平府知府;潘庭堅,元末用薦為富陽縣學教諭,朱元璋任之為太平府儒學教授,次年取金陵後改為中書博士;梁貞,元至正中為國子監生,後由國子伴讀授太平路儒學教授,見朱元璋時,所言輒援《詩》、《書》,被命為江南行省都事。至正十六年(1356),朱元璋率軍取金陵,得儒士夏煜、孫炎、楊憲等十餘人,各授官職。又因秦元薦而以書聘陳遇。陳遇,博通經史,尤邃於先天之學,元末為江東明道書院山長。朱元璋稱其「學貫三史六經,博覽兵書百技,才兼文武,實我良輔」(《國朝獻征錄》卷116陳鎬《陳靜誠先生遇傳》)。他與朱元璋相見後,希望其「以不嗜殺人,薄斂任賢,復先王禮樂為首務」(《明史》卷135《陳遇傳》),被命籌帷幄,諸計劃多秘不傳。至正十八年(1358),朱元璋下徽州,召儒士唐仲實,問:「漢高帝、光武、唐太祖太宗、元世祖一平天下,其道何由?」對曰:「此數君者,皆以不嗜殺人,故能定天下於一。今公英明神武,驅除禍亂,未嘗妄殺。然以今日觀之,民雖得歸而未遂生息」,元璋深以為然(《明通鑒》「前編」卷一)。又素聞儒士朱升之名,遂「潛就訪之。升因進三策曰:『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朱元璋大悅,命預帷幄密議,「大抵禮樂征伐之議,贊畫居多」(《朱楓林集》卷九《學士朱升傳》)。 在建置百官的同時,又遣起居注吳林、魏觀待訪求遺賢於四方,以期使更多的儒者文士聚集在自己周圍。這樣便逐漸形成了一個以劉基、宋濂等出自浙東的儒家學者為核心的幕僚集團,這對朱元璋的思想及他的帝業之成功均有重大影響。 近代更是如此,洪秀全、石達開、康有為、梁啟超、孫中山、陳獨秀、章太炎、毛澤東本身就是儒家,而且是大儒、鴻儒、通儒。毛澤東曾經崇拜過孔子、陳獨秀。他的許多政略出自《論語》,其革命理想也是孔子說的大同世界。 治世治國安民靠儒家,亂時打天下也靠儒家,也就是說在中國歷史上,無論治亂興亡,哪一個階段都離不開儒家,這本身就是文明的繼承。換句話說,在中國只要有儒家存在中華文明就不會中斷,而中國的文人中,百分之九十是儒家,中華文明怎麼辦會中斷呢? 第三,道家有「興滅繼絕」的功能。道家文化作為中華文明的根基,具有旺盛的再生能力。魯迅先生(1881—1936)曾經斷言「中國根柢全在道教」,李約瑟博士(1900—1995年)也敏銳地指出:「中國如果沒有道家思想,就會像是一棵某些深根已經爛掉了的大樹」。道學文化中既蘊藏著死而復生的活力,又具有包羅萬象、海納百川的品格。為什麼中國文化在古代能接納印度佛教,在近代又能接納西方的基督教文明,這顯然不是「嚴夷夏之防」的儒家文化的功能,而是靠道家善於融匯異質文化的博大包容的特性。在中國歷史上,歷代統治者也都以儒守成,以道達變,人們深知道家智慧有如「水善利萬物而不爭」的寬容氣度,以及能生能化,善於應變的長處。 「反者,道之動。」說明道家的核心是革命的哲學。在中國歷史上,凡是大的社會變革,總是由道家首先發起對舊思想、舊習慣、舊制度、舊體制的批判開路。從先秦的老子、莊子、列子,到近代的魏源、魯迅都是舊社會的批判者,是革命的先行和旗手。 道學的策略思想是以曲求伸、以弱勝強、以柔克剛,在士人被腐化,思想被扭曲,人民失去信仰時,道家以開放的思想體系和儒家自我封閉體系有著互補作用。每逢儒學走向唯心主義,成為僵化的「官文化」時,道家便對儒學進行補救。統治階級既無創業的歷史使命和事業壓力,又拋棄了儒學德治思想的約束,逐漸成為「無道」。必然形成信仰危機。儒學道統衰弱,禮崩樂壞。而儒家剛性太強,「天不變,道亦不變,」、「士可殺而不可辱。」在這種情況下,道家發揮自己的優勢,「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從而起到對中華民族興滅繼絕的作用。(見第八章第二節) 「無」和「反」是《易經》所說的「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和《道德經》所謂「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的兩種不同表現形式。無中生有是創新,反其道而行之是改革。有了改革和創新就可以達到「興滅繼絕」了。道學主導的歷史階段是「國亂」(久亂)一直延續到強治周期段的前期。「國亂」(久亂)周期段,國破了,(皇)家散了——諸侯坐大,法、儒兩家的招數都使絕了,不靈驗了,因此導致信仰危機,出了危機怎麼辦?只有道學出來救駕。但救駕的方式不是助一臂之力,而是掛倒檔,開倒車,返本開新,另闢蹊徑,重開新路。 第一周期,當神學出現了信仰危機之後,聖哲把人、神、道德、天文和巫、卜相結合出了《易經》,這便是道學的根基。 第二周期,在「禮崩樂壞」的春秋時代,孔夫子發出「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的呼喊。然而,他並未做到,真正做到的是道家。道家在批判神學、天帝、聖賢的同時,以法家的面目出現,運用「法」、「術」、「勢」,推出一系列改革方案、政策和措施,最終實用武力完成統一大業。故司馬遷在《史記》中特意將老子和韓非子寫在一起。 第三周期,東漢末年經學地位下降,道家的何宴、王弼將道學和儒學相揉合,創立了「玄學」。 第四周期,南宋時期,儒學危機時,朱熹融合儒、道、佛創立了理學。可以說是道家一次又一次地維護了中國的「道統」。 第五周期,從啟蒙運動、洋務運動、太平天國異教運動、戊戌變法、新文化運動、共產主義運動,到文化大革命運動,儒學連續受到衝擊,在這信仰危機、民族危亡的日子裡,是道學在批判儒學的同時返本開新,敞開思想,對世界開放,實行「拿來主義」。實證主義進來了,馬克思列寧主義也進來了,新儒學復活了,古老的中國才又一次煥發生機。 道家的一個重要信條是「不為王者師,便為萬世師」。在政局混亂的時期,一些有高深道學的人轉而為師,如鬼谷子、文中子即是。他們是諸子百家中一流的、非常規的教育家。他們用改朝換代的帝王之術授徒課業,培養一批因緣時會、出入軍機的人才,使之逐鹿中原,以求一逞。隋末天下鼎沸,文中子王通先生教出了魏徵、李密、徐懋公等幾個知兵領軍的幹才,他們都是扭轉乾坤的命世之才。鬼谷子、文中子通過自己的學子達到了對國家、民族「興滅繼絕」的目的。 中華民族文化周期性的更新再造功能不是別的,就是「道」。因為它是開放型的,且具備「體」的特質,有隱性世界的力量,這也是中華文明未出現斷層的一個內在原因。如自然界,月季花枝繁葉茂,月月開花,可是花農每年冬季都平一次茬。翌年生長出來的新枝條粗壯鮮嫩,開的花比上年更大、更鮮艷。 第四,具有強大生命力的原始民主制。公元前7——2世紀,為什麼經濟、文化相當落後的西戎小國——秦能打敗政治、經濟、文化相當先進的東方六國呢?13世紀,為什麼經濟、文化相當落後的僅有150萬人口的蒙古能打平歐亞大陸,建立四大可汗國呢?為什麼16世紀經濟、文化相當落後僅有幾十萬人口的女真族能打敗6000多萬人口的大明王朝呢?研究發現:根本原因在於原始民主制勝過封建專制、獨裁政治。而這種原始民主制與之後的專制、獨裁在中華大地上長期並存,經六千年之久,歷三個大周天,九個周期。每當中原地區的政權走向專制、獨裁,搞得民不聊生時,底層民眾或邊疆的部族就祭起原始民主制的法寶,組織起一支又一支的革命大軍,摧毀專制、獨裁的腐敗政權,改朝換代,使華夏文化走上一個新的台階。 原始民主政治制度是原始社會普遍實行的制度。我國在夏以前實行的「禪讓」制度實際就是原始民主制。原始民主制始建於父系社會,是在家族議事會的基礎上形成的。最初的議事會由各父系的大家長(長老)組成,負責處理內部事務以及與其它氏族交往的事務。在母系社會民眾大會觀念淡薄之後,這些大家長(長老)逐漸形成氏族的貴族,是氏族酋長的輔佐兼保護人,對氏族的各種活動有參與權。 部落議事會由各氏族首領和家族族長組成。部落的重大事情,如戰爭、講和、締結盟約、推舉部落首領等,都必須由部落議事會作出決定。部落議事會成員一律平等,採取民主的方式協商討論,實行原始民主制。史載:「伏羲氏以龍紀,故龍師名官。」(《通典》卷19《職官一》)傳說「黃帝置六相」,「堯有十六相」——「四岳」、「十二枚」,「官員六十名」。(同上)「少昊氏以鳥名官,風鳥為歷正,玄鳥為司分,伯趙氏為司至,青鳥氏為司啟,丹鳥氏為司閉,祝鴆氏為司徒,(且鳥)鴆氏為司馬,(屍鳥)鴆氏為司空,爽鴆氏為司寇,(骨鳥)鴆氏為司事」。(《左傳昭公十七年》) 原始民主是與之後的封建專制、特權相對的,要實現民主就勢必反對特權。所謂特權是指超越任何制約、濫用國家權利的權利,必然遭到大多數人的強烈抗議,反對特權,就能取得多數人的擁護,產生極大的向心力、凝聚力和戰鬥力。 第一、二周期之交的春秋戰國時期,東周和東方六國的封建領主專制制度已經走向窮途末路,在西南邊陲的秦國,由於封建領主專制制度的基礎薄弱,經過「商鞅變法」最先廢除了封建領主專制制度,建立了封建地主制的生產關係。 秦原系顓頊之後,西周時是一個附庸小國,東周初年被封為諸侯國。長期活動在陝西和甘肅東部,與西戎部落雜居,非子為秦部落領袖,時因替周孝王養馬有功,受封為附庸,由犬丘(今陝西興平東南)遷至秦(今甘肅張家川東),始以秦為稱號。公元前659—621年,秦穆公實行原始民主制,任用百里奚、蹇叔等,積極加強國勢。插手中原國家的事務,謀求向東發展。但是晉國在晉文公的統治下迅速強大,阻礙了秦國東進的計劃。尤其在崤之戰中,秦軍慘敗。因此,秦穆公轉而向西發展。先爭取到西戎謀臣由余歸降,然後用由余的計謀進攻戎地,短時期內兼并了十二個戎國。開拓了上千里的土地,取得了獨霸西戎的地位。 秦穆公稱霸西戎國。但終因僻處西方,經濟文化落後,國力遜於中原華夏大國。秦孝公即位後,繼續實行原始民主制,任用商鞅變法,大力招徠六國居士,迅速取得富國強兵的效果。一躍成為戰國七雄中的強國,秦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東並六國,建立秦帝國,結束了長達五百年的混戰。 第三、四周期之交的夏、遼、金、元最初都是實行原始民主制凝聚本部各部落的力量。蒙古族的「庫里勒台」就是實行原始民主制建立起來的,「庫里勒台」是各部落首領舉行的一種會議,它決定有關部落的重大事情,如戰爭、講和、締結盟約、推舉部落首領等,都必須由部落議事會做出決定。後來演變成「宗王大會」。與會成員一律平等,採取民主的方式協商討論,具有極大的凝聚力。一是人才選拔面寬。凡是各部落的首領及貝勒都是大汗的後選人,能夠優中選優;二是即使選不上大汗,當攝政王同樣可以發揮作用。多爾袞就是以攝政王的身份指揮八旗入關,消滅大明王朝的的。由於夏、遼、金、元實行原始民主制還湧現出一批女主,如西夏惠宗秉常母梁太后、遼太祖阿保機皇后述津氏、遼聖宗母承天皇太后蕭綽、金熙宗皇后裴滿氏、成吉思汗皇后孛爾台旭真、元文宗皇后弘吉刺氏等,臨朝稱制少則幾年,多則十幾年,其中承天皇太后蕭綽「裁決國事」長達40年之久,在歷史上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綜上所述,大中華文明未曾中斷的根本原因有四:根深蒂固的「敬天法祖」的原始信仰衍生了宗法觀念和大一統觀念是思想基礎;儒學是個雙刃劍,坐天下治國安民是儒家的長項,打天下安邦定國也離不開儒家;道家是中國人的哲學,是中華文化的「體」,具有「返本開新」、「興滅繼絕」的功能,在吸收異質文化,推動大中華文化與時俱進中具有隱性世界的力量;原始民主制是「德文化」的根基,是改朝換代的原動力,是專制、獨裁、腐敗分子的剋星。
推薦閱讀: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