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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夜思》出現原作與改作的反思

據日本共同社報道,最近,華裔初中生相木將希到日本後發現,他在初中「漢文」課上學的《靜夜思》和中國流傳的《靜夜思》竟然不同。報道說,日本遺留下來的這個版本,和中國宋代以前的版本是一致的,是李白的原詩,而在中國流傳的《靜夜思》則是明朝以後為普及詩詞而改寫的。

在日本流傳的李白《靜夜思》是這樣的:

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山月,低頭思故鄉

中國流傳至今的李白《靜夜思》卻是這樣的: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中國大陸及台灣流傳的《靜夜思》,源於明朝李攀龍編選的《唐詩選》,而最早記載李白《靜夜思》的是宋朝蜀本《李太白文集》,內容就與現今日本流傳的一致。可見《李太白文集》中的《靜夜思》才是李白的原作。可為什麼到了明代就被篡改了呢?

目前學術界比較統一的看法是,後人常會對原詩歌的意境、用詞等有不同看法,而對它進行第二次,甚至更多次的再創作。在詩歌流傳過程中,後人也會選擇那些比較好的的作品來傳誦。「相對原版的《靜夜思》,現在流行的《靜夜思》在意境上更為人們所喜歡。從這個角度上說,我們是沒必要去恢復原詩的。但不恢復,不代表對原詩的否定。讀者有權選擇自己喜歡的哪一首。

《靜夜思》的原作和改作並存,我們的第一個考慮是哪一個版本更好一些?

據稱,不用「看」字是為了打消盯著月亮看的感覺,不用「山」字則是為了除去月亮剛從山頭升起的語意。

新疆師範大學教授薛天緯先生在《文史知識》1984年第4期《漫說<靜夜思>》一文中專門對兩個版本的差異發表了如下看法,頗有代表性:

「仔細體味,第一句如作「床前看月光」,中間嵌進一個動詞,語氣稍顯滯重;再說,「月光」是無形的東西,不好特意去「看」,如果特意「看」,也就不會錯當成「霜」了。而說「明月光」,則似不經意間月光映入眼帘,下句逗出「疑」字,便覺得很自然;何況,「明」字還增加了月夜的亮色。第三句,「望明月」較之「望山月」不但擺脫了地理環境的限制,而且,「山月」的說法不免帶點文人氣——文人詩中,往往將月亮區分為「山月」「海月」等,「明月」則全然是老百姓眼中的月亮了。」

但在改作里,出現了兩個「明」字,這對絕句(哪怕是古絕)來說是修辭上最大的忌諱,因為古代絕句雖然不乏疊字妙用的佳作,但按照這首絕句的實際,不需要重複兩個「明」字,因為「月光」一詞中就有「光明」的意思了,「明月光」這個片語便顯得不倫不類,如同說「白牛奶」、「黑煤球」、「紅朝霞」一樣,相當於廢話,廢話還重複出現,更不能容許。有人建議讓改作更完美一些,不妨第一句再改為「床前見月光」,其餘則保留明代所作的修改,即全詩變成「床前見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我們覺得這個建議言之成理。原作為「看月光」,有特意去「看」的毛病,但改成「見月光」,則似不經意間月光映入眼帘,沒有了那種刻意性。

面對《靜夜思》的原作和改作,我們的第二個考慮是此詩的老問題「床前」的「床」是什麼會不會容易解決一些呢?

這個「床」字,當前存在四種不同的說法:

1.睡床說

湖南衛視的一位總監張華立認為「床前明月光中」的「床」就是卧具。他舉了幾個唐詩中明月照床的例子:李白:床中綉被卷不寢,至今三載猶聞香。李賀:夢中相聚笑,覺見半床月。賈島:獨自南齋卧……簾卷侵床月。鄭畋:枕簟滿床明月到,自疑身在五雲中。白居易:獨向檐下眠,覺來半床月。杜甫: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這最後一句「屋漏」不是屋子漏雨,而是一個名詞,它是屋內西北角的特定名稱。古人設床在屋的北窗旁,因西北角上開有天窗,日光月光均可以由此照射入室,故稱屋漏)。

持睡床說的認為,讀詩不能像讀學術論文一樣,說「床」是卧床,不一定就意味著詩人在床上一動不動,也許他是坐在床沿,或者靠在床頭,甚至是站在床前,看見皎潔的月光流瀉進來(原作首句正是如此敘述的),灑在床前的地上,如霜一般,詩人尋月而去,站在門前,遙望山月,俯仰之間,思鄉之情自然而生,又有何不可呢? 2.馬扎說

《馬未都說收藏·傢具篇》說:李白的《靜夜思》中的「床」不是我們今天睡覺的床,而是「胡床」也就是馬札。他認為李白並不是躺在床上,而是搬了一個馬扎坐在院子里。馬未都在講座中稱,唐代建築的門是非常小的板門,不透光,窗也非常小,月亮光是不可能進入房子里的,尤其是當窗戶糊上紙的時候。事情很清楚,他是坐在院子里的馬紮上。他說,杜甫的《樹間》對李白這首詩做了詮釋:滿歲如松碧,同時待菊黃。幾回沾葉露,乘月坐胡床。說得非常清楚。馬未都還以李白的《長干行》來佐證自己的觀點: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如果把「床」解釋成睡覺的那個床,那「屋裡一大床,小男孩詭秘地圍著小女孩很曖昧地轉來轉去,就不是李白的原意了」。

上個世紀初日本人小畑薰良把《靜夜思》翻譯為英文時用couch(座椅)去譯「床」。按照小畑薰良的理解,《靜夜思》所描寫的場景應該是詩人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看山月」。詩中的「床」其實是個凳子,這對馬未都先生的「馬扎說」也算是個旁證。

3.井欄說

這一說的人認為,持睡床說者,常把詩意理解為詩人躺在床上,看見床前的月光,以為是秋霜。但月光即使能灑在床前,而霜是不能落到室內的,所以,接著寫出「疑是地上霜」這樣的句子就完全不恰當。如果李白寫這首詩時真的是從床上醒來,他不會將室內的月光比擬為秋霜。《靜夜思》中的「床」不是「睡床」,也不是馬扎,而是「井上圍欄」。詩人一個人站在井欄邊,望著天上明月,看到圍欄前灑落的月光,勾起思鄉之情。古人又常用井代表家鄉,鄉與井是不可分離的,有個成語叫「背井離鄉」。「井欄」說強調指出,詩人背井離鄉,在冷落的深秋時分,對井望月,百感中來,不由得低頭沉思,愈加想念自己的故鄉,這豈不更加含蓄蘊藉嗎?

4.井床說

「床前看月光」之「床」,並非是卧床或坐具,也不是井欄,而是「井床」。「井床」不是「井欄」。「井欄」是圍井的柵欄,把「床」解釋為「井欄」是不確切的。床是床,欄是欄,床是砌甃而成的,欄是圈圍而成的,質料也不同,形狀也不同。李賀《後園鑿井歌》:「井上轆轤床上轉,水聲繁,弦聲淺。」此處的「床」就指「井床」,也即是「轆轤底座」,說白了就是使「井」坐穩的地方。「井床」就是讓「井」安穩地「睡覺」的「床」。

看來,目前尚未有哪一種說法能讓所有的人信服。其實,唐詩的魅力恰恰是給予我們無盡的想像。通過大膽猜想,能夠自圓其說,固然便是難得的樂趣,即使存在紛歧,仍有爭議,也並非壞事。因為辯論的過程已帶給了我們享受與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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