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里的「女曰士曰」

　　男女對答在人類產生的那一天就有了，但我們卻很難知道他們曾有過哪些對話，《詩經》為我們真實而藝術地留傳了一些幾千年前男女交談的情景。

　　記載在這部詩集里的對話通常以「女曰」「士曰」來表示和進行，也有直接描寫對話內容的，還有面對心愛之人的獨白。比如《詩經·齊風·雞鳴》：「雞既鳴矣，朝既盈矣。匪雞則鳴，蒼蠅之聲。東方明矣，朝既昌矣。匪東方則明，月出之光。蟲飛薨薨，甘與子同夢。會且歸矣，無庶予子憎。」妻子說，雞已經叫了，早朝的人很多了。丈夫說，不是雞叫，是蒼蠅叫。妻子說，東方亮了，早朝的人齊了。丈夫說，不是東方天亮，是月光。蟲子嗡嗡叫，我要和你溫好夢。妻子說，早朝散了，你不去，豈不讓人憎惡我們。看來，這個女主人是不溺於兒女私情的，男主人則比較貪戀溫柔鄉。這和李商隱筆下那個「無端嫁得金龜婿，辜負香衾事早朝」的女子正相反。

　　同時期的鄭國，有個女子也在聞雞催夫。《鄭風·女曰雞鳴》表現了這一幕，「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女子說，雞叫了。男子說，天還沒亮，不信你看星星還在閃光。女子知道他為懶惰找借口，就哄他說，鳥兒要起飛了，你趕緊去蘆葦盪里射野鴨大雁，回來做成美味佳肴，我們一起飲酒，過夫唱婦隨、白頭偕老的生活豈不很好。丈夫一聽激動了，忙說，我知道你是真心對我好呀，我要送你美麗的雜佩來回敬你的愛。瞧，這對夫妻顯然比那對要理想得多，女的會哄，男的曉事，相信他們的理想一定能實現。

　　以上是已婚夫妻間的對話，戀愛中的男女都說些什麼呢？《詩經·鄭風·溱與洧》中寫道：「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蕳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吁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意思是：溱水洧水，波流湯湯，男女之士，手握蘭香。女子問：「去玩賞過了嗎？」男子說：「剛玩過。你也要去看看嗎？那就一起再走走。」洧水對岸，地廣人多，春遊的人真快樂。男男女女，說說笑笑，相互贈芍藥。

　　踏青春遊的習俗上古已有之，來源於大自然的人內心深處也留戀著大自然，而且也只有藉助郊外遊玩的機會才能與異性自由相聚，找到合適伴侶。詩中這個女子見到這個男子後，正如後人所云，「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縱被無情棄，不能羞。」男子雖然來得早，已遊覽了一圈，但沒找到合適對象，正想回去，不成想，「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於是又「取次花徑『再』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當時的人比現在還開放，男女授受不親是後來才有的事兒。據《周禮·地官·媒氏》載：「中春之月，令會男女，於是時也，奔者不禁。」鄭國溱洧河邊，衛國桑間濮上，不知發生了多少浪漫的事兒。

　　《國風·召南·野有死麋》中有這樣一個鏡頭，「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野外有隻被打死的獐子，用茅草包著。有位少女情竇初開，一個少年與他搭訕並追求她。這位少女對少年說，「慢慢來呀不要急，不要動我的裙子，不要把狗驚動了」。

　　除了現實中男歡女愛的對話外，單相思的獨白也有，著名的《蒹葭》一詩就寫了一個少年愛慕一位住在水邊的少女的內心感受：「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他愛慕的人就在飄搖如幕的蘆葦後面，他想接近她，無奈道路曲折，既遠又難，只能望穿秋水，無法親近，給人留下的只有憂傷和悵惘。

　　孔子刪詩，刪完後，他總結道：「《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確實，上古是人類最純樸真摯的時期，這時人們的吟唱自然率真，樸實無華，而這些戀人間的相互對答和內心獨白更感人深摯，於平凡中見大美，自然中見真誠，並不失情趣和義理，難怪兩三千年過去了，魅力絲毫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