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為什麼把好人寫成壞人?
《明史》有兩個引人注目的人物:阮大鋮、阮鶚。其中,阮大鋮列入「奸臣傳」;阮鶚雖未入「奸臣傳」,但其傳記的內容,則完全是負面的。
阮大鋮與阮鶚,出自同一家族,阮大鋮乃阮鶚曾孫。《明史》總裁為張廷玉,與阮鶚、阮大鋮同為明代桐城人。張廷玉主修的《明史》,不僅老鄉處理成「壞人」,甚至還將老鄉的籍貫處理錯,這究竟又是為了什麼?這其中又有著怎樣的隱情?
(▲1955年浙江平湖城關出土的「平海寇碑」。文:「春(嘉靖三十五年,1556),皇上既易置節鉞大臣,以侍郎績溪胡公為浙直總督,都御史桐城阮公為浙閩巡撫」……桐城阮公,即阮鶚)
阮鶚(1509-1567),字應薦,號峰,明南直隸安慶府桐城縣人(今屬安徽省銅陵市樅陽縣山鎮)。嘉靖二十三年(1544)進士,歷官南京刑部主事,浙江提學副使,右僉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巡撫浙江福建等地。賜祭葬,贈通議大夫,謚忠定,浙祀名宦祠,皖祀鄉賢祠。
明代著名人士陳繼儒(陳眉公,1558-1639)有《峰阮中丞外傳》,是記載阮鶚生平最詳細的史料。尤其是對阮鶚在浙江福建一帶抗倭史實有較為全面翔實的記述。因原文較長,現簡述如下:嘉靖丙辰年(1556)春,升右僉都御史,任浙江巡撫;三月,徐海攻海鹽、乍浦,盧鏜、俞大猷等都被擊敗,阮鶚率部死守桐鄉,總督胡宗憲不予援助,自此結下恩怨。阮鶚主張剿滅倭寇,胡宗憲主張招撫倭寇,督撫雙方意見也不同,但嘉靖皇帝支持剿倭,並下口諭:「以後言撫者斬!」浙江仙居一戰,阮鶚率譚綸、盧鏜、戚繼光等抗倭名將,剿滅倭首徐海、汪直等,立大功,升右副都御史,任福建巡撫(特設)。嘉靖戊午年(1558)春,正當阮鶚抗擊福建詔安倭寇時,遭反對派構陷而被逮入獄,福清、福安、興化等地隨即失陷。阮公被逮過浙江時,士民感戴阮鶚功德,自發到岳武穆祠為阮公禱告。嘉靖皇帝知阮鶚冤屈,下獄六天後僅將他貶為平民,返歸山老家。直到隆慶元年(1567),經過阮鶚長子阮自崙刺血上書,戶部尚書馬森、兵部尚書霍冀聯名為其伸冤,隆慶皇帝為其官復原職,不過這年冬天阮鶚就因病去世。陳眉公在最後這樣評價阮鶚:「阮公儒將也,非胡總督比也。」
陳眉公在文中還有很多生動細節描寫,值得一讀,如講戚繼光在梁庄時,看見有一人站在陣中,非常危險,戚繼光便從後面拽曳,一看是阮鶚,嚇得連忙跪請阮公不要在這危險之地逗留,阮鶚卻拍著戚繼光的背說:「危險我不怕,讓我感到欣慰的,是有你這樣的良將。」戚繼光倍受感動,願以死報答阮公。
明嘉靖丁未狀元、內閣首輔李春芳(1510-1584),有《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峰阮公墓志銘》,對阮鶚一生也有詳細記述,並將其與漢代陳平相提並論,為阮公鳴不平。
除了以上記載,乾隆《浙江通志·名宦》、康熙《安慶府志·鄉賢》、康熙《桐城縣誌·仕績》等方誌資料都對阮鶚是正面記載,在杭州有「忠定祠」,在安慶有石牌坊。
而負面記載的史料主要是《明史》,雖然只有區區177字,但幾乎全是負面局部記載,其原因今天已不可考,但可以推想是跟《明史》的編修者直接相關,因為這些參與編修的人士多是明朝遺老,鑒於對阮大鋮的價值判斷,從而影響了對阮鶚的歷史評判。由於《明史》是官修正史,雖然只有短短几行字,其負面影響卻是深遠的。
比較《明史》卷205和《明世宗實錄》卷457中有關阮鶚的記載,可以看出,《明史》素材主要來自《明世宗實錄》。而其後的《明神宗實錄》卷512,則是對阮鶚的定論材料,但不知《明史》為什麼沒有採用。《明神宗實錄》卷512顯示,阮鶚的功過已在萬曆四十一年做了定論,當時已給阮鶚官復原職,並賜祭葬。全文如下:
萬曆四十一年九月,丁巳,復故巡撫福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阮鶚原職,並與祭葬。鶚直隸桐城縣人,嘉靖二十三年進士,除南京刑部主事,改河南道御史,提督北直隸學政,升浙江提學、廣東參政,三十五年,升右僉都御史,巡撫浙江,兼理福建,以平倭賜敕獎賚,升右副都御史,三十七年,被逮為民,隆慶元年,恩詔冠帶閑住,至是以子自華請,遂復原職。鶚之宦浙也,始掌文衡,隨秉節鉞,當其開門全活數萬人,功已卓矣,既而戰仙居,戰乍浦,所謂間關行陣勇壯敢戰非耶,及其撫閩,則以無兵無食之時,而為加餉加賦之舉,事固有濟,謗亦隨之,大抵以勞則在浙可錄,以議則在閩可原,要以疆場之事,非所繩於常格之內也。比三品未考滿,例與祭一壇,給半葬。
對於阮鶚在福建被逮這一關鍵問題,《明神宗實錄》認為:「及其撫閩,則以無兵無食之時,而為加餉加賦之舉,事固有濟,謗亦隨之,大抵以勞則在浙可錄,以議則在閩可原,要以疆場之事,非所繩於常格之內也。」就是說當阮鶚任福建巡撫時,在兵力和糧餉缺乏的情況下,超常發揮,奮力抗倭,當事情有所成就的時候,忌妒誹謗也就隨之而來,如果論功勞那在浙江的事迹是可記錄,如果論爭議的話那麼在福建的問題也可查證,總之戰場上的事情,不能用常規的思維來進行限制。
明萬曆七年《杭州府志》卷62《名宦·阮鶚》也有全面的大篇幅記述,其中提到,阮鶚被逮後,放回原籍,後又被參劾侵吞公款,死後才查清其款是用於犒勞士兵,從而獲得清白,稱「其功不可泯」,「入祀名宦祠」。
明萬曆三十七年《錢塘縣誌》載:「阮公祠:在武林門外,祀都御史阮鶚,匾額『忠定』,隆慶六年建,李春坊《記》。」
清雍正至乾隆年《浙江通志》卷217《祠祀·阮公祠》載,雍正八年,浙江總督李衛重修忠定祠,並作長篇《重修阮公忠定祠記》,其文有,「杭人德公不忘,於武林門外築室祀公,興化李文定公既為之記……如公大節昭著,而俎豆不修,肸[bì]蠁[xiǎng]無所,又何以仰副大化而無愧於風勵之旨耶?」
綜上可見,明清官方史料和私人撰述足以證明《明史》「阮鶚傳」乃是斷章取義、片面之詞。以上觀點,來自中國人民大學副編審張全海博士。我在《明季閑譚》《明朝大敗局》,於明朝大背景下對阮大鋮、阮鶚的相關事迹,作了全面的梳理,比較清楚地分析了《明史》對前朝歷史處理的曲折與目的。
《明史》修撰者,拋棄明朝的定論,重新截取一個片面說事,涉及整個《明史》指導思想的確定。「阮鶚傳」如果回歸到事實,涉及的明代人物太多,定性很難。
在明嘉靖朝,彈劾阮鶚的是宋儀望。宋儀望時為御史,彈劾官員似為職責所在,但實際上並不這麼簡單。
宋儀望(1514-1578),字望之,吉安永豐(今江西省永豐縣)人,明朝理學家。嘉靖二十六年(1547)進士。授吳縣知縣,惠政頗著。征拜御史,陳時務十二策。因劾胡宗憲、阮鶚忤嚴嵩,貶夷陵州判。嵩敗,擢陵州兵備僉事。萬曆中累官至大理寺卿。又因忤張居正被劾歸。
從宋儀望為宦經歷中似乎看出,這個人有正直的一面,得罪過多位權臣、高官。實際上,明朝官員結黨嚴重,官員間的派系又隨著局勢的變化而變化。宋儀望最終與張居正反目,張居正最終與首輔徐階反目,但在相當長的一個時期內,宋儀望、張居正、徐階又是同黨,共同的政敵就是嚴嵩。
胡宗憲、阮鶚等,皆出自嚴嵩門下。嚴嵩同樣很複雜,他對明嘉靖朝抗倭形勢的轉變,起到決定性作用。嚴嵩在官場爭鬥中,敗於徐階。而胡宗憲、阮鶚的倒台,恰是嚴嵩官場失敗的先聲。
胡宗憲、阮鶚、戚繼光,同是明代的抗倭英雄,而笑到最後的,只有戚繼光一人。戚繼光,又恰是張居正一系。
阮鶚一事,本在明朝即已平反。《明史》重新翻出舊事,與「嚴嵩傳」等的處理又聯繫在一起。事實上,在明朝被徹底否定的只是嚴嵩之子,而不是嚴嵩本人。
關於嚴嵩、阮鶚、阮大鋮,《明季閑譚》《明朝大敗局》有詳盡的分析,非片言隻語所能言清……
推薦閱讀:
※明史·列傳·卷一百六十二史可法(任民育等 何剛等) 高弘圖 姜曰廣(周鑣 雷縯祚)
※政治文明史
※明史 金純 張本 郭敦 郭璡 鄭辰 柴車 劉中敷孫機 張鳳 周瑄子紘 楊鼎翁世資 黃鎬 胡拱辰 陳俊 林鶚 潘榮 夏時正
※明史緣何說 「傳庭死而明亡矣」!
※明史?列傳第一 后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