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醫之路，我的男科之路

上醫網的朋友聯繫我，照慣例，在訪談開始前要講一講#我的中醫之路#。這不是我強項，也是我一直迴避的話題。但既然是慣例，那我就不能不守規矩。既然談，我就必須說實話，這是我的本性，我撒不了謊。 我學習中醫是被動選擇，而從事男科則完全是誤打誤撞。 【踏上中醫之路】 我出生於蘇北洪澤湖畔一個道道地地的農家，之所以說是道道地地，因為當年我讀中學時，不通電，不通車，離縣城100多里地，要步行30里，乘船渡過兩條河，才能搭上汽車。我大學畢業10年後，村裡才通上自來水，還是按時間供應的。 所以我在高考選擇志願時，最重要的問題是——必須要考上，否則我就要回家種田。所以我必須選擇冷門學校、冷門專業。1983年高考時，我們還是考後即填志願，因此，只能根據自己的估分來決定志願的選擇。當年的理科院校的熱門專業是計算機和生物工程，最冷門的專業是醫學和師範。搞笑的是，5年後，我跟著兩個冷門都糾纏上了——在中醫學院做了老師！ 我中學時，有嚴重的口吃。有多嚴重？做劉能的師傅綽綽有餘！所以師範肯定不適合我，兩個冷門就剩了一個，我別無選擇。學中醫還是學西醫？中醫更有把握，因為當年的南京中醫學院基本上是搭線就取，而南京醫學院總要高出最低線幾分，後來的兩校錄取狀況再次驗證了這個規律。 我就這樣進入了中醫之門。 我這人認命，既然無法選擇，我必須適應。所以，既然選擇了中醫，我必須學好。反正老師怎麼要求，我就怎麼學。別人能學好，我也不應該差。以至於在以後的專業被動變動時，我都能很快適應，並迅速深入進去。 【踏上影像學之路】 大學5年充實而短暫。畢業時，命運又和我開了一次玩笑，留校從事影像學（放射）教學！5年中醫教育，儘管也學了西醫，那都是皮毛。特別是放射學，僅僅是《西醫內科學》中一個章節，總共只有18個學時。不過說句心裡話，中醫本身也不是我多麼多麼熱愛的，所以，即使不從事這個專業，當時也不覺得可惜。我從1988年9月起，我放棄自己比較熟悉的中醫學，開始接觸並從事影像學教學與臨床，並為此下了很大的功夫。 10年後我在影像學道路上已經走得很遠，擔任了南京中醫藥大學影像學系主任、影像學教研室主任，全國高等醫學影像教學理事會理事，高等醫學院校《醫學影像學》教材編委，為南京中醫藥大學開設了中西醫結合影像學專業，並招了1997-1999三屆學生。2001年，也就是我開始攻讀碩士研究生的第二年，國家出台相關規定，本科畢業6年以上，可以直接攻讀博士學位。我遂決定報考博士。報名時，我再次陷入被動。當時我省尚無影像學博士學位點，我報考了華西醫科大學。但是學校領導以崗位需要為由拒絕簽字，給了我兩個選擇，一是在我校選擇一個跟影像學相關的專業，今年就可報考；二是等到2004年，最後一屆影像專業學生畢業後，再選擇外校影像專業。最後，在考慮年齡因素情況下，我再次被迫選擇專業——中醫內科學結締組織病方向，我想搞股骨頭無菌性壞死的中藥介入治療研究。考試很順利，錄取時，又因種種原因，被調劑到中醫男科專業。這次不是完全被迫，而是半推半就。因為，中醫男科學雖然不是我自己首選專業，但導師是我國當代中醫男科的創始人和奠基人，我最敬仰的中醫學家之一徐福松教授。 【踏上中醫男科之路】 我於2001年9月開始攻讀中醫男科學博士學位，但同時我仍在影像學崗位，一邊從事影像學教學和臨床，一邊從事自己的學位課題研究。讀博期間，我先後選擇了「介入結合中藥治療精索靜脈曲張所致不育症的臨床研究」和「前列腺增生與前列腺癌MRI定性研究」兩個研究課題，都因種種原因而擱淺。2003年3月9日，也就是離畢業還有15個月的時候，我不得不回到徐老身邊，老老實實地跟師學習，並在老師指導下，做中醫男科學的課題研究。這是我中醫本科畢業15年後，首次回到中醫環境。雖然很多中藥方劑要從頭複習，我甚至連仙靈脾和淫羊藿為同一藥物都忘了，但畢竟曾接受過5年的中醫本科教育，使得我對中醫理論、中醫觀念深入骨髓。加之多年的影像學經驗，使我在疾病診斷方面，不知不覺中建立了客觀化、標準化的理念。特別是對現代醫學的解剖和病理認識上，積累了許多知識，這對複習中醫學及學習中醫男科學，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幫助。 3個月後，一個偶然的機緣，徐老讓我單獨臨床一個月。也許是無知者無畏，也許是我的影像學經歷，讓我養成的診療客觀化的理念。這種客觀化的理念還表現在，臨診時我始終抱著懷疑的態度看問題。中醫說「效不更方」，那麼「無效呢」？？？不僅要「更」方，還要「更」診斷！因此我沒有照葫蘆畫瓢，而是把跟師所學的知識（儘管有限）與自己的理解結合起來，運用於臨床，竟然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臨床療效。 舉個#醫案#，安徽天長人蕭某，時年39歲，陽痿9個月。患者結婚15年，生育兩胎，夫妻感情好。近年來，性慾逐漸降低，陰莖勃起不堅，近9個月甚至無一次成功性交。迭經中、西醫治療，不效。複習既往資料，中醫多以補腎壯陽、疏肝理氣、活血化瘀為法。儘管說中醫主張辨證論治，但男科疾病，特別是性功能障礙和不育症，如果不是病人主訴，往往從望聞問切四診中，無法得到陽性資料。但無論如何，補腎壯陽、疏肝理氣、活血化瘀符合中醫對該病的認識，也符合現代醫學的觀念，但為何無效呢？我在進一步追問病史時，發現一個問題，患者完全陽痿9個月，無成功性交，無自慰，卻也無遺精！難道前列腺和精囊腺的分泌功能也出了問題？這顯然跟39歲男性生理功能不相符！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嘛。有了這樣的判斷，我想到了徐老常提到的《黃帝內經》「陽化氣，陰成形」的理論，遂以徐老治療腎陰虛之不育症的聚精三號方，用藥如下：南北沙參、天麥冬、生熟地、制黃精、沙苑子、枸杞子、桑葚子、王不留行子、荔枝核、煅牡蠣、川斷。兩周後，患者複診，性功能逐漸恢復，已經成功性交3次。上方略作調整再用，患者逐漸康復。 這個病例，給了我很大的信心，同時，「精囊分泌功能與性功能相關說」假說的提出、「促進精囊分泌治療性功能障礙」方法的確立及後續的科研，也是由此而來。 2003年6月，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轉折點，直接決定了我40歲以後的走向。到這時，我才覺得，我還是可以回到中醫崗位上的，我還是一個干中醫的料。此時，我雖然還在影像學崗位，但我的心已經皈依中醫，皈依中醫男科。 如果說，是中醫大家徐福松教授把我領入中醫男科學之門，那麼西醫大家黃宇烽教授則把我推上現代中醫男科學的平台。 2004年8月，我拜在黃宇烽教授門下，做博士後研究。雖然南京軍區南京總醫院是西醫的老牌三級甲等醫院，但我在充分利用現代科技資源的基礎上，仍然驗證和發揮著中醫的優勢。這期間，我對中醫又有了新的更深的認識；同時，我也讓西醫同行，乃至外國西醫同行，認識到了中醫的神奇。 舉例#醫案#說明吧！ 患者，男，35歲，安徽懷遠人，已婚，育有1子。因「包皮環切術致陰莖持續勃起1個月」就診。2005年4月12日患者在當地醫院行包皮環切術，在陰莖根部注射1%利多卡因後，術中陰莖勃起，當時未作處理。術後常規用藥（具體不詳），陰莖仍持續勃起。2005年4月20日轉入另一醫院住院治療。住院後先後3次行陰莖海綿體穿刺肝素生理鹽水沖洗，同時給予消炎等對症治療，局部換藥，未見好轉。4月28日請血管外科會診，又給予溶栓治療（尿激酶靜滴），同時口服阿司匹林，陰莖勃起狀態未見明顯好轉。至2005年5月13日病人主動要求出院，遂來我院男科就診。 體檢：體溫36.9℃，BP120/75㎜Hg，慢性病容，陰莖勃起與身體成90°角，水腫，局部皮膚潰爛、發黑，陰莖根部發紫，觸痛，雙側腹股溝淋巴結腫大，局部皮膚溫度升高（見圖）。自訴尿線變細，尿道灼熱疼痛，伴有口乾舌燥，大便偏干，3日一行，舌紅尖部紅絳苔黃中根略膩，脈弦有力。 遂擬中藥清熱涼血、利尿通淋之劑5付，方以淋必清湯出入，藥用：土茯苓30g，豬苓10g，茯苓10g，生地10g，丹皮10g，丹參10g，木通10g，敗醬草20g，淡竹葉10g，枳殼10g，枳實10g，生甘草5g，每日1劑水煎分2次服。7日後二診，見陰莖異常勃起如前；自訴尿道灼熱疼痛感消失，口乾舌燥好轉，大便仍干，2日一行，苔脈同前。遂行中醫刮痧放血療法。具體操作：病人平卧床上，常規消毒，以刮痧器沿兩下肢肝經、腎經自下而上刮至陰部，再自上而下刮至陰部。循環反覆多次持續約15 min。病人再取坐位，常規消毒，沿後背部兩側膀胱經自大抒穴至會陽穴自上而下刮痧，反覆多次持續約10min。最後取督脈腰陽關穴以三棱針放血，並以玻璃透明火罐相拔，10min後火罐中見紫褐色血液約3ml，撤下火罐。此時見局部皮下淤血，皮膚髮紫，陰莖勃起狀況改善，勃起角度減小，病人自覺陰莖漸軟。給予黃芩軟膏（江蘇省中醫院院內製劑）外敷陰莖，中藥以原方合四妙勇安湯加減，藥用：土茯苓30g，豬苓10g，茯苓10g，生地10g，丹皮10g，丹參10g，生黃芪20，銀花藤20，當歸15，玄參10，知母10，黃柏10，白芨10，生甘草5g。每日1劑水煎分2次服。續服14劑。並囑家屬自翌日起以手法沿上述三經途徑自行推拿。5日後陰莖痿軟，局部水腫減輕，壞死皮膚逐漸脫落。2周後，電話隨訪，陰莖完全痿軟，局部水腫明顯減輕，壞死皮膚脫落，長出新鮮肉芽。 這篇文章發表於中華男科學雜誌，2005，11（7）：454-457。 受到業內廣泛關注，並應邀在多次省級、國家級學術會議中演講，甚至有國外如美國、瑞士等地同行，專門與我探討該病例。這是我第一次為中醫感到揚眉吐氣！ 再舉一個#醫案#： 患者，男，1970年出生，已婚，江蘇南京市人。患者因「右睾丸精原細胞癌」於2000年4月11日行「右睾丸切除術」，術後於2000年5月至6月在江蘇省腫瘤醫院共2次住院大劑量放療，2002年11月6日，因「右睾丸精原細胞瘤切除術及放療後2年，多次精液檢查無精子」就診。 既往研究資料表明，睾丸精原細胞癌術後放療超過16個月不恢復生精功能，則被認為不可逆性損傷，應該放棄針對生精功能的治療。但患者及家屬不願放棄，要求中醫治療。患者肥胖，面色無華，自感疲勞乏力，腹瀉，大便日行2-3次，舌質淡紅，苔薄白，脈細。治以燥脾化濕，固澀止瀉，以加味水陸二仙丹化裁，藥用：金櫻子10 g，芡實10 g，雞內金10 g，炒麥芽10 g，淮山藥30 g，豬苓10 g，茯苓10 g，廣木香10 g，車前子10 g，桑寄生10 g，青皮10 g，陳皮10 g，蒼朮10 g，川朴10 g，白朮10 g，白芍10 g，龍骨20 g，牡蠣20 g，薏苡仁30 g。每日1劑，水煎早晚兩次服。此方加減調整3次，共服21劑，腸胃功能康復。繼爾治以健脾補腎，益氣生精，補後天之源以充先天之本，並輔以清熱解毒之品。仍用加味水陸二仙丹為主方，參以參苓白朮散加減，輔以白花蛇舌草20 g、蛇莓草20 g；並服聚精丸、六味地黃丸。患者服藥後，身體轉佳，精力較旺，性功能恢復到手術前水平。但多次複查精液仍示無精子。 患者一直堅持服藥，仍以前方加減，從未中斷。2005年3月12日患者精液檢查結果發現精子。精液常規：精液量4 ml，pH 7.5，液化正常，精子計數2×106/ml，活動率為18%，a級4%， b級8%，精子畸形率為70%。方葯在前方基礎上，加用黃精、川斷、紫河車、沙苑子、何首烏、制水蛭、荔枝核等補腎活血之品；繼續服用聚精丸、六味地黃丸等補腎之品。2005年7月9日患者查精液常規：精液量3 ml，pH7.4，液化正常，精子計數11×106/ml，活率為25%，a級9%， b級11%，精子畸形率為40%。 考慮患者夫婦的年齡和雙方家庭壓力等特殊情況，經與患者夫婦商定，建議行ICSI。2005年9月對其配偶進行ICSI前常規準備。2005年10月6日在江蘇省人民醫院生殖中心取卵14枚，ICSI得胚9枚。2005年10月9日，移植（embryo transfer，ET）胚胎3枚（2級胚胎）。2005年10月23日（ET後14天），查血β-HCG 952 μmol/L。2005年11月11日，B超示：早孕，三胎。為慎重起見，2005年11月23日， 在B超監視下，進行減胎處理。2005年11月24日，B超檢查示：保留的1枚胚胎胎心搏動好。孕婦妊娠狀況良好,並於2006年6月15日剖腹產1男嬰，Apgar評分10分。 這篇文章，詳見中華男科學雜誌，2006，12（9）：736-738。 文章發表後，再次引起關注，甚至很多外國患者來信諮詢「加味水陸二仙丹是什麼東西？哪裡可以買到？」 這種利用中醫優勢，或說是中西醫結合的方法，所創造出的醫療奇蹟數不勝數。特別是，2005年8月，我受聘於江蘇省人民醫院生殖中心後，將中醫藥運用於輔助生殖的干預中，這種將祖國傳統醫學與現代最先進的醫療技術的結合，大大提高了試管嬰兒的成功率，包括得精率、得卵率、受精率、得胚率、移植成功率、臨床妊娠率、活產率。 當年抗結核藥物的問世，使得中醫藥逐漸退出了抗癆領域，這是中醫藥慘痛的教訓。但是輔助生殖技術的出現，不僅沒有讓中醫藥拱手讓出不孕不育的領地，反而為中醫藥開創了一個新的治療領域。 話越扯越遠，還是回到文章的開頭。我說過，我一直在迴避「我的中醫之路」這個話題，一是怕講不好，誤導諸位；二是怕打開話匣子，收不了場。現在是凌晨1點半，我還興趣盎然，毫無睡意。但我必須停下來，明天還有一天的門診等著我。 總之，我由中醫進入醫學之門，卻在中醫門外遊盪了15年。待不惑之年回歸中醫時，我才真正感受到了中醫之奇、中醫之妙、中醫之深、中醫之奧，並享受其帶來的無窮樂趣。 最後，我以我的博士畢業論文之後記和其後創作的一張小品畫結束，並以此獻給關心和熱愛中醫的同道們。 後記（博士論文） 孔子曰：「逝者如斯。」 王朔說：「歲月像一條河，流著流著就成一鍋混湯了……」 公元2001年夏，吾以不可告人之心於懵懵懂懂之中參與攻博，抑或磨難將盡，抑或天可憐見，吾竟有緣入自求齋門下，拜徐公為師。或懾於吾師之威名，或折服於吾師之學養，吾竟有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之感。然吾生性駑鈍，加之久疏歧黃之術，中途轉向，確實誠惶誠恐、惴惴不安。吾師乃當代名醫，桃李滿天下，福澤海內外，若因吾不才，有辱師門，豈不罪過？！承蒙吾師不棄，諄諄教誨，提攜眷顧，使吾如沐春風。吾堅信天道酬勤，遂笨鳥先飛，以勤補拙，孜孜以求，不敢懈怠絲毫。「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求學三載，雖未及吾師九牛之一毛，但吾於心無愧矣。誠哉，斯言。 路漫漫兮其修遠，遠矣！ …… 吾已年屆不惑，果不惑乎？但願如此！僅以一首小詩結束本文，並以此獻給吾之同輩、同門、同班諸君。 逝水年華誰安排 羈人苦旅恨難裁 豈有心頭靈鳥至 更無夢中好花開 甲申仲春子秋於金陵七步堂 甲午年端午節前一周七步堂主於金陵秦淮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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