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遊記》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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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遊記》十二滇游日記九 己卯(公元1639年)四月初十日閃知願早令徐使來問夫,而昨所定者竟不至。徐復趨南關覓一夫來,余飯已久矣。乃以衣四件、書四本、並襪包等寄陶道,遂同至夫寓。 候其飯,上午乃行,徐使始去。出南門,門外有小水自西而東,弔橋跨其上,即太保山南峽所出者。南行五里,有巨石樑跨深溪上,其下水斷而不成流,想即沙河之水也。 又南半里,坡間樹色依然,頗似余鄉櫻珠,而不見火齊映樹,一二家結棚樹下,油碧輿五六肩,乃婦人之游於林間者,不能近辨其為何樹也。 又南半里,有堤如城垣,自西山環繞來。 登其上,則堤內堰水成塘,西浸山麓,東築堰高丈余即諸葛堰,今尚存。隨東堰西南行,二里堰盡,山從堰西南環而下,有數家當曲中在山灣中。南轉行其前,又二里,有數十家倚西山下,山復環其南,是為卧獅窩。蓋其西大山將南盡,支乃東轉,其北先有近支,東向屢下,如太保、九隆皆是也;又南為卧獅,在西南坳中,山形再跌而下,其上峰石崖盤突,儼然一如狻猊suāní即獅子之首,其下峰頗長,則卧形也。 余先望見大路在南坡之上,初不知小路之西折而當獅崖盤突間,但遙見其崖突兀,與前峰湊峽甚促,心異之。候土人而問,初一人曰:「此石花洞也。」再問一人,曰:「此芭蕉洞也。」小路正從其下過,石花即其後來之名耳。蓋大路上南坡,而小路西折而由此,余時欲從小路上,而仆擔俱在後,坐待久之。俟其至,從村南過小橋,有碑稱卧佛橋。過橋,即西折從小路上坡。一里余,從坡坳間渡小水,即仰見芭蕉洞在突崖之下,蓋突崖乃獅首,而洞則當其卧臍之間。 涉澗,又西上而探洞。洞門東向,高穹二丈,正與筆架山遙對。洞內丈余,即西北折而下。 其洞下雖峻而路頗夷平坦,下三丈漸暗,聞秉炬入,深里余,姑挨歸途攜炬以窮也。 出洞,循崖西上一里,過突崖下峽,透脊而西半里,度一窪。脊以內乃中窪之峽,水東挨突崖脊,下搗其崖麓,無穴以泄,水沫淤濁,然而所渡芭蕉洞前小水,即其透崖瀝峽而出者。從水上循嶺南轉,一里,逾南坡之脊,始見脊南亦下墜成大窪,而中無水。南坡大道,從右窪中西南上;而余所從小道,則循西大山南行嶺間。五里,連逾二坡脊。共二里,則西界大山南向墜為低脊,此其東轉之最長者也,南坡涉窪之路,至此而合。乃共轉西向,循低脊而進,脊北亦中窪瀦水焉。西一里,降而下坡,半里而得窪底鋪,五六家在坑峽間。 其峽雖縱橫而實中窪,中無滴水。 隨窪西下一里,直抵大山下。復南行窪峽中二里,又得東墜之脊,脊南塢稍開,於是小圓峰離立矣,然其水猶東行。一里,又南上坡,盤坡南離立圓峰,取道峰隙而南。一里,轉峰腋,始東南上盤而西南。共里余,則南北兩支,俱自北大山之西分支東繞,中夾成峽甚深。路逾北支,從其上西向入峽;其南支則木叢其上,箐樹木叢生的山谷為箐,此為雲貴之地所稱墜其下。雖甚深而不聞水聲焉。 西行二里,乃西下箐中。 又一里,有數家當箐底,是為冷水箐,乃飯於鬻腐者買豆腐的人家。 於是西南隨箐上,一里,過一脊,其脊乃從西而東度之脈也。脊南始見群山俱伏,有遠山橫其西南。路又逾岡西上,一里,登其南突之崖,是為油革關舊址,乃舊之設關而榷稅處,今已無之。其西即墜崖西下,甚峻。下二里,漸平。又二里,西峽漸開,有僧新結樓倚北山下施茶,曰孔雀寺。 由寺西循山嘴南轉,共一里,逾嘴而西,乃西北盤其餘支,三里而得一亭橋。 橋跨兩峽間,下有小澗,自北而南,已中涸無滴。橋西逾坡西北下,路旁多黃果,即覆盆子也,色黃,酸甘可以解渴。其西塢大開,塢西大山,一橫於西,一橫於南,而蒲縹之村,當西大山下。 其山南自南橫大山,又東自油革關南下之支,橫度為低脊而復起者;其中水反自南而北,抵羅岷而西入潞江焉。共西下二里,乃得引水之塍,其中俱已插秧遍綠。 又西北行二里余,過蒲縹之東村。村之西,有亭橋跨北注之溪,曰吳氏輿梁。又西半里,宿於蒲縹之西村。其地米價頗賤,二十文可飽三四人。蒲縹東西村俱夾道成街,而西村更長,有驛在焉。 十一日雞鳴起,具飯。昧爽,從村西即北向循西大山行,隨溪而北,漸高而陟崖,共八里,為石子哨,有數家倚西山之東北隅。 又北二里,乃盤山西轉,有峽自西而東,合於枯飄北注之峽。溯之,依南山之北,西入二里,下陟南來峽口。峽中所種,俱紅花可製作胭脂的一種菊科植物成畦,已可采矣。西一里,陟西來峽口,其上不多,水亦無幾,有十餘家當峽而居,是為落馬廠。度峽北,復依北山之南西入,一里,平上逾脊。其脊自南而北度,起為峽北之山,而北盡於羅岷者也。逾脊西行峽中,甚平,路南漸有澗形依南崖西下,路行其北。三里,數家倚北山而居,有公館在焉,是為大坂鋪。 從其西下陟一里,有亭橋跨澗,於是涉澗南,依南山之北西下。二里,有數家當南峽,是為灣子橋。有賣漿者,連糟而啜之,即餘地之酒釀即醪糟,雲貴一帶稱甜酒也。 山至是環聳雜沓,一澗自東來者,即大坂之水;一澗自南峽來者,墜峽倒崖,勢甚逼仄,北下與東來之澗合而北去,小木橋橫架其上。度橋,即依西山之東北行,東山至是亦有水從此峽西下,三水合而北向破峽去。 東西兩崖夾成一線,俱摩雲夾日,溪嵌於下,蒙箐沸石,路緣於上,鏖壁摭崖鏖áo摭zhí該句意即道路從崖壁間艱難地穿過。排石齒而北三里,轉向西下,石勢愈峻癒合。又西二里,峽曲而南,澗亦隨峽而曲,路亦隨澗而曲。半里,復西盤北轉,路皆鑿崖棧木。半里,復西向緣崖行。一里,有碑倚南山之崖,題曰「此古盤蛇谷」,乃諸葛武侯燒藤甲兵處,然後信此險之真冠滇南也。水寨高出眾險之上,此峽深盤眾壑之下,滇南二絕,於此乃見。 碑南漸下,峽亦漸開。 又西二里,乃北轉下坡。 復轉而西一里,有木橋橫澗而北,乃度,循北崖西行。一里,逾南突之脊,於是西谷大開,水盤南壑,路循北山。又西平下三里,北山西斷,路乃隨坡南轉。西望坡西有峽自北而南,俱崇山夾立,知潞江當在其下而不能見。南行二里余,則江流已從西北嵌腳下,逼東山南峽之山,轉而南去矣。乃南向下坡,一里,有兩三家倚江岸而棲,其前有公館焉,乃就瀹水以飯。 時渡舟在江南岸,待久之乃至。登舟後,舟子還崖岸而飯,久之不至,下午始放渡而南。 江流頗闊,似倍於瀾滄,然瀾滄淵深不測,而此當肆流之沖,雖急而深不及之,則二江正在伯仲間也。其江從北峽來,按《一統志》雲,「其源出雍望」。不知雍望是何彝地名。 據土人言「出狗頭國」,言水漲時每有狗頭浮下也。 注南峽去,或言東與瀾滄合,或言從中直下交南,故蒙氏封為「四瀆dū獨流發源注海的大河」之一。 以余度之,亦以為獨流不合者是。 土人言瘴癘lì指瘧疾痛毒甚毒,必飲酒乃渡,夏秋不可行。余正當孟夏,亦但飯而不酒,坐舟中,擢流甚久,亦烏睹所云瘴母哉。 渡南崖,暴雨急來,見崖西有樹甚巨,而郁蔥如盤,急趨其下。樹甚異,本根干高二丈,大十圍,有方石塔甃其間,高與乾等,干跨而絡之,西北則於密而石不露,東南臨江,則干疏而石出,干與石已連絡為一,不可解矣,亦窮崖一奇也。 已大風揚厲,雨散,復西向平行上坡。望西北穹峰峻極,西南駢崖東突,其南崖有居廬當峰而踞,即磨盤石也。望之西行,十里,逼西山,雨陣復來。已虹見同「現」,出現之意東山盤蛇谷上,雨遂止。從來言暴雨多瘴,亦未見有異也。稍折而南,二里,有村當山下,曰八灣,數家皆茅舍。一行人言此地熱不可棲,當上山乃涼。從村西隨山南轉,一里,過一峽口。 循峽西入,南涉而逾一崖,約一里,遂從南崖西上。 其上甚峻,曲折盤崖,八里而上凌峰頭,則所謂磨盤石也。百家倚峰頭而居,東臨絕壑,下嵌甚深,而其壑東南為大田,禾芃芃pēng茂盛之狀焉。 其夜倚峰而棲,月色當空,此即高黎貢山之東峰。憶諸葛武侯、王靖遠驥之前後開疆,方威遠政之獨戰身死,往事如看鏡,浮生獨倚岩,慨然者久之。 十二日雞再鳴,飯,昧爽出門。其處雖當峻峰之上,而居廬甚盛,有公館在村北,潞江驛在其上。山下東南成大川,已插秧盈綠,潞江沿東山東南去,安撫司依西南川塢而居。遂由磨盤石西南上,仍峻甚。二里,逾其南峽之上,其峽下嵌甚深,自西而東向,出安撫司下。峽底無餘隙,惟聞水聲潺潺在深箐中。 峽深山亦甚峻,藤木蒙蔽,猿鼯wū即鼯鼠,前後肢之間有飛蹼,可滑翔飛躍晝號不絕。峽北則路緣崖上,隨峽西進,上去山頂不一二里,緣峽平行西四里,有石洞南臨路崖,深闊丈余,土人鑿石置山神碑於中。又四里,稍折而北上崖,旋西,西登臨峽之坡。北峽之上,至是始南垂一坡,而南峽之下,則有峽自南山夾底而出,與東出之峽會成「丁」字,而北向垂坡焉。又西二里,或陟山脊,或緣峰南,又三里,有數家當東行分脊間,是為蒲滿哨。蓋山脊至是分支東行,又突起稍高,其北又墜峽北下,其南即安撫司後峽之上流也。 由此西望,一尖峰當西復起,其西北高脊排穹,始為南渡大脊,所謂高黎貢山,土人訛錯傳為高良工山,蒙氏僭僭越,私自作主之意封為西嶽者也。其山又稱為崑崙岡,以其高大而言,然正崑崙南下正支,則方言亦非無謂也。由蒲滿哨西下一里,抵所望尖峰,即躡級數轉而上。兩旁削崖夾起,中墜成路,路由夾崖中曲折上升,兩岸高木蟠空,根糾垂崖外,其上竹樹茸密,覆陰排幕,從其上行,不復知在萬山之頂,但如唐人所詠:「兩邊山木合,終日子規啼」,情與境合也。 一里余,登其脊。 平行脊上,又二里余,有數家倚北脊,是為分水關,村西有水沿北坡南下,此為潞江安撫司後峽發源處矣。 南轉,西逾嶺脊,磚砌鞏門,跨度脊上。其關甚古,頂已中頹,此即關之分水者。關東水下潞江,關西水下龍川江。 於是西下峽,稍轉而南,即西上穿峽逾脊,共五里,度南橫之脊,有村廬,是為新安哨。由哨南復西轉,或過山脊,或蹈踩過嶺峽,屢上屢下,十里,為太平哨。於是屢下屢平,始無上陟之脊。五里,為小歇廠。五里,為竹笆鋪。自過分水關,雨陣時至,至竹笆鋪始晴。數家夾路成衢,有賣鹿肉者,余買而炙脯烤乾肉。於是直下三里,為茶庵。又西下五里,及山麓,坡間始盤塍為田。其下即龍川江自北而南,水不及潞江三分之一,而奔墜甚沸。西崖削壁插江,東則平坡環塍。 行塍間半里,抵龍川江東岸。溯江北行,又半里,有鐵鎖橋架江上。 其制兩頭懸練,中穿板如織,法其製作方法一如瀾滄之鐵鎖橋,而狹止得其半。 由橋西即躡級南上,半里為龍關,數十家當坡而居,有稅司以榷què徵稅負販者。又西向平上四里余,而宿於橄欖坡。其坡自西山之脊,東向層突,百家當坡而居,夾路成街,踞山之半。其處米價甚賤,每二十文宿一宵,飯兩餐,又有夾包。 龍川江發源於群山北峽峨昌蠻即阿昌族七藏甸,經此,東為高黎貢,西為赤土山。下流至緬甸太公城,合大盈江。 十三日平明而飯。由坡西登嶺西北上,八里,稍北,逾北峽西上,二里,從嶺上平行。 望西北有層峰排簇嶺上,初以為將由其南垂行,一里,忽從嶺頭轉北,三里,乃西南下峽中。一里,有四五家當峽而居,竹籬茅舍,頗覺清幽,是為赤土鋪。 其村當西面排簇層峰之麓,東與橄欖坡夾而為坳。 村西有亭橋架小澗上,其水自南峽來,搗北峽去,橋名建安。 按《志》,大盈江之水,一出自東北赤土山,而此鋪名赤土,水猶似東北下龍川者,豈其西排簇層峰為赤土山,而此猶其東麓之水,以其在麓,即以名鋪耶?由橋西即南向上坡,二里,西南登脊,即自排簇峰東南分支下者。又轉而西一里余,有庵施茶,當脊北向而踞,是為甘露寺。又西一里,坡間水北向墜崖,路越之西向下峽。峽中有水自北而南,又與坡上水分南北流,以余意度之,猶俱東下龍川者。半里,乃從峽底溯水北入。其峽東西兩崖,俱從排簇層峰分支南下者,西崖即其本支,東崖乃分支,東南由甘露寺脊而下者也,第峽水南出東轉,不知其北合於建安橋,抑直東而下龍川否也? 北行峽底一里余,水分二道來,皆細甚。遂從坡西躡峻上,一里,北穿嶺夾,半里,透脊。其脊自東北度西南,脊以北即墜峽西下。路從峽端北轉而西,有數家倚北山之上,是為亂箭哨,至是始出排簇層峰嶺脊之西。按《志》,赤土山在州城東三十里,水至是始分,則前之赤土鋪猶東岸之麓,非分流之正脊可知也。 飯於嶺哨。西向行稍下,共二里,有塢自南而北,細流注其中。按《志》,大盈江有三源,一出赤土山,當即此矣,從此而西,出馬邑河,繞州城北而西合巃嵸lóngzōng、羅生二水,同為大盈之源者也。 又北上坡二里余,有一二家當坡之南,環堵圍南峽之坳甚遙,雜植果樹於中,是為板廠。由其西二里,又西下半里,有十餘家當峽坳而居,是為芹菜塘。其前小水,東北與大盈之源合。村廬不多,而皆有杜鵑燦爛,血艷奪目。 若以為家植者,豈深山野人,有此異趣? 若以為山土所宜,何他岡別隴,杳然無遺也?由村西復西上坡一里余,轉峽而平行頂上三里余,乃出西嶺之端。下望其塢甚深,而中平如砥,良疇遠村,交映其間。其塢大而圓,乃四面小山環圍而成者,不比他川之沿溪成峽而已。 西向峻下者五里,循峽東北折,又折而西三里,乃循東山北行,其下稍平。又二里,有村當東山之麓,是為坡腳村。 有賣漿者,出酒甚旨味美,以醋芹為菜。 與同行崔姓者,連啜二壺乃行。於是西行平疇中,一里,有小水自南而北,即《志》所云羅生山之水,亦大盈三源之一,分流塍中者也。又西北二里余,有村曰雷打田。其東亦有小溪,自南而北,則羅生山之正流也,與前過小流,共為大盈之一源雲。是溪之東田窪間,土皆黑墳這裡指高出地面的土堆,土人芟shān剷除其上層曝干供爂,蓋煤堅而深入土下,此柔而浮出土上,而色則同也,由村北又西三里,有廬舍當坡塍間,曰土鍋村,村皆燒土為鍋者。於是其西廬舍聯絡,一里為東街,又半里,西交大街,則「十」字為衢者也。騰越州城之南門,即當大街之北,城南居市甚盛,城中所無,而此城又迤西所無。 乃稅駕於大街東黔府官舍,時適過午也。 時黔府委官王仰泉者已返省,阮玉灣導書,姑與店中。 十四日早雨。命顧仆覓潘秀才家,投吳方生書。上午雨止,潘來顧。下午,余往顧而潘出,乃返作記寓中。薄暮,同行崔君挾余酌於市,以竹實為供,竹實大如松子,肉圓如蓮肉,土人煮熟以買。投壺古人飲酒娛樂的方式,一般形式是在一定距離外安放一個酒壺,喝酒之人依次向其中投放箭矢,不中者則被罰喝一杯暢飲。月上而返,冰輪皎然。 十五日晨往晤潘。 潘勸無出關。 上午,潘饋酒餚. 下午,店中老人亦來勸余無行。 先是余以阮玉灣書畀楊主人,托其覓同行者,主人唯唯。至暮,以潘酒招之共酌。兄弟俱勸余毋即行,謂炎瘴正毒,奈何以不貲輕擲也。屈指八月,王君將復來,且入內,同之入關最便。余姑諾之,是夜月甚皎,而邸舍不便憑眺,竟鬱郁卧。 十六日晨起,候主人飯,欲為尖山之行。其山在州城西北百里。 先是主人言其靈異,慫恿余行,故謀先及之。 乃以竹箱、衫、氈寄楊主家,挈輕囊與顧仆行。從南門外循城西行,半里,過新橋,巨石樑也。橋下水自北合三流,襟城西而南,過此南流去,即所謂大盈江矣。 余既過橋,四望山勢迴環,先按方面定之。當城之正東而頂平者,為球瓓山,亂箭哨之來道逾其南脊;當城之正西而尖聳者,為擂鼓山,南為龍光台,為緬箐道,為水口西夾;直北者,為上干峨山,亂箭哨之脈,從之東度南起,去城北二十里;直南者,為來鳳山,州治之脈,從之北度,又西突保祿閣,為水口東夾。城西南為水口,束峽極緊,墜空而下,為跌水崖。城東南、東北俱有回塢,乃來鳳山自北環度之脈。 而東北獨伏,有高山穹其外,即龍川江東高黎貢山北來之脈也。城西北一峰獨聳,高出眾峰,為巃嵸山,乃北來分脈之統會。從此直南,為筆峰,為寶峰,為擂鼓,而盡於龍光台。 從此西度南轉,為猛蚌。從此東度,為上干峨;低伏而東度南起,為赤土山亂箭嶺;南下西轉,為羅生山;支分直北者,為球瓓,峙州東而北盡馬邑村;支分由西而南者,為來鳳,峙州南而西夾水口,北與龍光對。此州四面之山也。 其水,一東南出羅生山,北流經雷打田,至城東北;一東出亂箭哨,北流西出馬邑村西南,至城東北;一出巃嵸山,滀貯水為海子,流為高河,南至城東北。三水合為一,是為大盈江,由城西而南,過二橋,墜峽下搗,其深十丈,闊三丈余,下為深潭,破峽西南去,經和尚屯,又名大車江。此州四面之水也。 其北二日抵界頭,與上江對;其南一日抵南甸,與隴川、緬甸對;其西一日半至古勇,與茶山對;其東一日半至分水關,與永昌對。八關自其西北斜抵東南,西四關屬蠻哈守備,自西北而東南:一曰神護,二曰萬仞,三曰巨石,四曰銅壁。東四關屬隴把守備,自西南而東南:一曰鐵壁,二曰虎踞,三曰天馬,四曰漢龍。八關之外,自神護而出,為西路,通迤西,出琥珀碧玉:自天馬而出,為南路,通孟密,有寶井;自漢龍而出,為東南路,通木邦,出邦洋布:自鐵壁而出,亦為南路,通蠻莫,為緬甸阿瓦正道。昔蠻莫、孟密俱中國地,自萬曆三十三年金騰威道立此八關,於是關外諸彝,俱為阿瓦所有矣。由州南抵南甸分路:西向干崖,至蠻哈諸關,南向隴川,至隴把諸關。由州西抵緬箐分路:西出神護,通迤西;西北逾嶺,至古勇。大概「三宣」猶屬關內,而「六慰」所屬,俱置關外矣。遂分華、彝之界。此其四鄙之望也。 大盈江過河上屯合緬箐之水,南入南甸為小梁河;經南牙山,又稱為南牙江;西南入干崖雲籠山下,名雲籠江;沿至干崖北,為安樂河;折而西一百五十里,為檳榔江,至比蘇蠻界即傈傈族地區,注金沙江入於緬。一曰合於太公城,此城乃緬甸界。按緬甸金沙江,不注源流,《志》但稱其闊五里,然言孟養之界者,東至金沙江,南至緬甸,北至干崖,則其江在干崖南、緬甸北、孟養東矣。又按芒市長官司西南有青石山,《志》言金沙江源出之,而流入大盈江,又言大車江自騰衝流經青石山下。豈大盈經青石之北,金沙經青石之南耶?其言源出者,當亦流經而非發軔最初之發源地,若發軔,豈能即此大耶?又按芒市西有麓川江,源出峨昌蠻地,流過緬地,合大盈江;南甸東南一百七十里有孟乃河,源出龍川江。而龍川江在騰越東,實出峨昌蠻地,南流至緬太公城,合大盈江。 是麓川江與龍川江,同出峨昌,同流南甸南干崖西,同入緬地,同合大盈。 然二地實無二水,豈麓川即龍川,龍川即金沙,一江而三名耶?蓋麓川又名隴川,「龍」與「隴」實相近,必即其一無疑;蓋峨昌蠻之水,流至騰越東為龍川江,至芒市西為麓川江,以與麓川為界也,其在司境,實出青石山下,以其下流為金沙江,遂指為金沙之源,而非源於山下可知。又至干崖西南、緬甸之北,大盈江自北來合,同而南流,其勢始闊,於是獨名金沙江。而至太公城、孟養之界,實當其南流之西,故指以為界,非孟養之東又有一金沙南流,干崖之西又有一金沙出青石山西流;亦非大盈江既合金沙而入緬,龍川江又入緬而合大盈。大盈所入之金沙,即龍川下流,龍川所合之大盈,即其名金沙者也。分而岐之名愈紊,會而貫之脈自見矣。此其二水所經也。於是益知高黎貢之脈,南下芒市、木邦而盡于海,潞江之獨下海西可知矣。按《志》又有大車湖在州南,甚廣,中有山,如瓊浪中一點青。今惟城北上干峨巃嵸山下有二海子,城南並無瀦水,豈洪流盡揚塵耶? 過新橋,西行半里,有岐:西北行者,為烏沙、尖山道;南下者,為跌水河道。余聞其勝甚,乃先南趨。出竹塢中一里,涉一東流小澗,南上坡,折而東約半里,有大石樑架大盈江上,其橋東西跨新橋下流。 從橋西稍南上坡,不半里,其水從左峽中透空平墜而下,崖深十餘丈,三面環壁。水分三派飛騰,中闊丈五,左駢崖齊涌者,闊四尺,右嵌崖分趨者,闊尺五,蓋中如簾,左如布,右如柱,勢極雄壯,與安庄白水河齊觀,但此崖更近而逼。從西崖繞南崖,平對而立,飛沫倒卷,屑玉騰珠,遙灑人衣面,白日間真如雨花雪片。土人所稱久雨不晴者以此,但「雨」字當易「旱」為是,用「雨」字則疊床架屋矣意即用字重複,不精當。 其水下墜成潭,嵌流峽底甚深,因下蹈之,有屋兩重在夾壑中,乃王氏水舂也。 復上西崖。其南一峰高聳,憑空揖瀑,是為龍光台,上建關帝殿。回盼久之,復下西崖。其崖甚狹,東即瀑流墜空,西亦夾坑環屋。俯視屋下坑底,有流泉疊碓,亦水舂也,而當環坡間,其西即南下緬箐大道,不知水所從出。細瞰之,水從腳下透穴出,南分為二,一隨大道南注,一復入巨石下,入夾坑之屋為舂。回眺崖北有峽一線,深下五六丈,駢峙北來,闊僅一尺,而高不啻三丈余,水從其底透入前崖之腹而出其南。計崖穴之上,高亦三丈余,南至出水之穴,上連三四丈,不識其下透之穴與上駢之峽,從何而成,天巧人工,兩疑不能至此矣。 從崖上躡西峰,一里,有寺踞峰之東,門東向,為毗盧寺。由其西二里,直抵擂鼓尖峰下,見有路直躡峰西上,而路有二生儒生或書生指寶峰大道尚在北,乃橫涉田間。 半里,得大道,隨而西上坡。 二里,西抵擂鼓之北。 當西北從岐上,而余誤從西南,一里,躡峻,一里,漸轉南陟,復向擂鼓行。又一里,心知其誤,遂西逾嶺脊,則望見寶峰殿閣,在西北嶺半,與此脊齊等,而隔箐兩重,其下甚深,皆從西南嶺脊墜下。計隨坡東下,就大道復上,與躡坡西上,從峰脊轉下,其路相比,不若上之得以兼陟其頂也。遂西南上,甚峻,一里,直出擂鼓尖之西,有路自尖南向來合,同之西北度脊。脊北路分為二,一西北沿峰去,一東北攀嶺行。一里,再逾嶺陟脊,其脊兩旁皆東西下,乃飯於脊。過北,路復分為二如前,然東北者猶非寶峰路,尚隔一箐也。 乃復西北上頂,一里,躡其最高處,東俯州城東塢,西俯峨隴南塢,皆近夾此脊下,而峨隴之西,又有高峰一重,自北而南,夾峨隴之塢,南出緬箐,而與大盈之江合而南去焉。頂東南深樹密翳,乃從西北下,甚峻,半里就夷平地。隨東箐北行嶺脊,又半里,路交「十」字:一從南直北者,俱行其脊;一從東箐中上,橫過西北者,出山腰。知寶峰之寺在箐翳矣,乃折而東下。木葉覆叢條間,甚峻而滑,非攀枝,足無粘步。 下一里,轉殿角之右,則三清殿也。前有虛亭三楹,東攬一川之勝,而其下亭閣綴懸崖間,隔箐回坡,咫尺縹渺此句描繪亭閣或隔著樹林,或處在坡的另一面,雖看上去很近,實則遙遠。殿西廡為二黃冠所棲。 余置行囊,令顧仆守其處,乃由亭前東下。 道分為二,一從右下危坡,一從左轉深箐。余先隨箐下,半里,右顧崖間,一亭飛綴,八角重欞,高倚懸崖之上,乃參府吳君蜀人,名藎臣。新建以祀純陽者。由亭左再下,緣箐半里,南轉,仰見亭下之石,一削千仞,如蓮一瓣,高穹向空,其南又豎一瓣駢附之,皆純石無纖紋,惟交附處中垂一線,闊僅尺余,鑿級其中,仰之直若天梯倒掛也。北瓣之上,大書「奠高山大川」五字,亦吳參府筆,其下新構建造一軒跨路,貌靈官於中。 南瓣側有尖特聳,夾級為門,其下玉皇閣倚之。 環騰多土山,獨是崖純石,危穹夾箐之間,覺耳目頓異。玉皇閣南亦懸箐無路,靈官軒北又鑿崖為梯,嵌夾石間。北下數丈,有石坊當其前,大書曰:「太極懸崖。」從此北度東下之箐,再上北坡,共里余,則寶峰寺當峰而踞,高與玉皇閣等。 而玉皇閣東向。此寺南向,寺東龍砂最微,固不若玉皇閣當環箐中央,得一山之正也。寺頗寥落,有尼尼姑居之,此昔之摩伽陀指印度僧人修道處。 他處皆釋盛於道佛教比道教昌盛,而此獨反之。已復下箐中,躡太極崖,過北瓣下,從一線之級上。 其級峻甚,幾不能留趾,幸兩崖逼束,手撐之以登。一上者八十級,當純陽亭之南,峽始曲折為梯,又三十餘級而抵虛亭間。余擬打算眺月於此,以擴未舒之觀,因拭桌作記。令顧奴汲水太極下箐東以爂,二黃冠道士止之,以飯飯余。仍坐虛亭,忽狂飈大風布雲,迨暮而月色全翳。邵道謂虛亭風急,邀余卧其榻。 十七日余起,見日麗山幽,擬暫停憩其間,以囊中存米作粥,令顧奴入州寓取貴州所買藍紗,將鬻以供杖頭此處泛指路費。而此地離州僅八里,顧奴去不返。抵下午,餒甚,胡道飯余。既而顧奴至,紗仍不攜來也。 十八日錄記於虛亭。先夜有虎從山下嚙參戎馬,參戎命軍士搜山覓虎。 四峰瞭視者,吶聲相應,兩箐搜覓者,上下不一,竟不得虎。 巔塘關南越大山,西南繞古勇關北。分支東突者。為尖山;東南突者,為馬鞍山;又分支南下者,為寶峰,又南為打鼓尖,又南盡於龍光台。其馬鞍山正支東度者,一起為筆峰,又起為巃嵸,於是南環為赤土,為亂箭哨過脊,又南為半個山,而西北環來鳳而結州治。此所謂回龍顧祖也。從古勇關北分支南下者,為鬼甸西山,又南為鵝籠西山,又南低於緬箐;正支西南下者,為古勇西關,而南接於神護焉。八關之外,其北又有此古勇、巔塘二關,乃古關也。 巔塘之外為茶山長官司,舊屬中國,今屬阿瓦。巔塘東北、阿幸廣北為姊妹山,出斑竹,其外即野人。寶峰山東向屏立其前,下分為二箐,中垂石崖高穹,兩旁倒插箐底。北箐之上,環岡一支,前繞如堵牆,石崖中裂,鑿級懸其間,名猢猻梯。梯南玉皇閣倚其下,梯北純陽閣踞其上,舊有額名為「太極懸崖」,而吳參戎又大書鐫其上,曰「奠高山大川」。純陽閣之上,則開軒三楹,左右當懸箐之中,而下臨絕壑。向東北,近則環岡前伏,平川繞其下,遠則東山之外,高黎貢北尖峰特出眾山之頂,正對其中,此峰土人又名為小雪山,遙峰橫亘天半,而其上特聳一尖如拱圭,蓋在分水關之北二十里。關間無路能上,亦不能見,至此乃東見之。馬鞍山寶藏之徒徑空,昔在戎行時,曾從赤土鋪北度龍川至其下,為高簡槽,有居人段姓者,導之登其頂。其高蓋四十里雲。目界甚爽。其後為三清殿,則邵道所棲也。三清殿去西頂不遙,余前從之下。蓋是山之最高者,為三清殿,東北向;當石壁而居一山之中者,為玉皇閣,東向;居北箐之北,倚環岡腋間者,為寶峰寺,南向。玉皇閣當石壁下,兩箐夾之,得地脈之正;而純陽閣孤懸崖間,從蓮花尖上現神奇,是奇,正相生之妙也正表現出生動的妙趣。蓋騰陽多土山,而此山又以土山獨裹石崖於中,如穎躍於囊即出類拔萃,且兩箐中怪樹奇株,郁蔥蒙密。 竹之大者,如吾地之貓竹,中者如吾地之筋竹,小者如吾地之淡竹,無所不有,又非迤東西所有也。 (延甲按:「舊有額」至「大川」廿五字宜從楊本節去,已見十六日。) 二十一日飯後別邵道,下純陽閣,東經太極崖。其處若橫北箐而上,半里而達寶峰寺;余以南箐懸峭,昨所未經,乃從大路循玉皇閣下懸崖。曲折下半里,又度北箐之下峽,從環岡大道復半里,北上寶峰寺。問道於尼。尼引出殿左峰頭,指山下核桃園,直北為尖山道,西北登嶺為打鷹山道。聞打鷹山有北直指由京師南京直接管轄的北方地區,北京、天津等地僧新開其地,頗異,乃先趨打鷹。於是東北下坡,一里,抵坡北。又北一里余,有數家倚西山麓,是為核桃園。其西北有坳頗低,乃寶峰之從北度脊者,有大道西向之,有小溪東注。逾之,直北一里余,乃西北登坡。四里,逾坡脊而西,是名長坡。又西半里。乃轉而北,挾西峰而循其北,仍西行脊上。其脊北下,即酒店嶺之東度為筆峰、巃嵸者,南下,即野豬坡之南出為鵝籠、緬箐者,蓋俱從分支之脊行也。西五里,嶺坳間路交「十」字,乃西北橫陟之。當從西北躡坡,誤從西行嶺之南。二里,遇樵者,知為鬼甸道,打鷹開寺處已在直北雙峰下。然此時已不見雙峰,亦不見路影,乃躡棘披礫。直上者三里,霧氣襲峰,或合或開。又上二里,乃得亂坪,小峰環合之,中多回壑,竹叢雜布。見有撐架數柱於北峰下者,從壑中趨之,仍無路。柱左有篷一龕,僧寶藏見余,迎入其中,始知即開山之人也。因與余遍觀形勢。飯後霧稍開,余欲行,寶藏固留止一宵。余乃從其後山中垂處上。 其山乃中起之泡也,其後復下,大山自後迴環之,上起兩峰而中坳中間部分下凹,遙望之狀如馬鞍,故又名馬鞍山。據土人言,其上多鷹,舊《志》名為集鷹山,而土音又訛為打鷹雲。 其山脈北自冠子坪南聳,從頂上分二岐,一峙西南,一峙東北,二峰之支,如抱臂前環。 西南下者,當壑右而伏,過中復起小阜而為中案,南墜而下,復起一峰為前案。東北下者,當壑左而伏,結為東窪之鑰。兩峰坳處正其環窩處,前蹲一峰當窩中,其脈復自東北峰降而中度,宛如一珠之託盤中。其前復起兩小阜,如二乳之列於胸。其脈即自中蹲之峰,從左度右,又從右前度,而復起一阜於中,與雙乳又成鼎足,前列為中峰近案,即南與中案並峙。 稍度而東,又起一阜,即北與東窪之鑰對夾。故兩乳之前,左右俱有窪中坳,中峰之後,左右亦有峽中扃,其脈若甚平,而一起一伏,隱然可尋。 其兩峰之高者,左右皆環而止,唯中之伏而起者,一線前度,其東為筆峰、巃嵸,南為寶峰、龍光者,皆是脈也。土人言,「三十年前,其上皆大木巨竹,蒙蔽無隙,中有龍潭四,深莫能測,足聲至則涌波而起,人莫敢近;後有牧羊者,一雷而震斃羊五六百及牧者數人,連日夜火,大樹深篁,燎無孑jiě遺剩餘,而潭亦成陸,今山下有出水之穴,俱從山根分逗雲。」山頂之石,色赭赤而質輕浮,狀如蜂房,為浮沫結成者,雖大至合抱,而兩指可攜,然其質仍堅,真劫灰之餘也。寶藏架廬在中峰之下,前臨兩乳,日後有擴而大者,後可累峰而上,前可跨乳為鐘鼓之樓雲。今諸窪雖中坳,而不受滴水,東窪之上,依石為窞小水溝,有瀦水一方,豈龍去而滄桑倏易,獨留此一勺以為開山之供者耶! 寶藏本北直人,自雞足寶台來,見尖山雖中懸而無重裹,與其徒徑空覓山至此,遂龕坐篷處者二年。今州人皆為感動,爭負木運竹,先為結此一楹,而尚未大就雲。徑空,四川人,向從戎為選鋒先從軍進入先鋒部隊,復重慶,援遼援黔,所向有功,後為騰越參府旗牌即王命旗牌,此代表王命,薙髮薙音tì本意為除去雜草,薙髮即是剃髮為僧於甘露寺,從師覓山。師獨坐空山,徑空募化山下,為然一指,開創此山,俱異人也。是晚宿龕中。有一行腳僧亦留為僧薙地者,乃余鄉張涇橋人,蕭姓,號無念,名道明。見之如見故人也。 二十二日晨起,宿霧凈盡,寶藏先以點餉余,與余周曆峰前。憑臨而南為南甸,其外有橫山前列,則龍川後之界也;近嵌麓西為鬼甸,其外有重峰西擁,則古勇前南下之支也;下伏而東度,為筆峰,其外有高嶺東穹,則高黎貢後聳之脈也,惟北向則本山後屏焉。然昨已登嶺北眺,知東北之豁處,為龍川所合;西北之叢處,為尖山所懸;而直北明光六廠之外,皆野人之棲矣。久之,乃飯而別。 寶藏命其徒徑空前導,從東北行,皆未開之徑也。始逾東環之臂,即東北下,雖無徑而頗坦。三里余,有路循嶺北西去,往鬼甸道,蓋是山前後皆向鬼甸道也。於是交之,仍東下,甚峻。一里,又有路自東南來,西北逾嶺去,此即州中趨冠子坪道。蓋冠子坪從北南度,穹起打鷹之頂,自北望之,不見雙峰如鞍,只覺層起如冠。逾脊西下,是為坪村所託,有龍潭西涌,乃鬼甸上流,經鵝籠而南下者也。余交其路,仍東北下,行莽棘中。一里余,北向下,傍西小峽漸有微徑,徑右峽中亦有叢竹深藤。東轉,再逾一峽,一里,乃北行環岡上。 岡之西,大山始有峽中盤在山中盤繞廷伸;岡之東,始隨坡東下。共二里,抵坡麓,則響水溝之峽在其東矣。有溪自西峽出,北涉之,隨西山北行。西山至是稍開,有路西入之。交其路而北,一里余,稍下,又有小水從西塢出,是為王家壩。 以此水為界,南俱沐府庄。又北半里,遂與南來大路合。 又北一里,有村在西山下,至是中塢始開。其塢南從酒店脊來,北至此東西乃辟再分為東西走向,溪沿東麓北下,村倚西山東向,而路出其中。又北里許,有岐東北往界頭。余循西山西北下,渡一小峽,半里,西轉,其南谷為灣腰樹,蓋王家壩之後山也;其北塢為左所屯,乃巃嵸北又起一峰,其餘支西北而環者。 塢中始有田疇下辟,響水溝之流亦西北貫之,而路從南山西向行。一里余,有小水北流。又西一里余,有結茅賣漿在南山下,於是巨松錯立,高影深陰,午日俱碧。又西二里為馬站,其北坡下頗有隔林之廬,而當路左者止一家,州來者皆飯焉都在此吃飯;其西始田塍環坡。 從田中西北行一里余,抵北山下。稍西復北,一里,逾其坳,有墟場即場鎮,為馬站街房。其北山坡雜沓,石齒高下,東岡與西山,遂夾溪北注。共三里,有山橫於前,乃西隨之,半里,北透其坳,其北則山開而下盤環壑,溪從西山透峽南來,繞壑北去,固知透坳之山,乃自南而西轉,坳西一峰,即西盡於溪者也。盤壑而西北一里余,遂循溪東岸行,其西岡松檜gùi一種常綠喬木稠密,有大寺基在焉。乃飯於溪旁。又北半里為邱坡,有兩三家倚西山下。其西則群山中進為峽,有岐西入之,為古勇道,其東則谷口橫拓,南北之水俱由之出焉。 於是北行田塍間,二里,屢逾其分流之水。又北一里余。為順江村,古之順江州治也。西山至是中斷復起,其特聳頗厲,是為三清山。村多環石為垣,連竹成陰者。又北半里,有水自西峽來,東向而注,是為順江,有木樑跨其上。順江村之東,山塢東辟。過橋,復北上坡,行竹徑中。半里,北下,過乾海子。一里余,北上坡,有虛茅趕街之草棚在坡北,是為順江街子。 復西北行坡坂間。其坂西倚三清山,東臨夾壑,壑之東,則江東山南下而橫止焉。從此三清西亘,江東東屏,又成南北之塢。行坂間三里,北向稍下,忽聞水聲,則路東有溪反自南而北,至是乃東轉去,想估計是順江之分流而至者。蓋江東山之西,已有兩江自北而來,此流何以反北耶?流既東,路遂北盤東垂之坡,二里,是為雞茨坪。逾坪北下一里余,復得平疇,有賣漿者當路右。於是東北行田塍間,一里余,有江自西北往東南,長木橋橫跨之,是為西江;其東又有一江自東北注東南,沿東山與西江並南行塢中,是為東江。既度西江橋,遂北行江夾中,一里而至固棟,宿於新街。固棟一名谷棟,聚落當大塢中,東、西二江夾之。其北則雅烏山南垂,橫亘兩山間,至此而止;其南則兩江交合於三里外,合流東南去,至曲石入龍川江;東則江東山,北自石洞東,南向而下;西則三清山北又起一峰,南與三清雁行即整齊排列而峙,其中有峽如門,而小甸之路從之。 是峰即雲峰尖山東下北轉之脈,雲峰正在其西,為彼所掩,故固棟止西見此山而不見雲峰也。 其地直東與瓦甸對,直西與雲峰對,直北與熱水塘對,直南與馬站對。有新、舊二街,南為新,北為舊。 二十三日命請求而非命令主人取園筍為晨供,味與吾鄉同。 八九月間有香筍,薰干瓶貯,味有香氣。北一里,過舊街。買飛松一梆於劉姓者家。 「飛松」者,一名狐實,亦作梧實,正如梧桐子而大倍之,色味亦如梧桐,而殼薄易剝;生密樹中,一見輒伐樹乃可得,遲則樹即存而子俱飛去成空株矣,故曰「飛松」,惟巔塘關外野人即指當時景頗族,此稱為鄙稱境有之。 野人時以茶、蠟、黑魚、飛松四種入關易鹽、布。其人無衣與裳,惟以布一幅束其陰,上體以被一方幃而裹之,不復知有衿袖之屬也。 此野人即茶山之彝,昔亦內屬,今非王化所及矣;然謂之「紅毛」,則不然也。 又北二里余。 橫岡後亘。 望之若東西交屬於兩界崇山,不復知其內有兩江之嵌於兩旁也。 此岡即雅烏山南垂盡處,東、西二江皆從其兩腋南出,疑即挨河,而土人訛為「雅烏」耳。 陟岡而北,又二里,岡左漸突而成峰,岡右漸嵌而為坑,路漸逾坑傍峰而上,於是坑兩旁皆峰,復漸成峽。循峽西峰行二里,陟其北坳,遂挾西峰之北而西向下。二里,路右有大栗樹一株,頗巨而火空其中;路左則西江自西壑盤曲東來,破峽而東南去,於是出固棟西山之西北矣。 始下見盤壑西升,江盤壑底,而尖山兀然立其西南矣。又西下一里,隨江北岸西行二里,始有村廬倚岡頭,是為烏索。 其江反北向折而來,路乃南下岡就之,半里,則長木橋橫架江上,反自西而東度之。 橋東復有竹有廬,從其側轉而西南,則固棟西山與尖峰後大山圍環其南,而江曲其北者也。 又西半里,有村連竹甚盛。 半里,從其村南西轉,復行岡坂者二里,岡頭巨松錯落,居廬倚之。半里,西向下,涉一坑。又西南一里余,連過兩村,又西向下,涉一坑,始及山麓。遂西向上,半里,有小水注坡坂間,就而滌體洗澡。 時日色亭午即正午,解衣浣濯洗滌久之,乃西南循小徑上。一里,轉而西,始與東來路合。時雷雨大至,行草徑間,一里,稍西下,涉一峽底,於是巨木參霄,緯藤蒙塢,遂極幽峭之勢。 盤繞行峽嘴而西,一里,又涉一峽底。 二峽皆在深木中,有小水淙淙自北而南,下注西來之溪,合而東行北出者也。涉峽之西崖,有巨石突立崖右。路由巨石之東,北向上,曲折躋樹蔭中,高崖滴翠,深水篩金,始知雨霽日來,陰暗弄影,不礙凌空之屐也。上三里,遂陟岡脊。 脊兩崖皆墜深涵碧,聞水聲潺潺在其底,而不辨看不清其底也。 脊狹不及七尺,而當其中復有輔木以度者,蓋脊兩旁皆削,中復有窞下陷,故以木填之。行脊上一里,北復稍下,又涉一南墜之峽,半里,乃西北上,其上甚峻。一里余而飯。稍夷平坦,轉西南盤而北,半里,復曲折上,峻愈甚。一里,又稍夷,循峰崖而轉其腰,始望見尖峰在隔箐隴樹間,而不知所循者亦一尖峰也。北半里,抵其峰西腋,稍西下度一脊,遂西上,上皆懸崖削磴。回顧前所盤脊東峰,亦一峰復聳,山頭尖削,亦堪與尖山伯仲,但尖山純石中懸,而彼乃土峰前出耳。兩峰之北,復與西大山夾成深壑,支條盤突,箐樹蒙蔽,如翠濤沉霧,深深在下,而莫窮端倪看不清頭緒和眉目,惟聞猿聲千百,唱和其間,而人莫至也。峰頭就豎石將就豎立的石壁鑿級為梯,似太華之蒼龍脊。兩旁皆危崖,而石脊中垂,闊僅尺許,若龍之垂尾以度,而級隨之,仰望但見層累不盡,而亦不能竟其端倪也。梯凡三轉,一里而至其頂。頂東西長五丈,南北闊半之,中蓋玉皇閣,前三楹奉白衣大士,後三楹奉三教聖人,頂平者如是而止,其向皆東臨前峰之尖。南北夾閣為側樓,半懸空中,北祠真武,下臨北峽,而兩頭懸榻以待客;南祠山神,下臨南峽,而中敞為齋堂。皆川僧法界所營構,蓋其上向雖有道,而未開闢,莫可棲托。法界成之,不及五年,今復欲辟山麓為下殿,故往州未返。余愛其幽峻,遂止東側樓。守寺二僧,一下山負米,一供樵炊而已。 二十四日晨起,天色上霽,四山咸露其翠微,而山下甸中,則平白氤氳,如鋪絮,又如潏yù水湧起波,無分遠近,皆若浮翠無根,嵌銀連疊,不知其下復有坡淵村塍之異也。 至如山外之山,甸外之甸山間平地,稍遠輒為嵐翠掩映,無能拈出,獨此時層層襯白,一片內,一片外,搜根剔奧,雖掩其下而愈疏其上。乃呼山僧與之指質問明白,或對質遠近諸山,一一表出,因與懸南崖而下。有崖前臨絕壑,後倚峭壁,褘橫罅,下平上覆,恰如匡床,雖小而可憩可卧,是名仙床。俯層峭之下,巉覆累累,無可攀循,僧指其下有仙洞,須從梯級下至第二層,轉崖下墜,乃可得之,遂導而行。其洞乃大石疊綴所成,亂崖顛磴,欲墜未墜,迸處為罅,覆處為洞,穿處為門,門不一竅,洞不一層,中欠寬平,外支幽險,若疊級架板,亦可幽棲處也。洞門東向腋中者為大,入而南穿,一峽排空而下,南出峽門。其門南臨絕壑,上夾重崖,有二木球倒懸其前。仰睇之,其上垂藤,自崖端懸空下丈余,即結為癭yǐng動植物體上的囊狀贅生物,如瓠匏hùpáo即葫蘆之綴於蔓者。癭之端,綴旁芽細枝,上迎雨露,茸茁夭矯,花葉不一狀,亦有結細子圓綴枝間者,即山僧亦不能名之,但曰寄生,或曰木膽而已。一絲下垂,結體空中,馭風吸露,形似膽懸,命隨空寄,其取意亦不誣也。余心識其異,欲取之,而高懸數丈,前即崩崖直墜,計無可得。但其前有高樹自崖隙上聳,若得梯橫度樹間,緣柯即樹技而上,以長竹為殳shū一種兵器,可鉤藤而截取之。 余乃識而行,復隨導僧由梯級北下懸空之台。 乃石脊一枝,下瞰北壑,三面盤空,矯若龍首,條岡回壑,紆鬱其下,與仙洞各綴梯級之旁,若左右垂珥。洞倚南崖,以幽峭見奇;台踞北壑,以憑臨為勝!此峰前兩概即風貌也。由峰後西南越脊而下,更多幽境。近法界新開小路,下十里至小甸,乃固棟西向入峽,經此而趨古勇之道。其坡有熱水塘,亦法界新開者,由此東可出固棟,西可窮古勇,而余時有北探滇灘、阿幸之興,遂不及兼收雲。 是午返寺,同顧仆取斧縛竿負梯而往,得以前法升木取癭。而崖高峽墜,木杪miǎo樹梢難於著力,久而後得之。一癭圓若葫蘆倒垂,上大下小,中環的頸dì即白色頸子;一癭環若巨玦一種環形玉佩,兩端圓湊而中空:皆藤懸於上而枝發於下。如玦者輕而松,如葫蘆者堅而重,余不能兼收,後行時置輕負堅者而走。 二十五日余留二詩于山,負木膽於肩,從東大道下梯級。一里余,東度過坳,遂東南循前峰之腰。又半里,東度脊項,於是俱深木夾道。 由折峻下者二里,涉一南盤峽,復東北上。半里凌脊,乃東行脊間,左右皆夾壑甚深,而重木翳之。又半里,度脊間鋪木。脊兩旁甚狹,而中復空墜,故以木填而度之。又東南半里,復盤壑東北下。二里,至前巨石之左,遂涉南下之溪。半里,復東逾一岡。又半里,再涉一南下之溪,東向稍上,遂出箐東北行。一里,至下院分岐之路,仍從向來之小路,一里余,至前浴流之所。 又半里,越塢而得一村,入問熱水塘道。仍東北三里,過烏索橋,從橋西逾岡而北,一里,與大道合。 隨之西北,循東山之麓行。 六里,有岡自東山直對西峰而下,驅江流漱西峰之麓,而路亦因之與江遇。 已復逾岡北下,北塢稍開。 有小水交流西注,蒸氣雜沓而起,即熱水塘也。半里,抵塘上,有池而無屋,雨霏霏撲人。乃令顧仆守行囊於塘側,北半里上坡,觀其街子,已散而無他物。望南岡有村廬在坳脊間,街子人指其上有川人李翁家可歇。復南半里回覓之。有閩人洪姓者,向曾寓余鄉,為導入同寓。余乃出就塘畔招顧仆入,出攜餐啖之。問阿幸路,須仍從此出。此中東至明光,雖止隔一山,險峻不可行也。見日色尚早而雨止,乃留熱水待出時浴,並木膽寄李翁家菜園中,遂仍西北行。 五里,北上坡,為左所,蓋其分屯處也。其處啟廬甚盛,行者俱勸余宿此,謂前皆僰彝即今傣族家,不可棲,且多茶山彝出入,不可晚行。余不顧。又北二里,逾一坡,又三里,過後所屯。漸折而從西北,三里,直追西大山東北垂,復與江遇。回顧尖山與前峰並峙,中坳如馬鞍,而左所之南,復有峰一支自西山突出,橫亘其北,故路必東北從烏索橋抵熱水塘,又西北至此也。此地正當尖山之北,其北則西大山漸伏,中遜而西,為巔灘過脈處;東大山直亘而南,分墜西竄,下突小山,橫界於北,為松山坡,坡之北,即阿幸北進之峽。 其西北,高峰浮出於橫坡之上,則阿幸、巔灘之間,又中界之一峰,所謂土瓜山也。行江東岸一里,復折而東北一里,抵東山腋下。 山峰叢立處,有兩三家倚東坡而棲,是為松山。 從其前又北一里,上北山西亘之坡,一里躡坡脊。其脊正西與崩塘相對,有塢西盤,而江水自北橫界脊下,脊若堵牆。溯水北上,從脊間行二里,乃西北下。半里,有石屏西向立峰頭,是為土主碑,乃神之所託也。從石西隨坡下,涉江西上,乃滇灘關道,已茅塞不通。 惟茶山野人間從此出入,負茶、蠟、紅藤、飛松、黑魚,與松山、固棟諸土人交易鹽布。中國指與邊塞相對的中原地區亦間有出者,以多為所掠,不甚往也。 其關昔有守者,以不能安居,多遁去不處,今關廢而田蕪,寂為狐兔之穴矣。其隘亦纖坦,不甚崇險,去此三里,已望而知之,遂北下坡。一道從塢間溯江東岸北行,為度橋捷徑;一道沿東坡北上,為托宿之所。乃下半里,渡東來小澗,復上東坡,北隨之行。 二里,有四五家倚東山而居,即托宿之所也。其主人王姓者,夫婦俱伐木山中未歸。 余將西度橋,望西山下投棲;聞其地江岸西廬,乃土舍所託,皆不納客,納客者惟東岸王店。 方躊躇間,一鋤于田者,乃王之鄰,謂其婦亦入山未歸,不識可徐待接待之否。 余乃還待於其門。 久之婦歸,為汲水而炊。 此地名土瓜山,西乃滇灘東北高峰南下之支,東乃雅烏直北崇亘之嶺,中夾成塢,江流貫其間;南則土主碑之橫岡自東而西突,北則土瓜山之東嶺自西而東突,中界此塢,南別松山坡,北別阿幸廠,而自成函蓋於中。蓋滇灘土巡檢昔為某姓,已絕,今為土居之雄者,日龍氏,與此隔江相向,雖末授職,而儼然以土舍自居矣。 二十六日凌晨起飯,西下行田間,半里,抵江岸。 溯江北行,有木橋跨江而西,度之。 復溯江西岸北行,一里,北上坡。半里,折而東,盤其東突之嘴。半里,復轉而北,從坡上行。西循峰腰,東瞰江流,塢底至此,遂束而為峽。隔峽瞻東山之崖,崩石凌空,岩岩累石重重之狀上擁,峽中之水,北自阿幸廠北姊妹山發源南下,南趨烏索而為固棟西江者也。 東西兩界山,自姊妹山分支:西下穹為滇灘東北峰,而下為土瓜山;東下穹為阿幸東山,而南接雅烏。東山之東,北為明光,南為南香甸,第此山峻隔,路仄難逾,故行者避之。 北行西坡五里,稍下,有小澗自西而東,涉之北上,於是屢陟東突之坡,再渡東流之澗。 八里,西坪稍開,然北瞻姊妹,反茫不可見。又北二里,盤西山之嘴,始復見姊妹山北倚,而前壑之下,爐煙氤氳,廠廬在焉。遂五里而至廠。廠皆茅舍,有大爐、小爐。其礦為紫色巨塊,如辰砂之狀。有一某姓者,方將開爐,見余而留飯於龕中。言其北姊妹山後,即為野人出沒之地,荒漠無人居,而此中時為野人所擾,每凌晨逾箐至,雖不滿四五十人,而葯箭甚毒,中之無不斃者。其妻與子,俱沒於此,現葬山前。 姊妹山出斑竹,北去此三十里,可望而盡,不必登。明光逾峻而過,東去此四十里,然徑仄無行者,恐箐深蔓翳,亦不可行。乃遂出,仍二十里下土瓜山。 又一里,過江橋而東,乃沿江南隨塢中捷徑,二里,抵西南坡下。江漱坡而南,路稍東,逾東峽來小澗。其澗西注於江,即前涉土主碑坡北之流。 江之西亦有小澗自滇灘南來,東注於江,其處乃正流即江之主流之會也。 復東南上坡半里,至石屏土主碑下,與前來之道合。又南越岡而下,過松山及諸所,二十里而入熱水塘李老家。 時猶下午,遍觀熱水所泄,其出甚異。蓋塢中有小水自東峽中注而西者,冷泉也。小水之左右,泉孔隨地而出,其大如管,噴竅而上,作鼓沸狀,滔滔有聲,躍起水面者二三寸,其熱如沸,有數孔突出一處者,有從石窞中斜噴者,其熱尤甚。土人就其下流,作一圓池而露浴之。余畏其熱,不能下體,僅踞池中石上拂拭之而已。 外即冷泉交流,若導入侵之即可浴。 此冷泉南坡之熱水也。其北倚東坡之下,復有數處,或出於砂孔,或出於石窞,其前亦作圓池,而熱亦如之。兩池相望,而溢孔不啻百也。 二十七日晨起,飯而行。仍取木膽肩負之。由岡東南下峽一里余,復有煙氣鬱勃,則熱水復溢塢中,與冷水交流而西出峽,其塢皆東大山之環壑也。 由其南復上坡里余,有坑自東山橫截而西,若塹界濠溝為界之者,其下亦水流淙淙。 隨坑東向上一里,從坑墜處南渡其上。蓋其東未渡處,亦盤壑成坪,有村倚東峰下,路當其西南。半里,有岐:一南行坡上,一東向村間。余意猜想,認為向東者乃村中路,遂循東峰南行,前望尖山甚近。三里稍下,見一塢橫前,其西下即烏索之旁村,其南逾即雅烏之西坳矣,乃悟此為固棟道。亟轉而東,莽行坡坂間。一里,得南來大路,乃知此為固棟向南香甸道,從之。漸東北上一里,稍平,東向半里,復上坡。平上者一里,行峰頭稍轉而南半里,即南雅烏之脊也。從其上可南眺巃嵸山,而北來之嶺,從其北下墜為坳,復起此坡。 東隨塢脊平行半里,乃東北下。抵坳東,則有路西自坳中來者,乃熱水塘正道,當從墜坑東村之岐上,今誤迂而南也。於是又東下一里余,其下盤而為坪,當北山之東,山界頗開,中無阡塍道路田疇,但豐草芃芃. 東北一峰東突,巀嶪前標,即石房洞山也,其後乃西北而屬於西山。西山則自北而南,如屏之列,即自熱水塘之東而南度雅烏者也。於是循西山又北下半里,見有兩三家倚南坡而廬,下頗有小流東向而墜,而路出其西北,莫可問為何所。已而遇一人,執而詢之。其人曰:「雅烏山村也。」亟馳去。後乃知此為畏途,行者俱不敢停趾,而余貿貿糊塗不明的樣子焉自適也。 又北一里,再逾一東突之坡,一里,登其坳中,始覺東江之形,自其南破雅烏東峽而去,而猶不見江也。北向東轉而下,一里,有峽自西北來,即巀嶪後西北之山,與西界夾而成者,中有小水隨峽東出,有小木橋度其上。過而東,遂循北山之麓,始見南壑中,東江盤曲,向西南而破峽。蓋此地北山東突而巀嵲niè山高而峻,南山自石洞廠南,盤旋西轉,高聳為江東山北嶺,與北對夾,截江西下,中拓為塢,曲折其間。路從其北東行一里,有岐東南下塢中,截流渡舟,乃東趨石洞之道;有路東北挾巀嵲之峰而轉,乃北趨南香甸道。於是東北一里余,轉巀嵲峰東。遙眺其塢大開,自北而南,東西分兩界夾之。 西山多東突之尖,東山有亘屏之勢,塢北豁然遙達,塢東則江東北嶂,矗峙當夾。惟東南一峽,窈窕而入,為楊橋、石洞之徑;西南一塢,宛轉而注,為東江穿峽之所。 先是,余望此巀嵲之峰,已覺其奇;及環其麓,仰見其盤亘之崖,層聳疊上;既東轉北向,忽見層崖之上,有洞東向,欲一登而不見其徑,欲舍之又不能竟去。遂令顧仆停行李,守木膽於路側,余竟仰攀而上。 其上甚削,半里之後,土削不能受足,以指攀草根而登。已而草根亦不能受指,幸而及石。 然石亦不堅,踐之輒隕垮塌,攀之亦隕,間得一少粘者,綳足掛指,如平貼於壁,不容移一步。欲上既無援,欲下亦無地,生平所歷危境,無逾於此。蓋峭壁有之,無此蘇即酥軟而散土;流土有之,無此蘇石。久之,先試得其兩手兩足四處不摧之石,然後懸空移一手,隨懸空移一足,一手足牢,然後懸空又移一手足,幸石不墜,又手足無力欲自墜。 久之,幸攀而上,又橫貼而南過,共半里,乃抵其北崖。稍循而下墜,始南轉入洞。洞門穹然,如半月上覆,上多倒垂之乳。中不甚深,五丈之內,後壁環擁,下裂小門。批隙而入,丈余即止,無他奇也。出洞,仍循北崖西上。難於橫貼之陟,即隨峽上躋,冀有路北迂而下,久之不得。半里,逾坡之西,復仰其上崖高穹,有洞當其下,洞門南向,益竭蹶指艱難行走從之。 半里,入洞。 洞前有巨石當門,門分為二,先從其西者入。 門以內輒隨巨石之後東轉,其中夾成曲房,透其東,其中又旋為後室,然亦丈余而止,不深入也。旋從其東者出。還眺巨石之上,與洞頂之覆者,尚余丈余。門之東,又環一石對之,其石中懸如台,若置梯躡之,所覽更奇也。出洞,循崖而北半里,其下亦俱懸崖無路,然皆草根懸綴。遂坐而下墜,以雙足向前,兩手反而後揣抓草根,略逗阻滯其投空之勢,順之一里下,乃及其麓。與顧仆見,若更生也。 日將過午,食攜飯於路隅,即循西山北行。三里而西山中遜,又一里,有村倚西山塢中,又半里,繞村之前而北,遂與江遇,蓋江之西曲處也。其村西山後抱,東江前揖,而南北兩尖峰,左右夾峙如旗鼓,配合甚稱。有小溪從後山流出,傍村就水,皆環塍為田,是名喇哈寨,亦山居之勝處也。溯江而北,半里,度小溪東注之橋,復北上坡。二里,東北循北尖峰之東麓。一里余,仰見尖峰之半,有洞東向高穹,其門甚峻,上及峰頂,如檐覆飛空,乳垂於外,檻橫於內,而其下甚削,似無陟境,蓋其路從北坡橫陟也。余時亦以負荷未釋,遂先趨廠。又北一里余,渡一西來之澗,有村廬接叢密集相速而建於江之西岸,而礦爐滿布之,是為南香甸。乃投寓於李老家,時甫過午也。 先是,余止存青蚨三十文,攜之袖中,計不能為界頭返城之用,然猶可糴米為一日供。 退石房洞扒山,手足無主,竟不知拋墮何所,至是手無一文。乃以褶襪裙即夾衣襪子裙子三事懸於寓外,冀售其一,以為行資。久之,一人以二百餘文買裙去。余欣然,沾酒市肉,令顧仆烹於寓。余亟索飯,乘晚探尖峰之洞。乃從村西溯西來之溪,半里,涉其南,從僰彝廬後南躡坡。 迤邐南上一里,遂造洞下。 洞內架廬三層,皆五楹,額其上曰「雲岩寺」。始從其下層折而北,升中層,折而南,升上層。其中神像雜出,然其前甚敞。石乳自洞檐下垂於外,長條短縷,繽紛飄颺,或中透而空明,或交垂而反卷,其狀甚異。復極其北,頂更穹盤而起,乃因其勢上架一台,而台之上又有龕西迸,復因其勢上架一閣。又從台北循崖置坡,盤空而升,洞頂氤氳之狀,洞前飄灑之形,收覽殆盡。台之北,復迸一小龕南向,更因其勢而架梯通之,前列一小坊,題曰「水月」,中供白衣大士。余從來嫌洞中置閣,每掩洞勝,惟此點綴得宜,不惟無礙。而更覺靈通,不意殊方即邊遠偏僻之地反得此神構也。時洞中道人尚在廠未歸,雲磴不封,乳房無扃,憑憩久之,恨不攜囊托宿其內也。洞之南復有一門駢啟,其上亦有乳垂,而其內高廣俱不及三之一,石色赭黃如新鑿者。攀其上級,復透小穴西入,二丈後曲而南,其中漸黑,而有水中貯,上有滴瀝聲,而下無旁泄竇流出之孔,亦神瀵fèn水源深大而從地中湧出之泉也。洞中所酌惟此。其中穴更深迥,但為水隔而黑,不復涉而窮之。乃下,仍從北崖下循舊路,二里返寓。遂啜酒而卧,不覺陶然。 南香甸,余疑為「蘭香」之訛,蓋其甸在北,不應以「南」稱也。山自明光分脈來,西即阿幸東南下之山,東乃斜環而南,至甸東乃西突而南下,夾江流於中。其流亦發於明光,北即姊妹山東行之脈也,是為固棟東江之源。此中有「明光六廠」之名,而明光在甸北三十里,實無廠也,惟燒炭運磚,以供此廠之鼓煉。此廠在甸中,而出礦之穴在東峰最高處,過雅烏北嶺,即望而見之,皆採挖之廠,而非鼓煉之廠也。 東峰之東北有石洞廠,與西北之阿幸,東南之灰窯,共為六廠雲。諸廠中惟此廠居廬最盛。然阿幸之礦,紫塊如丹砂;此中諸廠之礦,皆黃散如沙泥,似不若阿幸者之重也。 二十八日晨起,霧甚。平明,飯而為界頭之行。其地在南香甸東南,隔大山、大江各一重。由南香東北大廠逾山,則高壑重疊,路小而近;由南香東南陽橋礦逾東嶺,則深峽平夷,路大而遙。時因霾黑,小路莫行,遂從土人趨陽橋道,且可並覽所云石洞也。從村東度江橋。其橋東西橫架於東江之上,覆亭數楹。由橋東,即隨江東岸,循東山南向行。東山者,即固棟江東山之脈,北自明光來,至大廠稍曲而東南,至是復西突而南下,屏立南香甸之東。其上有礦穴當峰之頂,茅舍緣之沿山峰修建,自雅烏北嶺遙望,以為南香甸也,至而後知為朝陽出礦之洞。 然今為霧障,即咫尺東山,一無所睹,而此洞直以意想走之而已。南行八里,則有峽自東山出,遂東轉而蹈之。其峽北即東山至此南盡,南即東嶺之轉西,西矗於南香甸南,為江東山北嶺者也。開峽頗深,有泉西出而注於東江,即昨所以巀嵲山前分岐渡江而東入之峽也。峽徑雖深,而兩崖逼仄。循北山東行二里,望見峽內亂峰參差,扼流躍穎,亟趨之。 一里至其下,忽見北崖中迸,夾峙如門,路乃不溯澗東上,竟北轉入門。蓋門左之崖,石腳直插澗底,路難外瀠,故入而內繞耳。由門以內,仍東躡左崖之後,一里,遂逾亂峰之上,蓋石峰三四,逐隊分行,與流相鏖áo爭奇,獨存其骨耳。 循北峰攬澗南亂峰,又東一里,路復北轉,蹈北峰之隙北下。半里,則峰北又開一峽,自北而南,與東來之峽,會於北峰東突之下,同穿亂峰之隙而西。 所謂北峰者,從大廠分支西南下,即南香甸東突之峰,余今所行路,循其南垂向東者也,其東南垂亦至是而盡。是山之西北,有礦西臨南香甸者,曰朝陽洞;是山之東南,有礦東臨是峽者,曰陽橋。陽橋之礦,亦多挑運就煎煉於南香,則知南香乃眾礦所聚也。隨峽北望,其內山回壑辟,有廠亦爐煙勃勃,是為石洞廠。所云石洞者,大廠之脈,至是分環:西下者,自南香東界而南至陽橋,下從峽中,又東度一峰,突為「虎砂」而包其內;東下者,亦南走而東環之,至東嶺而西轉,穹為江東山北境,繞為「龍砂」而包其外。其水自石洞東,南出合東嶺北下之水,西注於亂峰,與陽橋度峽水合流,西注東江。是石洞者,眾山層裹中之一壑也,從陽橋峽北望而見之,峽中度脈而東,雖無中界之脊,而水則兩分焉。 余時欲從峽趨石洞,慮界頭前路難辨,不若隨同行者去。 遂舍石洞,從東峽溯流入,三里,則路東有峰前屏,北界陽橋東度之峰,至是東盡。石洞之水,隨東屏之山,南出而西轉,則陽橋南峽之上流也。 路抵東屏前山下,亦分岐為二:東北溯石洞水逾嶺者,為橋頭路;東南溯東嶺北下之水逾嶺者,為界頭路。然則西下峽中之水,以石洞者為首,以東嶺者為次也。於是東南上坡,二里余,陟嶺巔,是即所謂陽橋東嶺矣。逾嶺即南下。一里,復陟峽而上,從嶺上南行。二里,就其東南坡而下,二里,越東流之壑。復稍上二里,越其南坡,再下。有岐下東大峽,為同行者誤而南,一里余,始知其誤。 乃莽陟坡而東北,一里,遇西來道,偕之東陟塍。 一里余,則龍川東江之源,滔滔南逝,系藤為橋於上以渡。橋闊十四五丈,以藤三四枝高絡於兩崖,從樹杪中懸而反下,編竹於藤上,略可置足,兩旁亦橫竹為欄以夾之。 蓋凡橋鞏而中高,此橋反掛而中垂,一舉足輒搖蕩不已,必手揣旁枝,然後可移,止可度人,不可度馬也,從橋東遵塍上,始有村廬夾路。二里,復東上坡,由坡脊東行。其坡甚平,自東界雪山橫垂而西下者。行其上三里,直抵東山下,是為界頭村。其村倚東山面北,夾廬成街,而不見市集。詢之,知以旱故,今日移街於西北江坡之間,北與橋頭合街矣。蓋此地旱即移街,乃習俗也。乃令顧仆買米而炊。余又西北下抵街子,視其擾擾而已,不睹有奇貨也。既乃還飯於界頭。其地已在龍川江之東,當高黎貢雪山西麓,山勢正當穹隆處。蓋高黎貢俗名崑崙岡,故又稱為高侖山。其發脈自崑崙,南下至姊妹山;西南行者,滇灘關南高山;東南行者,繞小田、大塘,東至馬面關,乃穹然南聳,橫架天半,為雪山、為山心、為分水關;又南而抵芒市,始降而稍散,其南北之高穹者,幾五百里雲;由芒市達木邦,下為平坡,直達緬甸而盡于海:則信為崑崙正南之支也。 由界頭即從雪山西麓南行,屢逾西突之坡,十五里,遙望羅古城倚東山坡間,有寺臨之。 此城乃土蠻所築之遺址。其寺頗大。 有路從此逾雪山,過上江。又南二里,過磨石河。又南二里,越一山,又逾一西突之坳。 又南二里,過一小木橋。 又南一里,越一坡,乃循坡東轉。二里,抵東南峽口,有山自東大山南環而峙於門,大路逾坡而南上,小徑就峽而西南。乃就峽口出,則里,宿瓦甸。瀕江東岸,亦南北大塢也,村塍連絡;東向大山,即雪山,漸南與山心近矣。 二十九日飯而平明,隨江東岸行。二里余,兩岸石峰交合,水流峽間,人逾崖上,江為崖所束,奔流若線,而中甚淵深。峽中多沸水之石,激流蕩波,而漁者夾流置罾於石影間,攬瑤曳翠,無問得魚與魚之肥否,固自勝也只求自我感覺良好。半里,越崖南下。江亦出峽,有石浮波面,儼然一黿鼉yuántuó團魚和揚子鱷隨水出也。又南二里,過上庄,有山西突,中夾塢成田,村倚突峰之東,江曲突峰之西,而路循塢中。逾脊而西南,又一里余,復與江遇,而兩崖復成峽,石之突峽迎流,與罾之夾流曳翠,亦復如前也。一里,江曲而西,路從江之南,亦曲而西截向北之塢。於是北望隔江南下之山,至是中分;其東支已盡橫突而東,即西峽之繞而下者;其西支猶橫突西南,即固棟兩江所合而南盤者;兩支之中,北遜成塢,而灰窯廠臨其上焉。是廠亦六廠之一,所出礦重於他處,昔封之而今復開,則不及他處矣。西一里,復上一北突小岡,有竹環坡,結廬其中者,是為苦竹岡。 越而南下,共一里,又越塢南上,遂從坡上南行。二里,江隨西峰之嘴曲而東南,始艤舟而渡其西岸,隨西山南行。一里,坡尾東掉,路亦隨而東。南逾之一里,有一二家倚坡北向而居,由其東更南上一里,遂逾其東下之脊。南行脊間二里,復稍下,有小峽自西而東,其峽甚逼,中有小水,搗坑東出。乃下半里,稍西轉,迎流行峽中,有數家倚峽北,是為曲石。而峽之西,其內反辟而成塢,亦有村廬倚之,則峽水之所從來也。於是南截峽流,又上坡。行坡間二里,有村當路左,亦曲石之村廬也。又南三里,乃隨坡西轉,始見坡南塢大開,水東貫之,則固棟兩江合而與順江、響水溝諸流一併東出者也。循此坡稍北,即與界頭、瓦甸之江合,是為龍川江之上流,蓋交會於曲除者也。固棟之江東山,自石洞南度脊,亦中盡於曲除者也。余先自固棟歷其西,又從陽橋東嶺逾其北,又從瓦甸瞻其東,又從灰窯、曲石轉其南,蓋江流夾其三方,而余行周繞遍其四隅矣。西行一里,又南向峻下者一里,及塢底,有橋跨江,亦鐵鎖交絡而覆亭於其上者,是為曲石橋。按《一統志》,龍川江上有藤橋二,其一在回石。按江之上下,無回石之名,其即曲石之誤耶? 豈其橋昔乃藤懸,而後易鐵鎖耶? 於是從江南岸上坡,西向由峽上。二里余,復南向陟嶺,二里余,登嶺頭。有三四家當嶺而居,是為酒店,以賣漿得名也。 飯而行,循嶺東南向二里下,稍西轉,復南行坡上。 又二里稍下,陟一塢而上。又南二里,過陳揮使庄。又南隨峽中行,二里,有隴環前峽折而自西來,有岐直南躡其隴,余乃隨眾從峽中西行。半里,漸西上,又半里,折而南上,又半里,南登隴脊,始逾東度之脈。於是南望,前壑大開,直南與羅生山相對,其中成塢甚遙,州城隱隱在三十里外,東之球瓓,亦可全見,惟西之寶峰,又西北之集鷹,皆為巃嵸南下之支所掩,不得而見焉。余先賈勇獨上,踞草而坐。久之後行者至,謂其地前有盜,自東山峽中來,截路而劫,促余並馳南下。東望層峽重巒,似有尋幽之徑,而行者惟恐不去之速也。 下二里,望見澄波匯山麓,余以為即上干峨清海子矣。 又峻下二里,有村廬當海子北岸,竹徑扶疏,層巒環其後,澄潭映其前。路轉其東北隅,有小水自峽間下注,有賣漿之廬當其下。入而少憩,以所負木膽浸注峽泉間,且問此海子即上干峨澄鏡池否。其人漫應隨意回答之,但謂海子中有魚,有泛舟而捕者,以時插秧,止以供餐,不遑huáng多餘的、空閑的出賣。然余憶《志》言,下海子魚可捕,上海子魚不可捕,豈其言今不驗耶? 循海東峻麓行二里,及海子南濱,遇耕者,再問之。始知此乃下海子,上海子所云澄鏡池者,尚在村東北重山之上,由此而上五里乃及之。余不能從。南二里,越一澗,有村連竹甚深,是為中干峨村。由村南又南下三里,其村竹廬交映更遙,是為下干峨村。至是東坡之下,闢為深塢,而溪流南貫。由是從村南稍西,即轉南向,隨坡上行。一里,漸南下,俯瞰塢中溪流,已有刺小舟而浮者。既而南行二里,有一二家倚坡灣而居,與下干峨南北遙對。 從此東向隨坡上半里,乃躡坡之東嘴。從其上南轉,則東嘴之下,其崖甚峻,又數十家倚其麓而居,竹樹蒙茸,俯瞰若不可得而窺也。 南半里,稍西復轉而南,半里,崖下居廬既盡,忽見一大溪東向而橫於前,乃透崖而出石穴者。 崖峻無路下墜,沿崖端南行半里,稍下,見有徑下沿坡麓,乃令顧仆守木膽於路隅,余策杖墜麓循崖北轉。又半里,投叢木中,則其下石穴交流,土人以石堤堰水北注。堤之上,迴流成潭,深及四五尺;堤之下,噴壑成溪,闊幾盈四五丈。泉之溢處,俱從樹根石眼糾繆liǎo纏繞中出,陰森沁骨。掬而飲之,腑臟透徹,悔不攜木膽來一投而浸之也。既乃仍南沿崖麓,半里,至顧奴候處,取木膽負而行。 又南二里下坡,有數家當坡之東,指余東向逾梁。其梁東西跨干峨下流之溪,《志》所謂馬場河也。逾梁東,即東南逾田塍間,三里,抵東山下,又有溪自東而西,有梁南北跨之,是為迎鳳橋,以其西有飛鳳山也。橋下水即東南出於赤土坡者,北流至羅武塘,出馬邑村,西向經此而與馬場河合。 過橋遂直趨而南。二里,再南逾一梁,梁下水如線將絕,則黃坡泉之向北而西轉者。又南一里,又南逾一梁,其水亦將絕,則飲馬河之向北而西轉者。又南一里,入騰越北門。行城中二里,出南門。城中無市肆,不若南關外之喧闐聲大而雜也。抵寓已下午矣。-------------------------------------------------------------------------------- 滇游日記十 己卯(公元1639年) 五月初一日平明起,店主人言:「自往尖山後,參府吳公屢令把總來候,且命店中一至即入報。」余不知其因,令姑緩之,且游於市,而主人不聽。已而吳君令把總持名帖來,言:「欲躬叩,旅肆不便,乞即枉顧為幸。」余頷之,因出觀街子。此處五日一大街,大街在南門外來鳳山麓。 是日因旱,斷屠祈雨,移街子於城中。旱即移街,諸鄉村皆然。遂往晤潘捷余。捷余宴買寶舍人,留余同事。余辭之,入城謁參府。一見輒把臂互相挾住手臂。表示親密入林,款禮頗至。是日其子將返故鄉,內簡拾行囊,余辭之出。 吳,四川松潘人。為余談大江自彼處分水嶺發源,分繞省城而複合。且言昔為貴州都閫,與陳學憲平人士奇同事,知黃石齋之異。下午還寓。集鷹山寶藏徒徑空來顧,抵暮別去。 初二日余止寓中。雲峰山即尖山老師法界來顧。州癢彥李虎變昆玉對他人兄弟的美稱來顧。李居綺羅。 初三日參府來候宴。 已又觀音寺天衣師令其徒來候,余以參府有前期約會,辭之。上午赴參府招,所陳多腊味,以斷屠故也。 腊味中始食竹鼯。下午別之出。 醉後過萬壽寺拜法界,不在。出西門半里,過凌雲橋,又西半里,由玉泉池南堰上西山之麓,則觀音寺在焉。寺東向臨玉泉池,寺南有古剎並列,即玉泉寺矣。天衣師拜經觀音寺,三年不出,一見喜甚,留余宿。余辭以他日,啜其豆漿粥而返,已昏黑矣。 初四日參府令門役以《州志》至。方展卷而李君來候。時微雨,遂與之聯騎,由來鳳山東麓循之南,六里,抵綺羅,入叩李君家。綺羅,《志》作矣羅,其村頗盛,西倚來鳳山,南瞰水尾山,當兩山夾湊間。蓋羅漢沖之水,流經大洞、長洞二小阜間,北曲而注於平塢,乃分為二流,北為飲馬河而抵城東,南為綺羅水而逼南山下,又西逼來鳳東南麓,乃南搗兩山夾間。是村綰結集佔據其谷口,竹樹扶疏,田壑紆錯,亦一幽境雲。是夜宿李君家。 余初望騰越中塢,東為球瓓、矣比,西為寶峰、毗盧,南為來鳳、羅生,北為干峨、飛鳳。西北則巃嵸lóngzōng最聳,而龍潭清海之水溢焉;東南則羅漢沖最深,而羅生、黃坡之流發焉;東北則赤土山最遠,而羅武、馬邑之源始焉;大盈江惟西南破龍光台、來鳳西麓而去。則是州之脈,蓋西北由集鷹山分脈:南下者,為寶峰、毗盧,而盡於龍光台;東曲者,一峙為筆峰,再聳為巃嵸,遂東下而度干峨之嶺,又東南而紆為永安、亂箭之哨。 其曲而西也,余初疑南自羅生、水尾,而北轉為來鳳,至是始知羅漢沖水又南下於羅苴沖,則來鳳之脈,不南自羅生、水尾,而實東自黃坡、矣比二坡也。 但二坡之西皆平塢,而南抵羅生,脈從田塍中西度。 郡人陳懿典進士《文星閣記》云:「嘉靖壬子(152年),城外周鑿城隍,至正南迤東,竁(cuì挖地造穴)地丈許,有絡石,工役斫截之。其石累累如脊骨,穿地而來,乃秀峰之元龍正脈也。」其說可與余相印證。土人不知,乃分濬jùn挖羅漢沖水一枝,北流為飲馬河而抵於城東。 是此脈一傷於分流,再鑿於疏隍,兩受其病矣。土人之為之解者曰,脈由龍光台潛度於跌水河之下。不知跌水河雖石骨下亘,乃大水所趨,一壑之流交注焉;飲馬河本無一水兩分之理,乃人工所為,欲以此掩彼不可得也。 初五日晨餐後,即從李君循南山之麓東向行。先半里,過水應寺。又東二里,兩逾南山北下之支,有寺在南峽中北向峙,即天應寺也。其後即羅生主峰,仰之甚峻,《志》稱其條岡分布,不誣也。又東半里,上一北下之支,隨之北下。共一里,岡東盡處,竹樹深密,綠蔭襲人,披映心目。其前復起一圓阜,立平疇中,是為團山,與此岡斷而復續。岡東村廬連絡。余從竹中下,一老人迎入其廬,具臘肉火酒獻。 蓋是日端午,而老人與李君有故,遂入而哺之。既午,復東向循南山行,半里,其北復起一長阜,如半月橫於前,是為長洞山。又東二里,遂入山峽,有溪中貫而出,是為羅漢沖。 溪南北皆有村夾峙峽口。由南村溯溪而東,又二里,越溪之北,有大路倚北山下,乃東逾嶺趨猛連者,從其北塢中覓溫泉。其泉不熱而溫,流不急而平,一大石突畦間,水匯其旁,淺不成浴。東山下有「大洞溫泉」,為八景之一,即在其北嶺峽中,與此隔一支嶺,逾而北頗近,而李君急於還家,即導余從大路西出。二里,過溪南村,出峽口,隨溪西行。一里,過一橋,從溪南又西一里,過長洞北麓。北望大洞之阜,夾溪而峙,余欲趨之,浴其溫泉。李君謂泉在東峽中,其入尚遠,遂強余還。又西一里,過團山北麓,又西三里而還李君家。 初六日晨飯,令顧仆攜卧具,為楊廣哨之游。先是李君為余言,此地東南由羅漢沖入二百里,有滃wēng呂山,東南由羅生四十里,有馬鹿塘,皆有峰巒可觀。余乃先其近者,計可從硫黃塘、半個山而轉也。東三里,從水應、天應二寺之間,南向上山。愈上愈峻,七里,登絕頂。北瞰即天應寺懸其坑麓,由州塢而北,惟巃嵸山與之對峙焉;西瞰則旁峽分趨,勢若贅旒zhuìliú旗幟的飄帶,皆下墜於綺羅南向之峽,有龍井出其下焉;惟東眺則本峰頡頏不相上下自掩;而南眺則濃霧彌淪,若以山脊為界,咫尺不可見。於是南從嶺上盤峽,俱行氤氳中,茫若蹈海。半里,南下。下二里余,山半復環一壑,其脊自東南圍抱而西,中藏圓塢,有小水西去。其內霧影稍開,而雨色漸逼,雖近睹其田塍,而不免遠罹其沾濕矣。復上南坡,躡坡脊而南,五里,一岐隨脊而西南,一歧墜坡而東向。 余漫從脊上直南,已而路漸東下而窮。 二里,有村倚東坡下,披霧就訊之,乃清水屯也。按《志》,城南三十里為清水朗,此其地矣。然馬鹿塘之徑,當從北歧分向而東,此已逾而過南。 屯人指余從坡北東下,當得大路。從之,半里,東北涉一坑甚深,霧影中窺其東南旋壑下盤,當時不知其所出何向,後乃知其南界高峰,反西自竹家屯而東突,為陳播箕哨也。 復東北上坡半里,見有路東向下,輒隨之行,不意馬鹿塘正道尚在其北。 霧漫不辨,踉蹌東下。 一里余,有峽自北而南,溪流貫之,有田塍嵌其底,而絕無人居。塍中插禾已遍,亦無一人。抵塍而路絕,塍狹如線,以杖拄畦中,東行抵溪,而溪兩岸蒙翳不可渡。復還依西坡南向,一里得小徑,渡溪東上。一里,路伏草間,復若斷若續,然其上甚峻。三里,東向登嶺頭,復從嶺上東南再陟一嶺。 半里,始見嶺北有坳,自北南度,中伏再起,其東則崩崖下墜,其勢甚拓,其墜甚峭,若中剖其脊並左右兩幃而平墜焉。 坳北有路自崩崖北嶺東行,南亦有微路,自崩崖南嶺東上,而坳中獨無北交之路。余遂循崖南路上。東一里,路為崩崖所墜,復歧而南,再陟南嶺。 半里,復東行嶺脊。二里始有南來之路,循之東。此瞰崩崖下陷,東向成坑,箐木深翳。又東半里,再陟嶺,嶺乃南去,微徑始東北下坡。曲折連下三里,余以為將及北坑之底,隨之出即馬鹿塘矣;孰知一坡中環,路歧而東西繞之,未幾遂絕,皆深茅叢棘,坑嵌其下甚深。余始從其南,不得道,轉而東,復不得道。往返躑躅,茅深棘翳,遍索不前。久之,復從南坡下得微徑,下一里余而東抵坑底。 則坑中有水潺潺,自崩崖東南流,坑兩旁俱峭崖密翳,全無路影,而坑底甚平,水流亂礫間,時有平沙瀠之,遂隨之行。或東或南,仰眺甚逼,而終絕路影。三里,稍開,俯見瀠沙之上,虎跡甚明,累累如初印。隨之又東南一里余,有小溪自西南來注,有路影南緣之,始舍坑而南陟坡,一里,越其上。 余意將逾坡東下,而路反從坡脊南行,余心知其誤,然其路漸大,時亦漸暮,以為從大道,即不得馬鹿塘,庶可得棲宿之所。乃躡脊西馳二里,見西峰頂有峰特倚如覆鍾,大道從此分歧,一自東南坡下而上,一向西北峰頂而趨,一從西南盤壑而行。未審所從,姑解所攜飯啖之。余計上下二徑,其去人必遠,不若從盤壑者中行。於是又東南三里,遂墜坡而下,漸聞人聲。 下里余,得茅二龕在峽間,投之,隘鄙不堪宿。望南坡上有數龕,乃下陟深坑,攀峻而上,共一里而入其龕,則架竹為巢,下畜牛豕,而上托爂卧,儼然與粵西無異。屈指自南丹去此,至今已閱十五月,乃復遇之西陲,其中數千里所不見也。 自登崩崖之脊,即望見高黎貢南亘之支屏列於東,下有深峽,而莫見龍川,意嵌其下也。又西南二十餘里,至所宿之坡,下瞰南峽甚深,即與高黎貢遙夾者,意龍江從此去。 西塢甚豁,遠見重山外亘,巨壑中盤,意即南甸所託也。時霧黑莫辨方隅,而村人不通漢語,不能分晰微奧。即征其地名,據云為鳳田總府庄,南至羅卜思庄一日余,東北至馬鹿塘在二十里外,然無確據也。夜以所攜米煮粥,啜之而卧。 初七日陰雨霏霏,飯後余姑止不行。已而村人言天且大霽,余乃謀所行。念馬鹿塘在東北,硫磺塘在西北,北山之脊,昨已逾而來,西山之脊,尚未之陟,不若舍馬鹿而逾西脊,以趨硫磺塘,且其地抵州之徑,以硫磺塘為正道,遂從之。土人指余從村後西北向大山行。余誤由直北,一里余,下涉一澗,溯之北上坡,一里余,又下涉澗。其處一澗自西峽崩崖來,一澗自北峽崇山來,涉其西來者。又北上坡半里,路復分岐,一向北峽,一向西峽,皆盤其上坡。余從其北峽者,二里,路漸湮消失。已北下,則其澗亦自西來,橫塹於前,雖小而頗深,藤箐蒙塞,雨霧淋漓,遂不能入。乃復出,至岐口,轉向西峽。一里,路亦漸湮,其南崩崖下嵌,即下流之所從出,而莫能逾焉。復出,從岐口南涉其澗,從澗南又得一岐西上,其路甚微。一里,北逾一坡,又北一里,即崩崖西對之坡也,其上皆墾崖,而仍非通道。 躡之行,一里,上西頂。 頂高雲黑,莫知所從,計返下山,乃轉南行莽棘中。 濕茅壅yōng堵塞箐,躑躅東南向,二里,漸有徑,下眺鳳田所宿處,相距止二三裡間。 更南半里,得大道西去,遂從之。西循北山行一里,得耕者在坡下,問之,始知其上有小寨,名欏圖,即從楊廣哨入州正道矣。乃亟西北上,躡坡一里,有二茅當峽坪間,是為欏圖寨。由寨後更躡峻而北,半里,登岡。西望盤壑下開,水田漠漠,有溪流貫其中,壑西復有崇山外峙,其南又起一崇山,橫接而南,交接之中,似有水中貫而去。又北上一里半,遂凌大脊。北下回峽中,半里,一村廬倚南坡,是為楊廣哨。從此西北下峽底一里余,有小溪自東北墜西南,其嵌甚深,乃從昨所度崩崖南嶺分墜而成者。涉之西北上,復一里余而躋其脊,余以為即從此緣脊上北大峰矣,而孰意猶中界之支也。半里越脊,又即北下峽底。一里余,有大溪自北南墜,皆從石崖中破壁而去,此即清水朗東溪也。水嵌峽底甚逼,橫獨木渡其上。余寧木下涉水,即西北上坡。始循崖石,繼躡隴脊,一里余,轉而東北上,一里躋峰頭。由峰頭西盤半里,復隨峽北行。其峽頗平,行其中一里余,當其東西分峽處,有村廬倚其中,是為陳播箕哨。從哨北即西北下,二里,循南山而西,一里,有村廬當坡,是為竹家寨。由寨東向北行,寨後復起一峰,有峽橫其中,路分為二:循北峰直去,為騰越、南甸大道;穿北峰南峽而西,為硫磺塘道。 余乃舍大道從橫峽西行。半里,忽墜峽西下。其峽甚逼,而下甚峻,墜級歷坎,與水爭隘。 一里余,望見西峽自北而南,一溪貫其中,即矣羅村之水,挾水尾山西峽而南者。溪西之山,岦屼南踞,是為半個山。按《一統志》有羅苴沖,硫磺塘在焉,疑即此山。然《州志》又兩書之,豈羅苴沖即溪東所下之山耶? 又西下半里,直抵溪上,有二塘在東崖之下,乃溫水之小者。其北崖之下,有數家居焉,是為硫磺塘村,有橋架溪上。余訊大塘之出硫磺處,土人指在南峽中,乃從橋南下流涉溪而西,隨西山南行。時風雨大至,田塍滑隘,余躑躅南行,半里得徑。又南一里,則西山南迸,有峽東注大溪,遙望峽中蒸騰之氣,東西數處,郁然勃發,如濃煙捲霧,東瀕大溪,西貫山峽。先趨其近溪煙勢獨大者,則一池大四五畝,中窪如釜,水貯於中,止及其半,其色渾白,從下沸騰。作滾涌之狀,而勢更厲,沸泡大如彈丸,百枚齊躍而有聲,其中高且尺余,亦異觀也。時雨勢亦甚大,持傘觀其上,不敢以身試也。其東大溪,從南下,環山南而西合於大盈;西峽小溪,從熱池南東注大溪。小溪流水中亦有氣勃勃,而池中之水,則止而不流,與溪無與也。溯小溪西上半里,坡間煙勢更大,見石坡平突,東北開一穴,如仰口而張其上齶,其中下綰如喉,水與氣從中噴出,如有爐橐tuǒ風箱之類鼓風煽焰於下,水一沸躍,一停伏,作呼吸狀。躍出之勢,風水交迫,噴若發機,聲如吼虎,其高數尺,墜澗下流,猶熱若探湯。 或躍時,風從中卷,水輒旁射,攬人於數尺外,飛沫猶爍人面也。余欲俯窺喉中,為水所射不得近。其齦齶è之上,則硫磺環染之。 其東數步,鑿池引水,上覆一小茅,中置桶養硝,想有磺之地,即有硝也。又北上坡百步,坡間煙勢復大,環崖之下,平沙一圍,中有孔數百,沸水叢躍,亦如數十人鼓煽於下者。似有人力引水,環沙四圍,其水雖小而熱,四旁之沙亦熱,久立不能停足也。其上煙涌處雖多,而勢皆不及此三者。有人將沙圓堆如覆釜,亦引小水四周之,雖有小氣而沙不熱。以傘柄戳入,深一二尺,其中沙有磺色,而亦無熱氣從戳孔出,此皆人之釀磺者。 時雨勢不止,見其上有路,直逾西嶺,知此為半個山道,遂凌雨躡崖。 其崖皆堆雲駢瓣,崡岈嵌空,或下陷上連,或旁通側裂,人從其上行,熱氣從下出,皆迸削之餘骨,崩墜之剝膚也,所云「半個」之稱,豈以此耶? 躡崖半里,從其南循嶺西上一里,漸隨峽南轉,則其峽自南嶺頭墜,中有水懸而為瀑,作兩疊墜北下,即峽水之上流也。又上半里,遂西逾瀑布之上。復從峽西更西南上一里,漸轉而西半里,見大道盤西崖墜處,出南坳去,小徑則西上峰頂,漸轉北行,蓋此即半個山之頂,至此南下為坳,入城之路,當在其東北,不應西去,遂舍大道從小道。西上半里,隨峰東向北行二里余,乃西北下,得竹塢村廬。時雨勢甚大,避雨廬中,就火沸湯,瀹飯而食之。其處即半個山村也,昔置鎮彝關於路次,此為屯哨,今關廢而村存雲。由其東下坡,隨峽東行里余,與南來大道合。隨西山北轉而行,於是水尾西溪即從此峽南下硫磺塘矣。 北行二里余,復陟東突之坡。 行坡峽中,五里稍下,又一裡面綺羅村在東坡下矣。時已薄暮,遂舍入州大道,東里余,宿李虎變家。虎變以騎候於馬鹿道中,不遇,甫返,煮竹鼯wú相待。 初八日大雨,不成行,坐李君家作田署州《期政四謠》,以李君命也。 初九日大雨,復不成行,坐李君家錄《騰志》。 初十日雨不止。既午稍霽,遂同李君聯騎,由村西半里,橫陟半個山、南甸大路,經南草場,半里,西上嶺坡,乃來鳳南度半個山之脊也。來鳳至是南降而下伏,脊間中窪為平塘而不受水。窪之西為金銀堆,即南度之脊。窪北半里,有坪倚來鳳而南瞰半個山,乃昔王尚書驥駐營之處,《志》稱為尚書營。 陟坪北半里,有路橫沿來鳳峰南,西越金銀堆,出芭蕉關。 芭蕉關西通河上屯、緬箐之道,州西跌水河路,不若此之平,昔兵部郎中龔永吉從王公南征,有「狹轉芭蕉關,難於橄欖坡」之句。從此復轉騎,循來鳳東峰而北,八里,乃還官店。迨晚復雨。 十一日雨不止,坐官店。上午,李君來。下午,雨少止,濘甚,蹠zhí踩踏泥往潘生家,不遇;以書促其為余買物,亦不答。 潘生一桂雖青衿秀才,而走緬甸,家多緬貨。時倪按君命承差來覓碧玉,潘苦之,故屢屢避客。 十二日雨,坐店中。李生以《期政四謠》私投署州田二府,不答。 十三日雨時止時作,而泥濘尤甚。李生來,同往蘇玄玉寓觀玉。蘇,滇省人本青衿,棄文就戎,為吳參府幕客。先是一見顧余,余亦目其有異,非風塵中人也。蘇有碧玉,皆為簪,但色太沉。余擇四枝攜寓中,後為李生強還之。 十四至十八日連雨不止,坐寓中,不能移一步。潘捷余以倪院承差蘇姓者,索碧玉寶石,窘甚,屢促不過余寓,亦不敢以一物示人,蓋恐為承差所持也。幸吳參府以程儀惠余,更索其「八關」並「三宣」、「六慰『』諸圖,餘一一抄錄之,數日無暇刻,遂不知在寓中,並在雨中也。潘生送翠生石(翡翠)二塊。蘇玄玉答華茶竹方環。 十九日晨,雨少止。 覓擔夫,以連日雨濘,貴甚。 既而雨復作,上午乃止而行。店人慾掯kèn刁難余羅一端,不遂,與之閧hóng鬥爭而後行。 由東街,始濘甚,已而漸燥。 二里,居廬始盡,下坡行塍中。 半里,連越二小橋,水皆自東南來,即羅漢沖所出分流之水也。又二里余,為雷打田,有數家東向。 從其前轉而東行里余,又過一小亭橋,其流亦自東南向西北者,乃黃坡泉所溢也。 又東里余,抵東坡下,停擔於酒家。 問大洞溫泉道,土人指在東南山坳中,此去尚有數里。時天色已霽,令擔夫與顧行待於其家,余即循東山而南。 二里,過土主廟。廟倚山西向,前二柏巨甚。又南二里,路歧為二:一南循山麓,為黃坡道;一東南上坡,為趨溫泉道。乃從上坡者,南一里,登坡嘴。西瞰山麓,有泉西向溢於下,即黃坡之發源處也。 於是東轉,有路頗大,橫越之,就其東南小徑。一里,漸上坡,折而東北。睨溫泉之峽,當在其南,中亦有峽南下,第茅塞無徑,遂隨道西北上。 一里,其道漸高,心知其誤。有負芻喂牲口的草者二人至,問之。曰:「此入山樵道,可通芹菜塘者。溫泉在南,尚隔一峰。」遂與之俱返,一里,下至茅塞之峽,指余南去。余從之,橫蹈峽中,既漸得小徑。半里,忽有峽從足下下墜而西,其上石崖駢突如門。從其東又南半里,逾坡而下,其峽始大,有水淙淙流其中,田塍交瀠之,即大洞村之後峽也。有大道從峽中東上,又南下半里,從之東。半里,上一坡,大道東北上,亦芹菜塘道;乃從坡東南下,半里,及溪。又東溯溪半里,則溪流奔沸盤石中,右一崖突而臨之,崖下則就石為池,而溫泉匯焉。其池與溪同峽,而水不關溪流也。崖石疊覆如累棋,其下湊環三面,成一小孔,可容一人坐浴。 其後倒覆之石,兩片下垂而中劃,如所謂試劍石,水從片石中淙淙下注,此溫泉之源也。池孔之中,水俱不甚熱,正可著體。其上更得一亭覆之,遂免風雨之慮矣。時池上有十餘人共浴,余恐其旁有石洞,姑遍覓之,不得,乃還浴池中。 又三里,隨山之西嘴抵黃坡,轉北一里,過麓間溢水之上。又北三里,乃入來時分岐處。又西北四里,至矣比坡之麓。促挑夫行,以晚辭,遂止。 二十日晨起,飯而登坡,雨色復來。平上二里,峻上八里,抵嶺頭。又平行嶺上四里,又稍下一里,過芹菜塘。 復東上坡,半里而下,半里過木廠,又下二里,過北下之峽。 又東上三里,至坡脊。平行脊間,一里至永安哨,五六家當坡間而已。又東南半里,逾嶺脊而下。一里,有水自北而南,路從之。半里,乃東陟坡,平行脊上。三里,至甘露寺,飯。 從寺東下三里,至赤土鋪橋,其下水自南而北,即大盈江水也。 《一統志》謂大盈之源出自赤土,其言不謬。橋東復上半里,有四五家當坡坳,為赤土鋪。鋪東又上半里,遂從嶺脊東南行。一里,有岐南去,為猛柳道;余仍東南,三里,乃東下,又十里而止於橄欖坡。時才午,雨時下時止,遂止不前。 二十一日平明起飯。自橄欖坡東下,五里,抵龍川江西岸,過巡檢司,即下渡橋。西岸峻若堵牆,乃循岸北向疊級,始達橋。橋東有閣,登之可眺江流夭矯之勢。又南向隨東岸行半里,東向平上者一里余,始曲折峻上。五里,過茶房,僧舍無一人。 又峻上三里,過竹笆鋪。 又上七里余,飯於小歇場。又上五里,過太平輔,又平行入塢。二里余,有水自北澗來,涉之,遂東上。 其上愈峻,兩旁皆竹石深翳,而風雨西來,一天俱漫,於是行雨浪中。三里,逾一最高之嶺,乃屢上屢下,屢脊屢坳,皆從密箐中行。七里抵新安哨,兩三家夾嶺頭,皆以劈藤竹為業。時衣濕透寒甚,就其家燒薪烘之。又二里余,抵分水關,有五六家當關之東。余乃就火炙衣,貰shì賒欠燒酒飲四五杯乃行。 天色大霽,路磴俱燥,乃知關名分水,實分陰晴也。於是東向下者八里,始就東行之脊。又二里,過蒲滿哨。又平行嶺上,東十五里,宿於磨盤石之盧姓者;家有小房五六處,頗潔。 二十二日平明飯而行。 其下甚峻,曲折下者六里,及嶺北之澗。是嶺自蒲滿哨分大東突,左右俱有深峽夾流,來時從南峽上行,至此墜北峽之口過,涉北澗,又越北嶺東突之嘴,共一里余而過八灣。八灣亦有數家居坡上,人謂其地暑瘴zhàng濕熱的空氣為甚,無敢置足者。 於是東向行平坡間,十二里抵江,則怒流奔騰,勢倍於來時矣。 乃坐巨樹下待舟,觀洪流洶湧,競渡者之紛紜,不啻從壁上觀也。俟久之,乃渡而東上坡。三里,抵北山之麓,循坡東行。五里,逾南下之嘴,得一橋跨澗,是為箐口。於是渡澗入峽,循澗南崖東向上,二里,過一碑,即來時所見盤蛇谷碑也。又東三里,過一西來枯澗。又二里,南折而北,乃逾其北突之嘴而東,遂東南漸上,其峽遂曲折掩蔽,始不能西見高黎貢峰矣。又南六里,抵楊柳灣而飯。 乃逾南來之峽,溯東來之流,二里,有橋跨澗,西度之。從澗西溯管上,又一里,為打板箐,有數十家當澗西。又東北四里,過平度之脊。其脊度峽中,乃自北而南,即從冷水箐西度蒲縹,又北過此,夾蒲縹之水北出而入潞江者也。是日熱甚,得一蔭輒止而延颼納涼,數息樹邊,不復問行之遠近矣。過脊東下一里,止於落馬廠。時才下午,以熱甚,擔夫不前也。 二十三日平明,從落馬廠東行。三里,逾東突之山嘴而南,又一里余,有一庵倚西山之上。又南四里,過石子哨,始南下。二里余,望溫泉在東山下,乃從岐東南下。二里余,轉而北涉北流一澗,又半里,東從石山之嘴,得溫泉焉。其水溫而不熱,渾而不澄,然無氣焰,可浴。其山自東山橫突而西,為蒲縹下流之案也。浴久之,從澗東溯流二里余,抵蒲縹之東村,蒲人,縹人,乃永昌九蠻中二種。飯。以擔夫不肯前,逗留久之。乃東二里上坡,五里,迤邐上峰頭。又平行嶺夾,一里稍東下,有亭橋跨峽間。時風雨大至,而擔夫尚後,坐亭橋待久之,過午始行。 又東南上坡,逾坡一重,轉而北,又逾坡一重,共六里,過孔雀寺。又東上坡五里,直躡東峰南突之頂。此頂自北而南,從此平墜度為峽,一岡西迤,乃復起為崖,度為蒲縹後山,北去而夾蒲縹之澗,南去而盡於攀枝花者也。又東一里稍上,復盤一南突之嘴,於是漸轉而北,二里,有公館踞岡頭。乃北下一里,而止於冷水箐。時方下午,以擔不能前,遂止。見邸榻旁有卧而呻吟者,乃適往前途,為劫盜所傷,還卧於此。被劫之處,去此才六里,乃日才過午,而盜即縱橫,可畏也。 二十四日雨復達旦,但不甚大。平明,飯而行。隨東行之箐,上其北坡,三里,循嘴北轉。二里漸下,一里下至坳,即昨被劫之商遇難處也。其北叢山夾立,穿其峽行三里,再過一東突之坡,其水始北下。隨之北二里,下至坳窪中,乃東轉而上。 一里,過坳子鋪,覓火把為芭蕉洞游計。 又東半里,過岡頭窪地,遂轉北下。三里余,越一坡脊,過窪中匯水之崖。崖石上插而水蓄崖底,四面俱峻,水無從出而甚渾。由其南再越脊而下,一里余,至芭蕉洞,乃候火於洞門。擔夫摘洞口黑果來啖,此真覆盆子也;其色紅,熟則黑而可食,比前去時街子所鬻yù黃果,形同而色異,其熟亦異,其功用當亦不同也。 黃者非覆盆。 覆盆補腎,變白為黑,則為此果無疑。 火至,燃炬入洞口始向北,即轉東下四丈余,至向所入昏黑處,即轉北向,其下已平,兩崖愈狹而愈高。 六七丈,更寬崇,一柱中懸,大如覆鍾,擊之聲鋐鋐hóng通「宏」然。其處蓋不特此石有聲,即洞底頓足,輒成應響,蓋其下亦空也。又入五六丈,兩崖石色有垂溜成白者,以火燭之,以手摩之,石不潤而燥,紋甚細而晶。 土人言,二月間石發潤而紋愈皎茁,謂之「開花」,洞名「石花」以此。石花名頗佳,而《志》稱為芭蕉,不如方言之妙也。更北路盡,由西腋透隙入,復小如門。五丈,有圓石三疊,如幢蓋下垂,又如大芝菌而三級累之者。從其下復轉而北,其中復穹然宏聳。又五六丈,西北路盡,洞分兩岐:一南上環為曲室,三丈而止;一北入降為墜道,七丈而止。 是洞曲折而旁竇不多,宛轉而底平不,故游者不畏深入,使中有通明之處,則更令人恍然矣。出至向所入昏黑北轉處,今已通明。見直東又一岐,入,有柱中間之,以余炬入探其中,亦穹然六七丈而止。出,從洞門外以余炬入探西崖間小竇。其竇北向懸壁間,其門甚隘,而中亦狹而深,穢氣撲人,乃舍之。出洞,下百餘步,抵坑峽下觀水洞。水洞,即此洞之下層也,雖懸數丈,實當一所,前B中入有聲,已知其下之皆空矣。洞前亦東向,稍入,亦曲而自北來,與上洞同一格,但水溢其中,不能進也。由此東折而北,共里余,抵卧獅窩村,飯於村婦家。 北三里,過一村,即東上堤,是為大海子。隨海子南堤東行,二里下堤,又東一里為沙河橋。其橋五鞏,名眾安橋。 越橋東,即從岐西北循山行。二里,過胡家墳,為正統間揮使胡琛墓。墓有穹碑,為王學士英所撰,又一碑,乃其子者,則王翰撰時之文,與吾家梧塍之隴,文翰規制頗相似,其頹蕪亦相似也。其一時崇尚,窮徼jiǎo邊界薄海,萬里同風,至荊棘銅駝殘破的景象,又曠代無異,可慨也! 其墓欲迎水作東北向,遂失下手砂,且偏側不依九隆正脈,故胡氏世賞雖僅延,而當時專城之盛遂易。 永昌,故郡也,胡氏時適改為司,獨專其地。令復為郡,設流官,胡氏遂微。土人言,胡氏墓法宜出帝王,為朝中所知,因掘斷其脈。余按,鑿脈乃諸葛南征時所為,土人誤耳。更循山而北,一里,上一東盤之嘴。於是循岡盤壠,甃石引槽,分九隆池之水,南環坡畔,以潤東塢之畦。路隨槽堤而北,是堤隆慶二年築,置孔四十一以通水,編號以次而及,名為「號塘」,費八百餘金。遇有峽東出處,則甃石架空渡水,人與水俱行橋上,而橋下之峽反涸也。自是竹樹扶疏,果塢聯絡,又三里抵龍泉門,乃城之西南隅也。城外山環寺出,有澄塘匯其下,是為九隆池。由東堤行,見山城圍繞間,一泓清涵,空人心目。池北有亭閣臨波,迎嵐掬翠,灧瀲生輝。有坐堤垂釣者,得細魚如指;亦有就蔭賣漿者。惜有擔夫同行,急於稅駕,遂同入城。半里,北抵法明寺,仍憩會真樓。而崔君亦至,崔,江西人,寓此為染鋪。前去時從磨盤石同行,抵騰依依,後復同歸,以擔夫行遲,至蒲縹先返。余遲一日至,故復來此看余。 遂與同入市,換錢畀給夫,市魚烹於酒家,與崔共酌。 暮返樓。夜大雨。 二十五日曉霽。崔君來候余餐,與之同入市,買琥珀綠蟲。又有顧生者,崔之友也,導往碾玉者家,欲碾翠生石印池杯,不遇,期明晨至。 二十六日崔、顧同碾玉者來,以翠生石界之。二印池、一杯子,碾價一兩五錢,蓋工作之費逾於買價矣,以石重不便於行,故強就之。 此石乃潘生所送者。先一石白多而間有翠點,而翠色鮮艷,逾於常石。人皆以翠少棄之,間用搪抵上司取索,皆不用之。余反喜其翠,以白質而顯,故取之。潘謂此石無用,又取一純翠者送余,以為妙品,余反見其黯然無光也。今命工以白質者為二池,以純翠者為杯子。時囊中已無銀,以麗江銀杯一隻,重二兩餘。 畀顧生易書刀三十柄,余付花工碾石。是午,工攜酒肴酌於北樓,抵晚乃散。 二十七日坐會真樓作記。 二十八日花工以解石來示,二十九日坐會真樓。上午往叩閃知願,將取前所留翰札碑帖。閃辭以明日。還過潘蓮華家,將入晤,遇雞足安仁師麗江公差目把延至,求閃序文。與邱生邱,新添人,眇(miǎo瞎)一目,以箕仙行術,前會於騰,先過此。同行。萬里知己,得之意外,喜甚,遂同過余寓。坐久之,余亦隨訪其寓。下午乃返。 三十日晨餐後,往拜潘,即造閃知願。猶不出,人傳先生以腹瀉,延入西亭相晤。余以安仁遠來,其素行不凡,且齎jī懷抱有麗江《雲中全集》來至,並求收覽。閃公頷之。 余乃出,往安仁寓,促其以集往,而余遂出龍泉門觀九龍泉。 龍泉門,城之西南門也,在太保山之南麓。門外即有澗自西山北夾而出,新城循之而上。澗之南有山一支,與太保並垂,而易羅池當其東盡處,周回幾百畝,東築堤匯之,水從其西南隅泛池上溢,有亭跨其上,東流入大池。大池北亦有亭。池之中,則鄧參將子龍所建亭也,以小舟渡游焉。池之南,分水循山腰南去,東泄為水竇,以下潤川田。凡四十餘竇,五里,近胡墳而止焉。由池西上山,北岡有塔,南岡則寺倚之。 寺後有閣甚鉅同「巨」。 閣前南隙地,有花一樹甚紅,即飛松之桐花也,色與刺桐相似,花狀如凌霄而小甚,然花而不實,土人謂之雄樹。既而入城,即登城北,躡其城側倚而上。 一里余,過西向一門,塞而不開。 乃轉而北又里余,則山東突之坪也。其西寶蓋山穹立甚高,東下而度一脊,其南北甚狹,度而東,鋪為平頂,即太保之頂也,舊為寨子城。 胡淵拓而包此頂於內,西抵度脊處而止,亦設門焉;塞而不開,所謂永定、永安二門也。 舊武侯祠在諸葛營,今移於此頂,余入而登其樓,姜按君有詩碑焉。坪之前有亭踞其東。由此墜而下,甚峻,半里即下臨玉皇閣後,由其西轉閣前,而入會真飯焉。 六月初一日憩會真樓。 初二日出東門,溪之自龍泉門灌城而東者,亦透城而出。度弔橋,遂隨之東行田塍中。十里至河中村,有石橋,北來之水遂分而為二:一由橋而東南注,一繞村而西南曲。 越橋東一里余,則其地中窪而沮洳jùrù低沼。 又里余,越岡而東,一里,抵東山之麓。由岐東北二里,過大官廟。上山,曲折甚峻,二里余,至哀牢寺。寺倚層岩下,西南向,其上崖勢層疊而起,即哀牢山也。飯於寺。由寺後沿崖上,一里轉北,行頂崖西,半里轉東,行頂崖北,一里轉南,行頂崖東。頂崖者,石屏高插峰頭,南北起兩角而中平。玉泉二孔在平脊上,孔如二大履lǔ麻鞋,並列,中隔寸許,水皆滿而不溢,其深尺余,所謂金井也。今有樹碑其上者,大書為「玉泉」。按玉泉在山下大官廟前,亦兩孔,而中出比目魚,此金井則在山頂,有上下之別,而碑者顧溷hùn同「混」之,何也?又一碑樹北頂,惡不喜歡哀牢之名,易為「安樂」焉,益無征矣。南一里至頂。南一里,東南下。又一里,西南下。其處石崖層疊,蓋西北與哀牢寺平對,俱沿崖而倚者也。 又南下里余,為西來大道,有茅庵三間倚路旁,是為茶庵。由此東向循峽而入,五里,過一坳。坳中有廟西向。東一里,度中窪之客,復東過坳。又從嶺上二里余,盤北突之嘴。其北峽之底,頗見田形。於是東南下,二里,越一峽而東,一里,東上岡。又里余,逾坳東南行,見其東有南北峽,中干無水。峽東其山亦南北亘,有一二家倚之,是為清水溝。 溝中水不成流,以從峽底東度脈者。隨峽南行一里,復度而東上岡,始望見南壑中窪,其南有峰危聳中立,即筆架山之北峰也;前從水寨西南盤嶺時,所望正南有峰雙突如馬鞍者,即此峰也。 其峰在郡城東南三十餘里,即清水西山南下之脈,至此而盡,結為此山,南北橫亘,西自郡城望之,四頂分尖,北自此臨之,只見北垂一峰如天柱。從岡上東盤北峰,三里降而下窪,始有小水自北峽下,一里,涉之。又東循北山一里余,過一脊坳。又西稍降一里,始見東山漸豁。山岡向東南下,中路因之;又一岐東北分趨瓦渡;又一岐西南下坑,坑中始聞水聲。有三四家倚西山崖下,是為沈家莊,其下有田塍當坑底焉。 已暮,欲投之宿,遂西南下一里余,及坑底。 渡小水,西南半里,投宿村家,暮雨適來。 初三日雨潺潺不止。飯而登途,稍霽。復南下坑底,半里,渡坑澗。復東南上坡,一里余,得北來大路,隨之南行岡脊三里。其岡在垂塢中,遂隨之下一里,南行塢中。其中有小水唧唧,乃穿壑西南,逼近筆架東北之麓,合北來沈庄水,同東而繞於閃太史墓前者也。路又南一里,逾一小坳。一里稍下,遂沿塢東行,其塢始豁而東向去,水從其西南瀕筆架山之北岡,亦隨之東折。一里余,逾一小岡而下,即閃墓之虎砂也。北望有塋當中坡之嘴,乃涉壑而登之,即閃太史夫人馬氏之冢,太翁所擇而窆biǎn埋葬者,已十餘年矣。其脈西北自昨所度沈家莊東岐之脊東南下,又峙為一巨山下墜。 自西而東者為虎砂,即來道所再逾者;自東而南為龍砂,即庄居外倚者,而穴懸其中,東南向。外堂即向東之塢,水流橫其前,而內堂即涉壑而登者,第少促而峻瀉。當橫築一堤,亘兩砂間,而中蓄池水,方成全局。 虎砂上有松一圓獨聳,余意亦當去之。其庄即在龍砂東坡上,又隔一小塢,亦有細流唧唧,南注外堂東下之水。從墓又東半里,逾小水抵庄。莊房當村廬之西,其門南向。前三楹即停太翁之柩者,鑰之未啟;後為廬居,西三楹差可憩。時守者他出,止幼童在。 余待久之,欲令其啟鑰入,叩太翁靈幾,不得。遂從村東問所謂落水坑者,其言或遠或近,不可方物。有指在東北隅者,趨之。逾岡脊而北,二里余,得一中窪之潭,有水嵌其底,四面皆高,周遭大百畝,而水無從出。從窪上循其北而東上坡,又里余而得儸儸寨,數十家分踞山頭。其嶺亦從北而亘南,東南接天生橋者,為閃庄東障之山。余時不知其為天生橋,但求落水坑而不得,惟望閃庄正東,其山屏起下陷,如有深穴,意此中必有奇勝,然已隨土人之指逾其北矣。 遍叩寨中儸儸,終無解語者。遂從東嶺西南下,仍抵窪潭之東,得南趨之道,乃隨之循東嶺而南。二里,見有峽東自屏山下陷處出,峽中無水而水聲甚沸。乃下,見有水西自壑底,反東向騰躍,而不見下流所出,心奇之而不能解。乃先溯旱峽遵北嶺東入,二里抵下陷處,見石崖駢列,中夾平底。半里,峽分兩岐:一北向入者,峽壁雙駢而底甚平,中無滴水,如扶塹而入,而竟無路影;一南向入者,東壁甚雄,峽底稍隆起,而水與路影亦俱絕。路則直東躡嶺而上,余意在窮崖、不在陟岵hù有草木的山,乃先趨北向峽中。 底平若嵌,若鴻溝之界,而中俱茅塞,一里未有窮極。復轉,再趨南向峽中,披茅而入。半里,東崖突聳,路輒緣西崖上。俯瞰峽中,其南忽平墜而下,深嵌數丈。東崖特聳之下,有洞岈然,西向而辟於坑底。路亦從西崖陡下坑中,遂伏莽而入洞。洞門高數丈,闊止丈余,水痕尚濕,乃自外入洞中者。時雨甫過,坑源不長,已涸而無流。入洞二丈,中忽暗然下墜,其深不測。 余乃以石塊擲之,久而硿然,若數十丈不止。然有聲如止洞底,有聲如投水中,固知其下有水而又不盡水也。出洞南眺,其坑亦南夾,不知窮極,然或高或窪,底亦無有平準。乃從舊路北出半里,復隨大路行峽底半里,復隨北嶺小徑二里,西抵聞水聲處,其坡在閃墓正東。二里,逾橫峽而南,有寨數家,乃西通山窠,南通落水寨總道,大路自山窠走天生橋,出枯柯、順寧,即從此寨沿南嶺而入者。余時尚不知所入嶺即天生橋也,惟亟西下絕壑,視西來騰躍之水。一里,抵壑之懸絕處,則水忽透石穴下墜。其石皆磊落倚伏,故水從西來,掏空披障而投之,當亦東合天生橋之下者也。其水即沈家莊西北嶺坳諸水,環閃墓、閃庄之前,又東盤岡嘴,始北曲而東入於此。此所謂小落水坑也,即土人所謂近者,余求之而不得,不意過而遇之。 時已過午,遂南越一岡,又西下一里,仍南渡其水曲,復西逾坡,一里再至閃庄。余令顧奴瀹水餐飯。既畢,而其守者一人歸,覓匙鑰不得,乃開其外門而拜於庭,始詢所為天生橋、落水洞之道。乃知落水有二洞,小者近,即先所遇者,為本塢之水;大者遠,在東南十里之外,乃山窠南道所經,為合郡近城諸流。 又知天生橋非橋也,即大落水洞透穴潛行,而路乃逾山陟之,其山即在正東二里外。 余隨其指,先正東尋天生橋。 二里,至橫峽南嶺之寨,將由南嶺大路東入。再執途人問之,始知即前平底峽中東上之坡,是為天生橋,逾之即為枯柯者。余乃不復入,將南趨落水寨。 一土人老而解事,知余志在山水,曰:「是將求落水洞,非求落水寨者,此洞非余不能指。若至落水寨而後回,則迂折多矣。」遂引余從其寨之後東逾嶺。莽蒼無路,姑隨之行。 二里,越嶺東下,即見一溪西南自落水寨後破石門東出,盤曲北來,至此嶺東麓,即搗入峽。 峽東即屏山下陷之南峰,與所逾之嶺夾成南北峽。水從南入峽,懸溜數丈,匯為潭。東崖忽迸而為門,高十餘丈,闊僅數尺,西向峙潭上,水從潭中東搗而入之,其勢甚沸。余從西崖對瞰,其入若飲之入喉,汩汩而進,而不知其中之崆峒作何狀也。余從西崖又緣崖石而北,見峽中水雖東入,而峽猶北通,當即旱峽南或高或窪南出之峽,由此亦可北趨。峽底西向旱壑洞,固知兩洞南北各峙,而同在一峽中,第北無水入而南吸大川耳,其中當無不通,故前投石有水聲,而上以橋名也。 從西崖俯瞰久之,仍轉南出。土老翁欲止余宿,余謂日尚高,遂別之,遵南路可以達郡,惟此處猶不得路,蓋沿大溪而南,抵西山峽門,即落水寨;西越坡,溯小溪而西上嶺,盤筆架山之南,即郡中通枯柯大道。余乃西從之。 沿坡涉塢,八里抵西坡下,有儸儸寨數家,遂西上坡。 層累而上八里,其山北盤為壑,而南臨下嵌之澗,有四五家倚北峽而居,上復成田焉。又西盤西峰南嘴而上三里,其上甚峻。又平行峰頭二里,余以為此筆架南峰矣,而孰知猶東出之支也,其西復下墜為坑,與筆架尚隔一塢。乃下涉坑一里,越坑西上,始為筆架南垂。有數十家即倚南崖而居,是為山窠。當從投宿,而路從樹底行,不辨居址,攀樹叢而上,一里遂出村居之後。 意西路可折而轉,既抵其西,復無還岐,竟遵大路西北馳。 二里余,下涉一澗,復西北上坡。 二里余,越坡,復下而涉澗。共三里,又上逾一坡,乃西向平下。二里出峽門,已暮,從昏黑中峻下二里,西南渡一溪橋,又西北從岐逾坡,昏黑中竟失路迷路。 躑躅二里,得一寨於坡間,是為小寨。 叩居人,停行李於其側,與牛圈鄰,出橐tuó袋子中少米為粥以餐而卧。 初四日其家插秧忙甚,竟不為余炊。 余起問知之,即空腹行,以為去城當不及三十里也。 及西行,復逾坡兩重,共八里,有廬倚山西向而居,始下見郡南川子。又隨坡西向平行五里,趨一西下小峽,復上一西突之岡,始逼近西川。下瞰川中之水,從坡西南環坡足,東南抱流而入峽,坡之南有堰障之,此即清水關沙河諸水,合流而東南至此,將入峽東向而出落水寨者也。於是東北一里余,下至坡麓。循嘴北轉半里,始舍山而西北行平陸間。二里,西及大溪,有巨木橋橫其上,西渡之。西北行川間,屢過川中村落,十六里而及城之東南隅。度小橋,由城南西向行,一里而入南門,始入市食饅面而飽焉。下午,返會真樓。 初五、初六兩日憩會真樓。 初七日閃知願來顧,謝余往叩靈幾,禮也。知願饋餅二色。 初八日知願又饋豬羊肉並酒米甚腆豐盛。 初九日閃太史招游馬園。 園在龍泉門外,期余晨往。 余先從法明寺南,過新建太翁祠。 祠尚未落成,倚山東向,與法明同。其南即方忠愍公祠,名政,征麓川,死於江上者。亦東向。 正室三楹,俱守者棲止於其中,兩廡祀同難者俱傾倒,惟像露坐焉。出祠,遂南出龍泉,由池東堤上抵池南,即折而西入峽。半里,園臨峽西坡上,與龍泉寺相併。園之北,即峽底也,西自九隆山後環峽而來。有小水從峽底東出,僅如線不絕。而園中則陂池層匯。其北一池,地更高,水從其底泛珠上溢,其池淺而水獨澄映有光,從此遂潺潺瀉外池。外池中滿芰荷。東岸舊有菜根亭,乃馬玉麓所建者,並園中諸榭俱頹圮。太史公新得而經始之,建一亭於外池南岸,北向臨流。隔池則龍泉寺之殿閣參差,岡上浮屠,倒浸波心。其地較九龍池愈高,而破池罨掩映,泉源沸漾,為更奇也。蓋後峽環夾甚深,其水本大,及至峽口,此園當之,峽中之水,遂不由溪而沁滲入入地中。故溪流如線,而從地旁溢如此池與九龍池,其滔滔不舍者,即後峽溪中之流也。 余至,太史已招其弟知願相待。先同觀後池溢泉,遂飯於池南新亭。 開宴亭中,竟日歡飲,洗盞更酌,抵暮乃散。 是日始聞黃石翁去年七月召對大廷,與皇上面折廷諍zhèng此句謂在朝廷上當面指出皇帝過失,並直言規勸,後遂削江西郡幕。項水心以受書帕,亦降幕。劉同升、趙士春亦以上疏降幕。翰苑中正人一空。東省山東省之破,傳言以正月初二,其省中諸寮,無不更易者。雖未見的報,而顏同蘭之被遭遇難可知矣。 初十日馬元中、劉北有相繼來拜,皆不遇,余往玉工家故也。返樓知之,隨拜馬元中,並拜俞禹錫。二君襟連也,皆閃太翁之婿,前於知願席相會而未及拜。且禹錫原籍蘇州,其祖諱彥,中辛丑公元1601年進士,中時猶李時彥,後復俞姓,名彥。移居金陵大功坊後。其祖父年俱壯,閃太翁寓金陵時,欲移家南來,遂以季女字許嫁俞。前年太翁沒,俞來就婚,擬明春偕返雲。時禹錫不在,遂返會真。閃太史以召對報朝廷的內部通報來示。 十一日禹錫招宴。候馬元中並其內叔閃孩識、孩心等同飲,約同游卧佛。 十二日禹錫饋兼金。下午,元中移酌會真樓,拉禹錫同至。雷風大作,既暮乃別。 十三日禹錫以他事不及往卧佛,余遂獨行。東循太保山麓,半里,出仁壽門。仁壽西北倚太保山北麓,城隨山西疊而上,與龍泉同。出城,即有深澗從西山懸坑而下,即太保山頂城後度脊所分之水也。逾橋循西山直北半里,有岐東北行平川中,為紙房村間道;其循山直北者,乃逾嶺而西,向青蒿壩通干海子者。余乃由間道二里,北過紙房村,又東一里余,出大道,始為拱北門直向卧佛寺者。又北一里,越一東出小澗,其北有廟踞岡頭,乃離城五里之舍也。大道中川而行,尚在板橋孔道之西。又北五里,再過一廟,在路之西。其西又有巨廟倚西山,村落倚之,所謂紅廟村也。又北八里,有一澗自西山東出,逾之而北,是為郎義村。村廬聯絡,夾道甚長,直北二里,村始盡。緣村西轉,有水自北堰中來,即龍王塘之下流也。溯流沿坡西北行,三里,有一卷門東向列路旁,其北即深澗緣坡下,乃由卷門西入,緣南坡俯北澗西入。半里,聞壑北水聲甚沸,其中深水叢箐,虧蔽上下,而路乃緣壑北轉。不半里,穿門北上,則龍王祠巍然東向列,其前與左,皆盤壑蒙茸,泉聲沸響。乃由殿左投箐而下,不百步,而泓泉由穴中溢,東向墜坑。其北坑中,又有水瀉樹根而出,亦墜壑同去。其下懸墜甚深,而藤蘿密蔓。 余披蔓涉壑求之,抵下峽則隔於上,凌上峽則隔於下,蓋叢枝懸空,密蔓疊幕,咫尺不能窺,惟沸聲震耳而已。已乃逾其上,從棘蔓中攀西北崖而上。按《統志》謂龍王岩斷崖中劈,兀立萬仞。余望雙岩上倚山頂,謂此有路可達,宛轉上下,終不可得,乃返殿前而飯。 仍出卷門,遂北下度澗橋,見橋北有岐緣澗西入,而山頂雙岩正峙其西,余遂從之。 始緣澗北,半里遂登坡西上。 直上者三里,抵雙岩之下,路乃凌北岩之東,逾坳而西北去。 余瞰支峰東北垂,意卧佛當在其西北峰下,遂西北逾支峰,下坑盤峽,遵北坡東行。二里,見有路自北坡東來,復西北盤坳上,疑以為此即卧佛路,當從山下行,不登山也,欲東下。 土人言:「東下皆坑崖,莫可行;須仍轉而南,隨路乃下。」從之轉南,又二里,隨前東來之路下坡。二里,從坡麓得一村,村之前即沿麓北行之大道。 沿之北,又五里,稍西向入谷,則卧佛寺環西谷中,而谷前大路,則西北上坡矣。 蓋西山一支,至是東垂而出,北峽為清水關,南抱為卧佛岩,但清水深入,而卧佛前環耳。入谷即有池一圍當寺前,其大不及九隆池,而回合更緊。池東有一亭綰谷口。由池北沿池入,池盡,其西有官房三楹臨其上。北楹之下,泉汩汩從坳石間溢入池中,池甚清淺。官房之西曆砌上,即寺門也,亦東向臨之。其內高甍倚岩,門為三卷,亦東向。卷中不楹而磚亦橫鞏如橋,卷外為檐,以瓦覆石連屬於洞門之上壁。 洞與鞏連為一室,鞏高而洞低,鞏不掩洞,則此中之奇也。其洞高丈余,而深入者二丈,橫闊三丈,其上覆之石甚平。西盡處,北有門,下嵌而入;南有台,高四尺,其上剜而入。台如胡床躺椅橫列,而剜有石像,曲肱卧台上,長三丈,頭北而足南。蓋此洞橫闊止三丈,北一丈嵌為內洞之門,南二丈猶不足以容之,自膝以下,則南穴洞壁而容其足。其像乃昔自天成者,自鎮守內官鞏其前軒,又加斧琢而貼之金,今則宛然塑像,失其真矣。 內洞門由西北隅透壁入,門凹而下,其內漸高,以覓炬未入。時鞏殿有攜酒三四生,挾妓呼僧,團飲其中,余姑出殿,從北廡廂樓下覓睡處,且買米而炊焉。 北廡之西亦有洞,高深俱丈五尺,亦卷其門,而南向於正洞之北隅,其中則像山神以為護法者。是夜卧寺中,月頗明,奈洞中有嬲niǎo子猥褻的傢伙,寺中無好僧,懨懨而卧。 十四日早飯於僧舍,覓火炬入內洞。初由洞門西向直入,其中高四五丈,闊二丈,深數丈,稍分岐輒窮,無甚奇也。 仍出,從門內南向覓旁竇而上。 入二丈,亦窮而出,笑此洞之易窮。有童子語於門外曰:「曾入上洞乎?余今早暗中入,幾墜危竇。若穿洞而上,須從南,不可從北也。」余異其言,乃益覓炬再入。從南向旁竇得一小穴,反東向上,其穴圓如甑。既上,其穴豎而起,亦圓如井。從井中攀南岸,則高而滑,不可上,乃出,取板凳為梯以升。既上,其口如井欄,上有隙橫於井口之西。復盤隙而北,再透出一口,則有峽東西橫峙。北向出峽,則淵然下墜,其深不可睹,即前內洞直入之底也,無級可梯,故從其東道層穴而上耳。南向下峽丈余,有洞仍西向入,其下甚平,其上高三四丈,闊約丈五,西入亦五六丈,稍分為岐而止,如北洞之直入者焉。此洞之奇,在南穿甑穴,層上井口,而復得直入之洞。蓋一洞而分內外兩重,又分上下二重,又分南北二重,始覺其奇甚也。 既出,仍從池左至谷口大路。余時欲東訪金雞溫泉,當截大川東南向板橋,姑隨大路北瞰之,半里,稍西北上坡,見其路愈西上,乃折而東,隨旁岐下坡。蓋西北上者為清水關道,乃通北沖者;川中直北五里,為章板村,為雲龍州道;川東躡關坡而上,為天井鋪道,從此遙望皆相對也。下坡一里,其麓有一村。從此由田塍隨小溪東南行,二里,始遇清水關大溪,自北而南流川中。隨之南行半里,渡橫木平橋,由溪東岸又東半里,過一屯,遂從田塍中小徑南行。半里,稍折而西,復南就一小水。 隨之東下,遂無路。 莽蒼行草畦間,東南一里半,始得北來小路。 隨之南,又得西來大路,循之。 其東南一里,又有溪自北而南,其大與清水溪相似,有大木橋架其上。度橋東,遂南行。二水俱西曲而合,受龍王塘之水,東折於板橋之南焉。 路南行塍中,又二里半而出板橋街之中。 由街稍南過一小橋,則沿小溪東上。半里,越溪上梗,東南二里半,漸逼東山。過一村,稍南又東,半里,有小溪自東北流西南,涉之。從溪東岸,又東南二里,直逼東山下,復有村倚之。從村南東向入,有水舂踞岡上。岡之南,即有澗自木鼓山北峽來,繞岡南西去,有亭橋跨其上,此大道也;小徑即由北脊入峽,盤岡東下。遂溯溪岸東行。一里,有小木橋平跨上流,乃南度之。又東上坡,一里而至金雞村。其村居廬連夾甚盛,當木鼓山之東南麓。村東有泉二池,出石穴中,一溫一寒。居人引溫者匯於街中為池,上覆以屋。又有正屋三楹臨池之南,庭中紫薇二大樹甚艷,前有門若公館然。 乃市酒餐於市,而後浴於池。 池四旁石甃,水止而不甚流,亦不甚熱,不甚清,尚在永平溫泉之下,而有館有門則同也。 從村後東南循峽上嶺數里,自金雞村逾嶺東下,通大寨、瓦渡之路也;從村後直東,上木鼓西南峰,二十里,有新建寶頂寺。余不及登,遂從村西南下。 三里,北折,度亭橋北,隨溪西南行塍中。五里,西值大溪,溪之東有村傍之,乃稍溯之北,度大木橋而西行塍中。 又四里而至見龍里。其南有報功祠甚巨,門西向,而祠樓則南面。入其中,祠空而樓亦空,樓上止文昌一座當其中。寺僧雲,昔有王靖遠諸公神位,覓之不見也。由此又十里,入拱北門。又二里而返會真。令人往訊打聽安仁,已西往騰越矣。 十五日憩會真樓。 十六日往晤閃知願。還拜劉北有,留飯,即同往太保山麓書館。館中花木叢深,頗覺幽閑。坐久之,雨過,適閃知願送《南園錄》並《永昌志》至,即留館中。北有留余遷寓其內,余屢辭之,至是見其幽雅,即許之,約以明日。 雨止,劉以鑰匙付余,以劉將赴秋闈wěi科舉,不暇再至也。 余乃別,還會真。 十六日閃知願再候宴,並候其兄太史及其族叔孩識同宴。深夜乃別。 十八日遷館于山麓西南打索街,即劉北有書館也。 其館外有賃居者租房子住的人,以日用器進作為租金,亦劉命也。余獨坐館中,為抄《南園漫錄》。既而馬元中又覓《續錄》至,余因先抄《續錄》。乘雨折庭中花上花,插木球腰孔間輒活,蕊亦吐花。 花上花者,葉與枝似吾地木槿,而花正紅,似閩中扶桑,但扶桑六七朵並攢為一花,此花則一朵四瓣,從心中又抽出疊其上,殷紅而開久,自春至秋猶開。雖插地輒活,如榴然,然植庭左則活,右則槁(枯乾),亦甚奇也。又以杜鵑、魚子蘭、蘭如真珠蘭而無蔓,莖短葉圓,有光,抽穗,細黃,子叢其上如魚子,不開而落,幽韻同蘭。小山茶分植其孔,無不活者。既午,俞禹錫雨中來看,且攜餐貰酒,贈余詩有「下喬」之句。謂會真樓高爽,可盡收一川陰晴也。余答以「幽棲解嘲」五律。 謂便於抄書也。 十九日抄書書館。閃知願以竹紙湖筆饋,以此地無紙筆,俱不堪書也。 二十日抄書麓館。 二十一日孩識來顧。 二十二日抄書麓館。 二十三日晨,大雨。稍霽,還拜孩識,並謝劉北有。 下午,赴孩識之招招待,閃、俞俱同宴。深夜乃別。 二十四日絕糧。 知劉北有將赴省闈,欲設酌招余,余乃作書謂:「百杯之招,不若一斗之粟,可以飽數日也。」 二十五日新添邱術士挾一劉姓者至,邱自謂諸生,而以請仙行。招游九龍池,遂泛池中亭子。 候劉攜酌不至,余返寓抄書。 北鄰花紅正熟,枝壓牆南,紅艷可愛。摘而食之,以當井李。 此間花紅結子甚繁,生青熟紅,不似余鄉之熟輒黃也。余鄉無紅色者,「花紅」之名,俱從此地也。下午,北有以牛肉斗米饋,劉、閃、馬俱教門,不食豬而食牛。 劉以素餚四品饋。 二十六至二十九日俱抄書麓館。 俱有雨,時止時作,無一日晴也。-------------------------------------------------------------------------------- 滇游日記十一 己卯(公元1639年)七月初一至初三日抄書麓館,亦無竟日之晴。先是俞禹錫有僕還鄉,請為余帶家報家信。余念浮沉之身,恐家人已認為無定河邊物,若書至家中,知身猶在,又恐身反不在也,乃作書辭告訴之。至是晚間不眠,仍作一書,擬明日寄之。 初四日送所寄家書至俞館,而俞往南城吳氏園。余將返,其童子導余同往。過南關而西,一里,從南城北入其園。有池有橋,有亭在池中。主人年甚少,昆仲二人,一見即留酌亭中。 薄暮與禹錫同別。 始知二主人即吳麟征之子,新從四川父任歸者。 麟征以鄉薦,初作教毗陵,升南部,故與俞遇,今任四川建昌道矣。 初五日又絕糧。余作中寄潘蓮華,復省中吳方生,潘父子以初八日赴公車(進京會試)。 且與潘索糧。 不及待,往拜吳氏昆仲,不遇,即乘霽出龍泉門,為乾海子之游。由九龍池左循北坡西向上,一里,出寺後,南瞰峽中馬家園,即前日閃太史宴余其中者,昔為馬業,今售閃氏矣。 從此益西向上,一里,瞰其北峽,乃太保新城所環其上者,乃知其西即寶蓋山之頂,今循其南岡而上也。又迤邐上者三里,始隨南峽盤坡入。二里,路北之樹木,森郁而上,路南之樹木,又森郁而下,各有庄舍於其中。其北者為薛庄,其南者為馬庄,其樹皆梨柿諸果。 余夙聞馬元中有兄居此,元中囑余往游,且云:「家兄已相候久矣。「至是問主人,已歸城,庄虛無人。時日甫上午,遂從其後趨干海子道。其處峰稍南曲,其下峽中有深澗,自西北環夾東出,水聲驟沸,即馬家園綰九隆南塢之上流也。此處騰涌澗中,外至塢口,遂伏流不見。南溢而下泛者,為馬園內池;北溢而下泛者,為九隆泉池,皆此水之伏而再出者也。 於是循澗北崖盤坡而上,一里,北折入峽。二里,稍下就澗行。其處東西崖石夾峙,水騰躍其中,路隨之而上,蓋已披寶蓋山之西麓矣。或涉水西,或涉水東,或涉水中而上。 北五里,漸西,其溪分兩道來。由其中躡嶺西北上,始望見由此而北,分峽東下者,為寶蓋之脊,又東下而為太保;由此而南,分峽東下者,為九隆南山之脊,又東下為九隆岡。 此其中垂之短支,躡之迤邐上,五里始西越其脊。下瞰脊西有峽下繞甚深,水流其中沸甚,此即沙河之上流也。其西又有山一重橫夾之,乃為南下牛角關之脊,而此脊猶東向之旁支也。循北崖西行三里余,始西南墜壑下。下又三里余,始抵溪之東岸。兩崖夾溪之石甚突兀,溪流逗石底而下,層疊騰涌,而蒙箐籠罩之,如玉龍踴躍於青絲步障中,《志》所謂溜鍾灘,豈即此耶?路緣東崖下,北溯溪,有小洞倚崖,西瞰溪流。入坐其間,水乳滴瀝,如貫珠下。出,復北溯溪三里,有木橋跨而西。度其西上嶺,遂與沙河上流別。 三里,登南度之脊。其脊中低,南北皆高,南即牛角關之脈,北高處為虎坡,乃從西北度脈而來者。路逆溯之,循北嶺東坡而上,又二里,從嶺北西向穿坳,是為虎坡。此坡由北沖東蒲蠻寨嶺度脊西南下,繞為北沖南峰,南向逶迤,東墜沙河之源,西環干海子之塢,南過此嶺,稍伏而南聳牛角關。又伏而度脈,分支西北掉尾者,為蒲縹西嶺;正支東峙松子山,繞石甸東而南盡於姚關者也。 過坳西即有坑西墜,路循北坡西北行,五里西下,行峽中。溯流躡澗,三里,再逾嶺。又三里,出嶺西。始見西南下壑稍開,有西峽自北而南,與南峽合而西去,有茅數龕嵌峽底,曰鑼鼓寨。 皆儸儸之居。於是盤東坡北向,而轉溯西峽之上行。蓋西峽有山自北坳分支南亘,環於東界之西,路由其中直披北坳而入。三里,涉北來小水,遂西盤其坳脊。二里,出坳西,其西南盤壑復下開,而路乃北向躡嶺,曲折西北,盤之而升,三里余,登嶺頭。 蓋此嶺從虎坡北干海子東分支西突,又西度為大寨西峰,西北橫亘於大寨、瑪瑙山之間,此其東下之嶺也;其北為崇脊,其南為層壑。遙望數十家倚西亘橫峰下,即大寨也。於是西南盤層壑之上,二里,越岡西下,又二里,西南下至塢間。涉北來小峽,又西上半里,是為大寨。 所居皆茅,但不架欄,亦儸儸之種。俗皆勤苦墾山,五鼓輒起,昏黑乃歸,所墾皆磽qiāo瘠堅硬平瘠之地,僅種燕麥、蒿麥而已,無稻田也。余初買米裝貯,為入山之具,而顧仆竟不之攜,至是寨中俱不稻食。煮大麥為飯,強嚙之而卧。 初六日天色陰沉。飯麥。由大寨後西涉一小峽,即西上坡。半里,循西山北向而升。二里,坡東之峽,駢束如門,門以內水猶南流,而坡峽俱平,遂行峽中。 又北一里,有岐逾西山之脊,是為瑪瑙坡道。余時欲窮干海子,從峽中直北行,徑漸翳,水漸縮。一里,峽中累累為環珠小阜,即度脈而為南亘西山,此其平脊也。半里過北,即有坑北下。由坑東循大山西北行,又一里而見西壑下嵌,中圓如圍城,而底甚平,即干海子矣。 路從東山西向,環海子之北,一里,乃趁峽下。東山即虎坡大脊之脈,有岐東向,逾脊為新開青江壩道,入郡為近。 南下半里,抵海子之北,即有泉一圓在北麓間,水淙淙由此成流出。 其東西麓間,俱有茅倚坡臨海而居,而西坡為盛。 又半里,循麓而入西麓之茅。其廬俱橫重木於前,出入皆逾之。 其人皆不解漢語,見人輒去。廬側小溪之成流者,南流海子中。 海子大可千畝,中皆蕪草青青。 下乃草土浮結而成者,亦有溪流貫其間,第但不可耕藝,以其土不貯水。 行者以足撼之,數丈內俱動,牛馬之就水草者,只可在涯涘sì水邊間,當其中央,駐久輒陷不能起,故居廬亦俱瀕其四圍,只墾坡布麥,而竟無就水為稻畦者。其東南有峽,乃兩山環湊而成,水從此泄,路亦從此達瑪瑙山,然不能徑海中央而渡,必由西南沿坡灣而去。於是倚西崖南行一里余,有澄池一圓,在西崖下蕪海中,其大徑丈余,而圓如鏡,澄瑩甚深,亦謂之龍潭。 在平蕪中而獨不為蕪翳,又何也? 又南一里,過西南隅茅舍,其廬亦多,有路西北逾山,雲通後山去,不知何所。其南轉脅間,有水從石崖下出,流為小溪東注。余初狎之,欲從蕪間涉此水,近水而蕪土交陷,四旁搖動,遂復迂陟西灣,盤石崖之上,乃倚南山東向行。一里余,有岐自東峽上,南逾山脊,為新開道,由此而出爛泥壩者。余乃隨坡而下東峽。半里,則峽中橫木為橋,其下水淙淙,北自海子菰gū茭白蒲峽甚逼仄,故一木航之,此水口之最為瀠結者。 其水南下,即為瑪瑙山後夾中瀑布矣。 度橫木東。復上坡,半里,陟其東岡,由脊上東南行。還顧海子之窩,嵌其西北;出峽之水,墜其西南;其下東南塢中,平墜甚深,中夾為箐,叢木重翳,而轟崖倒峽之聲不絕。其前則東西兩界山又伸臂交舒,辟峽南去,海子峽橋之水,屢懸崖瀉箐中,南下西轉而出羅明壩焉。於是循東山,瞰西峽,東南行一里余,轉而南下。 一里,有路逾東嶺來,即大寨西來者,隨之西南下坡。 半里,忽一廬踞坡,西向而居,其廬雖茅蓋,而檐高牖爽,植木環之,不似大寨、海子諸茅舍。姑入而問其地,則瑪瑙山也。一主人衣冠而出,揖而肅客,則馬元康也。余夙知有瑪瑙山,以為杖履所經,亦可一寓目,而不知為馬氏之居。馬元中曾為余言其兄之待余,余以為即九隆後之馬家莊,而不知有瑪瑙山之舍。 瑪瑙山,《一統志》言瑪瑙出哀牢支隴,余以為在東山後。 乃知出東山後者,為土瑪瑙,惟出此山者,由石穴中鑿石得之。 其山皆馬氏之業。 元康一見即諦視曰:「即徐先生耶?」問何以知之。曰:「吾弟言之。余望之久矣!」蓋元中應試省中,先以書囑元康者,乃瑪瑙山,而非九隆後之馬家莊也。 元康即為投轄比喻殷勤留客,割雞為黍,見其二子。深山杳藹之中,疑無人跡,而有此知己,如遇仙矣! 下午,從廬西下坡峽中,一里轉北,下臨峽流,上多危崖,藤樹倒置,鑿崖迸石,則瑪瑙嵌其中焉。其色有白有紅,皆不甚大,僅如拳,此其蔓也。 隨之深入,間得結瓜之處,大如升,圓如球,中懸為宕,而不粘於石。宕中有水養之,其精瑩堅緻,異於常蔓,此瑪瑙之上品,不可猝遇,其常積而市於人者,皆鑿蔓所得也。 其拳大而堅者,價每斤二錢。 更碎而次者,每斤一錢而已。是山從海子峽口橋東,南環而下,此其西掉而北向處,即大寨西山之西坡也。峽口下流懸級為三瀑布,皆在深箐回崖間,雖相距咫尺,但聞其聲,而樹石擁蔽,不能見其形,況可至其處耶。坐瑪瑙崖洞間,有覆若堂皇,有深若曲房,其上皆垂於虯枝,倒交橫絡,但有氤氳之氣,已無斧鑿之痕,不知其出自人工者。元康命鑿崖工人停捶,而垂箐覓樹蛾一筐,乃菌之生於木上者,其色黃白,較木耳則有莖有枝,較雞葼則非土而木,以是為異物而已。且謂余曰:「箐中三瀑,以最北者為勝。為崖崩路絕,俱不得行。當令僕人停鑿芟道,異日乃可梯崖下瞰也。」因復上坡,至其廬前,乃指點四山,審其形勢。元康瀹茗命醴,備極山家清供,視隔宵麥飯糲口,不謂之仙不可也。 初七日雨。與元康為橘通「局」,指圍棋中之樂。棋子出雲南,以永昌者為上,而久未見敵手。元康為此中巨擘形容很在行,堪稱第一,能以雙先讓。余遂對壘者竟日。 初八日晨飯,欲別而雨復至。 主人復投轄布枰píng棋盤。下午雨霽,同其次君從廬右瞰溪。 懸樹下,一里,得古洞,乃舊鑿瑪瑙而深入者,高四五尺,闊三尺,以巨木為橋圈,支架於下,若橋樑之鞏,間尺余,輒支架之。其入甚深,有木朽而石壓者,上透為明洞。余不入而下,仍懸樹,一里墜澗底。其奔涌之勢甚急,而掛瀑處俱在其上下峽中,各不得達,仍攀枝上。所攀之枝,皆結異形怪果,苔衣霧須,蒙茸於上。 仍二里,還廬舍。 元康更命其仆執殳前驅,令次君督率之,從向來路上。二里,抵峽口橋東岡,墜崖斬箐,鑿級而下。一里余,憑空及底,則峽中之水,倒側下墜,兩崖緊束之,其勢甚壯,黔中白水之傾瀉,無此之深;騰陽滴水之懸注,無此之巨。勢既高遠,峽復逼仄,盪激怒狂,非復常性,散為碎沫,倒噴滿壑,雖在數十丈之上,猶霏霏珠卷霰集。滇中之瀑,當以此為第一,惜懸之九天,蔽之九淵,千百年莫之一睹,余非元康之力,雖過此無從寓目也。 返元康廬,挑燈夜酌,復為余言此中幽勝。其前峽下五里,有峽底橋;過之隨峽南出,有水簾洞;溯峽北入,即三瀑之下層。而水簾尤奇,但路閟難覓,明晨同往探之。此近勝也。 渡上江而西,有石城插天,倚雪山之東,人跡莫到,中夜聞鼓樂聲,土人謂之鬼城。此遠勝也。上江之東,瑪瑙之北,山環谷迸,中有懸崖,峰巒倒拔,石洞崡岈,是曰松坡,為其家莊。 其叔玉麓構閣青蓮,在石之阿彎曲的角落,其人云亡,而季叔太麓今繼棲遲游息,一日當聯騎而往。 此中道之勝也。 余聞之,既喜此中之多奇,又喜元康之能悉其奇,而余之得聞此奇也。地主所在地的主人山靈,一時濟美,中夜喜而不寐。 初九日余晨起,欲為上江之游。元康有二騎,一往前山未歸,欲俟明日同行。余謂游不必騎,亦不必同,惟指示之功,勝於追逐。余之欲行者,正恐其同,其不欲同者,正慮其騎也。元康固留。余曰,「俟返途過此,當再為一日停。」 乃飯而下山。元康命其幼子為水簾洞導。 於是西下者五里,及峽底,始與峽口橋下下流遇。蓋歷三瀑而北迂四窠崖之下,曲而至此,乃平流也,有橋跨其上。 度橋,西北盤右嶺之嘴,為爛泥壩道。 從橋左登左坡之半,其上平衍,有水一塘匯岡頭,數十家倚南山而居,是為新安哨,與右嶺盤坡之道隔峽相對也。水簾洞在橋西南峽底,倚石嶺之麓,幽閟深阻,絕無人行。初隨流覓之,傍右嶺西南,行荒棘中,三里,不可得,其水漸且出峽,當前坳尖山之隩即奧矣。乃復轉,迴環遍索,得之絕壁下,其去峽底橋不一里也,但無路影,深阻莫辨耳。其崖南向,前臨溪流,削壁層累而上,高數丈。其上洞門崡岈,重覆疊綴,雖不甚深,而中皆旁通側透,若飛甍méng復閣,檐牖相仍。有水散流於外,垂檐而下,自崖下望之,若溜之分懸,自洞中觀之,若簾之外幕,「水簾」之名,最為宛肖。 洞石皆欞柱綢繆,纓幡垂颺yáng,雖淺而得玲瓏之致。 但旁無側路可上,必由垂檐疊覆之級,冒溜衝波,以施攀躋,頗為不便。若從其側架梯連棧,穿腋入洞,以睇簾之外垂,只中觀其飛灑,而不外受其淋漓,勝更十倍也。崖間有懸干虯枝,為水所淋滴者,其外皆結膚為石。 蓋石膏日久凝胎而成,即片葉絲柯,皆隨形逐影,如雪之凝,如冰之裹,小大成象,中邊不欹,此又凝雪裹冰,不能若是之勻且肖者。余於左腋洞外得一垂柯,其大拱把,其長丈余,其中樹榦已腐,而石膚之結於外者,厚可五分,中空如巨竹之筒而無節,擊之聲甚清越。余不能全曳,斷其三尺,攜之下,並取枝葉之綢繆凝結者減其中,蓋葉薄枝細,易於損傷,而筒厚可藉以相護,攜之甚便也。 水簾之西,又有一旱岩。其深亦止丈余,而穹覆危崖之下,結體垂象,紛若贅旒,細若刻絲,攢冰鏤玉,千萼並頭,萬蕊簇穎,有大僅如掌,而筍乳糾纏,不下千百者,真刻楮雕棘之所不能及! 余心異之,欲擊取而無由,適馬郎攜斧至,借而擊之,以衣下承,得數枝。取其不損者二枝,並石樹之筒,托馬郎攜歸瑪瑙山,俟余還取之。遂仍出橋右,與馬郎別。乃循右坡西上里余,隔溪瞰新安哨而行。大雨忽來,少憩樹下。又西里余,盤石坡之嘴,轉而北行。蓋右坡自四窠崖頡頏西來,至此下墜,而崖石遂出,有若芙蓉,簇萼空中,有若綉屏,疊錦崖畔,不一其態。 北盤三里,又隨灣西轉,一里余,又北盤其嘴,於是向北下峽中。蓋四窠橫亘之峰,至此西墜為壑,其餘支又北轉而突於外,路下而披其隙也。二里余,塢底有峽自東北來,遂同盤為窪而西北出。路乃挾西坡之麓,隨之西轉,其中沮洳,踔chuō踐踏陷深濘,豈爛泥壩之名以此耶? 西北出隘一里,循東坡平行,西瞰墜壑下環,中有村廬一所,是為爛泥壩村。路從其後分為二岐:一西向下塢,循村而西北者,為上江道;一北向盤坡,轉而東北登坳者,為松坡道。余取道松坡,又直北一里,挾東坡北嘴,盤之東行。 半里,遂東北披峽而上,躡峻半里,其上峽遂平。 溯之東入,一里,峽西轉,半里,越西峽而西北上。其坡高穹陡削,一里余,盤其東突之崖,又里余,逾其北亘之脊。由脊東北向隨坡一里,路又分岐為二:一直北隨脊平行者,橫松枝阻絕,以斷人行;一轉東入腋者,余姑隨之。一里,其坡東垂為脊,稍降而東屬崇峰。此峰高展眾山之上,自北而南,東截天半,若屏之獨插而起者,其上松羅叢密,異於他山,豈即松坡之主峰耶?脊間路復兩分:一逾脊北去,一隨脊東抵崇峰。乃傍之南下,二里,徑漸小而翳。余初隨南下者半里,見壑下盤,繞祟峰南垂而東,不知其壑從何出,知非松坡道,乃仍還至脊,北向行,東截崇峰西塢。二里,塢北墜峽西下,路從崇峰之西北崖行,盤其灣,越突坡,三里余,西北下峽中。其下甚峻,而路荒徑窄,疑非通道。下二里,有三四人倚北坡而樵,呼訊之,始知去松坡不遠,乃西轉而就峽平行。里余,出峽口,其西壑稍開,崇岡散為環阜,見有參差離立之勢。又西下里余,有村廬當中窩而居,村中巨廬,楊氏在北,馬氏在南,乃南趨之。一翁方巾藜杖出迎,為馬太麓;元康長郎先已經此,為言及。翁訝驚訝元康不同來,余為道前意。翁方瀹茗,而山雨大至。俟其霽,下午,乃東躡坡上青蓮閣。閣不大,在石崖之下,玉麓先生所棲真處。太麓於是日初招一僧止其中,余甫至,太麓即攜酒授餐,遂不及覽崖間諸勝。 太麓年高有道氣。 二子:長讀書郡城,元真,次隨侍山中,元亮。 為余言:其處多岩洞,亦有可深入者二三處,但路未開闢,當披荊入之。地當山之翠微,深崖墜壑,尚在其下,不覺其為幽閟;亂峰小岫,初環於上,不覺其為孤高。 蓋崇山西北之支,分為雙臂,中環此窩,南夾為門,水從中出,而高黎貢山又外障之,真棲遁隱居勝地,買山而隱,無過於此。惟峽中無田,米從麓上尚數里也。松坡雖太麓所居,而馬元中之庄亦在焉。 初十日晨起,霽色可挹。遂由閣東竹塢,繞石崖之左,登其上。其崖高五六丈,大四丈,一石擎空,四面壁立,而南突為岩,其下嵌入,崖頂平展如台。岡脊從北來環其後,斷而復起,其斷處亦環為峽,繞崖左右,而流泉瀠之。種竹峽中,嵐翠掩映,道從之登。昔玉麓構殿三楹在頂,塑佛未竟,止有空梁落燕泥也。 已復下青蓮閣,從閣側南透崖下,其岩忽綳雲罨幕,亭亭上覆,而下臨復跫qióng腳步聲然無地。轉其西,岩亦如之,第引水環流其前,而斷北通之隘,致下岩與上台分為兩截。余謂不若通北隘,斷東路,使青蓮閣中道,由前岩之下從西北轉達於後峽,仍自後峽上崖台,庶幾乎漸入佳境,不分兩岐也。 既而太麓翁策杖攜晨餐至。餐畢,余以天色漸霽,急於為石城游。太麓留探松坡石洞,余以歸途期之。太麓曰:「今日抵江邊已晚,不必渡,可覓土官早龍江家投宿。彼自為登山指南。不然,其地皆彝寨,無可通語者。」余識之,遂行。 乃西南下,至其廬側,遂渡塢中南出之水,其西一里,上循西坡北向行。一里,轉而披其西峽,半里,逾脊西下。一里,下至壑中,其處忽盤窩夾谷,自東北而透西南之門。路循其南坡西行,一里,涉峽中小水,同透門出,乃西南隨坡下。 三里,復盤坡西轉,望見南塢中開,下始有田,有路從東南來合,即爛泥壩北來道也。坡西南麓,有數家倚坡南向,是為某某。仍下坡一里,從村左度小橋。是坡左右俱有小水從北峽來,而村懸其中。又西北開一峽,其水較大,亦東來合之,會同南去,當亦與松坡水同出羅明者。 由是望其西北而趨,一里,逾坡入之。 又渡一東北來小水,即循北坡溯澗西北行。 二里西下,渡塢中澗,復西北上澗西之山。又隨其支峽入,二里,再上盤西突之坡。坡西有壑中盤,由壑之北崖半里,環陟其西脊,約三里,由脊西南下。半里,平行枯峽中,一里,有枯峽自北來合,橫陟之,循北嶺之坡西行。一里,其處峽分四岐:余來者自東,又一峽自北,又一峽自南,雖皆中枯,皆水所從來者;又一峽向西,則諸流所由下注之口。路當從西峽北坡上行,余見北來峽底有路入,遂溯之。二里,其中復環為一壑,聞水聲淙淙,數家倚西坡而居,是為打郎。入詢居人,始知上江路在外峽之西,壑東北亦有路逾嶺,此亦通府之道,獨西北乃山之環脊,無通途也。乃隨西山之半南向出,二里,盤西山之南嘴而西,其前有路自峽底來合,則東來正道也。於是倚北崖西行西峽之上,峽南盤壑屢開,而水仍西注;峽北西垂漸下,石骨迸出。行二里,時上午暑甚,余擇蔭卧石半晌,乃西北下坡。半里,有澗自東來,其水淙淙成流,越之,仍倚北坡西北行。二里,飯於坡間。又西北二里,越岡西下,其間坑塹旁午,陂陀pō tuō不平坦間錯,木樹森羅。二里,路岐為兩,一西南,一西北。余未知所從,從西北者。已而後一人至,曰:「西南為猛賴渡江徑道,此西北道乃曲而從猛淋者。」余欲轉,其人曰:「既來一里,不必轉,即從猛淋往可也。」乃西北隨峽稍下。 二里余,有聚落倚南坡,臨北壑,是為猛淋。 此乃打郎西山,南下西轉,掉尾而北,環為此壑。其壑北向頗豁,遙望有巨山在北,橫亘西下,此北沖後山,夾溪西行,而盡於猛賴溪北王尚書寨嶺者也。壑中水當北下北沖西溪。 其人指余從猛淋村後西南逾嶺行。 一里,陟嶺頭,逾而南下,遂失路。下一里,其路自西來合,遂稍東下,度一小橋,乃轉西南越坡。二里,則坡南大澗自東而西向注,有路亦自澗北西來,其路則沿坡而上,余所由路則墜崖而下,於是合而西向。半里,沿溪半線路行。其崖峭石凌空,下臨絕壑,其下奔流破峽,倒影無地,而路緣其間,嵌壁而行。西南半里,稍下離崖足,回眺北崖上插,猶如層城疊障也。又西二里余,從崖足盤西南突嘴,半里,始見上江南塢,其峽大開,中嵌為平疇,只見峽底而不見江流。有溪自西山東南橫界平疇中,直抵東山之麓,而余所循之溪,亦西南注之。峽口波光,四圍蕩漾,其處不審即峽溪所匯,抑上江之曲。余又疑東南橫界之流即為上江,然其勢甚小,不足以當之。方疑而未定,逾突嘴而西,又半里,轉而北,隨北峽下一里,從北峽西轉,始見上江北塢,雖平疇較小於南塢,而北來江流盤折其中,東峽又有溪西向入之。其南流雖大,而江流循東山之麓,為東山虧蔽,惟當峽口僅露一斑,不若此之全體俱現也。又西向者一里,有十餘家倚南山北向而居,其前即東峽所出溪西南環之。問上江渡何在,村人指在其西北。問早土官何在,在其西南二里。乃北渡其溪。溪水頗大,而其上無橋,僅橫一木,平於水面,兩接而渡之,而木為水激,撼搖不定,而水時踴躍其上。 雖跣足赤著腳而涉,而足下不能自主,危甚。於是上西坡,南向隨流。行塍間,一里,稍折而西南,又一里,入早氏之廬,已暮。始在其外室,甚陋,既乃延入中堂,主人始出揖,猶以紅布纏首者。訊余所從來,余以馬氏對。曰:「元康與我厚厚待,何不以一柬相示?」余出元康詩示之,其人乃去纏首,易巾服而出,再揖,遂具晚餐,而卧其中堂。 此地為猛賴,乃上江東岸之中,其脈由北沖西溪北界之山,西突為王尚書營者,下墜塢中為平疇,南衍至此;上江之流西瀠之,北沖西溪東夾之,而當其交會之中;溪南即所下之嶺,自猛淋南夾溪南下,峙為下流之龍砂,而王尚書營嶺即其本支,而又為上流之虎砂也。上江之東,尚稱為「寨」,二十八寨皆土酋官舍。江以西是為十五喧,「喧」者,取喧聚之義,謂眾之所集也。惟此地有此稱。其人皆彝,欄居窟處,與粵西彝地相似。而早龍江乃居中而轄之者。 十一日晨起,早龍江具飯,且言:「江外土人,質野不馴,見人輒避。君欲游石城,其山在西北崇峽之上,路由蠻邊入。蠻邊亦余所轄,當奉一檄文書,令其火頭供應除道,撥寨夫引至其處,不然,一時無棲托之所也。「余謝之。龍江復引余出廬前曠處,指點而言曰:」東北一峰特聳,西臨江左者,為王尚書駐營之峰。 西北重峽之下,一岡東突江右者,是為蠻邊,昔麓川叛酋思任踞為巢。 其後重岸上,是為石城,思酋恃以為險,與王尚書夾江相拒者也。此地昔為戰場,為賊窟。今藉天子威靈,民安地靜,物產豐盈,盛於他所。他處方苦旱,而此地之雨不絕;他處甫插蒔,而此中之新谷已登,他處多盜賊,而此中夜不閉戶。敢謂窮邊非樂土乎!第無高人至此,而今得之,豈非山川之幸!「余謝不敢當。時新谷、新花,一時並出,而晚稻香風,盈川被隴,真邊境之休風,而或指以為瘴,亦此地之常耳。 既飯。龍江欲侍行,余固辭之,期返途再晤,乃以其檄往。出門,即溯江東岸北行。二里,時渡舟在西岸,余坐東涯樹下待之,半晌東來,乃受之。溯流稍北,又受駝騎,此自北沖西來者。 渡舟為龍江之弟龍川所管,只駝騎各畀之錢,而罄身隻身不帶他物之渡,無畀錢者。時龍川居江岸,西與蠻邊之路隔一東下小溪。渡夫謂余,自蠻邊回,必向溪南一晤龍川。余許之。乃從小溪北岸登涯,即西北行,於是涉上江之西矣。此十五喧之中也,循西山北二日為崩戛,南二日為八灣。 崩戛北為紅毛野人。 八灣南為潞江安撫司。 昔時造橋,西逾山心,出壺瓶口,至騰陽道,尚在其南下流二十里。其天生石崖可就為橋址者,又在其下。 昔眾議就崖建橋,孫郡尊已同馬元中輩親至而相度之。後徐別駕及騰越督造衛官,以私意建橋於石崖北沙嘴之沖,旋為水摧去,橋竟不成。 此江王靖遠與思任夾江對壘,相持不得渡。 王命多縛筏。 一夕縛羊於鼓,縛炬於筏,放之蔽江南下。思酋見之,以為筏且由下流渡,競從西岸趨下流,而且師從上流濟矣,遂克之。今東岸之羅明,乃其縛松明寨,羅鼓乃其造鼓寨也。 西北三里,有溪自西峽出,北渡之。半里,有聚落倚坡東向羅列,是為蠻邊。 按《志》,十五喧無蠻邊之名,想即所謂中岡也。閃太史亦有庄在焉。覓火頭不見。其妻持檄覓一僧讀之,延余坐竹欄上而具餐焉。 其僧即石城下層中台寺僧,結庵中台之上,各喧土人俱信服之,今為取木延匠,將開建大寺。此僧甫下山,與各喧火頭議開建之事,言庵中無人,勸余姑停此,候其明日歸,方可由庵覓石城也。余從之,坐欄上作紀。下午浴於澗。復登欄,觀火頭家烹小豚祭先。令一人從外望,一人從內呼。問:「可來?」曰:「來了。」如是者數十次。以布曳路間,度入龕而酌之飯之,勸亦如生人。薄暮,其子以酒肉來獻,乃火酒也。酌於欄上,風雨忽來,雖欄無所蔽,而川中蘊熱,即就欄而卧,不暇移就其室也。 「火頭」者,一喧之主也,即中土保長、里長之類。 十二日火頭具飯,延一舊土官同餐。其人九十七歲矣,以年高,後改於早龍江者。喧中人皆言,其人質直而不害人,為土官最久,曾不作一風波,有饋之者,千錢之外輒不受。當道屢物色考察之,終莫得其過跡。喧人感念之,共宰一牛,賣為贍老之資。既飯,以一人引余往中台寺。余欲其人竟引探石城,不必由中台。其人言:「喧中人俱不識石城路,惟中台僧能識之;且路必由中台往,無他道也。」余不信,復還。遍征之喧中,其言合,遂與同向中台。 由村北溯溪西向入,二里,過上蠻邊,漸入峽。又西一里余,涉一水溝,逐臨南澗倚北坡而行。又里余,則北坡稍開,有岐北去。又西逾坡,過一水塘,北下峽中。共二里,有溪自北峽來,架木為橋,西度之。橋之南,又有溪自南峽西來,與橋水合進,而出於蠻邊南大溪者。既度橋西,即北向上坡。其坡峻甚,且濘甚,陷淖不能舉足,因其中林木深悶,牛畜蹂踐,遂成淖土,攀陟甚難。 二里,就小徑行叢木中。 三里,復與大路合,峻與濘愈甚。又北上一里,折而西南上峽中。一里,南逾其岡,則中台東下之脊也,始見有茅庵當西崖之下,其崖矗然壁立於後,上參霄漢,其上蓋即石城雲。 乃入庵。 庵東向,乃覆茅為之者,其前積木甚巨,一匠工斫之為殿材。昨所晤老僧號滄海,四川人。已先至,即為余具飯。余告以欲登石城,僧曰:「必俟明日,今已無及矣。此路惟僧能導之,即喧中人亦不能知也。」余始信喧人之言不謬,遂停其茅中。此寺雖稱中台,實登山第一坪也。石城之頂,橫峙於後者,為第二層。其後又環一峽,又矗而上,即雪山大脊之東突,是為第三重。 自第一坪而上,皆危嶂深木,蒙翳懸阻,曾無人跡。惟此老僧昔嘗同一徒,持斧秉炬,探歷四五日,於上二層各斫木數十株,相基卜址,欲結茅於上,以去人境太遠,乃還棲下層。今暄人歸依,漸有展拓矣。 十三日僧滄海具飯,即執殳前驅。余與顧仆亦曳杖從之。從坪岡右腋仆樹上,度而入。其樹長二十餘丈,大合抱,橫架崖壁下,其兩旁皆叢箐糾藤,不可著足,其下坎坷蒙蔽。無路可通,不得不假道於樹也。過樹,沿西崖石腳,南向披叢棘,頭不戴天,足不踐地,如蛇游伏莽,狨róng金絲猴過斷枝,惟隨老僧,僧攀亦攀,僧掛亦掛,僧匍匐亦匍匐。二里,過崇崖之下。又南越一岡,又東南下涉一箐,共里余,乃南上坡,踐積茅而橫陟之。其茅倒者厚尺余,豎者高丈余,亦仰不辨天,俯不辨地。又里余,出南岡之上。此岡下臨南峽,東向垂支而下,有微徑自南峽之底,西向循岡而上,於是始得路。隨之上躡,其上甚峻,蓋石城屏立,此其東南之趺fū,南峽又環其外,惟一線懸崖峽之間。遂從攀躋西向上者五里,乃折而北上。一里,西北陟坎坷之石,半里,抵石城南垂之足。乃知此山非環轉之城,其山則從其後雪山之脊,東度南折,中兜一峽,南嵌而下,至此南垂之足,乃峽中之門也。其崖則從南折之脊,橫列一屏,特聳而上,至此南垂之足,則承趺之座也。峽則圍三缺一,屏則界一為二,皆不可謂之城。然峽之杳渺障於內,屏之突兀臨於外,此南垂屏峽之交,正如黃河、華岳,湊扼潼關,不可不謂險之極也。從南垂足,盤其東麓而北,為崖前壁,正臨台庵而上。壁間有洞,亦東向,嵌高深間,登之縹緲雲端,憑臨瓊閣,所少者石髓無停穴耳。盤其西麓而北,為崖後壁,正環墜峽之東。削壘上壓,淵塹下蟠,萬木森空,藤蘚交擁,幽峭之甚。循崖北行一里,路分為二:一東北上,為躡崖頂者;一西北,為盤峽坳者。乃先從峽。半里,涉其底,底亦甚平,森木皆浮空結翠,絲日不容下墜。 山上多扶留藤,所謂簍子也,此處尤巨而長,有長六丈者。又有一樹徑尺,細芽如毛,密綴皮外無毫隙。當其中有木龍焉,乃一巨樹也。其下體形扁,縱三尺,橫尺五。自地而上,高二尺五寸,即半摧半茂。摧者在西北,止存下節;茂者在東南,聳於而起。其干正圓,圍如下體之半,而高不啻十餘丈。 其所存下節並附之,其圓亦如聳干,得下體之半,而其中皆空,外膚之圍抱而附於聳干者,其厚止寸余,中環空腹如桶,而水盈焉。桶中之水,深二尺余,蓋下將及於地,而上低於外膚之邊者,一寸有五,其水不甚清,想即樹之瀝也。 中有蝌蚪躍跳,杓yǎo即勺水而干之則不見。 然底無旁穴,不旋踵即不及轉身而水仍滿,亦不見所自來,及滿至膚邊下寸五,輒止不溢。若有所限之者,此又何耶? 其樹一名溪母樹,又名水冬瓜,言其多水也。 土人言,有心氣痛者,至此飲之輒愈。 老僧前以砍木相基至,亦即此水為餐而食。樹之北,有平岡自西而東,屬於石崖之峰。即度岡之北,有窪匯水,為馬鹿潭,言馬鹿所棲飲者。窪之北,則兩岸對束如門,潭水所從泄也。循岡西上半里,西大山之麓有坡一方,巨木交枕,雲日披空,即老僧昔來所砍而欲卜之為基者,寄宿之茅,尚在其側。由此西上,可登上台,而路愈蔽,乃返由前岐東北躡岸,半里而凌其上。南瞰下台之龕庵,如井底寸人豆馬,蠕蠕下動。此庵遂成一畫幅,其頂正如堵牆,南北雖遙而闊皆丈余,上下雖懸而址皆直立。 由其上東瞰上江如一線,而東界極北之曹澗,極南之牛角關,可一睫而盡;惟西界之南北,為本支所掩,不能盡崩戛、八灣之境也;西眺雪山大脊,可以平揖而問,第深峽中嵌,不能竟陟耳。乃以老僧飯踞崖脊而餐之,仍由舊徑下趨中台庵。未至而雨,為密樹所翳不覺也。既至而大雨。 僧復具飯。下午雨止,遂別僧下山,宿於蠻邊火頭家,以燒魚供火酒而卧。 十四日從蠻邊飯而行。 仍從舊路東南一里,宜東下,誤循大路倚西山南行。 二里,望渡處已在東北,乃轉一里,得東下之路,遂涉坑從田塍東行。一里,至早龍川家,即龍江之弟,分居於此,以主此渡者。時渡舟尚在江東岸,龍川迎坐以待之,其妻女即織綎於旁。出火酒糟生肉以供。余但飲酒而已,不能啖生也。雨忽作忽止,上午舟乃西過。又候舟人飯,當午乃發,雨大作。同渡者言,猛賴東溪水暴漲,橫木沉水底,不能著足;徒涉之,水且及胸,過之甚難。余初以路資空乏,擬仍宿早龍江家,一日而至松坡,二日而至瑪瑙山,皆可無煩杖頭,即取所寄水簾石樹歸。今聞此,知溪既難涉,且由溪北岸溯流而入,由北沖逾嶺,既免徒涉之險,更得分流之脊,於道里雖稍遠,況今日尚可達歪瓦,則兩日即抵郡,其行反速也。遂從渡口東向截塢望峽入,先由塢東行田塍間。一里,路為草擁,草為雨偃,幾無從覓。幸一同渡者見余從此,亦來同行,令之前驅。半里,遂及峽口,循峽北突峰南麓東向入,溪沸於下,甚洶湧。五里,峽自北來,有村在東山下,曰猛岡。路挾西山北轉上坡。五里,遂東盤東峰之南椒。又東十里,有峽自東南來,想即猛淋所從來之小徑也。於是折而北上山坳,二里,聞犬聲。又里余。山環谷合,中得一坪,四五家倚之南向而居,日歪瓦,遂止而宿。 十五日昧爽而炊,平明,飯而行。雨色霏霏,南陟東坡一里,稍北下三里余,不得路。乃西向攀茅躡坡,二里,登嶺,乃得南來之路。又稍北,循崖曲復東向行。八里,有峽自東來,而大溪則自北峽來受,其回曲處藤木罨蔽,惟見水勢騰躍於下。路仍北轉溯之,遂從深箐中行。又二里稍下,漸下溪逼。又北五里,峽復轉東,路乃東,溯之。屢降而與溪會,一路皆從溪右深管仄崖間,東北溯流行十五里,有一溪自北峽出,而下有田緣之,漸出箐矣。又東五里,其下田遂連畦夾溪。又東五里,又有水自西北峽來,溪源遂岐為兩,有橋度其北來者,仍溯其東來者。其下田愈辟,路始無箐木之翳。又東五里,北界之山,中環為坪,而土官居之;亦早姓,為龍江之侄。南界之峽,平拓為田,而村落繞之,此即所謂北沖也。又東五里,山箐複合,是為箐口。時才下午,而前無宿店,遂止。是夕為中元,去歲在石屏,其俗猶知祭先,而此則寂然矣。 十六日平明飯。由箐口東稍下入峽,二里,有澗自東北來,越之。其大溪則自峽中東來,猶在路之南。路從兩澗中支中東上,已復北倚中支,南臨大溪,且上且平。七里稍下,又一里,下及溪,瀕溪溯水而行。又里余,有木橋跨溪,遂度其南岸,倚南崖東向行。 又里余,復度橋,行溪北岸。 由是兩崖夾澗,澗之上屢有橋左右跨,或度橋南,或度橋北,俱瀠澗倚坡,且上且折。 又連度六橋,共七里,水分兩派來,一東南,一東北,俱成懸流,橋不復能施,遂從中坡躡峻,盤垂磴而上。曲折八里,岡脊稍平,有廬三楹橫於岡上,曰茶庵,土人又呼為蒲蠻寨,而實無寨也。 有一道流瀹茗於中。 余知前路無居廬,乃出飯就之而啖。又北上,始臨北坑,後臨南坑,始披峽涉水,後躡磴盤脊,十里,乃東登嶺坳。既至嶺頭,雨勢滂沱,隨流南下,若騎玉龍而攬滄海者。南下三里,雨忽中止,雲霾遙滌。又二里,遂隨西峽下,墜峽穿箐,路既蒙茸,雨復連綿。又五里,從箐底踏波隨流出。又南五里,稍東,逾一東障西突之坡。從其南墜坡直下者三里,復隨峽倚東障之支南向行,其西中壑稍開,流漸成溪。 二里,雨益大,沾體塗足,足滑不能定,上險涉流,隨起隨仆。如是者三四里,頭目既傷,四肢受病,一時無可如何。 雨少止,又東南五里,塢稍東曲,乃截塢而度一橋。橋下水雖洶湧渾濁,其勢猶未大,僅橫木而度。至是從溪西隨西山行,溪逼東障山去。復逾坡墜箐向東南下,五里,又東南盤一坡,下涉一箐。又五里,轉坡南,腋間得卧佛寺,已暮。急入其廚,索火炙衣,炊湯啖所存攜飯,深夜而卧其北樓。 十七日晨起絕糧。計此地去郡不過三十餘里,與前東自小寨歸相似,遂空腹行。仍再上岩殿,再下池軒,一憑眺之。東南里許,過一小室,始有二家當路,是為稅司。又南八里,過龍王塘峽,皆倚西山行。 又東南五里,過郎義村,村西有路逾嶺,為清江壩、打郎道。又南二十里,至郡城北通華門外,即隨城北澗西上。二里入仁壽門,由新城街一里余,過法明寺前,西抵劉館。余初擬至干海子一宿即還,至是又十三日矣。館前老嫗以潘蓮華所留折儀、並會真陶道所饋點畀余,且謂閃知願使人以書儀數次來候。蓋知願往先塋祖先的墓地,恐余東返,即留使相待也。下午安仁來,俞禹錫同閃來,抵暮乃別。 十八日余卧未起,馬元真同其從兄來候。 余訝其早。 曰:「即在北鄰,而久不知。昨暮禹錫言,始知之。且知與老父約,而不從松坡返,能不使老父盼望耶?」余始知為太麓乃郎。太麓雖言其長子讀書城中,而不知即與劉館並也。禹錫邀飯,出其岳閃太翁降乩jī舊時求神降示語相示,錄之,暮乃返。閃知願使以知願書儀並所留柬札來,且為余作書與楊雲州。 十九日閃太史手書候敘,既午乃赴之。留款西書舍小亭間,出董太史一卷一冊相示,書畫皆佳,又出大理蒼石屏置座間。另覓鮮雞葼瀹湯以佐飯。深夜乃歸館。知安仁所候閃《序》已得,安仁將反命麗江矣。 二十日作書並翠生杯,托安仁師齎送麗江木公。 二十一日命顧仆往瑪瑙山取石樹,且以失約謝道歉馬元康。 二十二日雨,禹錫同閃太史來寓,坐竟日,貰移酒移餚,為聯句之飲。 二十三日早,馬元真邀飯。以顧奴往瑪瑙山,禹錫知余無人具餐,故令元真邀余也。先是自清水關遇雨,受寒受跌,且受飢,連日體甚不安,欲以汗發之。 方赴市取葯,而禹錫知余仆未歸,再來邀余,乃置葯而赴之,遂痛飲。入夜,元真輩先去,余竟卧禹錫齋。禹錫攜袱fú被單被連榻,且以新綿被覆余,被褥俱麗甚。余以醉後覺蒸蒸有汗意,引被蒙面,汗出如雨,明日遂霍然,信乎挾纊絲棉之勝於藥石也。 二十四日還寓。 夜深而顧奴返。 以馬元康見余不返,親往松坡詢蹤跡,故留待三日而後歸也。 二十五日閃太史以所作長歌贈,更饋以贐。其歌甚暢,而字畫遒勁有法,真可與石齋贈餘七言歌並鐫為合璧。 已而俞禹錫又使人來邀移寓。余乃令顧仆以石樹往視之,相與抵掌拍手叫好為異驚奇。已而往謝太史之賜,太史亦為索觀,遂從禹錫處送往觀之。 二十六日禹錫晨至寓,邀余移往其齋。 余感其意,從之。比至而知願歸,即同往晤,且與之別,知此後以服闋què即服喪事,與太史俱有哭泣之哀,不復見客也。比出門,太史復令人詢靜聞名號寺名,蓋為靜聞作銘已完,將欲書以界余也。更謂余,石樹甚奇,恐致遠不便,欲留之齋頭,以挹清風。余謂「此石得天祿石渠之供甚幸,但余石交不固何」。知願曰:「此正所謂石交友誼堅固的朋友也。」遂置石而別。余仍還劉館,作紀竟日。 晚還宿於俞。 既卧,太史以靜聞銘來賜,謂明日五鼓祭先,不敢與外事也。 二十七日余再還劉館,移所未盡移者。並以銀五錢畀禹錫,買雞葼六斤。濕甚,禹錫為再蒸之,縫袋以貯焉。乃為余定往順寧夫。 二十八日夫至欲行,禹錫固留,乃坐禹錫齋頭閱《還魂記》,竟日而盡。晚酌遂醉。夜大雨。 二十九日晨,雨時作時止。待飯待夫,久之乃別禹錫。適馬元真、閃太史亦來送。 遂出南門,從大道南二里,至夾路村居之街,遂分路由東岐,當平塢中南行,西與沙河之道相望。五里,過神濟橋。其南居廬連亘,是為諸葛營,諸葛之祠在焉,東向,頗小。又南為東嶽廟,頗巨,亦東向。又南五里,為大樹墩,亦多居廬,村之北有小溪東南流,村之南有小溪東北流,合於村之東而東去,此兩流即卧獅窩之水也。又南三里,有水自西沿南坡而東,此乃坳子鋪東注之水,小石橋跨其上。越橋南上坡,路分為三:一西南向大山之麓,一東南為石甸、姚關之道,一直東為養邑道。於是直東行坡上。三里,有小溪自南而北,此亦自西南而來,至此北注而入於東溪,同東向落水坑者,其源當出於冷水管。於是下越一木橋,復東上坡,坡北有村倚之,其地為三條溝。由坡東東南下而復上,三里,越一岡,有兩三家當岡頭,是為胡家坡。越岡而東,三里又下,有水自南而北,南塢稍開,下盤為田,有數家倚南岡,是為阿今。過阿今,復東上三里,其南塢水遂分東西下。又東五里,乃飯。又三里稍下,為養邑。 南有塢盤而為田,北正對筆架山之南垂,有數家當塢。日才下午,而前無止處,遂宿。 三十日店婦雞鳴起炊,平明余起而飯,出店東南行。 稍下,渡南來小溪,即上坡東逾南轉,即養邑東環之支也。 有公館當坡,西瞰壑中,田廬歷歷。車逾坡而下,又涉一小塢而東上坡,遂行岡頭,共五里。路分二岐:一東南者,為西邑道;一西北者,為山河壩道。先是問道,多言由西邑逾芭蕉嶺達亦登,有熱水從石盤中溢出,其處有大道通順寧。余欲從之,而養邑店主言,往西邑路近,而山溪無橋,今雨後無橋,水漲難渡;當折而北,由山河壩渡其下流,仍由枯柯而達亦登為便。至是,見同行者俱不走西邑而走山河壩,余亦從之。 遂西北兩涉小塢,二里余,升坡而東,遂循永昌溪南崖行。溪嵌崖底,止見北崖削壁下嵌,而猶不見水。又東二里稍下,見水嵌崖底如一線,遂東見其門對束如削,門外環疇盤錯,溪流曲折其中,有村倚北崖之東,即落水寨也。其南崖之夾溪為川者,東突如踞獅,水從其北出,路從其南下。 半里,遂由獅腋下降,路甚逼仄,半里,抵獅麓。又東半里,一溪自南塢來,有壩堰其上流,有橋跨其下流。度橋東行田塍間,濘甚。一里,登塢東岡南行。一里,見塢西有瀑掛西崖,歷兩層而下,注塢中南來之溪。路隔對之,東向入峽,雨大至。二里,逾嶺頭,有路西南來合,山頭坑窪旁錯,亂水交流。又東三里,再度坑坳,盤而東北行。其下有坑,破石搜崖,亦突而北注。隨之一里余,乃東下越其流。又東北上半里,見東塢又有小水自東而西向,與南來之溪合於北崖下。 北崖純石聳起,其上樹木蔥鬱,而下則有穴,伏而暗墜,二水之所從入也。又東向上嶺,半里,逾其脊。行嶺頭半里,始見東壑有田下盤,其東復有山夾之。路從嶺上轉而南行,一里余而下。下半里,其塢自南而北,水亦經之。度橋溯流而南,二里,南塢稍開,是為五馬。其西南壑中居廬頗多,東坡上亦有四五家居路左。坡南有一坑,自東峽出,有小水從其中注西南壑。下坑,涉其水之南,溯之東上。里余,隨峽南轉,而坑中水遂窮,有脊自東而西。度脊南,復墜坑而下,從脊東行,轉坑東之崖。 其下亦嵌而成壑,壑中亦有人家,隱於深崖重箐之間,但聞雞鳴舂響而已。東坑既盡,從其上涉塢升岡,見岡南一峰特聳而卓立,白霧偏籠其半,乃東來脊上石峰之層起者。 由其北穿坳而東,共二里而抵坳中之脊。 有巨石當脊而中踞,其高及丈,大亦如之,其上有孔,大及尺,深亦如之,中貯水及其半,不涸不盈,正與哀牢金井之孔相似。踞大石而飯。土人即名此嶺為大石頭。 從石東下塢中,道分為二:一由東向逾岡者,為大道,稍迂而達大臘彝;一由東南下峽者,為捷道,稍近而抵小臘彝。 此皆枯柯屬寨也。 乃由峽中下,於是石崖南突,叢箐交縈,北嵌為峽,南聳為崖。二里,行南岡之上。又二里,盤岡嘴而南,其東峽中,平墜南繞。蓋由此嘴東墜,其下皆削崖,故路又分為二:一由崖下循崖根南轉,一由崖上躡崖端南曲。 乃從崖端南逾石隙而下,一里,仍隨南坡東轉。還瞰所逾之崖,壁立下嵌,其下盤為深塢,崖根有泉淙淙出穴間,小路之下盤者因之;遙望北崖山岡,排闥東出,大道之東陟者因之。 余平行南岡,又東一里,下盤之小路逾岡來合。 又東一里余,南岡復東突,路下其北腋間。復盤坳東上半里,登東岡之南坡,始東見枯柯之川,與東山相夾,而未見其西底。又西南見嶺頭一峰,兀突插雲霧中,如大士之披絡而坐者,閃爍出沒,亭亭獨上,乃南來脊上之峰,不知其為何名也。又東一里,復轉岡之北坡,東下一里,有四五家倚岡而居,是為小臘彝。 眾欲下坡問亦登道,土人行人皆言下坡至江橋不可止宿,亦無居停之家,循江而南至亦登,且五六十里,時已不及,而途無可宿,必止於是。時才過午,遂偕止而止。幸主人楊姓者,知江流之源委,道路之曲折,詢之無不實,且知溢盤溫泉。 不在亦登而在雞飛。乃止而作紀,抵暮而卧。-------------------------------------------------------------------------------- 永昌志略 漢永昌郡,元為大理金齒等處宣撫司,總管置司治於永昌,後改為宣慰使司都元帥府。洪武十五年平雲南,前永昌萬戶阿鳳率其眾詣指揮王貞降附,仍置永昌府,立金齒衛。 十六年六月,麓川彝叛,屠屠殺其城。二十三年,省府,改金齒衛為金齒軍民指揮使司。 從指揮使胡淵請也。 於是遂名金齒,不名永昌,而實非金齒之地,如瀾滄江在永昌,而瀾滄衛在北勝,各不相蒙。蓋國初立衛,經理皆出武臣,故多名實悖戾bèi lì違背耳。 景泰中設鎮守,弘治二年設金騰道。 嘉靖元年巡撫何孟春、郴州籍,江陰人。 巡按御史陳察常熟人。 疏革鎮守,設永昌府,立保山縣,改金齒指揮使司為永昌衛府,領州一騰越縣二,保山、永平。仍統潞江安撫司、鳳溪、施甸二長官司。 保山編戶十里。又城北彝民曰「喧」,共十五;城南彝民曰「寨」,共二十八。 洪武三十三年,改騰衝守御千戶所隸金齒司。正統十四年,升為騰衝軍民指揮使司,與金齒並。嘉靖二年,復置州,隸永昌府,改指揮使司為騰衝衛,州名騰越。 在府城南三百六十里,以地多藤,元名藤州。 永平,即東漢之博南縣。 以山名。洪武初隸永昌府。 三十二年,改府為金齒指揮司,屬指揮司管轄。 嘉靖二年,復府,仍屬府。在府東一百七十里。 潞江安撫司,在城西南一百三十里。 元柔遠路,國初柔遠府,永樂九年立安撫司。 鳳溪長官司,在城東二十五里。施甸長官司,在城南一百里。唐銀生府北境,元為石甸,後訛為施甸。 近騰諸彝說略 騰越密邇近諸彝,實滇西藩屏。而滇境大勢,北近吐蕃,南皆彝緬,郡邑所置,介於其間,不過以聲教羈縻而已。正統以來,經略南彝者,設宣慰司六,御彝府二,宣撫司三,州四,安撫司一,長官司二。如孟養阻負於西,最為荒僻,而緬甸、八百、寮國,地勢瀕海,木邦、車裡、孟密,又在其內,業非羈縻所可制馭,而近聽約束者,惟南甸、干崖、隴川而已。數十年頻為緬患,如刁落參以南甸近彝,奪刁落寧之官,尚構緬內訌,為兵備胡公心忠所殲;岳鳳父子以隴川舍目謀主多思順之地,造逆犯順,為參將劉綎所擒,邊境賴以安。其後阿瓦日強,蠶食日多。幸撫彝同知漆文昌、知州余懋學,請大司馬陳公用賓檄暹羅以弱緬,而騰獲稍康。迨思正就戮,瓦酋猖獗,命思華據迤西,思禮據木邦,思綿據蠻莫,而內地漸為逆緬所竊。至若多俺席麓川之舊,附緬而叛天朝,參將胡顯忠平之。多安民藉安酋、瓦酋之援,負固以拒天兵,兵備黃公文炳、參將董獻策取之,騰之獲存者,幸也!目今瓦酋梟悍稱雄,諸彝悉聽號召,倘經略失馭yù失去統馭的辦法,其造亂者,尤有甚於昔也。為騰計者慎之,外芒市雖屬府,近於猛穩為木邦轄,藏賊劫掠,騰境不安,所恃放廷臣防禦之,而反罹其害。自後當重其責以弭mǐ變消除變亂,庶於騰少安雲。 -------------------------------------------------------------------------------- 滇游日記十二 己卯(公元1639年) 八月初一日余自小臘彝東下山。 臘彝者,即石甸北松子山北曲之脈,其脊度大石頭而北接天生橋,其東垂之嶺,與枯柯山東西相夾。永昌之水,出洞而南流,其中開塢,南北長四十里,此其西界之嶺頭也。有大小二臘彝寨,大臘彝在北嶺,小臘彝在南嶺,相去五里,皆枯柯之屬。自大石頭分嶺為界,東為順寧,西為永昌,至此已入順寧界八里矣。然余憶《永昌舊志》,枯柯阿思郎皆二十八寨之屬,今詢土人,業雖永昌之產,而地實隸順寧,豈順寧設流後畀之耶?又憶《一統志》、《永昌志》二者,皆謂永昌之水東入峽口,出枯柯而東下瀾滄。余按《姚關圖說》,已疑之。 至是詢之土人,攬其形勢,而後知此水入峽口山,透天生橋,即東出阿思郎,遂南經枯柯橋,漸西南,共四十里而下哈思坳,即南流上灣甸,合姚關水,又南流下灣甸,會猛多羅即勐波羅河,而潞江之水北折而迎之,合流南去,此說余遍訪而得之臘彝主人楊姓者,與目之所睹,《姚關圖》所云,皆合,乃知《統志》與《郡志》之所誤不淺也。其流即西南合潞江,則枯柯一川,皆首尾環向永昌,其地北至都魯坳南窩,南至哈思坳,皆屬永為是,其界不當以大石頭嶺分,當以枯柯嶺分也。 由嶺頭東南直下者三里,始望見江水曲折,南流川中。 又下三里,乃抵江上。有鐵鎖橋橫架江上,其制一如龍江曲尺,而較之狹其半。 其上覆屋五六楹,而水甚急。 土人言,橋下舊有黑龍毒甚,見者無不斃。 又畏江邊惡瘴,行者不敢佇足。 雲其南哈恩坳更惡,勢更甚於潞江,豈其峽逼而深墜故耶? 其水自阿思郎東向出石崖洞,而西南入哈思坳峽中者,即永昌峽口山入洞之下流也。按阿思郎在臘彝北二十里,其北有南窩都魯坳,則此塢極北之迴環處也。逾嶺而北,其下即為滄江東向之曲。乃知羅岷之山,西南下者盡於筆架,直南下者盡於峽口山,東南挾滄江而東,為都魯南窩北脊,山從其東復分支焉。 一支瀕江而東;一支直南而下,即枯柯之東嶺也,為此中分水之脊,迤邐由灣甸、都康而南界瀾滄、潞江之中,為孟定、孟艮諸彝,而直抵交趾者也。其瀕江東去之支,一包而南,為右甸,再包而南,為順寧、大侯即今之雲州。焉。是塢南北二坳北都魯,南哈恩。相距四五十里,甚狹而深。瀕江兩岸俱田,惟僰bó古代中國西南部的一個少數民族彝、儸儸居之,漢人反不敢居,謂一入其地即「發擺」惡性虐疾,寒戰頭疼也。故雖有膏腴而讓之彝人焉。 渡橋沿江東岸,西南至哈思坳,共四十里而至亦登;沿江東岸,東南逾岡入峽,六十里而至雞飛,余初聞有熱水溢於石盤中,盤復嵌於台上,皆天成者;又一冷水流而環之,其出亦異。始以為在亦登;問道亦登,又以為在雞飛;問道雞飛,又以為瘴不可行,又以為茅塞無路,又以為其地去村遲,絕無居人,晚須露宿。余輾然曰:「山川真脈,余已得之,一盤可無問也。」遂從東大路上坡,向枯柯、右甸道。始稍北,遂東上一里,而平行西下之岡,三里,有墟茅三四在岡頭,是為枯柯新街。又東一里,有一樹立岡頭,大合抱,其本挺植,其枝盤繞,有膠淋漓於本上,是為紫梗樹,其膠即紫梗也即紫膠,可制漆,初出小孔中,亦桃膠之類,而蟲蟻附集於外,故多穢雜雲。岡左右俱有坑夾之,北坑即從岡盤窟下,南坑則自東峽而出。於是南轉東盤北坑,又半里轉東,半里抵東峰下,乃拾級上躋。 三里,始登南突之嶺,始望見南峽兩山壁夾,自東而西,從此西出,則盤壑而西注於江橋之南,同赴哈思之坳者。乃知其山之度脊,尚在嶺之東上,不可亟問也。此坡之上即為團霸營,蓋土官之雄一方者,即枯柯之夜郎矣。於是循南峽而東躡,又一里,再登嶺頭,有一家隱路南,其後竹樹夾路。從樹中東行一里,稍轉而北,盤一南突之坳,又向上盤坡而東,有大樹踞路旁,下臨西出之澗。其樹南北大丈余,東西大七尺,中為火焚,盡成空窟,僅膚皮四立,厚二尺余,東西全在,而南北俱缺,如二門,中高丈余,如一亭子,可坐可憩,而其上枝葉旁覆,猶青青也。是所謂枯柯者,里之所從得名,豈以此耶?由此又東二里,折而北,上一坡,盤其南下之坳。坳北有居廬東西夾峙,而西廬茅檐竹徑,倚雲臨壑,尤有幽思。其東有神宇踞坡間,聞鯨音鼓賽出絕頂間,甚異之。 有一家踞路南,藩門竹徑,清楚可愛。 入問之,曰:「此枯柯小街也」。距所上坡又二里矣。於是又東沿北坡平上。其南即西出深澗,北乃崇山,竹樹蒙蔽,而村廬踞其端,東向連絡不絕。南望峽南之嶺,與北峰相持西下,而蕎地旱谷,墾遍山頭,與雲影嵐光,浮沉出沒,亦甚異也。 北山之上雖高,而近為坡掩,但循崖而行,不辨其崇墜;而南山則自東西墜,而盡於江橋之南,其東崇巚穹窿,高擁獨雄,時風霾mái空氣中懸浮大量煙、塵的樣子蒙翳,出沒無定,此南山東上最高之峰,自北嶺東度,再突而起者也。 沿之東行,南瞰深壑,北倚叢巚.又東二里有岐:一南下塢中,為墾壑之道;一北上叢嶺,為廬坡之居;而路由中東行,南瞰下坳,有水出穴間。又東二里,下瞰南壑,有水一方倚北坡之上,路即由之北向而上,以有峽尚環而東也。北上里余,又轉而東,盤北坳而東上坡,屢上不止,又七里而至中火鋪。 其坡南突最高,中臨南峽之上,峽脊由其東南環而西下。 於坡之對崖,南面復聳一峰,高籠雲霧間,即前所望東畔穹窿之頂也。自枯柯江橋東沿峽坡迤邐而上,約三十里矣。踞坡頭西瞰江橋峽中,其水曲折西南下,松子山北環之嶺,東北而突為臘彝之嶺,峽南穹窿之峰,又南亘分支西繞,橫截於江橋塢之南,西至哈思坳。坳之南復有小支,自臘彝西南灣中東突而出,與橫截塢南之山湊,西南駢峙如門。門內之灣,即為哈思坳,門外又有重峰西障,此即松子山南下之脊,環石甸於西者也。自此坡遙望之,午霧忽開,西南五十里歷歷可睹。 坡之東有瓦室三楹,踞岡東南,兩旁翼以茅屋,即所謂中火鋪。有守者賣腐於中,遂就炊湯而飯。及出戶,則濃霧自西馳而東,其南峽近嶺俱不復睹。東下半里,渡一脊,瞰其南北二峽,環墜如阱,而叢木深翳,不見其底,當猶西下而分注江橋南北者也。其脊甚狹,度而東,復上坡,山雨倏至。從雨中涉之,得雨而霧反霽。一里余,盤崖逾坳,或循北峰,或循南峰,兩度過脊,始東上。沿北坡而東,一里余,又涉一南突最高之嶺,有哨房一龕踞其上,是為瓦房哨。於是南臨南峽,與峽南穹窿之頂平揖而對瞰矣。 至是雨晴峰出,復見峽南穹頂直南亘而去,其分支西下者,即橫截塢南之岡,西與哈思坳相湊成門者也。穹頂東環之脈,尚從東度,但其脊稍下,反不若西頂之高,皆由此北坡最高之嶺,東下曲而度脈者。始辨都魯坳東所分南下之脊,至此中突,其分而西者,為中火鋪、枯柯寨之嶺,其曲而東降者,度脊南轉西向而突為穹窿之頂。此分水之正脈也。 由瓦房哨東下半里,復東度脊,始見北峽墜坑,為東北而下右甸之上流,是北水之所分也,而南水猶西下南峽。又東度兩脊,穿兩夾嶺,一里,復盤南嶺之陰而上。其處深木叢篁,夾坡籠坳,多盤北坑之上。又一里,南轉而凌其西下之坳,始逾南峽上流,從其東涉岡東上,始逾南渡之脊,此分水正脈所由度而西轉者也。又東一里,有草龕踞北岡,是為草房哨。從其東又東北下一里,稍轉而東南半里,有脊又南度而東轉,此右甸南環之嶺所由盤礴者也。於是東向而下二里余,下度一曲,有小水北下成小溪,小橋橫涉之。又東逾一岡,共下四里,始南峽成溪,遂望見右甸城在東塢中,有岐從東北坡去,而大道循南峽東向平下。二里,南峽中始有村廬夾塢,舂杵之聲相應。又南三里,遂出坡口。乃更下一里而及坡麓。路由田塍中東南行,望見右甸之城,中懸南坡之下,甸中平疇一圍,聚落頗盛。四面山環不甚高,都魯坳東分之脈,北橫一支,直亘東去,又南分一支,南環右甸之東;草房哨南度之脈,東環右甸之南,從甸南界東北轉,與甸東界南環之支湊;甸中之水,東向而破其湊峽,下錫鉛去。 甸中自成一洞天,其地猶高,而甸乃圓平,非狹嵌,故無熱蘊之瘴,居者無江橋毒瘴之畏,而城廬相托焉。 由塍中行,共四里,入其北門。暮宿街心之葛店。葛,江西人。右甸在永昌東一百五十里,在順寧西一百三十里。其東北鄰莽水之境,正與蘆塘廠對;其西南鄰雞飛之境,正與姚關對。其正南與灣甸對,正北與博南山對,正西與潞江安撫司對,正東與三台山對。數年前土人不靖jìng平安,曾殺二衛官之蒞其地者,今設城,以順寧督捕同知駐守焉。城不大而頗高,亦邊疆之雄也。 初二日晨起,霧色陰翳。方覓飯而夫逃。再覓夫代行,久之不得。雨復狎xiá更迭、交替至,遂鬱郁作記寓中者竟日。 初三日雨復霏霏,又不得夫,坐邸樓鬱郁作記竟日。 其店主葛姓者,乃市儈之尤,口云為覓夫,而竟不一覓,視人之悶以為快也。 初四日早霧而晴。顧仆及主人覓夫俱不足恃,乃自行市中。是日為本甸街子。仍從北門內南轉岡脊,是為督捕同知公署,署門東向,其南即往南門街,而東則曲向東門街,皆為市之地也。余往來稠人中,得二人,一擔往順寧,一駝往錫鉛,皆期日中至葛寓,余乃返。迨午,往錫鉛駝騎先至,遂倩之;而往順寧者亦至,已無及矣。乃飯,以駝騎行。 出東門,循南坡東向半里,涉東來之塢,渡小溪東,山岡漸折而東南行,四里,遂臨東塢。東塢者,右甸東南落水之塢尾也。城北大甸圓而東南開此塢,南北西三面之水,皆合而趨之。路臨其西坡,於是南轉二里余,又涉二東北注之坑,復依南麓東行二里余,上北突之嘴,則甸東之山,亦自北南環,與嘴湊峽,於是相對若門,而甸水由其中東注焉。 此甸中第一重東鎖之鑰,亦為右甸東第一重東環南下之分支,雖不峻,而蜿蜒山頂,地位實崇也。 逾嘴東稍下,湊峽之外,復開小塢而東,水由其底,路由其南坡之半。又東二里余,有數家倚坡,北向塢而廬。過此東南下,有水自南峽出,涉之,上其東坡,遂循坡之南峽東南上,水流其岡北,路由其岡南,於是始不與水見。又東南循岡三里,盤一北下之坳而上岡頭,是為玉壁嶺。其嶺自南北突,東西俱下分為坑,有兩三家駐峰頭。時日尚高,以前路無可止,遂歇。 初五日平明起,飯而行,宿霧未收。下其東坑,涉之,復東南上一里,又循東來之峽,而行夾岡之南。東向四里,度其北過之脊,仍循峽東下,行夾岡之南。二里余又稍下,涉北出之水,又循東來之峽,而行夾岡之南。東向二里,復度其北過之脊,於是從脊北東行之支,東向行其上。半里,有兩三家夾道,是為水塘哨。由此東南行山夾間,五里,始墜坡而下。 其右又墜一峽東下,其左路再隨崖東下者二里,西臨右峽之上。而路左忽墜一坑,盤阱而下者二丈,有水沉其底,長二丈,闊八尺,而狹處僅二尺,若琵琶然,淵然下嵌。 左倚危壁,右界片棧,而外即深峽之下盤者,不知此水之何以獨止也。由其南又半里,而躡嘴下墜者半里,左崖之端遂盡,而右峽來環其前。還望左崖盡處,叢石盤崖,儼如花簇,而右崖西界大山,亦懸屏削於重樹間,幽異之甚。由峽底又東南行一里,其峽外束如門。披門南出,稍轉東而下坡,半里,有水自東曲而西,大木橫架其上,南度之,是為大橋。 橋下水即右甸下流即今之右甸河,東行南轉,至是西折過橋,又盤西崖南去,已成湯湯之流。 橋南沿流之峽,皆隨之為田,而三四家倚橋南東坡上,有中火之館。 此右甸第二重東鎖之鑰,亦為右甸東第二重東環南下之分支,與東南行大脊右甸相對成峽,夾溪南去者也。 由橋南即躡東南坡而上,水由峽直南去,路躡坡東南升。 一上者二里,凌嶺頭。西望夾溪之山,稍南有破峽從西來者,即水塘哨西下之水也;其南夾水一支,亦至是東盡,而有寨盤其上焉;其又南一支,嶙峋獨聳,上出層巒,是為杜偉山。 此乃右甸南東來之正脊,自草房哨度脈至此,更崇隆而起,轉而直南去,而東夾此溪,其脊乃東南下老龍,自雲州南下,分瀾滄、潞江之脊,而直下交南者也。所望處尚在寨盤頂之東北,從此更夭矯南向,夾溪漸上,又二里而隔溪與寨盤之頂對。又二里,降坡南下,穿坳而東,見其東又墜為小坑,路下而涉之。一里,又南逾東坡西環之坳。又一里,有數家倚東坡而居,其東又有一溪自東北來,環所廬之坡而注西峽,西峽水自北南下,與此水夾流而合於坡南。此坡居廬頗盛,是為小橋,正西與杜偉山對。遙望杜偉山自西北來,至此南轉,其挾臂而抱於西南者,皆灣甸州之境,水亦皆西南流;其北峽與寨盤之頂夾而東出者,皆順寧之境,水皆東南流。則此山真一方之望,而為順寧、灣甸之東西界者也。 飯於村家,大雨復至。久而後行,由坡東下,渡北來之溪,小石樑跨之。所謂小者,以別於大溪之橋也。復東南上,隔溪對杜偉山而南,下瞰西峽之底,二流相合,盤壑南去。 此山為右甸東第三重東環南下之分支,為錫鉛之脈者也。南五里,或穿嶺而左,見嶺東近峽墜坑,其遠峰又環峙而東,又或分而南;穿嶺而右,見嶺西近峽,西溪盤底,杜偉駢夾。 如是二里,乃墜其南坡,或盤壑西轉,或躡坳東折,或上或下,又五里,有兩三家當坳而廬,是為免威哨。於是再上其東坡,則東西壑皆可並睹矣。 西壑直逼西麓而長,以杜偉西屏也;東壑遙盤東谷,其下叢沓,而猶不見底。其東北有橫浮一抹者,此挾江瀾滄而東南之嶺也;其正東有分支南抱者,此中垂而為順下之脈也。從嶺漸下,或左或右,嶺脊漸狹。四里,始望見東塢有溪,亦盤折其底,與西峽似;而西界外山,自杜偉頂南,其勢漸伏,又紆而南,則東轉而環其前;東界外山則直亘南向,與東轉前環之嶺湊。問東西峽水,則合於錫鉛之前,而東南當湊峙之峽而去。問順寧之道,則逾東界之嶺而行;有道逾前山南環之嶺者,為猛峒道,從獵昔、猛打渡江而至興隆廠者也。 於是從岡脊轉東行。 其脊甚狹,又二里,西峽之溪直逼南麓下,而東峽溪亦近夾,遂如堵牆上行。又東二里,又東南下者二里,坡盡而錫鉛之聚落倚之。此右甸東分支南下第三重之盡處也。其前東西二溪交會,有溫泉當其交會之北涘sì水邊,水淺而以木環其四周,無金雞、永平之房覆,亦無騰越、左所之石盤,然當兩流交合之間而獨有此,亦一奇也。 是日下午至駝騎,稅駕逆旅,先覓得一夫,索價甚貴,強從之,乃南步公館,即錫鉛驛也。按《舊志》作「習謙」。土人謂出錫與鐵,作「錫鉛」。 返飯於肆,亟南由公館側浴於溫泉,暮返而卧。 初六日晨起而飯。其夫至,付錢整擔而行;以一飯包加其上,輒棄之去,遂不得行。余乃散步東溪,有大木橫其上為橋,即順寧道也。仍西上公館,從其西南下西溪,是為猛峒道。有茅茨從北岡上,是為錫鉛街子。問得一夫,其索價亦貴甚,且明日行,遂返邸作記。 初七日前棄擔去者復來,乃飯而同之行。從公館東向下,涉東溪獨木橋,遂東上坡。半里,平行坡上,或穿坳而南,或穿坳而北,南北皆深坑,而路中穿之。東去二里余,沿南崖北轉,半里,穿西突之坳,半里,復東逾嶺而南,半里,又出南崖上。於是見南壑大開,壑中支條崩疊,木樹茸蘢,皆出其下,而錫鉛南山,其南又疊一支,紆而東南下,以開此壑。所陟山東自東大山分支,西突此岡,為錫鉛東鎖鑰,直西南逼湊南山,水下其中甚束,至此而始出東壑也。瞰南倚北,又二里,見岡北亦嵌為東西塢,聞水聲淙淙,余以為即西下錫鉛東溪者,而孰知從倚北之嶺已分脊,此塢且東南下矣。於是反倚坡北下,共半里而涉一橋,度塢中水,是為孟祐之西溪,其水南出前塢,與錫鉛之水合於孟祐之南,所謂孟祐河者也。澗之東,居廬疊出,有坡自北來懸其中,一里,東向躡其上,當坡而居者甚盛;又東轉,再盤一坡,共一里,又有居廬當坡,皆所謂孟祐村矣。此右甸東分支南下第四重之盡處也。於是又見一溪自東塢出,環塢而前,與西溪交盤南壑中。南壑平開,而南抵南山下,錫鉛之水,沿其北麓,又破峽東南去,東南開峽甚遙,而溪流曲折其間,直達雲州舊城焉。 由村東即循峽北入東塢,一里東下,度峽中橋,其橋東西跨溪上,上覆以亭,橋內大水自東北透峽出,橋外小水自東南透峽出。過橋東向,緣西垂之嶺上,其上甚峻,曲摺梯危,折而左,則臨左峽,折而右,則臨右峽,木蔭藤翳,連幄牽翠,高下虧蔽,左右疊換,屢屢不已。五里漸平,則或沿左坡,或沿右坡,或涉中脊,脊甚狹,而左右下瞰者,亦與前無異也。又三里,則從坡右稍下。約一里,陟脊坳而東,又緣坡左上。一里,臨南坡之上,於是回望孟祐、錫鉛諸山,層環疊繞,山外復見山焉。余初疑錫鉛西嶺頗伏,何以猛峒之道不西由其坳而南陟其岑cén小而高的山。 又疑灣甸之界,既東以猛峒,而猛峒以北,杜偉山以南,其西又作何狀?至是而遙見西嶺,又有崇峰一重臂抱於西。蓋枯柯東嶺老脊之南度者,一由瓦房哨東度脊西南下,其亘反高,夾永昌之流而南下哈思坳;坳之南其脈猶未盡,故亦登、溫板、雞飛在此脊之西者,猶順寧屬;而其南即東與杜偉山自草房哨度脊者,如椅之交環其臂,其中皆叢沓之山,直下東南,而開峽底於猛峒西坳之伏處,其西正開峽之始,南降三十里而後及猛峒焉。 猛峒富庶,以其屬灣甸境也。 此正西遙望之所及者。 而正南則前夾之頂,至是平等,而猶不能瞰其外,正北則本坡自障之;正東即其過脈分支之處,第見南峽之猶自東北環來也。 又東上五里余,坡脊遂中夾為槽。路由槽中行里余,透槽東出,脊乃北轉,其下右壑盤沓如初,而左峽又墜南下之坑,故路隨脊北轉焉。又一里,脊東有峰中突,稍上,有中火之館,西向倚峰而峙,額日「金馬雄關」,前有兩家,即所謂塘報也。 鋪司、鋪兵之類。賣腐以供旅人之飯雲,既飯,由館左又東半里,轉而北透一坳。其西峰即中火之館所倚者,比其後過脈處,與東峰夾成坳。由其中北透半里即東轉,挾過脈東峰之北東向下。半里,又臨北壑之上,旋入夾槽中,兩崖如剖,中嵌僅通三尺,而底甚平。槽上叢木交蔽。半里,有倒而橫跨其上者,連兩株,皆如從橋下行,又一里,其跨者巨而低,必傴伏而過焉。槽南闕同「缺」處猶時時見西墜之峽,最後又見槽北之峽猶西墜也。 共二里,稍東上,逾脊南轉,有架木為門踞嶺東者,為白沙鋪哨。此南度之脊也,乃右甸東分支南下之第五重。其脈獨長。挾西分四支而抱於內,又南度而東南行,與右甸南杜偉山之脊,西夾孟祐河而出於雲州舊城西;又與第六重沿瀾滄南崖之脊,東夾順寧河而出於雲州舊城東;從此南度,紆而西南,折而東南下,東突為順寧郡城,又東南而盡於雲州舊城焉。 由哨門南向稍下,輒聞水聲潺潺,從西南迸峽下,即東北墜坑去,而路從其南東向下,猶有夾槽墜其中。 二里余,出槽,東行岡脊上,於是見北壑之北,則瀾滄南岸之山,紆迴東抱而南,為老脊東之第六支,屏亘於順寧河之東,今謂之東山,即《志》所稱某山也。其脊南至雲州西南突者,盡於新城西;東北由茅家哨過脈而南者,盡於雲州日城所合二水東下而入瀾滄處。南壑之南,則即此白沙脊南度東轉,為老脊東之第五支,屏亘於順寧城之西。 今謂之西山,即《志》所稱某山也。兩山夾塢東南去,而順寧郡城踞其中西山下;西北盤東山之坳,為三台山渡江大道;東南塢盡之隙,則雲州在焉。此一川大概也,而川中欹側同「窄」,不若永昌、騰越之平展雲。 從岡平行二里,又稍下一里,前有一峰中道而突,穿其坳而上,約一里,有一二家倚坡東,是為望城關,從東南壑中遂見郡城故也。從此又迤邐下坡,十里,抵坡下。東出大路,兩度小橋,上一坡,約二里,入郡城新城之北門。南過郡治前,稍轉東街,則市肆在焉。又南逾一坡,出南門,半里而入龍泉寺,寺門亦東向,其地名為舊城,而實無城也。 時寺中開講甫完,僧俗擾擾,余入適當其齋zhài吃飯,遂飽餐之而停擔於內。 初八日晨起,從殿後靜室往叩講師宣講佛法的僧侶,當其止靜,未晤而出。余時欲趨雲州,雲州有路可達蒙化。念從此而往,則雇夫尚艱,不若仍返順寧,可省兩日負載。乃以行李寄住持師達周,以輕囊同仆行。達師留候飯。上午,乃出寺前,東隨小溪下川中。一里,渡亭橋,循東界山麓南行。 三里,稍上一西突之坡,村廬夾道,有普光寺傍東山西向。 又東南半里,下涉一小澗,仍南上坡,居廬不絕。已而其山東夾而入,又有小水自東壑來,渡之。又東南逾一坡,共五里,則大溪之水自西而東折,有亭橋名歸化。跨之,其水即鳳慶河湯湯大矣。由橋南里余,漸西南上東突之坡。上一里,村廬夾道。倚西山東向,有長窯高倚西坡,東下而西上,是為瓦罐窯。 由其南再越東突之脊一里余,東南下東出之峽一里,又東南上,循西界山麓南行。再下再上,五里,有一二家倚東突之坡,坡間有小池一方,是為鴨子塘。又東南五里,岡頭有村,倚西岡東向,是為象庄,此未改流時土酋猛廷瑞畜象之所也。 由其南稍折而下,一里,渡一澗。 其澗懸岡東下,其西山環峽復東。 南上二里,逾其東突之岡,盤之而西南下。 二里,抵西坳下,折而循南岡東上。盤嘴而南,六里,有坊倚路左,其上有村,曰安樂村。又東南四里,稍下,有村倚西坡東向,是為鹿塘。自歸化橋渡溪右。循西界山行,其南支峰東突,溪流盤峽中;至鹿塘,其下壑稍盤而開,田塍益盛,村廬之踞東西兩山者甚繁,而西坡之鹿塘尤為最雲。時日才下午,前無宿店,遂止邸樓作記。 初九日平明,飯而行。仍循西界山南行,八里,西界山忽橫突而東,大溪乃東北折入峽,有小溪自西南山腋來合。乃舍大溪,溯小溪南半里,東度小溪石橋,又南半里,有村三四家倚南山東坳。由南山躡西坳而上,一里,南逾東突之脊,有茅屋三楹踞脊間,是為把邊關,有兩三家傍之居,即西山之東突者,而溪流則繞其東峽而南焉。 由關南下峽中,半里,透峽,仍循西山行,復東見溪流自其東破峽南出。又下一里,溪流西南來,路東南臨其上。兩盤西灣之峽,又稍上,共一里,有村踞路右岡上。又南一里,稍下,再盤西灣,南逾小石東行之脊,遂東南行坡塍間。一里余,又稍上東突之坡,東南盤其嘴。一里余,路分兩岐,一東南下峽者,為渡溪往新城道,一西南循嶺者,為翁溪往舊城道,蓋新城道由溪東峽中行,舊城道由溪西崖半行也。時峽中溪橋已為水漲衝去,須由翁溪涉溪而渡,而水急難涉,不若由舊城東北度橋,迂道至新城,雖繞路十里,而免徒涉之艱焉。時聞楊州尊已入簾去主持鄉試,閃知願書亦不必投,正可從舊城兼收之。 乃由溪西西南循山行,復入坡塍,一里,東南上東突之坡。又南二里,有村倚西山嶺上,是為翁溪村。村之南,西界山又環而東突,東界山亦折而東向去,中開東西塢,大溪東盤塢底,平疇夾之。翁溪之村,正東向而下臨塢中,有路下涉塢中者,即渡溪往新城道也,由村南循南山東轉者,即舊城道也。 乃循山東行一里,復東南緣坡上,北瞰塢中溪,南逼坡足,瀠而東流。路躡坡上,甚峻,二里,東登嶺頭,乃轉南行,塢亦隨之,南向破峽出。路南行西坡,一里,大溪紆東南去,路乃南下坡。二里,有數家分廬塢中,是為順德堡。堡南有山,自西界橫度而東突,大溪紆之。路南由其度脊處穿坳而過,半里,抵坳南,輒分峽下。又一里,有峽自南來。蓋西大山由坳西直南去,南抵舊城之後,其東余支又北轉如掉尾,而中夾為塢,其來頗深,有村廬倚西坡上,二峽合於前,遂東向成流墜峽下。路亦挾北坡東下,隨之半里,度峽中小橋,其南則掉尾之支,又橫度東突,路復南向其度脊處穿坳而上。一里余,逾嶺坳南下,有村在南塢,大溪自馬鞍山西,盤西界東突之嘴,循東山南行塢東,路循西麓南行塢西。二里,西界山之南,復一支橫障而東,又有數家倚南山,廬間曲路隨山東轉,溪亦隨塢東折。一里余,盤其東突之嘴,大溪亦直搗其下,路與水俱抱之而南。 南壑頗開,廬塍交錯,黍禾茂盛,半秀半熟,間有刈者。壑中諸廬,函宗地名最大,倚西山而居壑中。一里余及之,由其前東南行塍間,一里余,南從大溪西岸行。二里余,東西兩界余支交環於前,而西支回突為尤甚,既東向環而至,中復起一小下,則其南壑又大開,坡流雜沓於其間。而遠山旁午,或斜疊於南,則西大脊自錫鉛南盤繞而東者;或夭矯於東,則東界分支,沿瀾滄西岸,度茅家哨而南盡於順江小水者。此其外繞之崇峰也。而近山,則塢北西山之脈,至此南盡於西,為舊城,東山之脈,至此南盡於東,為新城;塢西則西大脊之中,一峰從灣中東突,直臨舊城之西;塢南,則西大脊東轉之支,又從南大脊之北,先夾一支為近案;塢東,則東界沿江之支,又從東西轉,直抱於新城之前為龍砂。此其內逼之回巒也。然猶近不見壑中諸水,而只見舊城廬落即在南岡;一里及之,亦飯於舊城,乃東向下坡。 半里,有大道沿坡西南去者,興隆廠道也;東北去者,新城道也。於是東北行田塍間。半里,有新牆一圍,中建觀音閣甚整,而功未就,然規模雄麗,亦此中所未睹也。其處當壑之中兩水交會處,目界四達。於是始見孟祐河即繞其東,順寧河即出其北,遂共會於東北焉。 於是西向遙望,有特出而臨於西者,即大脊灣中東突之峰;其北開一隙自西北來者,孟祐河所從出也,其南紆一隙向西南峽者,興隆廠所從逾也。有中界而垂於東者,即沿江渡茅家哨西環之支;其北開一隙,直上而夾茅家哨者,新城所託之塢也;其南進一隙,東疊而注於順江小水者,諸流所匯之口也。 小憩閣中,日色正午,涼風悠然。僧瀹茗為供。已出圍牆北,則順寧之水,正出當門之塹。循北崖東轉,架亭橋其上,名曰砥柱。其水出橋東,繞觀音閣後,則孟祐河自西南來合之,東去入水口峽者也。度橋即東北上坡。是坡即順寧東山之支,自瀾滄西岸迤邐而來,其東南直下者,過茅家哨;此其西南分支者,至此將盡,結為馬鞍山,東下之脈為新城,而此其東南盡處也。 登坡里余,下瞰二流既合,盤曲壑底,如玉龍曲折。其北又有一坡東下,即新舊兩城中界之砂,夾水而逼於南山者。稍下而上,里余,又越其脊,始望見新城在北峽之口,倚西山東下之脈。又三里,稍下,越一小橋,又半里,抵城之東南角。循城北行,又半里,入雲州東門。州中寥寥,州署東向,只一街當其前,南北相達而已。至時日才過午,遂止州治南逆旅。雲州即古之大侯州也。昔為土知州俸姓,萬曆間,俸貞學以從逆誅,遂並順寧,設流官,即以比州屬之。州治前額標「欽命雲州」四字,想經御定而名之也。今順寧猛廷瑞後已絕,而俸氏之後,猶有奉祀子孫,歲給八十五金之餼xì所贈的穀物或錢財焉。 雲州疆界:北至順寧界止數里,東北至滄江渡八十里為蒙化界,西南逾猛打江二百三十里為耿馬界,東至順江小水一百五十里為景東界,東南至夾里滄江渡二百里亦景東界。 余初意雲州晤楊州尊,即東南窮瀾滄下流,以《一統志》言瀾滄從景東西南下車裡,而於元江府臨安河下元江,又注謂出自禮社江,由白崖城合讕滄而南。余原疑瀾滄不與禮社合,與禮社合者,乃馬龍江及源自祿豐者,但無明證瀾滄之直南而不東者,故欲由此窮之。前過舊城遇一跛者,其言獨歷歷有據,曰:「潞江在此地西三百餘里,為雲州西界,南由耿馬而去,為渣里江,不東曲而合瀾滄也。瀾滄江在此地東百五十里,為雲州東界,南由威遠州而去,為撾龍江,不東曲而合元江也。」於是始知撾龍之名,始知東合之說為妄。 又詢之新城居人,雖土著不能悉,間有江右、四川向走外地者,其言與之合,乃釋然無疑,遂無復南窮之意,而此來雖不遇楊,亦不度也。 B初十日平明起飯。出南門,度一小坑橋,即西南循西山坡而行。二里余,漸折而沿其南坑之崖西向上,二里余,南盤崖嘴。 此嘴東北起為峰頂,分兩丫,即所謂馬鞍山也;東南下為條岡,直扼舊城溪而東逼東山,界兩城之間,為舊城龍砂,新城虎砂者也。此乃順寧東山之脈,由三溝水西嶺過脊南下而盡於此者。由此循峰西向北上,又二里,始平行峰西。一里,出馬鞍峰後,為馬鞍嶺。有寺倚峰北向,前有室三楹當嶺頭,為茶房。從嶺脊西向峻下,二里始平,又半里及山麓,有澗自東北小峽來,西注順寧河,此已為順寧屬矣。 蓋雲州北界,新城以馬鞍山,舊城以函宗南小尖束水之坳,其相距甚近也。 渡澗北上坡,盤北山西麓行,四里,東西崖突夾,順寧溪搗其中出,路逾其東崖而入。 又北一里,其坡西懸塢中,是為花地,其坡正與翁溪村東西遙對,中墜為平塢,則田塍與溪流交絡焉。乃西北下坡,半里及塢,又有澗自東北小峽來,西注順寧溪。路從溪北西向行塢中,三里余,將逼翁溪村之麓,大溪自北峽出,漱西麓而界之,當從此涉溪上翁溪村,出來時道,見溪東有路隨北峽入,遂從之。 又里余,路漸荒。 又里余,墜崖而下,及於溪,即斷橋處也。新城之道,實出於此,不由翁溪,從東崖墜流間架橋以渡;自橋為水汩gǔ淹沒,乃取道翁溪,以溪流平塢間,可揭而涉也。臨溪波涌不得渡,乃復南還三里,西渡翁溪。然溪闊而流漲,雖當平處,勢猶懸激,抵其中流,波及小腹,足不能定,每一移趾,輒幾隨波盪去。半晌乃及西岸,復由田塍間上坡。一里,西抵村下大路,乃轉而北,即來時道也。循西山躡坡而下,三里,有岐自峽中來合,即斷橋舊境矣,於是隨大路又六里,過把邊關,瀹湯而飯。下坳東北一里余,渡小橋。又一里,復與大溪遇,溯其西崖,北十里而至鹿塘。時才過午,以暑氣逼人,遂停舊主人樓作記。 十一日由鹿塘三十里,過歸化橋。從溪東循東山麓行,五里,入普光寺。余疑以為即東山寺也,入而始知東山寺尚在北。乃復隨大路三里,抵南關坡下亭橋,即從橋東小徑東北上坡。又二里而東山寺倚東山西向,正臨新城也。入寺,拾級而上。正殿前以樓為門,而後有層閣,閣之上層奉玉帝,登之,則西山之支絡,郡堞之回盤,可平揖而盡也。 下閣,入其左廬,有一僧曾於龍泉一晤者,見余留同飯。既飯而共坐前門樓,乃知其僧為阿祿司西北山寺中僧也,以聽講至龍泉,而東山僧邀之飯者。為余言,自少曾遍歷撾龍、木邦、阿瓦之地,其言與舊城跛者、新城客商所言,歷歷皆合。 下午乃出寺。 一里,度東門亭橋,入順寧東門。 覓夫未得,山雨如注,乃出南關一里,再宿龍泉寺。 十二日飯於龍泉。命顧仆入城覓夫,而於殿後靜室訪講師。既見,始知其即一葦也。為余瀹茗炙餅,出雞葼zōng植物名松子相餉。坐間,以黃慎軒翰卷相示,蓋其行腳中所物色而得者。下午,不得夫,乃遷寓入新城徐樓,與蒙化妙樂師同候駝騎。 十三日與妙樂同寓,候騎不至。薄暮乃來,遂與妙樂各定一騎,帶行囊,期明日行。駝騎者,俱從白鹽井駝鹽而至。可竟達雞足,甚便。時余欲從蒙化往天姥岩,恐不能待,止雇至蒙化城止。 十四日晨起而飯,駝騎以候取鹽價,午始發。出北門,東北下涉溪。約二里,過接官亭,有稅課司在焉。其岐而西者,即永昌道也。時駝騎猶未至,余先至,坐覽一郡形勢,而並詢其開郡始末。 順寧者,舊名慶甸,本蒲蠻之地。其直北為永平,西北為永昌,東北為蒙化,西南為鎮康,東南為大侯。此其四履之外接者。土官猛姓,即孟獲之後。萬曆四十年,土官猛廷瑞專恣,潛蓄異謀,開府高級武官陳用賓討而誅之。大侯州土官俸貞與之濟逆,遂並雉獮zhì xiǎn伏法治罪之,改為雲州,各設流官,而以雲州為順寧屬。今迤西流官所蒞之境,以騰越為極西,雲州為極南焉。 龍泉寺基,即猛廷瑞所居之園也,從西山垂隴東下。寺前有塘一方,頗深而澈,建水月閣於其中。其後面塘為前殿。 前殿之右庭中皆為透水之穴,雖小而所出不一。 又西三丈,有井一圓,頗小而淺,水從中溢,東注塘中淙淙有聲,則龍泉之源矣。前殿後為大殿,余之所憩者,其東廡也,皆開郡後所建。 舊城即龍泉寺一帶,有居廬而無雉堞。新城在其北,中隔一東下之澗。其脈亦從西山垂隴東下,謂之鳳山。府署倚之而東向。余入其堂,欲觀所圖府境四止,無有也。 順寧郡城所託之峽,逼不開洋,乃兩山中一塢耳。本塢不若右甸之圓拓,旁塢亦不若孟祐村之交錯。其塢西北自甸頭村。東南至函宗百里,東西闊處不及四里。 順寧郡之境,北寬而南狹。由郡城而南,則灣甸、大候兩州。 東西夾之,尖若犁頭。由郡城而北,西去繞灣甸之北,而為錫鉛,為右甸,為枯柯,而界逾永昌之水;東去入蒙化之腋,而為三台,為阿祿,為牛街,而界逾漾備之流;其直北,則逾瀾滄上打麥隴,抵舊爐塘北嶺,始與永平分界。俱在二百里外,若扇之展者焉。自以雲州隸之,而後西南、東南各抵東、西二江,不為蹙cù緊逼矣。 瀾滄江從順寧西北境穿其腹而東,至苦思路之東,又穿其腹而南,至三台山之南,乃南出為其東界,既與公郎分蒙化,又南過雲州東,又與順江分景東。郡之經流也。 郡境所食所燃皆核桃油。其核桃殼厚而肉嵌,一錢可數枚,捶碎蒸之,箍搞為油,勝芝麻、菜子者多矣。 駝騎至,即東下坡,渡北來溪身。以鐵索架橋亭於其上,其制仿瀾滄橋者,以孔道所因也。度橋東,即北上坡,循東山之麓,北向而登。是時駝騎一群,以遲發疾趨,余賈勇隨之。上不甚峻,而屢過夾坑之脊,三里,從脊上西望望城關,只隔一峽也。 又北上,兩過旁墜之脊,三里,忽隨西坡下。 轉一拗,復一里,越一西突之岡。由其北下,環山為塢,有坪西向而拓,豐禾被塍,即西突之岡所抱而成者。一里,陟坪而北,又下,連越二小溪,皆從東南腋中來下西峽者。其處支流縱橫,蹊徑旁午,而人居隱不可見。 從此復北上五里,有兩三家倚岡頭,是為二十里哨。登岡東北,平行其脊。一里,復轉東向,循岡北崖下。又里余,則有溪自東峽來。余初以為既登岡,歷諸脊,當即直上逾東大山,而不意又有此溪中間之也。既下,乃溯流東入峽。半里,其水分兩峽出,一西南自岡脊後,一北自大嶺過脊處。 乃依南麓涉其岡後之流,溯北澗之左,復北向上,蓋即兩水中垂之坡也。於是從叢木深翳中上,二里,逾一岡,復循南崖之上行。一里余,又穿坳而西,臨西崖之上。兩崖俱下盤深箐,中翳叢木,而西箐即順寧北塢大溪源所出矣。 又穿夾槽而上半里,循西箐北崖上。 西北平行一里,轉入北坳。平透坳北一里,其脊南之菁,猶西墜也。半里,復入夾壁之槽。平行槽中半里,亦有上跨之樹。又北一里,稍高,有石脊橫槽底,即度脈也。此脊自羅岷山東天井鋪南度,迤邐隨江西岸,至此為順寧東山、雲州北山,而南盡於順江小水之口;若羅岷大脊,則自南窩東北折而南,自草房哨而去矣。已出夾槽,東北墜坑而下。一里,即有水自東南腋飛墜下西北坑者,路下循之,與白沙哨之東下者,同一胚胎。又東北陟脊,度脊再上,共三里,有四五家踞岡頭,是為三溝水哨。蓋岡之左右,下墜之水分為三溝,而皆北注瀾滄矣。又東北下七里,盤一岡嘴。又下三里,有一二家當路右,是為塘報營。 又下三里,過一村,已昏黑。 又下二里,而宿於高簡槽。店主老人梅姓,頗能慰客,特煎太華茶昆明產名茶,亦為雲南三名茶之一飲予。 十五日平明,東北下破。坡兩旁皆夾深崖,而坡中懸之,所謂高簡諸村廬,又中踞其上。二里,轉坡北,下峽中。一里,復轉東北,循坡而下。四里,始望見瀾滄江流下嵌峽底,自西而東;其隔峽三台山猶為夙sù早霧所籠,咫尺難辨。 於是曲折北下者三里,有一二家瀕江而居,是為渡口。 瀾滄至此,又自西東注,其形之闊,止半於潞江,而水勢正濁而急。甫聞擊汰tì水波聲,舟適南來,遂受之北渡,時駝騎在後,不能待也。 登北岸,即曲折上二里余,躋坡頭。轉而東行坡脊,南瞰江流在足底,北眺三台山屏回嶺北,以為由此即層累而升也。又聞擊汰聲,則渡舟始橫江南去,而南岸之駝騎,猶望之不見。乃平行一里,折而北向逾脊。半里,乃循東崖瞰西塢北向行。二里,始望見三台村館,在北山之半,懸空屏峙,以為賈勇可至。 又一里,路盤東曲,反漸而就降,又二里,遂下至壑底。壑中澗分二道來,一自西北,一自東北,合於三台之麓,而三台則中懸之,其水由西塢而南入瀾滄。乃就小橋渡東北來澗,約一里,即從夾中上躋中懸之坡。曲折上者甚峻,六里,始有數十家倚坡坪而居,是為三台山,有公館焉。又東北瞰東塢循西崖而上,十二里,躡南亘之脊,其脊之東西塢,猶南下者。又躡蹬三里,有坊,其岡頭為七碗亭者。岡之東,下臨深壑,廬三間綴其上,乃昔之茶庵,而今虛無人矣。又上里余,盤突峰之東。其峰中突,而脊則從北下而度,始曲而東起,故突峰雖為絕頂,其東下之塢,猶南出雲。乃踞峰頭而飯。其時四山雲霧已開,惟峰頭猶霏霏釀氤氳氣。 由峰北隨北行之脊,下墜一里余,乃度脊東突,是為過脈。是山北從老君山南行,經萬松嶺、天井鋪度脊南來,其東之橫嶺,西之博南二脊,皆繞斷於中,惟此支則過此而南盡於泮山。從其北臨西壑行,再下再上三里余,有哨房當路,亦虛無棲者。又東北隨嶺脊下六里,循東塢,盤西嶺,又下二里,乃北度峽中小石橋。其水從西峽來,出橋而合於南峽,北從阿祿司東注於新牛街,入漾濞者也。石橋之南,其路東西兩岐:東岐即余所從來道,西岐乃四川僧新開,欲上達於過脊者。度橋,即循北坡臨南壑東北上。三里,躡岡頭,有百家倚岡而居,是為阿祿司。 其地則西溪北轉,南山東環,有岡中突而垂其北,司踞其突處。其西面遙山崇列,自北南紆,即萬松、天井南下之脊,挾瀾滄江而南者;其北面亂山雜沓,中有一峰特出,詢之土人,即猛補者後山,其側有寺,而大路之所從者。 余識之,再瀹湯而飯,以待駝騎。 下午乃至,以前無水草,遂止而宿。是夜為中秋,余先從順寧買胡餅即燒餅一圓,懷之為看月具,而月為雲掩,竟卧。 十六日昧爽,飯而北行。隨坡平下十里,而下更峻。 五里,至坡底,東西二塢水來合而北去,乃度東塢小橋,沿東麓北行塢中。隨水三里,又一溪自東峽來,渡其亭橋。又北一里,渡一大溪亭橋,是為猛家橋。 水由橋東破峽北出,路從橋北逾岡而上。其岡東綰溪口,有數家踞其上。從其北下,復隨溪行西岸,曲折盤塢十二里,有百家之聚踞岡頭,東臨溪口,是為新牛街。 俱漢人居,而地不開洋,有公館在焉,今以舊街巡司移此,由其北西北下二里,有小江自西而東,即漾濞之下流也,自合江鋪入蒙化境,曲折南下,又合勝備江、九渡、雙橋之水,至此而東抵猛補者地名,乃南折而環泮山,入瀾滄焉。江水不及瀾滄三之一,而渾濁同之,以雨後故也。 方舟渡之,登北岸,即隨江東南行。 半里,隨江東北轉,遂循突坡而上。二里,登南突之坡,下瞰隔江司,與阿祿司溪出江之口對,江流受之,遂東入峽,路從北山之半,亦盤崖而從之。半里,有一家獨踞岡頭,南臨江坡而居,頗整。又東三里,有削崖高臨路北,峭壁間有洞南向,其色斑赭,即阿祿所望北面特出之峰,此其西南隅之下層也。又東四里,有兩三家倚岡而居,是為馬王箐,江流其前峽中,後倚特出崇峰。東望遙壑中開,東北坳中有管盤峽而下,西與江流合而南去,其東南兩峰對峙,夾束如門,而江流由此南出焉。 乃瀹湯而飯於村家。 由村東北上三里余,興特出祟峰之南,其下江流峽中,至此亦直南去。又東北二里,盤其東南之垂支,有兩三家踞岡上,是為猛補者,亦哨寨之名也,於是逼特出崇峰東南麓矣。其東下盤壑中回,即東北桫松哨南箐之所下者;其正南江流直去,恰當兩門之中。 又從門隙遙見外層之山,浮青遠映,此乃讕滄江畔公郎之境矣。又東北盤崖麓而上,二里而下。半里,忽澗北一崖中懸,南向特立,如獨秀之狀,有僧隱庵結飛閣三重倚之。大路過其下,時駝馬已前去,余謂此奇境不可失,乃循回磴披石關而陟之,閣乃新構者,下層之後,有片峰中聳,與後崖夾立,中分一線,而中層即覆之,峰尖透出中層之上,上層又疊中層而起。其後皆就崖為壁,而綴之以鐵鎖,橫系崖孔,其前飛甍疊牖屋脊飛翹,窗戶重疊洞開,延吐煙雲,實為勝地,恨不留被崑pú包袱於此,倚崖而卧明月也。隱庵為瀹茗留榻,余恐駝騎前去不及追,匆匆辭之出。此岩在特出崇峰東南峽中,登其閣,正南對雙突之門。門外又見一遠峰中懸,圓亘直上如天柱,其地當與瀾滄相近,而不知為何所。隱庵稱為缽盂山,亦漫以此岩相對名之耳;又謂在江外,亦不辨其在碧溪江名外,抑在瀾滄外也。 由其東又上坡,二里,登東岡。又東北迢遙而上,八里而至桫suō松哨。是哨乃東來之脊,西度而起為特出崇峰,南盡於碧溪江東北岸,是為順寧東北盡處,與蒙化分界者也,以嶺有桫松樹最大,故名。時駝騎方飯於此,遂及之。又隨脊東上四里,轉而北,登嶺頭,是為舊牛街。是日街子猶未散,已行八十里矣。此東來度脊之最高處,北望直抵漾濞,其東之點蒼,直雄插天半;南望則瓦房突門之峰,又從東分支西繞,環壑於前;西望則特出崇峰,近聳西南,江外橫嶺諸峰,遙環西北,亦一爽心快目之境矣。 於是北向隨嶺下,二里,盤崖轉東,循脊北東行,八里,至舊巡司。又東北下二里,盤南壑之上,有路分岐:逾脊北下,想北通漾濞者;正路又東隨脊。 二里余,逾東嶺北下,於是其峽北向墜,即隨峽東坡東北行。五里,至瓦葫蘆,有數十家倚坡嘴,懸居環壑中。坡東有小水,一自西腋,一自南腋,交於前壑而北去。 則此瓦葫蘆者,亦山叢水溢之源也。 是夜宿邸樓,月甚明,恨無貰shì賒,借酒之侶,悵悵而卧。 十七日昧爽,飯而行,即東下坡。一里,渡西來小水,循北山而東。半里,南來小水與之合,同破峽北去,路亦隨之,挾山北轉,一里,有亭橋跨其溪,曰廣濟。渡而東,循東麓北行二里余,有峽自西山來合。又北五里,北壑稍開,水走西北峽去;又有一水自東峽來合,其勢相埒,即溯之入。 東行里余,有小橋架其上,北度之。復循北坡東上半里,溯溪北轉二里余,轉而東一里余,有數十家倚北山而居,是為鼠街子。峽至是東西長亘,溪流峽底,路溯北崖。北崖屢有小水掛峽而下,路東盤之,屢上屢下。十里,逾坡東降,東峽稍開,盤北崖之紆,蓋北崖至是稍遜,而南障之屏削尤甚也。東三里,其溪一自北來,一自南墜,而東面則橫山障之,路乃折而溯北來之溪。二里稍下,一里余,涉溪東岸,復溯溪北行。半里,溪仍兩派,一西北來,一東來,乃折而從東來者上。半里,有數家倚坡間,是為豬矢河哨。 「豬矢」乃土音。 此處為諸河之始,恐是「諸始河」也。其處山回峽湊,中迸垂坡:一岐直北逾嶺者,為漾備道;一岐逾坡東北去者,為爐塘道;惟東向隨峽上者,為蒙化大道。乃東上三里,稍隨一北曲之灣。 灣中有小水南墜其側,岐徑緣之而北,此非漾備,即下關捷徑,惜駝騎不能從也。又東隨大道上,或峻或平,皆瞰南壑行,五里,乃逾嶺脊。脊稍中坳,乃東北自定西嶺分支,西度為甸頭山,又分兩支:一支北轉,挾洱水北出蒼山後,一支南下,亘為蒙化西夾之山,而此其脊出。脊東即見大塢自北而南,其東界山與此脊排闥相對;而北之甸頭山,則中聯而伏,其外浮青高擁者,點蒼山也;南之甸尾,陽江中貫,曲折下墜,而與定邊接界焉。蒙化郡城已東伏平川之中,而不即東下也。 從嶺脊平行而南半里,其脊之盤礴西去者,桫松、猛補者之支所由分;旁午東出者,郡城大路隨之下。始由峽中墜者二里,即隨北坡下者三里,又從坡脊降者五里,於是路南之峽。墜而愈開,路北之峰,斷而復起。其峰自西脊下垂至是,屢伏屢聳,若貫珠而下,共四五峰,下至東麓,而陽江之水,自城西西曲而朝之,亦一奇也。 路從其南連盤二峰,則南塢大開,有數家倚南山下,而峽中皆環塍為田。又東一里,乃轉北。穿一東突峰後而透其坳。此峰即連珠下第五峰盡於東麓者,其上諸峰,皆隨下而循其南,至此峰獨中穿而逾其北。此處擬有神皋gào水邊高地蘊結,而土人不識,間有旁綴而廬者,皆不得其正也。挾突峰之北而下,半里至麓。又東半里,則陽江自東來,抵山而南轉去。路溯江北岸東行,半里,有三鞏石橋南架江上。逾橋南,復東一里,入蒙化西門。一里余,竟城而抵東門,內轉半里,過等覺寺,稅駕於寺北之冷泉庵,即妙樂師棲靜處。 中有井甚甘冽,為蒙城第一泉,故以名庵。 蒙化城甚整,乃古城也,而高與洱海相似。城中居廬亦甚盛,而北門外則闤闠皆聚焉。聞城中有甲科三四家,是反勝大理也。北門外有賣餅者三四家,想皆中土人。其制酷似吾鄉「眉公餅」,但不兼各味耳,即省中亦不及。 蒙化土知府左姓,世代循良,不似景東桀驁jié『ào倔強,其居在西山北塢三十里。蒙化有流官同知一人,居城中,反有專城之重,不似他土府之外受酋制,亦不似他之流官有郡伯上壓也。蒙化衛亦居城中,為衛官者,亦勝他衛,蓋不似景東之權在土酋,亦不似永昌之人各為政也。 蒙化疆宇較蹙,其中止一川,水俱西南下瀾滄者,以定西嶺南脊之界其東也。 定西嶺從大脊分支,又為一東西之界,其西則蒙化、順寧、永昌,其東則元江、臨安、澂chéng同「澄」江、新化及楚雄。脊南之州縣水,皆從是嶺而分,南龍大脊雖長,此亦南條第一支也。至脊西之大理、劍川、蘭州,脊東之尋甸、曲靖,雖在其北為大脊所分,而定西實承大脊而當其下流,謂非其區域所判不可也。 蒙化有四寺,曰天姥mǔ、竹掃、降龍、伏虎,而天姥之名最著,在西北山塢間三十五里。余不及遍窮,欲首及之。 十八日從冷泉庵晨起,令顧仆同妙樂覓駝騎,期以明日行。余亟飯,出北門,策騎為天姥游,蓋以騎去,始能往返也。北二里,由演武場後西北下,約一里,渡一溝,西北當中川行。五里,過荷池。又北一里,過一溝。又西北三里,則大溪自東曲而西流,北涉之。四里,盤西山東突之嘴,其嘴東突,而大溪上流,亦西來逼之,路盤崖而北,是為蒙化、天姥適中處。又北二里,過西山之灣,又北二里,再盤一東突之嘴。又過西灣三里,其東突之嘴更長。逾其坳而北,有岐西向入峽,其峽灣環西入,內為土司左氏之世居。天姥道由坳北截西峽之口,直度北去。約三里,又盤其東突之嘴,於是居廬連絡,始望見天姥寺在北塢之半回腋間,其山皆自西大山條分東下之回岡也。 又三里,有一圓阜當盤灣之中,如珠在盤,而路縈其前。又北三里,循坡西北上,一里而及山門,是為天姥崖,而實無崖也。其寺東向,殿宇在北,僧房在南。山門內有古坊,曰「雲隱寺」。按《一統志》,巄屽圖山在城西北三十五里,蒙氏龍伽獨自哀牢將其子細奴邏居其上,築巄屽圖城,自立為奇王,號蒙舍詔,今上有浮屠及雲隱寺。始知天姥崖即雲隱寺,而其山實名巄屽圖也。其浮屠在寺北回岡上,殿宇昔極整麗,蓋土司家所為,今不免寥落矣。時日已下午,亟飯而歸。渡大溪,抵荷池已昏黑矣。入城,妙樂正篝燈相待,乃飯而卧。 十九日妙樂以乳線贈余。余以俞禹錫詩扇,更作詩贈之。駝騎至,即飯而別,妙樂送出北門。仍二里,過演武場東。又北循東麓一里,有岐分為二:一直北隨大塢者。為大理、下關道;一東向入峽逾山者,為迷渡、洱海道。乃從迷渡者東向上。五里,涉西下之澗,於是上躋坡。二里,得坪,有數家在坪北,曰阿兒村。 更躡坡直上五里,登坡頭,平行岡脊而南度之。此脊由南峰北度而下者,其東與大山夾為坑,北下西轉而入大川,其西則平墜川南,從其上俯瞰蒙城,如一甌脫邊境上守望的土屋也。又北倚坡再東上三里,有三四家當脊而居,是為沙灘哨。脊上有新建小庵,頗潔。又躡脊東上二里,盤崖北轉,忽北峽駢峙,路穿其中,即北來東度而南轉之脊也,是為龍慶關。 透峽,即隨峽東墜,石骨嶙峋。 半里,稍平。是脊北自定西嶺南下,東挾白崖、迷渡之水,為禮社江,南由定邊縣東而下元江;西界蒙化甸頭之水,為陽江,南由定邊縣西而下瀾滄,乃景東、威遠、鎮沅陽江並未流入瀾滄江,此為徐霞客引明《一統志》所致諸郡州之脈所由度者也。東向下者四里余,有數家居峽中,是為石佛哨,乃飯。 又三里,有三四家在北坡,曰桃園哨。於是曲折行峽中,隨水而出,或東或北。 不二里,輒與峽俱轉,而皆在水左。 如是十里,再北轉,始望見峽口東達川中,峽中小室累累,各就水次,其瓦俱白,乃磨室也,以水運機,磨麥為面,甚潔白,乃知迷渡川中,饒稻更饒麥也。又二里,度橋,由溪右出峽口,隨山南轉半里,乃東向截川而行。其川甚平拓,北有崇山屏立,即白崖站也,西北有攢峰橫亘而南。即定西嶺南度之脊也。兩高之間,有坳在西北,即為定西嶺。逾嶺而西,為下關道,從坳北轉,為趙州道。余不得假道於彼,而僅一涉禮社上流,攬迷渡風景,皆駝騎累之也。東行平堤三里,有圍牆當路,左踞川中,方整而甚遙,中無巨室,乃景東衛貯糧之所,是曰新城。半里,其牆東盡,復行堤上三里,有碑亭在路右,乃大理倅cuì副職王君署事景東,而衛人立於此者。又東半里,有溪自北而南,架木橋於上,水與溪形俱不大,此即禮社之源,自白崖定西嶺來,南註定邊,下元江,合馬龍,為臨安河,下蓮花灘者也。時川中方苦旱,故水若衣帶。從此望之,川形如犁尖,北拓而南斂,東西兩界山,亦北高而南伏,蓋定邊、景東大道,皆由此而南去。又東半里,入迷渡之西門。其牆不及新城之整,而居廬甚盛,是為舊城,有巡司居之。其地乃趙州、洱海、雲南縣、蒙化分界,而景東之屯亦在焉。買米於城。出北門,隨牆東轉一里,有支峰自東南繞而北,有小浮屠在其上。盤其嘴入東塢中,又一里,其中又成一小壑,曰海子。有倚山北向而居者,遂投之宿。 二十日平明,飯而行。又東一里,入峽,其中又成一小壑。二里,隨壑北轉,漸上坡。再上再平,三里,逾嶺頭,遵岡北行。又三里,有村在西坡腋間,為酒藥村。又北循坡行,其坡皆自東而西向下者,條岡縷縷,有小水界之,皆西出迷渡者。 再下再上約十里,有賣漿者廬岡頭,曰飯店,有村在東山下,曰飯店村。又北逾一岡,二里,坡西於是有山,與東坡夾而成峽,其小流南下而西注迷渡。路乃從峽中溯之北,二里余,轉而東北上,二里余,陟而逾其坳。此烏龍壩南來大脊,至此東度兩轉,而峙為水目者也。脊頗平坦,南雖屢升降坡間,而上實不多,北下則平如兜,不知其為南龍大脊。 余自二月十三從鶴慶度大脊而西,盤旋西南者半載余,乃復度此脊北返,計離鄉三載,陟大脊而東西度之,不啻如織矣! 脊北平下半里,即清華洞,倚西山東向。再入之,其內黃潦盈瀦,及於洞口。余去年臘月十九日,當雨後,洞底雖濘,而水不外盈,可以深入;茲方苦旱,而水當洞門,即外台亦不能及,其內門俱垂垂浸水中,止此穿一隙,其上亦透重光,不如內頂之崇深也。 稍轉而北,其上竇即黑暗而窮,其下門俱為水沒,無從入中洞也。此洞昔以無炬不能深入,然猶踐濘數十丈,披其中透頂之扃,茲以張望門而止,不知他日歸途經此,得窮其蘊藏否也。 出洞,北行半里,逾嶺即西向白崖大道,仍舍之而北。 二里,有池一方,在西坡下,其西南崖石嶙峋,亦龍潭也。又北一里,過一村聚,村北路右有牆一圍,為楊土縣之宅。又北一里,即洱海衛城西南隅。從西城外行半里,過西門,余昔所投宿處也。又隨城而北半里,轉東半里,抵北門外,乃覓店而飯。先是余從途中,見牧童手持一雞葼,甚巨而鮮潔,時雞葼已過時,蓋最後者獨出而大也。余市之,至是瀹湯為飯,甚適。 洱海往雞山道,在九鼎、梁王二山間,余昔所經者,騎夫以家在蕎甸,故強余迂此。蓋洱海衛所環之塢甚大,西倚大脊崇岡,東面東山對列,東南匯為青龍海子,破峽而繞小雲南驛為水口,其南即清華洞前所逾南坳。其北即瀹王山東下之支,平伏而橫接東山者,自洱海北望,以為水從此泄,而不知反為上流。余亦欲經此驗之,於是北行田塍間,西瞻九鼎道,登緣坡,在隔澗之外數里也。六里,抵梁王山東支之南,有寺在其西腋,南向臨川,曰般若寺。 路乃東向逾岡,一里余,有村廬倚西山而居,曰品甸。由其東一里余,再北上坡,乃一堤也。堤西北山回壑抱,東南積水為海,於時久早,半已涸矣。從堤而東半里,一廟倚堤而北懸海中,為龍王祠。 又東半里轉北,堤始盡。復逾東突之坡,一里,復見西腋尚蟠海子支流。平行嶺脊,又北三里,則東峽下墜,遙接東山,腋中有水盈盈,則周官些海子也。其北則平岡東度,而屬於東山,此海實青龍海子之源矣。梁王之脈,由此東度,不特南環為洱城東山,即蕎甸北賓川東大山崇窿,為鐵索箐、紅石崖者,皆此脊繞蕎甸東而磅礴之。 余夙聞洱城北有米甸、禾甸、蕎甸之名,且知青海子水經小雲南隨川北轉,經胭脂壩,合禾、米諸甸水而北入金沙,意此脊之北,蕎甸水亦東北流。 至此乃知其獨西北出賓川昔,始晤此脊自山南度為C山而盡於小雲南,北界於蕎甸之東,聳賓川東山而盡C於紅石崖金沙江岸,脊北盤壑是為蕎甸,與禾、米二甸名雖鼎列,而水則分流焉。從嶺上轉西北一里,隨北塢下,三里而至塢底。直北開一塢,其北崇山橫亘,即斜騫於賓川之東而雄峙者;西界大山,即梁王山北下之支;東界大山,即周官些北岡東度之脊,所轉北而直接橫亘崇山者。 從嶺上觀之,東西界僅與脊平,至此而岩岩直上,其所下深也。塢中村廬累落,即所謂蕎甸。度西南峽所出澗,稍北上坡,又一里而止於騎夫家。下午熱甚,竟宿不行。 二十一日平明,飯而行,騎夫命其子擔而隨。才出門,子以擔重複返,再候其父飯,仍以騎行,則上午矣。北向隨西山之麓,五里,有一村在川之東,為海子。村當川窪處,而實非海也,第東山有峽向之耳。漸轉西北,五里,西山下復過一村。又四里,有數十家倚西山而廬,其前環堤積水,曰馮翊村,其北即崇山橫障之麓。川中水始沿東山北流,至是西轉,漱北山而西,西山又北突而扼之,與北麓對峙為門,水由其中西向破峽去,路由其南西向逾坳入,遂與水不復見,蓋北突之嘴,夾水不可行,故從其南披隙以逾之也。 由馮翊村北一里,至此坳麓,乃西向盤崖歷壑。山雨忽來,傾盆倒峽,浹地交流。二里,轉西南盤崖上,又一里,轉西北,遂躡石坡,里余,升岡頭。有岐西向逾坳者,賓居道也;北向陟岡者,賓川道也,乃北上半里,遂登嶺頭。於是西瞰大川,正與賓居海東之山,隔川遙對,而川之南北,尚為近山所掩,不能全睹,然峰北蕎甸之水,已透峽西出,盤折而北矣。 乃西北下山。一里余,騎夫指北峰夾岡間,為鐵城舊址,昔土酋之據以為險者。蓋梁王山北盡之支,北則蕎甸水界為深塹,南則從峰頂又墜一坑環之,此岡懸其中,西向特立,亦如佛光寨恃險一女關之意也,非鄒中丞應龍芟除諸巢,安得此寧宇乎!又下里余,渡墜坑之水,乃循東山北行。又三里,抵蕎甸水所出口。其水分衍漫流,而北隨之,或行水中,或趨磧qì水邊淺石灘上,或涉水左,或涉水右,茫無正路。四里,乃上東麓,始有路北向。循麓行六里,望路西有鞏橋當川之中,則大理由賓居來大道。有聚落在橋西,是為周官營。從其東直北三里,一小坊在岡上,過之,始見賓川城。又北一里,過南薰橋,入其南門。行城中,北過州治前,約一里,出北門飯,市肉以食。 北一里,過小岡坊,西北下坡,一里,抵川中澗。其北有鞏橋五洞,頗整,以澗水僅一衣帶,故不由橋而越澗。又西北二里余,遂抵西山東突之嘴。盤之北,又二里,有路自西南逾嶺坳來合,叫余昔從梁王山來者。其北有村廬倚西峰下,是為紅帽村,余昔來飯處也。 從村後隨西山北行四里。 西山開小峽,於是路分為二,遂西向入峽。一里,涉小澗北上,一里,登岡頭,過一坊,復西北行。二里,西逾岡脊,望見南山自西屏列而東,是排沙北界之山,西自海東,東抵賓居,南與大脊烏龍壩山並夾者,土人稱為北山,而觀音箐在其北塢。其西北瀕洱海,為魯擺山,則三澗門所來之脊,又東挾上、下倉之水,而北出拈花寺南橋下者也。從岡頭又西北行三里,稍下,有水自西南來,有亭橋北跨之,是為乾果橋。 北有數家倚岡,余昔之所宿,而今亦宿之。 乾果北有一尖峰,東向而突,亭亭凌上,蓋西南自魯擺海東之脊,分支東北上,為上、下倉、觀音箐分界,下為煉洞、乾果二溪中垂,亦雞山東第一水口山也。 二十二日平明,飯而行。 西北三里余,涉一小溪,又上里許,抵尖峰下。循其東崖而北,一里,隨崖西轉,遂出峰北。於是北塢自西而東,即雞山之水,自煉洞而東下牛井街,合賓川而北者也。路隨南崖西向下,二里,有村在路旁,上有坊,曰「金牛溢井」,土人指溪北村旁,有石穴為金牛溢處,而街則在其外。又西盤峽陟坡,二里,下渡一小水,復西北上。再下再上,五里,登一岡頭,皆自南而北突者。又二里,稍下,過「廣甸流芳」坊。又北一里,於是村廬相望,即煉洞境矣。南倚坡,北瞰塢,又二里,過公館街,又北一里,過中谿庄。 李中谿公以年老,煉洞米食之易化,故置庄以供餐。雞山中谿公有三遺迹:東為此庄,西桃花箐下有中谿書院,大頂之側禮佛台有中谿讀書處。又北上岡一里,茅舍累累布岡頭,是為煉洞街子。又北半里,過「煉法龍潭」坊。又北里余,稍下,過一橋,有數家倚西山塢中,前有水一塘,其上有井,一小亭覆之,即龍潭也,不知煉法者為誰矣。村北有巨樹一株,根曲而出土上五六尺,中空,鞏而復倒入地中,其下可通人行。於是又西北二里,逾一坡,又西北一里余,過茶庵。 又西北下涉一坑,一里,涉坑復上,乃循北山之環腋而西上。一里余,瞰其南壑,中環如規,而底甚平。又西上一里,遂分兩岐,北向逾嶺為雞山道。乃北上行嶺頭二里,復西折而下。下二里余,有峽自西南來,其底水破峽東北出,即下倉海子水所由注牛井者,有亭橋跨之,是雞山東第二水口山也。 渡橋西,復北上坡。 折而南,盤西峽而北一里余,循峽西北上,又里余,有哨當嶺頭,從此平行直南,乃下倉道。逾嶺北下一里,則拈花寺東向倚西山,居環壑中,乃入而飯。既飯,雨至,為少憩。遂從寺左轉而西上,一里余,逾一北突之嶺,有坊曰「佛台仰止」,始全見雞山面目。頂聳西北,尾掉東南,高懸天際,令人神往。 逾脊西下,即轉而北,一里,下涉北墜之峽。 又半里,西逾一北突之坳。坳南岐有坊倚坡,此白石崖東麓坊也,余昔來未及見,故從其西麓之坊,折而東上。過坳復西向,循大路趨里余,過白石崖西坊。又西里余,有岐稍下,則雞山前峽之溪,東向而入牛井街,合賓川溪北向桑園而下金沙矣。 溪有小亭橋跨其上,過橋北,騎夫東轉北上而向沙址,余西向溯溪,欲尋所謂河子孔者。時水漲,濁流奔涌,以為不復可物色。遇一嫗,問之,指在西南崖下,而沿溪路絕,水派橫流,荊棘交翳。或涉流,或踐莽,西二里,忽見一亭橋跨溪上,其大倍於下流沙址者,有路自北來,越橋南,即循南山東向,出白石崖前,乃登山官道。始知沙址小橋乃捷徑,而此橋即洗心橋也,河子孔即在橋南石崖下。 其石橫卧二三丈,水由其下北向溢出,穴橫長如其石,而高不及三尺,水之從中溢者甚清,而溪中之自橋西來者,渾濁如漿。蓋橋以西水從二派水的支流來:一北來者,瀑布峽中,與悉檀、龍潭二水所合;一西來者,桃花箐東下之流。二派共會橋西,出橋東,又會此孔中清派,此雞山南澗之上流也。 孔上有神祠。其南崖之上,更有靜室。於是隨北來大路,上「靈山一會坊」。 二里,至坊下,即沙址西來路所合者。其西南隔澗,有寺踞坡麓,為接待寺。此古剎也,在西第一支東盡之麓,雞山諸剎,山路未辟,先有此寺,自後來者居上,而此剎頹矣。 時余不知騎仆前後,徘徊一里,漸隨溪東岸而上。其東峰下臨,即東第三支迴環之嶺,新構塔基於其上,中與大士閣中第二支相對成峽,而路由其下者也。 又北一里,盤坡稍上,過報恩寺。 寺為東第三支山麓之首剎,亦如接待之在西支之首。 惟中第二支,其麓為兩溪交會處,夾尖無剎可托,其上即大士閣中臨之而已。從報恩西又北一里,有橋西跨澗上。度橋,循大士閣東麓北向上半里,有岐西南盤嶺者,大土閣大道也;直北臨東溪西崖而入者,悉檀、龍潭道也。問駝騎已先向龍潭,余隨之。一里,又東度橋,從澗東躡峻上,其上趾相疊,然巨松夾隴,翠蔭飛流,不復知有登陟之艱也。又二里,轉龍潭上,半里而入悉檀寺。 時四長老俱不在,惟純白出迎。 乃稅駕北樓。回憶歲初去此,已半載余矣。━━━━━━━━━━━━━━━━━━━━━━━━━━━━━━━━━━━━━━━━━━━ 滇游日記十三 己卯(公元1639年) 八月二十三日雨浹日jiá整天,憩悉檀。 二十四日復雨,憩悉檀。 二十五日雨仍浹日。下午,弘辨師自羅川、中所諸庄回,得吳方生三月二十四日書。 乃麗江令人持余書往邀而寄來者。 弘辨設盒夜談。 二十六日日中雨霽,晚復連綿。 二十七日霽,乃散步藏經閣,觀丁香花。其花嬌艷,在秋海棠、西府海棠之間,滇中甚多,而雞山為盛。折插御風球。時球下小截,為駝夫肩負而損,與上截接處稍解。余姑垂之牆陰,以遂其性。 「御風」之意,思其懸崖飄颺而名之也。 二十八日霽甚。下午,體極自摩尼山回,與摩尼長老復吾俱至。素餐極整,設盒夜談。 二十九日為弘辨師誕日,設面甚潔白。平午,浴於大池。 余先以久涉瘴地,頭面四肢俱發疹塊皮膚上出現的病變斑塊,累累叢膚理間,左耳左足,時時有蠕動狀。半月前以為虱也,索之無有。至是知為風,而苦於無葯。茲湯池水深,俱煎以藥草,乃久浸而薰蒸之,汗出如雨。此治風妙法,忽幸而值之,知疾有瘳chōu病癒機矣。下午,艮一、蘭宗來。體師更以所錄山中諸剎碑文相示,且謀為余作揭轉報麗江。 諸碑乃麗江公先命之錄者。 九月初一日在悉檀。上午,與蘭宗、艮一觀菊南樓,下午別去。 初二日在悉檀,作記北樓。 是日體極使人報麗江府。 初三日、初四日作記北樓。 初五日雨浹日。買土參洗而烘之。 初六日、初七日浹日夜雨不休。 是日體極邀坐南樓,設茶餅飯。出朱按君泰貞、謝撫台存仁所書詩卷,並本山大力、本無、野愚所存詩跋,程二游名還,省人。初游金陵,永昌王會圖誣其騙銀,錢中丞逮之獄而盡其家。雲南守許學道康憐其才,私釋之,進入山中。今居片角,在摩尼東三十里。詩畫圖章,章他山、陳渾之、恆之詩翰,相玩半日。 初八日雨霽,作記北樓。體極以本無隨筆詩稿示。 初九日霽甚。晨飯,余欲往大理取所寄衣囊,並了蒼山、洱海未了之興。體極來留曰:「已著使特往麗江。若去而麗江使人來,是誑之也。」余以即來辭。體極曰:「寧俟其信至而後去。」余從之,遂同和光師窮大覺來龍。 從寺西一里,渡蘭那寺東南下水,過迎祥、石鍾、西竺、龍華,其南臨中谿,即萬壽寺也,俱不入。西北約二里,入大覺,訪遍周。遍周閑居片角庄,月終乃歸。遂出,過鎖水閣,於是從橋西上,共一里至寂光東麓。仍東過澗,從澗東躡大覺後大脊北向上。一里余,登其中岡,東望即蘭那寺峽,西望即水月庵後上煙霞室峽也。又上里余,再登一岡。其岡西臨盤峽,西北有瀑布懸崖而下,其上靜廬臨之,即旃檀林也。東突一岡,橫抱為蘭陀後脊,岡後分峽東下,即獅子林前墜之壑也。於是岐分嶺頭:其東南來者,乃蘭那寺西上之道;東北去者,為獅林道;西北盤崖而上者,為旃檀嶺也;其西南來者,即余從大覺來道也。始辨是脊,從其上望台連聳三小峰南下,脊兩旁西墜者,南下為瀑布而出鎖水閣橋;東墜者,南下合獅林諸水而出蘭那寺東。是東下之源,即中支與東支分界之始,不可不辨也。余時欲東至獅林,而忽見瀑布垂綃,乃昔登雞山所未曾見,姑先西北上。於是愈上愈峻,路愈狹,曲折作「之」字而北者二里,乃西盤望台南嘴。此脊下度為大覺正脊,而東折其尾,為龍華、西竺、石鍾、迎祥諸寺,又東橫於大龍潭南,為悉檀前案,而盡於其下。此脊當雞山之中,其脈正而雄,望台初涌處,連貫三珠,故其下當結大覺,為一山首剎,其垂端之石鍾,亦為開山第一古迹焉。然有欲以此山作一支者,如是則塔基即不得為前三距之一,而以此支代之。但此支實短而中縮,西之大士閣,東之塔院,實交峙於前,與西支之傳衣寺嶺鼎足前列。故論支當以寂光前引之岡為中,塔基上擁之脊為東,而此脈之中縮者不與,論剎當以大覺中懸為首,而西之寂光,乃其輔翼,東之悉檀,另主東盟,而此寺之環拱者獨尊。故支為中條附庸,而寺為中條冠冕,此寺為中條重,而中條不能更寺也。嘴之西有亂礫垂峽,由此北盤峽上,路出旃檀嶺之上,為羅漢壁道;由此度峽西下,為旃檀中靜室道,而瀑布則層懸其下,反不能見焉。 乃再度峽西崖,隨之南下。一里,轉東岐,得一新辟小室。問瀑布何在? 其僧朴而好事,曰:「此間有三瀑:東箐者,最上而小;西峽者,中懸而長;下塢者,水大而短。惟中懸為第一勝,此時最可觀,而春冬則無有,此所以昔時不聞也。「 老僧牽衣留待瀹茗,余急於觀瀑,僧乃前為導。西下峻級半里,越級灣之西,有小水垂崖前墜為壑,而路由其上,南盤而下。又半里,即見壑東危崖盤聳,其上一瀑垂空倒峽,飛噴迢遙,下及壑底,高百餘丈,搖嵐曳石,浮動煙雲。雖其勢小於玉龍閣前峽口瀑,而峽口內嵌於兩崖之脅,觀者不能對峽直眺,而旁覷倒瞰,不能竟其全體;此瀑高飛於穹崖之首,觀者隔峽平揖,而自顙sāng額頭及趾,靡mǐ不有所遺。故其跌宕之勢,飄搖之形,宛轉若有餘,騰躍若不及,為粉碎於空虛,為貫珠於掌上,舞霓ní彩虹裳色彩絢爛而輕盈飄曳的長裙而骨節皆靈,掩鮫綃而丰神獨迥,不由此幾失山中第一勝矣! 由對峽再盤西嘴,入野和靜室。門內有室三楹甚爽,兩旁夾室亦幽潔。其門東南向,以九重崖為龍,即以本支旃檀嶺為虎,其前近山皆伏;而遠者又以賓川東山並梁王山為龍虎,中央益開展無前,直抵小雲南東水盤諸嶺焉。蓋雞山諸剎及靜室俱南向,以東西二支為龍虎,而西支之南,有香木坪山最高而前鞏,亦為虎翼,故藉之為勝者此,視之為崇者亦此;獨此室之向,不與眾同,而此山亦伏而不見,他處不能也。野和為克新之徒,尚居寂光,以其徒知空居此。年少而文,為詩雖未工,而志甚切,以其師叔見曉寄詩相示,並己稿請正,且具餐焉。 見曉名讀徹,一號蒼雪,去山二十年,在余鄉中峰,為文湛持所推許,詩翰俱清雅。問克新向所居精舍寺院異名,意為清心修行之所,尚在西一里,而克新亦在寂光。乃不西,復從瀑布上,東盤望台之南。 二里東,從其東脅見一靜室、其僧為一宗,已獅林西境矣。室之東,有水噴小峽中,南下涉之。又東即體極靜室,其上為標月靜室。其峽中所噴小水,即下為蘭那東澗者,此其源頭也。其上去大脊已不甚遙,而崖間無道,道由望台可上,至是已越中支之頂而御東支矣。 由此而東半里,入白雲靜室,是為念佛堂。 白雲不在。 觀其靈泉,不出於峽而出於脊,不出崖外而出崖中,不出於穴孔而出於穴頂,其懸也,似有所從來而不見,其墜也,似不假灌輸而不竭,有是哉,佛教之神也於是乎征矣。何前不遽出,而必待結廬之後,何後不中止,而獨擅諸源之先,謂之非「功德水」可乎?較之萬佛閣岩下之瀦穴,霄壤異矣。又東一里,入野愚靜室,是為大靜室。浹談半晌。西南下一里,飯於影空靜室。與別已半載,一見把臂,乃飯而去。從其西峽下半里,至蘭宗靜室。 蓋獅林中脊,自念佛堂中垂而下,中為影空,下為蘭宗兩靜室,而中突一岩間之,一踞岩端,一倚岩腳,兩崖俱墜峽環之。岩峙東西峽中,南擁如屏。東屏之上,有水上墜,灑空而下,罩於嵌壁之外,是為水簾。西屏之側,有色旁映,傅粉成金,煥乎層崖之上,是為翠壁。 水簾之下,樹皆偃側,有斜騫如翅,有橫卧如虯,更有側體而橫生者。眾支皆圓,而此獨扁,眾材皆奮,而此獨橫,亦一奇也。 蘭宗遙從竹間望余,至即把臂留宿。 時沈莘野已東遊,乃翁偶不在廬,余欲候晤,遂從之。和光欲下山,因命顧奴與俱,恐山廬無餘被,憐其寒也。奴請匙鑰,余並箱篚者與之,以一時解縛不便也。奴去,蘭宗即曳杖導余,再觀水簾、翠壁、側樹諸勝。既暮,乃還其廬。是日為重陽,晴爽既甚,而夜月當中峰之上,碧落如水,恍然群玉山頭也。 初十日晨起,問沈翁,猶未歸。蘭宗具飯,更作餅食。 余取紙為獅林四奇詩畀之。 水簾、翠壁、側樹、靈泉。見顧仆不至,余疑而問之。蘭宗曰:「彼知君即下,何以復上?」而余心猶怏怏不釋,待沈翁不至,即辭蘭宗下。才下,見一僧倉皇至,蘭宗尚隨行,訊其來何以故。曰:「悉檀長老命來候相公者。」余知仆逋bū逃亡矣。再訊之。曰:「長老見尊使負包囊往大理,詢和光,疑其未奉相公命,故使余來告。」余固知其逃也,非往大理也。遂別蘭宗,同僧亟下。五里,過蘭那寺前幻住庵東,又下三里,過東西兩澗會處,抵悉檀,已午。 啟篋而現,所有盡去。體極、弘辨欲為余急發二寺僧往追,余止之,謂:「追或不能及。及亦不能強之必來。亦聽其去而已矣。」但離鄉三載,一主一仆,形影相依,一旦棄余於萬里之外,何其忍也! 十一日余心忡忡。 體極恐余憂悴cuí憂傷,命其侄並純白陪余散行藏經樓諸處。有圓通庵僧妙行者,閱《藏》樓前,瀹茗設果。 純白以象黃數珠即今珠見示。 象黃者,牛黃、狗寶之類,生象肚上,大如白果,最大者如桃,綴肚四旁,取得之,乘其軟以水浸之,製為數珠,色黃白如舍利,堅剛亦如之,舉物莫能碎之矣。出自小西天即今印度,彼處亦甚重之,惟以制佛珠,不他用也。又雲,象之極大而肥者乃有之,百千中不能得一,其象亦象中之王也。坐樓前池上征迦葉事,取《藏經》中與雞山相涉者,摘一二段錄之。始知《經》言「迦葉守衣入定,有四石山來合」,即其事也,亦未嘗有雞足名。又知迦葉亦有三,惟迦葉波名為摩訶迦葉。 「摩訶」,大也,余皆小迦葉耳。 是晚,鶴慶史仲自省來。史乃公子,省試下第未通過歸,登山自遣。 十二日妙行來,約余往游華嚴,謂華嚴有老僧野池,乃月輪之徒,不可不一晤,向以坐關龕中,以未接顏色為悵。 昔余以歲首過華嚴,其徒俱出,無從物色。余時時悼月公無後,至是而知尚有人,亟飯而行。和光亦從。西一里,逾東中界溪,即為迎祥寺,於是涉中支界矣。又一里余,南逾鎖水閣下流水登坡,於是涉中支脊矣。西北溯脊一里,過息陰軒。又循瀑布上流,西北行里余,渡北來之溪,於是去中支涉西支界矣。又北里余,西涉一峽溪,再上一西來小支之嘴,登之西北行。一里,又西度亭橋,橋下水為華嚴前界水,上下俱有橋,而此其下流之渡橋。內峽中有池一圓,近流水而不混,亦龍潭類也。由溪南向西北行,於是涉西支脊矣。半里,乃入華嚴寺。寺東向,踞西支大脊之北,創自月潭,以其為南京人,又稱為南京庵。至月輪而光大之,為雞山首剎,慈聖太后賜《藏》貯之。後毀於火,野池復建,規模雖存,而《法藏》不可復矣。野池年七十餘,歷侍山中諸名宿,今老而不忘先德,以少未參學,掩關靜閱,孜孜不倦,亦可取也。 聞余有修葺《雞山志》之意,以所錄《清涼通傳》假余,其意亦善。 下午將別,史君聞余在,亦追隨至。 余恐歸途已晚,遂別之,從別路先返,以史有輿騎也。 出寺,西北由上流渡橋,四里,連東北逾三澗,而至其東界之支,即聖峰、燃燈之支垂也。又一里,東下至其盡處,有寺中懸,是為天竺寺。其北澗自仰高亭峽中下,其南澗又從西支東谷屢墜而下者,夾聖峰之支,東盡於此。王十岳《游紀》以聖峰為中支,誤矣。由其垂度北峽小橋,於是又涉中支之西界。循北麓而東,半里,兩過南下小水,乃首傳寺前左右流也。其南峽中始闢為畦,有廬中央,是為大覺菜圃。 從其左北轉,半里,逾支脊,連橫過法華、千佛、靈源三庵,是皆中脊下垂處。半里,北逾鎖水閣下流,即大覺寺矣,仍東隨大路一里,過西竺寺前,上圓通庵,觀「燈籠花樹」。其樹葉細如豆瓣,根大如匏瓠,花開大如山茱萸,中紅而尖,蒂俱綠,似燈垂垂。余從永昌劉館見其樹,末見其花也。此庵為妙行舊居,留瀹茗乃去。一里,由迎祥寺北渡澗,仍去中界而入東支界。溯水而北,過龍泉庵、五華庵。五華今名小龍潭,乃悉檀大龍潭之上流。大龍潭已涸為深壑,乃小龍潭猶匯為下流。余屢欲探之,至是強二僧索之五華後坡。見水流淙淙,分注悉檀右,而坡道上躋,不見其處。二僧以日暮勸返,比還,寺門且閉矣。 是夜,與史君對談復吾齋頭。史君留心淵岳,談大脊自其郡西金鳳哨嶺南過海東,自五龍壩、水目寺、水盤鋪,過易門、昆陽之南,而包省會者,甚悉。且言九鼎山前梁王山西腋之溪,乃直南而下白崖、迷渡者,其溪名山溪。後人分鑿其峽,引之洱海,則此溪又一水兩分矣。果爾,則清華洞之脈,又自梁王東轉南下,而今鑿斷之者。余初謂其脊自九鼎西墜,若果有南下白崖之溪,則前之所擬,不大誤戰?目前之脈,經杖履之下如此,故知講求不可乏人也。史君謂生平好搜訪山脈,每被人曬shěn,譏笑,不敢語人,邂逅遇余,其心大快。然余亦搜訪此脊,幾四十年,至此而後盡,又至此而遇一同心者,亦奇矣。夜月甚明,碧宇如洗,心骨俱徹! 十三日史君為悉檀書巨扁同「匾」,蓋此君夙以臨池書法擅名者,而詩亦不俗。 復相與劇談。 既午,輿人催就道,史懇余同游九重崖,橫獅林、旃擅而西,宿羅漢壁,明日同一登絕頂作別。余從之。遂由悉檀東上坡,半里,過天池靜室,六里而過河南止足師靜室。更北上里余,直躡危崖下,是為德充靜室。德充為復吾高足,復吾與史君有鄉曲之好,故令其徒引游此室,而自從西路上羅漢壁,具飯於西來寺,以為下榻地。 此室當九重崖之中,為九重崖最高處,室乃新構而潔,其後危岩之半,有洞中懸,可緣木而上。余昔聞之,不意追隨,首及於此。余仰眺叢木森霄,其上似有洞門彷彿。時史君方停憩不前,余即躡險以登。初雖無徑,既得引水之木,隨之西行,半里,又仰眺洞當在上,復躡險以登。初亦無徑,半里,既抵岩下,見一木倚崖直立,少斫級痕以受趾,遂揉róu攀援木升崖。 凡數懸其級,始及木端,而石級亦如之,皆危甚。 足之力半寄於手,手之力亦半無所寄,所謂憑虛御風,而實憑無所憑,御無所御也。洞門正南向,上下皆削壁,中嵌一門,高丈五,闊與深亦如之,而旁無餘隙。中有水自頂飛灑,貯之可供一人餐,憩之亦僅受一人榻,第無餘隙,恐不免風雨之逼。然臨之無前,近則香木坪之嶺已伏於下,遠則五龍壩之障正橫於南,排沙、觀音箐諸山層層中錯,各獻其底里深藏不易顯現的地方而無餘蘊焉。 久之,聞室中呼聲,乃下。又隨引水木而東過一棧,觀水所出處,乃一巨石下。甫出,即刳木引之西注,此最上層之水也;其下一二丈,又出一水,則復吾之徒引入靜室;其下又出一水,則一衲軒引之。連出三級,皆一峽坳,雖穴異而脈必潛通,其旁分而支引者,舉岩中皆藉之矣。 既下室中,啜茶果,復繼以餅餌,乃隨下層引水之木,西一里入一衲軒。延眺久之,又茶而行。西一里,過向所從登頂之坡。橫而西,路漸隘,或盤坡嘴,或過峽坳,皆亂礫垂脊,而中無滴水,故其地不能結廬,遂成莽徑。二里余,峽拗中有一巨木,橫偃若橋。又西二里,乃踐坡轉嘴而上,過野愚靜室。又半里,上至白雲靜室。白雲固留,以日暮而去,白雲隨過體極靜室而別。西半里,過一宗靜室。傍水又躡坡半里,逾望台南突之脊,於是瞑色已來,月光漸耀。 里余,兩過望台西坳之水,又一里,南盤旃檀嶺,乃西過羅漢壁東垂,皆乘月而行也。又稍盤嘴而上半里,是為慧心靜室,此幻空碧雲寺前南突之坡也。 余昔與慧心別於會燈寺,訪之不值,今已半載余,乃乘月叩扉。出茗酌於月下,甚適。此地去復吾先期下榻處尚三里,而由此西下度管,暗不可行,慧心乃曳杖為指迷。半里,度而上,又半里,登坡,與碧雲大路合,見月復如前,慧心乃別去。又西一里,過一靜室,乃盤嘴北向躡坡,則復吾使人遍呼山頭矣。又一里,入西來寺。寺僧明空他出,其弟三空,余向所就餐者,聞之,自其靜廬來迎。 復吾知吾輩喜粥,為炊粥以供。久不得此,且當行陟之後,吸之明月之中,不啻仙掌金莖矣。 十四日三空先具小食,饅後繼以黃黍之糕,乃小米所蒸,而柔軟更勝於糯粉者。乳酪、椒油、葼油、梅醋,雜沓而陳,不豐而有風致。蓋史君乃厥兄明空有約而來。 (以下缺) (季夢良曰:「王忠紉先生云:」自十二年九月十五以後,俱無小紀。「余按公奉木麗江之命,在雞山修志,逾三月而始就。則自九月以迄明年正月,皆在悉檀修志之日也。公另有《雞山志》摘目三小冊,即附載此後,而《麗江紀事》一段,及《法王緣起》一段,並附見焉。)-------------------------------------------------------------------------------- 雞山志目 一卷真形統匯此山之綱領也。 山名山脈山形山界開闢鼎盛二巷名勝分標勝概本乎天,故隨其發脈,自頂而下分也。 峰岩洞台石嶺梯谷峽箐坪林泉瀑潭澗溫泉三卷化宇隨支功業本乎人,故因其登陟,自卑而上升也。 中條剎舍四卷化宇隨支東條剎舍西條剎舍五卷化宇隨支絕頂羅城山外剎舍附坊、亭、橋、聚六卷神跡原始傳法正宗傳附法顯事迹附小沈事迹古德垂芬名宿傳高隱傳七卷宰官護法名宦傳鄉賢傳附檀越信施勝事記余靈異十則物產臨蒞朝參市集塔墓十則八卷藝苑集成集詩集文徐子曰:志圖經者,有山川之一款;志山川者,又有圖經之全例,不相假也。 茲帙首真形,次名勝,次化宇,漸由天而入;次古德,次護法,則純乎人矣;勝事天之餘,藝苑人之餘,故又次焉。此編次之大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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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詩摘
※(原創)他之所以是徐霞客,不是因為走的路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