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糕」,拿來調侃不如用於反思
網傳圖片:城管大戰「切糕黨」
導語:岳陽公安警事12月3日在微博上聲稱處理了一件價值16萬元的核桃仁糖果(也就是傳說的切糕)糾紛:「村民凌某在購買新疆人核桃仁糖果時,雙方口角導致肢體衝突引發群體毆打事件。事件造成二人輕傷,損壞核桃仁糖果約16萬。天岳派出所將凌某刑事拘留,十六名新疆人員財物得到賠償並被遣返回疆。」
未料到這一消息迅即引發了地域攻擊和調侃熱潮。這種局面實在糟糕。
一、「切糕問題」本是一個普世的城市新移民問題
1.「切糕類騙局」不專屬於某一類人
據新疆都市報介紹,被很多網民聲討和調侃的「切糕」,準確的名稱是瑪仁糖。這是一種新疆南疆維吾爾族人民採用傳統特色工藝,選用核桃仁、玉米飴、葡萄乾、葡萄汁、芝麻、玫瑰花、巴丹杏、棗等原料熬制而成的民族特色食品。這一特色食品在和田地區已有幾百年的歷史。雖然由於食材的原因,瑪仁糖並不是一種廉價的食物,但還遠遠沒有達到網上議論的誇張價格。
之所以人們認為切糕價格誇張,是因為切糕買賣有時涉及虛假利誘和強買強賣。根據兩段以前拍攝的媒體暗訪視頻,情形是這樣的:當顧客詢問多少錢一斤的時候,商販會說「5元」,故意造成單價很低的假象,但最後結賬時,告訴你其實是「5元一兩」;或者直接告訴你「5元一兩」,但在切片過程中,罔顧顧客「少切一點」的實際需求,一刀下去,由於密度極大,動輒數百元,這顯然嚴重地超出了街邊攤在消費者心中的尋常定價(用以達成購買意向的前提)。
強買強賣的方式也有兩種,第一種,在路邊主動出擊,拿著一小塊有核桃的切糕請路人「試吃」並糾纏,如果你不幸吃了而又表露出不想買的意思,一群商販便圍上來,用言語或肢體動作告訴你不買是不行的;或者在路邊等待顧客「上鉤」,然後使用上述價格欺詐的手法,「切好不退」,同樣用言語或暴力威脅手段,強迫顧客購買。
如果把這種買賣稱為一種騙局的話,那麼這也是一種「普世騙局」,不專屬某一類人。比如早年間,中國的大城市常有那種叫賣「項鏈5元」,等你付錢時成了「1厘米5元」,稍一爭辯就被圍攻的騙局。
切糕密度很大,用很小的表面積切到底很可能就是幾斤重
2.城市新移民抱團取暖、從事灰色或黑色經營是全世界普遍的現象
城市化意味著人口流動,而人口流動就會形成城市新移民(中國叫流動人口)。這些移民初到城市,面臨各種困難,所以就會出現兩種狀況:一是老鄉之間或同一種族之間抱團取暖;二是一些人會走上坑蒙拐騙的道路。
於是就會進一步造成以下情況:移民和土著的衝突或兩個移民群體之間的衝突。美國歷史上的禁酒令出台,就是源於移民問題。關注美國電影的人知道,反映移民問題的美國電影不可勝數,1961年奧斯卡最佳影片獎《西區故事》,講述的就是紐約市曼哈頓西區的波多黎各裔與義大利裔兩個族群之間的械鬥。
美國電影《西區故事》海報
中國的情況並不特殊,各種類似事例相信大家早有了解。
3.少數民族成為城市新移民,也不過是一種正常的「農民工現象」
少數民族是不可能不捲入市場化與城市化的大潮的。人口遷徙的總趨勢是從西部欠發達地區流向東部發達地區,從農村流向城市,僅就2000年的數據,已有超過900萬少數民族成為流動人口成為新移民。新疆維吾爾族人到內地開拉麵飯館、烤羊肉串,和四川人到大城市開成都小吃、擺麻辣燙攤子沒有不用。
以新疆為例,80年代以來大量維吾爾族人因為商業、旅遊、教育等原因從農村遷往城市或遷往其他省區,維吾爾族人口在新疆的比重從五十年代的67%下降到2000年的不足50%,而同期漢族人口從不足30%上升到45%。
在必須要走出去,但走出去受阻的情況下,維吾爾族留下來的狀況也不容樂觀。一個明顯的現象是:近年來新疆的經濟增長遠超平均水平,但貧富分化也明顯表現出民族性。具體到新疆,根據2008年的一項研究,71%以上的高端崗位(政府與管理層)、57%的技術工作都由漢人佔據,而維吾爾族僅佔有17%的政府職位與30%的技術性崗位,而在農業部門卻超過61%。新增就業機會也大部分由外來人口獲得。
二、把普遍問題特殊化是愚蠢且惡劣的
1.一方面,警方應依法辦事而不是和稀泥
由岳陽公安處理的這起刑事案件,可能存在三個問題。其一,如何定損的問題。讓大眾嘩然的首先是「價值16萬元的切糕」,這是按照什麼標準確立的,是否只是參照了切糕商販的一面之詞;其二,既然是互毆,當事雙方都該處罰,何以只處理一方,發生糾紛的起因究竟是「口角」還是「強買強賣」,如果是後者,根據《刑法》第二百二十六條:以暴力、威脅手段強買強賣商品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而如果情節還夠不上犯罪,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六條:強買強賣商品,強迫他人提供服務或者強迫他人接受服務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並處二百元以上五百元以下罰款;情節較輕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罰款。為何未見處理新疆人員;其三,遣返16名新疆人員回疆缺乏法律依據,在孫志剛事件之後,中國政府已經廢除了收容遣返制度。
警方的模糊處理可能與「兩少一寬」有關。「兩少一寬」,即中共中央1984年第5號文件提出的:「對少數民族的犯罪分子要堅持『少捕少殺』,在處理上一般要從寬」。值得注意的是,此時正值公安部「嚴打」如火如荼時期。
「兩少一寬」政策違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基本原則,造成民族間司法地位不平等,使得對於少數民族的刑事犯罪難以處理,同時造成對少數民族中守法分子的逆向淘汰,降低了少數民族素質,使少數民族遭受「污名化」,加強了民族間隔閡,最終起到了挑撥漢族和少數民族之間關係的作用。
「兩少一寬」的適用範圍是根據穩定的要求來定的,很清楚,適用於刑事犯罪。例如偷竊,搶劫,販毒等等,而這類問題,恰恰是「多數民族」人民所痛恨和抱怨的,警方的不作為、不敢作為無疑把本來純粹的刑事案件拖向了民族矛盾一邊。但是,「兩少一寬」一旦涉及政治,就會立即牽動「穩定」那根筋,這時執行的原則就是從重從快了,此時得罪的就是「少數民族」。
2.另一方面,網友應就事論事,而非不負責任的肆意擴大化
在這次的新聞跟帖中,聚集著大量針對新疆人(維吾爾族人)的地域攻擊、人身攻擊,因為很多言論非常惡劣,就不方便引述了,雖然這也比較符合中國目前的網路生態(河南人,上海人等等同樣被這樣對待)。
這種肆意擴大化屬於那種「庸常的惡」,也就是說話的人輕鬆,覺得不過是一種調侃玩鬧,但對聽者可能造成嚴重的傷害。
三、用多元化取代特殊化,是解決民族問題的不二法門
1.特殊化只應關乎補償正義和扶助弱者,而不是成為一種民族政策
全世界對弱勢群體都有各種優惠和照顧,這多出於補償正義——歸還歷史欠賬和扶助弱者——文明的社會不該有被遺棄的人。所以對少數民族的照顧,應該歸結於這兩個原因,而不是因為你和我膚色語言不同,所以你就應該得到照顧。
刻意突出人種的不同,是人為製造隔閡。因為「非我族類」本就讓人有天然的疑慮,為何還要加強這種疑慮呢?
猶太人的教訓已經夠深刻了。他們被突出為「猶太人」而不是「人」,導致關於他們的負面說法不斷。猶太人在中世紀的歐洲,主要罪狀是為了施魔法和治療而屠殺小孩,黑死病流行,則是猶太人在井裡投毒。到了工業革命後,猶太人的陰謀又升級為操控金融。總之,就是不被當做好人,總被認為最有可能去做壞事。
對新疆人(維吾爾族人)的群體性污名化,並不是從「切糕」開始的。漢人一想到新疆人,他們隨之被貼上的標籤就可能是小偷、毒販、切糕黨、艾滋病及其傳播者。而新疆人(維吾爾族人)一想到漢人,漢人也可能被貼上殘暴、傲慢等標籤,雙方看到的都是對方最不堪的一面。
就以艾滋病者扎針害人傳言為例,早先的版本,是籠統的艾滋病人,後來變成了河南人,再後來變成了新疆人。新疆人蓄意傳染艾滋病的傳言,早在烏魯木齊75事件之前,就在內地有過數次流行。仔細留意一下艾滋病扎針傳言的社會心理基礎,不過就是對陌生人群的恐懼和不信任,或者用句老話概括,就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當然,這個「族」不一定非得是民族或族群,只要是生活方式與「我」迥異的、神秘而陌生的人群即是。
這些內容,都屬於社會心理學的範疇,要破除因此產生的民族隔閡,只能是加強民族間的交流和溝通,讓彼此了解作為「人」,大家並沒有任何不同。
2.美國的經驗值得借鑒
準確的說,美國是沒有「少數民族」的,因為它本身就是一個移民國家,但在近二百多年裡發展起來的世界上最大的一個移民國家,它解決種族、民族問題的方法值得全世界借鑒。
1960年,在全美國的10萬人以上的城市中,華盛頓是唯一的一個黑人佔總人口半數以上的城市。但是到了1980年,黑人佔總人口半數以上的城市達到了9個,1982年美國黑人住在城鎮的比例高達99%,這一過程被美國社會學家稱之為「黑人城鎮化」;在1940年,美國說西班牙語的墨西哥裔居民中的多數居住在農村,1960年普查結果顯示,城市居民變成多數,在1985年,五分之四的墨西哥裔住在城鎮。
也就是說,「少數民族」都有不斷往城市遷徙的趨勢,這就使得種族衝突主要發生在城市地區。
美國解決民族、種族矛盾大致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可以叫作「盎格魯-薩克森化」,它的文化導向是明確地以強化盎格魯-薩克森民族的傳統文化為中心;第二階段叫「熔爐」,主張族群之間徹底相互融合;第三階段叫「文化多元主義」,主張、承認、容忍「亞文化群體」的存在。
實際上,這三個階段的變化線索就是:宣揚單一文化——主張融合成單一文化——承認多元、允許多元。這三個階段的啟示是,使用行政手段強制實行民族同化是不會成功的,在理念上要承認多元,在現實中,要為多元創造條件,靠發展、靠安定、靠融合才能根本地解決民族、宗族矛盾。
結語:弱勢者調侃強勢者是幽默,強勢者調侃弱勢者就是歧視。歧視製造仇恨,每個中國人都應該有杜絕歧視的自覺,既尊重他人,也避免作繭自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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