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中國人的立場研究經濟問題

「當年,王亞南先生運用馬克思主義先進的理論知識,站在中國人的立場,研究中國的經濟問題。如今,我們也學習王亞南的科學精神,引入先進的西方現代經濟學數量分析方法,結合中國實際,研究中國問題」。

(洪永淼美國康奈爾大學經濟學系終身教授,廈門大學王亞南經濟研究院(WISE)院長,廈門大學經濟學院院長。)

「我們應以中國人的資格來研究政治經濟學。」在廈門大學經濟學院樓前的王亞南銅像上,刻著他生前最讓世人銘記的一句話。王亞南是最早提出「中國經濟學」概念的學者,而如今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王亞南經濟研究院(WISE),則成為了廈門大學經濟學走向國際化的一面旗幟。

王亞南給當代經濟學研究留下了什麼遺產?中國特色的經濟學應如何發展?帶著這些問題,《南方》雜誌記者在廈門大學經濟學院採訪了王亞南經濟研究院、經濟學院院長洪永淼。他曾師從著名經濟學家葛家澍,而葛家澍是王亞南的得意門生。

時過境遷,精神猶存。一番詳談,記者分明感受到了王亞南「以中國人的資格來研究政治經濟學」這一思想的有力脈動。

王亞南的名字獨一無二

《南方》:廈門大學王亞南經濟研究院和王亞南先生有什麼淵源?

洪永淼:王亞南對於廈大經濟學的建設影響深遠。在上世紀40年代,以王亞南與郭大力兩人為代表,廈大開設了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課程。以資本論研究、經濟學說史、經濟思想史等為主題,在全國有非常鮮明的學科特色。至50年代,中國學習蘇聯進行院系大調整,計劃把廈大的會計、金融等部門經濟學遷到上海。當時受周恩來總理任命為廈大校長的王亞南,堅決把這一決議攔了下來,為廈大保留了一批師資力量。

改革開放後,廈大於1982年在全國率先成立了經濟學院,在上個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初更是迎來了學科發展的輝煌時期,培養了葛家澍、張亦春等一大批著名經濟學者。但到了90年代中後期,廈大經濟學發展遭遇了低谷。

進入新世紀,廈大主張國際化辦學,計劃成立與國際接軌的現代經濟學國際研究中心。2005年,王亞南經濟研究院應運而生。

《南方》:新成立的經濟研究院為什麼選擇以王亞南先生的名字命名?

洪永淼:當初,命名還有過一段爭論。有人說叫宏觀經濟研究院,但我們希望新學院在全國能充分體現廈大的特色,王亞南的名字則是獨一無二。以他來命名,別人一聽就能想起廈大經濟學的輝煌歷史。同時,我們也希望後人能夠學習王亞南先生的治學理念和胸襟。

當年,王亞南先生運用馬克思主義先進的理論知識,站在中國人的立場,研究中國的經濟問題。如今,我們也學習王亞南的科學精神,引入先進的西方現代經濟學數量分析方法,結合中國實際,研究中國問題。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和西方經濟學研究,兩者並不矛盾。我們的初衷,是把王亞南先生的治學理念和精神脈絡,一代一代地延續下來。

在中國社會和歷史的維度中,發展中國經濟學

《南方》:提到王亞南的治學精神,您認為有哪些值得後輩學習?

洪永淼:王亞南與郭大力兩人,為了把《資本論》引入中國,總共花了10年的時間來研究、翻譯。在這10年間,他們能夠忍受坐冷板凳,為了準確翻譯特意去歐洲等地考察。這些嚴謹、刻苦的治學精神,現在的年輕人都要學習。當前做研究,比較急功近利。

翻看王亞南的著作,比如《中國官僚政治研究》,裡面描述了資本與政治權力結合的幾種現象,深入地闡述了他對中國社會和歷史的理解,在經濟學界里很少有人能達到同等水平。他還善於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方法來分析,用一種歷史的、實事求是的觀點來做研究。

他治學還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他很有名的那一句話:站在中國人的立場研究經濟問題。

《南方》:「站在中國人的立場研究經濟問題」,這句話應如何來理解?

洪永淼:經濟學研究本身包含了為誰服務的目的在內。比如,在英國經濟學史上有相當長一段時間主張自由貿易。這是由於當時英國殖民地擴張,自由貿易是一大利器。中國的經濟學研究,同樣一定要站在中國人的立場。作為學科,其本身是經濟學在中國的應用,當然要為祖國服務。比如,現在強調智庫的建設,就是服務於國家的經濟社會發展。

經濟學研究還要把歷史與現實問題結合在一起。王亞南非常注重問題導向,強調實際調查。

《南方》:王亞南先生最早提出了中國經濟學的概念。現在,中國經濟學發展面臨哪些難題?

洪永淼:中國經濟學發展,其中一個難點是研究隊伍。當前,研究政治經濟學的人才,基本沿用傳統培養模式,仍以定性分析方法為主,缺乏先進的理論和先進的研究方法。

然而,經濟學研究已進入了運用數據,來研究分析世界經濟現象的時代。現在,很多研究仍從書本到書本,從概念到概念,理論上沒有創新,方法上也嚴重不足。要真正地去發展中國特色的政治經濟學,除了現有的師資力量外,還應鼓勵懂馬克思主義、懂西方經濟學、懂中國現實的人,一起來研究。讓各種不同學術觀點的人,一起來自由探討。

用世界語言講好中國經濟故事

《南方》:在當代,經濟學研究更多運用的是計量經濟學的方法。我們應如何理解政治經濟學和計量經濟學的關係?

洪永淼:實際上,價值規律、邊際遞減規律等理論,無論是在哪個經濟體制下都存在。但由於每個國家政治法律制度、文化習慣不一樣,這些經濟規律會以較獨特的方式表現出來。

政治經濟學,研究的是在什麼樣的制度下,如何解決效率和公平這兩個問題。比如全球化的問題,用馬克思政治經濟學語言,其本是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在全球的滲透和發展。 在過去三四十年,中國早期忍受了不公平的交易和剝削,在擁有了一定的資本積累後,開始從價值鏈低端走向高端。接下來,如何在國際貿易中佔據有利地位,如何促進公平,包括貿易制度制定權爭奪等,都屬於國際政治經濟學的研究範疇。其中,涉及到很多國家利益,我們要用中國人的視角和立場來研究問題。政治經濟學便有助於我們保護自身利益,不迷失方向。

但這並不意味著,要全盤否定西方經濟學。一方面,從定性到定量,實際上是現代經濟學一個非常顯著的標誌。在近10年,西方經濟學中定量分析的方法得到重視和廣泛應用。在當代,經濟現象主要是用數據的形式表現出來。定量分析,則是用數據來驗證假說和預測是否成立的一種分析方法。

另一方面,西方經濟學裡總結了過去幾百年來整個資本市場運行的規律。我國是以公有製為主體的市場經濟國家。凡是市場經濟,共性都是通過市場來分配資源。因此,市場經濟理論,對中國有借鑒作用。這是研究的一個有用的工具,這就好比在戰爭年代與敵人打仗,不能因為手裡握了敵人的槍就不打了。在中國的體制下,如何讓資源更有效配置,社會財富更公平分配,改革成果更多人分享,計量經濟學從中能夠發揮作用。

《南方》:去年結束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要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重大原則。」您認為,我們應如何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政治經濟學理論體系?

洪永淼:在過去幾十年,中國平均增速保持在9%,快速發展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經濟能夠實現快速持續增長,背後的路徑應該好好總結。我們現在講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目前,各種各樣的觀點有很多,但還需要有人把這些觀點形成一個理論體系、理論框架來分析。

中國從計劃經濟轉型為市場經濟,主動開放融入國際化,做得非常成功。但中國經濟學本身包括理論轉型和國際化還需要加強。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也要建立一套比較科學的理論來解釋中國為什麼能夠成功?這是重建中國特色的政治經濟學最主要的目的。

現在我們經常說,要用中國語言講好中國故事。周恩來總理請外國人看梁山伯與祝英台,外賓聽不懂,周恩來說這是中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外賓馬上就懂了。在經濟學方面,我認為要用世界語言講好中國經濟故事,向全世界展示這條路為什麼成功,通過理論闡釋來發揮中國影響力,讓別人覺得走中國的發展道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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