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巴馬不是「帝王總統」

07-06

美國的自由派和保守派生活在兩個相互平行的宇宙里。如果你不相信這一點，請想一想兩派人士對上周達成的財政懸崖協議分別是何反應。保守派認為，巴拉克?奧巴馬(Barack Obama)冷酷無情，只顧推動自己的議題獲得通過；而自由派則悲哀地說，總統沒有堅守自己的立場，向保守派繳械投降了。

自由派和保守派對奧巴馬的批評雖然理由迥異，但卻有一個重要的共同點。他們都仍沉迷於「帝王式總統」的幻想。他們希望白宮的主人是一個偉人，像當年的林肯、羅斯福和約翰遜那樣，能夠主導政局、並決定歷史。

在現實世界中，奧巴馬是受困於諸多客觀條件的「囚徒」。只要眾議院不點頭，他無法批准任何法案或預算案。而在眾議院佔主導地位的是保守派，他們在意識形態和政治立場上都與奧巴馬相去甚遠。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哪一位總統能夠制定出既合理又有效的政策，無論這位總統是多麼傑出、堅定或者英明。

許多自由派曾幻想，再次當選總統能夠為奧巴馬「鬆綁」。卸下了競選連任的包袱，奧巴馬將成為好萊塢電影中的完美總統：大膽直言、懲處惡人。

在奧巴馬開始第二個總統任期之際，自由派反倒開始擔心他的表現與第一個任期內沒有多少不同——仍然是一個淡定、夸夸其談、小心謹慎、自我剋制的和事老。儘管奧巴馬成功迫使共和黨違背自身意願、接受了對富人增稅的方案，但仍然有人指責他過於軟弱。大衛?伊格內修斯(David Ignatius)在《華盛頓郵報》(Washington Post)上哀嘆道，奧巴馬在財政懸崖談判中一味「避戰」，也未能發揮出領袖的作用。有些人認為，上周達成的協議意味著奧巴馬向保守派投降了。我的同事馬丁?沃爾夫(Martin Wolf)也認為：奧巴馬「沒有取得任何重大成果，還放棄了手上唯一可打的牌——即將自動失效的小布希時期減稅政策。在這場懦夫博弈(game of chicken)中，奧巴馬再一次選擇了退讓」。

備受尊敬的《華盛頓郵報》評論員伊麗莎白?德魯(Elizabeth Drew)為「奧巴馬的謹慎和一貫的避戰傾向」感到惋惜。就連他對桑迪?胡克(Sandy Hook)小學槍殺案的反應也受到了批評。有人說，總統針對案件發表的演講十分感人，但仍不夠尖銳，沒有一句直接抨擊美國步槍協會(NRA)的話。

許多支持奧巴馬的自由派希望他展現出另一種面貌，能夠拿出富蘭克林?德蘭諾?羅斯福(Franklin Delano Roosevelt)當年那種魄力。1936年，羅斯福在麥迪遜廣場花園(Madison Square Garden)發表演講，給予自己的政敵沉重的打擊。他的話擲地有聲：「他們都恨我，這是他們的共同點。而我也歡迎他們恨我。」對待政敵，就要拿出這樣的態度。

指望奧巴馬能夠說出羅斯福那樣直截了當、不留情面的話是不可能的。與出身高貴的羅斯福不同，奧巴馬的人生經驗告訴他，要避免與他人發生衝突。奧巴馬在自傳中寫到，他年輕時發現一件事：「只要你彬彬有禮、笑臉迎人、不搞突然襲擊，別人就不會對你不滿……當人們發現這個年輕的黑人小夥子很有禮貌、似乎也從不會生氣時，都會感到喜出望外。」

奧巴馬將這種人生經驗轉化為了一種政治戰略。他在從政生涯中始終扮演著「斡旋者」的角色，充當黑人和白人之間、共和黨和民主黨之間的橋樑。奧巴馬永遠都不可能成為另一個羅斯福、並「歡迎」敵人恨自己，部分原因就在於，他與羅斯福個性不同。

還有一些別的政治原因，這些原因雖然更加平淡無奇，但最終是更重要的。上世紀30年代，羅斯福有一項優勢，他所屬的民主黨佔據了國會絕對多數議席，因此他敢於攻擊民主黨人及其支持者。奧巴馬就不一樣了，民主黨僅在他當總統的頭兩年里佔據著國會參眾兩院多數議席，即便在那兩年，相比羅斯福新政(New Deal)和林登?B?約翰遜(Lyndon B. Johnson)上世紀60年代的「偉大社會」(Great Society)改革如火如荼展開之時，民主黨在參議院中所佔的多數優勢更加微弱，也更容易被擊敗。

即便如今發動幾次「突然襲擊」、與茶黨(Tea Party)較量一番對奧巴馬具有一種致命的誘惑，但全面的對抗將不是一種明智的政治策略。事實上，如果奧巴馬想要實現任何自由派渴望實現的目標——從槍支管控到稅收改革，他就必須爭取到共和黨人的選票。

無論如何，如果說奧巴馬是個「軟骨頭」、只會和稀泥，他的政敵會表示懷疑。那些著名的保守派評論員對奧巴馬的看法與一般人迥異。查爾斯?克勞塞默(Charles Krauthammer)認為，奧巴馬在財政懸崖談判中打得對手「落荒而逃」。佩姬?努南(Peggy Noonan)不滿地表示，「奧巴馬在國會中對共和黨人大加譏諷」，還說奧巴馬「一心加劇兩黨的分化」。

而對奧巴馬而言，我想到了英國廣播公司(BBC)的那句辯護詞：「如果左派和右派都批評我，那麼我一定做得還算不錯。」奧巴馬可能會想要用這句話來為自己辯護。

奧巴馬當然應該尋求一切可以獲得的慰藉。美國躲過一劫，沒有跌下財政懸崖。但僅幾周之後，美國將一頭撞上債務上限的天花板。不幸的是，儘管「懸崖」變成了「天花板」，美國依然面臨那個老問題。人們常說，美國總統是「世界上權力最大的人」。這麼說或許沒錯。但在處理國內政治問題時，美國總統往往更像個囚徒，受困於一套失靈的體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