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苑著真名——記油畫家崔開璽
藝苑著真名——記油畫家崔開璽
文/孫璇
採訪時間:2011年11月14日
採訪地點:北京·崔開璽工作室
選題策劃:《美術展覽》主編 余根暉
採訪人:《美術展覽》執行主編 孫 璇 展覽部總監 王競偉
崔開璽先生畫室一隅,進行我們的採訪。
(一)
當採訪整理成文字,崔開璽先生特意囑咐我不必加「著名」的前綴。其實《美術展覽》自創刊以來一直關注老一輩油畫家,迄今已經採訪過李天祥、趙友萍、邵晶坤、靳之林、張文新等眾多著名油畫藝術家,他們為中國油畫事業做出的貢獻不言而喻。但崔先生卻說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油畫家。前些年,某出版社籌划出版《當代畫壇五傑》,給他打來電話,希望他作為「五傑」拿來作品發表。先生婉拒了。「我只聽說過『義大利文藝復興三傑』,卻沒聽說中國有『畫壇五傑』。我很不喜歡現在那些被捧或自吹為『大師』的現象,誰是大師?就是畫家嘛,如果老一點就叫『老畫家』嘛。」崔先生說,就算那個出版社被他拒絕了,第二天它準保又能找到下一位「五傑」。
(二)
拜訪崔開璽先生時,他家小院的菜園剛剛秋收,看起來有點荒蕪的樣子,其實是秋收後的休養生息,準備為明年春天的耕耘做準備。崔先生是解放軍藝術學院美術系教授,自1979年以來培養出許多優秀的藝術家,但他從不把自己看作「先為人師」。教學時勤懇奉獻,退休後更珍惜難得的自由,他希望把退休後的精力全部投入作畫。當我詢問他是否考慮出版教學方面的專著或是全面總結性質的畫集時,他卻從如今出版物泛濫的角度做出了回答:「畫一張畫要多久?有時精心創作的作品要花上幾個月甚至幾年,而出版一本畫冊連半個月都用不上。出版物已經走到繪畫前面了,創作跟不上,必然導致藝術的濫出。過去買本畫冊常常興奮得不得了,找很多畫畫的朋友一起看,現在看都看不過來,出版條件放寬了,畫家沒辦法靜下心來創作。我已經回絕了好多類似的邀稿。什麼時候我不想畫了,我再把它們整理整理,印上一些,也不賣,就送送親朋好友。」
演習之後 1959年
(三)
崔先生早年從軍,在部隊當文化教員,業餘畫畫。1959年他的處女作《演習之後》獲第二屆全軍美展優秀作品獎,《人民日報》、《美術》雜誌相繼刊登。他那時還沒有經過美術院校的學習。1963年他向部隊申請,到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學習,深造後又回到部隊從事美術創作。《演習之後》選材的角度不同於其他軍事題材。當時崔先生在坦克學校做文化幹事,部隊出去演習,他就帶著畫筆和速寫本跟著出去畫畫。他沒有表現演習中的戰爭場面,而是描繪五晝夜演習過後,坦克回到村莊,戰士給坦克罩蒙布,有的戰士在坦克旁和小孩說話,不遠處幾個村民談論著坦克和辛苦的士兵。1959年冬初的樹棵棵挺立,黃土地顯得厚實硬朗,一切呈現著安寧的景象。他描繪的是身邊的生活。
崔先生對革命歷史題材有著深切的感情,他認為革命歷史畫還有很多表現角度沒被畫到。如果是歷史畫,在反映歷史真實的基礎上還有藝術的真實,不應簡單地重現歷史場景,而必然要帶著畫家對這個題材的一些新認識;革命題材也是這樣,否則不是沖就是打,什麼戰役都是一樣。《長征途中的賀龍與任弼時》盡量避開大部隊的活動,刻畫兩位運籌帷幄的將領,於長征途中休息時聚精會神垂釣的細節。它不是僅僅畫兩個人釣魚就行了,而是要畫得有趣。比如他盡量把水中的倒影畫得清晰,突出寧靜的感覺,以靜寓動,紅軍必勝的信念不言而喻。「創作是逐漸延伸的,可能開始沒有想到這麼多,但是畫著畫著就有了想法。藝術不是單純的講故事,何況講故事都要講究技巧,搞藝術注重的是形象思維。」先生重視畫面帶給別人的愉悅感覺,因為「美」而去創作,所以他的作品的選材角度常常與眾不同,他總是能找到一個藝術的切入點,形象的切入點。
演習之後 1959年
(四)
在一張又一張出色的革命歷史題材畫卷的背後,崔開璽先生亦鍾情於描繪自然風光。先生熱愛寫生,在一次與他同去的採風途中,我有幸見到他作畫的忘我、嚴肅與從容。寫生的地點在周庄,崔先生顧不得午休,選了古鎮河岸一處便坐了下來,支起畫箱,作畫時表情極認真嚴肅。遊客很多,在他身旁駐足、觀看、評論,熙熙攘攘,可是於他彷彿看不到、聞不見。直到畫得差不多了,才發現一旁觀看的我,舒展眉頭笑了笑。
在崔先生看來,寫生是最樂的,也是最苦的。他說,所謂樂,看看山,看看天地,看看水,在裡面發現美的東西。哪怕是再普通不過的一棵小草、一塊石頭、一個小水坑,只要能用藝術的眼光看它,用畫筆畫出它,那它就不是普通的草,而是有了藝術生命,那是極大的樂趣,發現的樂趣、表現的樂趣。反過來,如果發現不了,表現不好,那就是苦趣了。風吹雨淋日晒自不必談,出去一天然後畫得一塌糊塗,那就苦惱了。這些樂趣與苦趣,如果是抱著旅遊的態度,就不一定能夠感受到了。有的人說:出去一趟機會難得,多看看走走,回去再畫。但崔先生認為,「看」是永遠都看不完的,他雖然只看到有限的景色,但在這個地方有所創作,畫一張就是一張的收穫。
崔先生主張寫生時作小幅作品。他有一張自己很喜歡的小寫生畫,是他在四姑娘山寫生回程途中,看到車窗外的天呈藍灰色,最前面的山有些沉悶,但把遠處的雪山顯得特別亮,雪山就像銀片一樣,紋路似乎是敲出來的。他馬上下車作畫,短時間內把當時的感情鋪泄在畫面上。小幅能畫得很好,回來以後再去放大創作,可以更到位一些。可如果寫生時畫得太大,光線會變化很多,情緒、精力也不夠了,再想進一步創造,讓它有藝術趣味,就難了。
漫步 1989年
牧馬人 2010年
(五)
崔開璽先生特別欣賞傳統中國畫理論中的「散點透視」、「惜墨如金」、「虛實相生」等精髓。油畫具有自身特性與長處,但創作時可以吸取一些中國畫的內涵。比如「虛實相生」,「虛」可以讓人產生聯想,「實」讓人感到可信,油畫有時在表現上過實,其實技法上應有虛有實,創作意圖上既有清楚的方向又有潛台詞,繪畫就會有一種更好的境界。
中國畫講求「計白當黑」之道,計算如何節省筆墨,如何利用白宣紙,然後使有限的筆墨落到紙上後變成如珍珠寶石一般的墨寶。「油畫沒有計白當黑一說,它需要鋪天蓋地地塗滿畫面,這種作畫方法使我感到厭倦,我要追求中國畫的這種至簡之道。」
且不論何種技法,油畫造型與顏色等應爭取下筆即准,如果改來改去,所有的稜角就都被磨光了。他用「一刀准」形容油畫的高境界,他也一直追求於此。
(六)
崔開璽先生聽力不好,常帶著助聽器。一次喧鬧的宴會場合,他的一位朋友就開玩笑說:「這麼嘈雜的場合,只有崔開璽可以掌握,想不聽,就不用聽。」想起崔先生上本畫冊有篇編者撰文,寫崔先生邀他家中商議畫冊細節,未開講之前,先從園中摘了兩根黃瓜,一人一根。那編者邊嚼著邊對時下藝壇怪現象發表感慨,崔先生則仔細地嚼著黃瓜認真地聽,默然首肯的神情讓他更添了慨嘆的語氣。嚼完說完,崔先生大聲問他黃瓜味道怎麼樣,並說「:吃完了咱們談事,我去戴上助聽器!咱倆這個距離,你說話我根本聽不見!」編輯傻了。
我曾問過崔先生對時下當代年輕人的創作有什麼看法,崔先生只說現代和傳統的理論表現形式沒辦法比較,就像斤兩和毫米沒法比較一樣;我也問過崔先生是否打算在中國美術館辦個大展,他卻說辦展覽勞民且傷財,想看他的畫,網上和書上都可以。崔先生不是對時下正在發生的美術事件不關心,有時,他也會侃侃而談,比如有些藝術家在創作上明明有感受,但表達的切入點沒有選好,承繼前人時,不是學習其中的精髓,而是東施效顰,放大缺點,這些問題讓他感到可惜。前些日子,他還同一家油畫材料製造商談了顏料、畫具等方面存在的問題,質疑有據,建議切實。可是更多的時候,他更願意沉醉於自己的油彩世界,希望好作品能打動人,充實且快樂。就像那位編者所說:「就在我以自己的妄識做出是非品評時,先生只是安靜而認真地品味著自己親手栽種的果實,對那些種種熱議有著天然的、近乎寬容的淡漠和蔑視,甘為一個埋頭於自己園地的耕耘者,迷於繪畫的畫家,種瓜得瓜充實自足。」
或許這樣的畫家,才是真正在藝壇上著下真名的畫家,真正的藝術家。
北京保衛戰 198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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