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已遠 ，「武林高手」路在何方

近日，「太極拳師」雷雷20秒內被「格鬥狂人」徐曉冬KO的消息傳遍網路，由此引發了一場關於傳統武術和現代搏擊的爭論。傳統武術該如何順應時代的發展？

幾乎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江湖：江湖上武林高手仗劍走天涯，相互比試武藝，每一場「華山論劍」精彩無比。

然而在今天，這些只是浪漫的想像。前幾天成都的一場擂台賽視頻流出後，讓公眾大跌眼鏡。MMA退役選手徐曉冬挑戰自稱是「雷公太極」的掌門人雷雷，不到8秒鐘就分了勝負，雷雷在徐曉冬的凌厲的攻擊下，被打倒在地，毫無還手之力。

事後公眾就此分成兩派在網上熱吵。一派認為傳統武術都是些虛招子，好看不頂用，根本不是現代搏擊和拳擊的對手，太極拳更是類似廣播體操和廣場舞的表演性節目；另一派則認為雷雷不能代表太極拳各門派，更不能代表整個傳統武術界。傳統武術界還是有高手，只是徐曉冬沒有遇到。

▲你還記得《偷拳》連環畫嗎？

這件事還在發酵，徐曉冬依然在微博上挑戰各大門派。

是傳統武術真的已經到了不堪一擊的地步？還是高手在民間，不為我們所知？著名的軍事專欄作家、時評人朱江明的一篇文章，我以為說的很公允。這篇首發「騰訊大家」專欄的文章題為《太極拳除了上擂台其他都還好》。

朱先生在文中認為「傳統武術的理論體系」已全面落後，他分析了為什麼「各門各派都非常強調站樁（南派稱馬步），儘管不同的武術流派的樁法各異，基本要領都是必須持久的保持站立、蹲、移動等狀態下的平衡」，是因為古代步兵在戰場上必須盡量保持站立的姿勢，一旦摔倒對方可以直接用兵器戳死或者被亂軍踩踏而死，而現代格鬥在擂台上較量，根本不在乎平衡，只追求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大的力氣攻擊對方，進攻手段也變得越來越多樣化，其中最為典型的就是高段位腿法的應用。「傳統武術確實存在一些有效的攻擊和防身技法，但是其原始設計並不是針對擂台戰鬥，如果不能深刻認識到這個問題又缺乏開放的態度來應對新挑戰，這才是最糟糕的情況。」

這篇文章解開我和許多人一些疑惑。如果中國傳統武術那麼不能打，何以有那麼多輝煌的史料留下來，不可能全是杜撰或誇大的吧？而且一代代相傳，許多人耗費錢財去學藝，難道這些人都是傻瓜？那麼一定在冷兵器時代，中國的傳統武術是很有用的。朱江明先生的文章說明白了這一點。現代格鬥和搏擊是一種並非你死我活的競技，有規則來判定輸贏，所以訓練以此為「高考指揮棒」，追求的是有效攻擊對方，而不必擔心自己摔倒被對方殺死。而傳統武術脫胎於現實中的打鬥，戰場上最重要的是活著，不能被對方殺死，所以先要穩住下盤，防守重於進攻，盡量不露破綻給敵人。

任何一個民族在古代都有類似格鬥與搏擊的技藝，這些技藝都來源於實用，追求的莫不是最大限度保護自己，將對方打敗甚至殺死。由於地理條件、社會結構、文化背景不同，各民族這種技藝會有差異。譬如生活在草原上的蒙古族是馬上民族，牧民平時放牧，上馬就是騎兵。因此蒙古民族在古代最強調是騎兵的整體進攻和馬上交鋒，這是他們制勝的法寶。如果不慎兩個打鬥的騎兵摔下馬背，都失去了武器，打敗對方最管用的的技藝是摔跤。對蒙古武士來說，馬上的戰鬥力和摔跤是最重要的兩項武藝。而漢族等中原和南方的民族長期處在農耕社會，山地、平原、街巷、斗室，都可能發生搏鬥，因此武術流派繁多，但基礎幾乎都是基於單個的「步兵」戰術。而在打鬥中，器械是最重要的，所以武術各大流派無一例外重視刀槍劍戟棍棒等器械，赤手空拳搏鬥是不得已的姿態下求生存的武藝。

這些源於古代冷兵器時代的武術理念，到了現代競技時代確實不合時宜了。無論是中國傳統武術還是其他民族的傳統格鬥、搏擊術，其實都曾面臨轉型的壓力。因為現代社會，無論是中國的大刀長矛，還是日本武士的長刀，或是阿拉伯的彎刀，鍛造得再鋒利，使用者技藝再高超，在一支步槍面前都是渣渣。「手撕鬼子」的神功只存在電影和電視劇中——這種電視劇我一向看作是和《西遊記》一樣的神怪魔幻文藝作品。而隨著社會的發展、經濟的繁榮以及各國政府公共服務水平的提高，居民自身安全的保護主要靠法律和警察，而不是像《水滸傳》中那些人完全憑自己的朴刀和拳頭。《水滸傳》中小商販出身的燕順、王英，都學得一些武藝，那是從事販運的人必備生存技能，否則在半途中輕易就會被人搶劫甚至殺掉。現代社會儘管一些富豪也有私人保鏢，那是以備非常時期之用，多數普通人不必如此了，武術用來自衛的功能也在下降。

如此，包括中國傳統武術在內的各種格鬥、搏擊技藝只剩下兩大功能：一是用來健身，二是公開競技，這就和其他體育項目沒什麼太大區別。但畢竟是源於殺死殺傷對方為目的的搏擊與格鬥，這種競技的對抗性比較強，其規則的設計也必須更公平科學，而人才的訓練與培養當然要針對競技的規則而調整。

中國傳統武術的尷尬就在於到了競技這個層面沒有足夠的與時俱進，進行充分的變革。儘管各地也有各種散打比賽，但規則遠不如拳擊、MMA和跆拳道、空手道那樣標準化。公眾對武術的理解更多停留在各種好看的套路表演上。如果中國傳統武術各大門派，比如普及性最強的太極拳，老老實實承認自己只是一種健身運動，恐怕心有不甘，因為抽離了搏擊、格鬥的價值，那麼人家學你武術幹嗎？你如何與其他體育門類競爭？而要堅守還有搏擊、格鬥的價值，那麼就必須在擂台上進行對抗性競技，才能見高低。不管你如何強調自身平衡、練氣等等理論，不能在對打中取勝的技藝還能叫「武術」嗎？

學武和學文一個道理。就如一個小學生進了學校學語文，一遍遍重複地拼讀、朗誦、背誦、默寫，這是和站樁、練沙袋一樣，是基本功的訓練；但光有基本功還不行，必須有合適性的教學法，無論哪個出版社的語文教材，都會遵循某種教學大綱，根據年齡段選擇課文，設定一個個單元，如此老師才方便教授。這類似各大門派的套路，一招一式的套路便於學武者學習。但說一千道一萬，一名學生平時的訓練如何，老師按照課本教授得怎樣，必須有個測試標準，那就是出題考試，大家來答同一張卷子分高低。當然，出題未必很公允，也可能有高分低能的人，但無論如何有考試比沒考試好。假若一個學生他能把所有的語文課文從頭背到尾，但他一參加考試就抓瞎，甚至連作文都得低分，你能說他就是個「不善於考試的文學天才」？

《人民日報》昨日發表一篇評論《武林被浪漫化 搏擊、傳統武術是兩回事》，也將這個問題說得很清楚了：

「在傳統和現代之間，武術界人士可能要認真思考，究竟是要向現代體育搏擊轉型，還是要走大眾健身的路子？固然，這兩者以前並無太大差別，在國民普遍缺乏健身設施的年代裡，讓體弱多病的孩子習武，也是很多家庭的選擇。然而，在世界體育搏擊產業日益成熟的今天，傳統武術要凸顯自己的技擊傳統，走向賽場和擂台，就必須完成艱難的現代轉化。」

「一個被浪漫化的武林，或許已經不復存在。作為現代社會中的體育運動，無論是傳統武術，還是搏擊格鬥，都需要面對大眾、面向現代、面向科學，吸引並培育更多心態健康的愛好者。」

這，應該就是中華武林當下必須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