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雕刀:我們連家雞都不是了」 | 《這是一個雞場》入選德國POOL舞蹈電影節

「戲雕刀:我們連家雞都不是了」 | 《這是一個雞場》入選德國POOL舞蹈電影節

來自專欄二高表演EDPG_廣州 二高何其沃 舞蹈影像《這是一個雞場》_騰訊視頻 https://v.qq.com/x/cover/z0555lwb4tq/z0555lwb4tq.html

2015年7月,編導二高參與香港西九文化區與香港城市當代舞蹈團聯合舉辦的新作論壇:光影舞蹈。在論壇之中的3分鐘視頻小樣脫穎而出,隨之得到香港跳格國際舞蹈影像節的委約,於2016年3月21日至4月10日在廣州塱頭古村以及唐人文化碼頭進行再創作。

2016年8月,《這是一個雞場》在香港全球首映,隨後入圍愛爾蘭Light Moves國際舞蹈影像節,並獲得澳門Rollout Dance Film Festival評委會大獎。

2017 年,《這是一個雞場》播映於德國Moovy Kolner Tanzfilmestival及越南 Chaktomuk Short Film Festival,並且入圍了希臘Athens Video Dance Project「特別放映」單元。

我們這次邀請了老朋友戲雕刀觀看我們的舞蹈電影,並且用他的筆訴說關於《這是一個雞場》的故事。

《我們連家雞都不是了》

評舞蹈影像《這是一個雞場》

文/戲雕刀

人生第一次聽到「走地雞」的說法,大為困惑:難道還有不著地的雞?及至後來,在網路視頻里看見養雞場的情狀,大為吃驚,原來是真的有不走地的雞:他們從出生開始就生活在擁擠的籠子里,隔絕了大地,籠子層層疊疊往天花板竄去,以強力的燈光代替陽光,以飼料取代五穀雜糧,以幾乎不動換取體重的猛漲,以疏鬆的肉質消解了人們的食慾。——他們視頻卡頓一般地擺動著他們的頭部,對他們所處的「雞生」一無所知。

近期受邀看了二高表演製作的舞蹈影像《這是一個雞場》,看完沉默了很久。

人生中有關雞的記憶,與我奶奶有關——原諒我總忍不住地從個人生命體驗入手去理解藝術作品。即便老家有擺式時鐘,聲音洪亮到村口的聾子都能感受到震動,但我的奶奶,幾十年如一日,並不承認生活要跟隨這個時鐘去走——她跟隨著雞在走。雞打鳴起床,雞再打鳴做午飯,雞徹底不打鳴了睡覺。我們能不能及時吃上午飯,就看雞能不能及時打鳴。

奶奶對機械時鐘的不信任,對雞打鳴這種不科學的方式的迷戀,是沒有道理可言的。那就像是一場無意識的行動,就像雞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卡頓式扭脖子,我的奶奶,也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的行為是數千年沿襲下來的,早已澆築在基因里的——這聽起來落後、愚昧、無知,但那些被機械所綁架的,也不見得就比我的奶奶好到哪裡去。

說回二高表演的舞蹈影像《這是一個雞場》。明明說的是「雞場」,但影像開始的畫面,卻是一群鴨子聚集嘎嘎嘎嘎嘎嘎鳴叫。不一會兒,一個男人裸著身子,胸下至大腿之間套著一個紙紮公雞(廣府地區雞公欖營銷的一種道具),緩緩走進鴨群——這樣「雞同鴨講」的開場,奠定了某種沉默但卻錯位甚至對撞的對話氛圍。

影像在一個古老的村落拍攝,那裡有多雨的南方極度傾斜的瓦頂,有長滿青苔的牆壁,有湖面枯榮的蓮葉,有百姓們平靜的生活。這一處寧靜的地方,成為舞蹈影像靜寂氛圍的來源。

但寧靜很快被某種不協調打破。湖面上,植物的稈枯萎折斷,與自己的水中倒影呈菱形,那邊廂,裸體的舞者們懸掛在屋頂,從被倒置的畫面上看,如二指禪般立地晃動,一種超現實的表達從這裡展開來。

最明確的對撞來自兩種材料——舞者的身體與屋子的水泥。柔軟的身體與堅硬的水泥,在影像中形成了一種對撞。當舞者們列隊從四面八方登上「潘洛斯階梯」,在影像數分鐘的靜寂之後,配樂咚咚而響,一種祭祀般的氛圍油然而生。這些在影像前幾分鐘扮演了「籬笆內向外張望」的雞、「蹲在草地發獃」的雞、「脖子血管顫動」的雞的身體,在此刻脫離了獃滯的狀態,用褪去羽毛的全裸姿態,與冰冷堅硬的水泥,進行著祭祀般的對撞。

更多的對撞來自身體與投幣搖擺車,無論是縮身於搖擺車內的身體,還是與搖擺車一同靜寂的身體各異姿態,這群扮演雞的身體尋找著雞的特徵:穩定到可以固定小型攝像機進行運動拍攝的脖子與頭部明顯是模仿的重點;舞者的裸體與退去了毛髮、過了熱水的待宰的雞形成呼應;搖擺的臀部舞蹈暗喻著雞群的求偶本能。而搖擺車是對人類真實汽車的拙劣模仿,是一種補償性滿足。

編導二高(何其沃)所邀請的獨立舞者們構建起許許多多諸如此類的對撞。這種對撞,在外在情緒上是潛默的,影像畫面也大多呈現靜寂的狀態,動與靜之間的較量之中,靜以動的的方式凸現出來了。這種對撞是什麼呢?大概是「人的異化」與「自然」之間的對撞。

人的異化,以雞作喻是合適的。我們早已經跨過了野雞到家雞的階段——即跨過了自然人到工業社會異化的時代。雞從家雞,又進一步演變成「非走地雞」,住進了「高空」,被分解成科學的步驟進行催熟、餵養、數字化監控;不言而喻,人類從傳統工業的崗位上解放出來,又進一步枯坐於公司格子間,住進了「高空」,在不知名不自覺的被後機械時代、網路世代豢養,在不得已之間,將自己一切切割成碎片,達到與時代的一種共振。

而自然,在這裡並不顯得多麼遠古,它就是一百多年前還大量存在的普遍狀態。實際上是一種田園牧歌,是雞犬相聞。而閃現在影像中,則體現為老樹盤根、滿牆青苔、雨打浮葉、湖上漣漪,以及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的鄉親們的靜默與交談。

於是,在對撞之外,在影像之中,我們可以見到歷史之物的遺迹,這些遺迹,無一例外,帶著些政治色彩,如一個寫著「革命到底」的柜子,一個「守紀律為榮,勤學習可進」的標語,一幅50年代風格的春梅畫,一個隱在一旁的毛主席的裝飾品。《這是一個雞場》這個舞蹈影像對號稱「進步」的時代持有明顯的懷疑與焦慮,時代的進步與人類精神的萎縮之間的矛盾,正是這個舞蹈影像不惜以雞作喻的用意所在。

這種質疑與焦慮,逐漸幻化成幾個迷亂的影像:舞者們穿上80年代風格的衣服,妖艷復古,站在50年代風格的印刷畫前,兩個時代審美相疊,加上當代觀眾的視角,變成了三個時代的疊加;舞者們成兩豎排自上而下坐在鐵制樓梯上,動作與動作逐漸交疊,影像呈現迷幻感;而一個女人發瘋一般抓撓乾草堆,而由此經過的路人,對此並不感到奇怪。

在影像的最後,一隻我叫不出名字的小鳥在籠子里來回挪動,鳴叫不止,從雞到鳥,無非還是禽,這不是困獸之鬥,而是一場困禽之斗。「獸」與「禽」的區別,在於「禽」本是有飛翔的可能的。

回到我奶奶的故事,實質上,她對於機械是一種接受的不能。她順著時間來到當代,然後迅速地老去,這一點也由不得她做主。於是她選擇了拒絕,繼續不信任科技,而選擇相信一隻只從遠古蛻變而來的家雞。幸運的是,二十多年前,她似乎還是有選擇的餘地的。到了如今,後機械時代、網路世代的攻勢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加猛烈了,我們選擇的餘地,早已幾乎不復存在。

當舞者們跪坐在地上,一點點地往地上的那灘水靠近,我們似乎感知到,當我們將時代當做一面鏡子、一汪水的時候,我們早已經分不清,到底我們是我們,還是鏡子/水裡的是我們。我們唯一知道的是,我們所根本按耐不住的那一望,得到的是更猛烈的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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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雞場》

跳格國際舞蹈影像節2016委約作品

二高表演製作&出品

隨著中國 70 年代末的改革開放之後,城市化的加速、地區間經濟的鴻溝和人口被經濟磁場造成的候鳥化遷徙,人們對於家園和鄉土的認知已經發生了質的變化。就像雞場里沒有一隻雞能逃脫現代技術的影響,只是一個影響度的區別而已,都是在被馴化和進化。城市就是現代化的雞場!而人類卻變成了被馴養的雞。試想像人類回到原來的狀態,傳統的規則不再適用。試想像人類反主為客,不再是萬物之靈,而是被另一生命體主宰,又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呢?你曾經想過嗎?當我們在觀察並且對待其它生物時,他們也正在觀察與對待我們。

導演:二高(何其沃)

製片:盧詩雅

攝影:馮舜旭,李謙明(香港)

音樂:殷漪

演員:王少筠,安小龍,郭睿,二階堂伊奧(香港),梁潔珊(台灣),吳卉,鄢妮,盧曉薇(澳門),Elisabeth Bardin (法國) ,古天長

演職人員:於寶珩,張瀟月,吳曼梨,周賢,王斯萌 ,楊潮宗,李志峰,陳磐基,張虹,李彤

特別感謝:香港西九文化區,香港城市當代舞蹈團,廣州塱頭古村,廣州塱頭古村明倫書院,唐人文化碼頭

?DT&舞蹈電影截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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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黃銳爍(戲雕刀)

上海戲劇學院博士生、編劇、戲劇評論人。曾專註中國地方戲曲研究,對宿松文南詞、太湖曲子戲、廣東正字戲、安徽靈璧馬家皮影戲等地方劇種皆有考察與論述,近年逐漸轉向編劇學理論研究。至今已在《江淮論壇》、《上海戲劇》等期刊雜誌與高校學報發表學術論文、劇本、戲劇評論30餘篇。編劇代表作品有《易魂記》、《梧桐驚秋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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