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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藝術讓宗教怒不可遏——亂談藝術和宗教和社會間的關係

當藝術讓宗教怒不可遏——亂談藝術和宗教和社會間的關係

紐約布魯克林美術館舉辦了一項聯展。

其中一件作品,來自英國的非洲裔藝術家Chris Ofili, 用大象糞便畫聖母瑪利亞,加上鮮血淋漓的動物分解肢體作品,引發了極大的爭議。紐約市長於展出之前,就以侮辱天主教信仰為由下令撤展。不料館方的抗令,讓市長決意刪掉美術館一年三分之一的經費,並立即先停止對該館十月份近五十萬美金的現金補助,更雪上加霜的是,法院還主張該館應歸還過去一百多年,向市府租用的地皮。

其後連續著熱鬧無比的爭論,風起雲湧。政治權力、經濟效應、人權言論等議題,都一時涌冒了起來。

異曲同工的是,一項攝影個展前段日子也在墨爾本維多利亞國家畫廊展出。其中一件作品以耶穌掛十字架的雕像浸在尿液中拍攝而成,引起了宗教人士的強烈抗議。

館長面對教會的壓力,基於言論自由,堅持展出。第一天有人取走作品擾亂會場,第二天有人手持鐵鎚,奮力敲打爭議作品。警衛急忙過來制止時,鐵鎚反彈,擊中警衛膝蓋,警衛當場倒地挂彩。館長決定停止展覽,理由是館方沒有能力防止未來可能因更激烈手段所引起的傷害。

我們會聯想到魔鬼詩篇(The Satanic Verses)一書,引起全球穆斯林的猛烈仇視和對抗,霍梅尼還重金懸賞,謀殺英籍的印度作者Salman Rushdie,這件事情的嚴重程度,甚至一度讓英國和伊朗斷交。我們也會聯想到台灣公演先鋒戲劇「思凡」 ,從而引起佛教徒的不滿和抗議。

藝術做為人類內心展現之動力行為,不管是幼稚青澀或成熟,在愈開放的社會,愈有可能跌跌撞撞或伸手伸腳冒犯了宗教的威嚴。而褻瀆神聖,是普遍人類靈魂深處的最大禁忌。

神聖是人類主觀信仰中的意涵。主觀可以造就各種形態的構成,所以神聖可幻化作各種人類社會中的各種型態。各種人、物、事、體,都有可能在水到成渠的機緣中產生了神秘性格化——所謂神格化。

人們在成長的歷程中,最明顯的例子是幼時對老師的神格化。或許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經驗: 小時候去老師家,發現老師也要掃地出恭,覺得很訝異,甚至是不可思議。

如果有形的血肉之軀在成長,而無形的生命並沒有跟上身體和財富成長的步伐,這些老師,在人們成人之後,也轉移和投射到各行各業的精英人物上,而這些老師所代表的背後結構組織以及所行之事,理所當然與神聖划上等號。

藝術是內在動力的展現,並不是內在動力的圓滿完成。內在完成可以表現為藝術、內在缺陷也可以表現為藝術。除非內在絕對臣服於神格世界而絕對制約,否則內在動力的展現,一定或多或少在開拓的空間中產生摩擦現象。

在專制的時代,摩擦的對象是獨裁政權; 政治開明的時代,摩擦的對象是社會體制,以及社會中最重大的宗教勢力。宇宙不是沒有真理,要看一時一地,真理有否彰顯的機會,如果失衡的龐大勢力不與真理契合,真理就變成偽理、歪理。糞便和尿液沾惹上就是污穢,這怎可以和神聖捆綁在一起? 想到老師們在床上交媾,難道不噁心乎? 因為性是多麼罪惡,多麼難以啟齒?

在某種範疇上,藝術家等同於思想家,他要突破思想箝制的銅牆鐵壁。

羞辱有時會變成振聾發聵,諫言有時變成冒犯,夫妻親子以至共事同僚之間,這種事件一再重演,重來設有間斷過。心靈如果執著太重,正面的懇切都會變成負面的侮辱; 一顆心如果行空無礙,負面的羞辱也是沒來沒去,八風吹不動。別人看不起我,問題在於別人,不在我,因為本來就沒有我。

執重於形式的組織,縱使辱罵來自幼稚膚淺的層面也都會沉不住氣。好像很缺乏自信的人,聽到三歲娃娃無知罵人也會暴跳如雷。藝術的表現免不了有片面的情感和理念,但碰觸到褻瀆神聖這個事件,受冒犯的對象,通常不會以童言無忌來對待。至於偉大的藝術工作者,往往同樣也是處於可憐弱勢,因為這個「偉大」的桂冠大都是寂寞身後事。藝術領域的創作活力,無法以人類的習性架構來提綱挈領,所以在藝術的創作國度里,通常不可能有龐大的信仰組織出現。

《西遊記》 中,吳承恩藉助一隻神怪猴子來表現他對社會的滿腹無奈。孫悟空用火眼金睛,看到了楚楚可憐的弱女子真身是妖魔鬼怪,而唐僧卻只看到表象,而被騙得團團轉,還用觀音菩薩教的緊箍咒,把老孫罩得無計可施。只是社會的權勢者,往往都有很大的可能是唐僧的化身,周邊還圍繞著豬八戒們,老孫的洞察力總是被一帚掃進垃圾堆。對人類歷史有貢獻的藝術家和思想家,在其當時,往往就是打死弱女子的孫悟空。當弱女子現出妖怪原形時,唐僧還是固執的下咒處罰老孫。難道藝術家,就該背負這個原罪嗎?

回到紐約故事,這事情至少有了一個不錯的結尾: 地方法院法官判決美術館獲勝,市政府應該恢復對於館方的現金補助; 基於憲法賦予的基本人權的表現自由,市政府得停止一切對該館所做的懲罰、報復、歧視及制裁的行為。

市長不服,還要上訴。而不管後續將如何,吳承恩是否會快意恩仇一下,那位法官可能是孫猴子的一個化身呢?如果這種事發生在中國大陸甚至是英倫三島,法官的考量,不知是否能讓吳承恩快意一下? 呵呵,他在《西遊記》近結尾處,甩出了一個玩笑般的結論,而這個玩笑或許也是一種無奈的悲哀:

一行人要取經回大唐了,孫猴子到釋迦牟尼弟子掌管的藏書閣領了書。隨後一番周折卻發現經書全無半字,氣憤地告到佛爺面前,釋迦卻道出,空手取經是傳白本,乃無字真經。以金帛來取經,就傳有字真經。白本是上好的,只因東土眾生愚迷不悟,只好退其次,而傳有字真經了。

空手取經,世人何其多? 既然愚迷不悟,有形的有字經也大都活現不得,依文辭義,照單全收,就往往走向偏狹僵執。吳承恩用筆打諢,卻是刻薄的見血一針。

否定糞便,否定性愛,那麼或許也否認了神格和人性間的聯繫。如果用大象糞便畫聖瑪利亞的畫家視糞為污穢,那麽他的居心是要真羞辱? 還是要振聾發聵? 如果在他心目中糞便是某種」神聖「的象徵,那當若何?過去的鄉下,自家耕牛野外大便,插個小牌,做個記號,表示糞團有主。幹了要帶回去當燃料,燒飯煮菜。人的糞溺也收集起來施肥于田園,人畜因以為生。如今最先進社會,要發展造價高昂的環保廁所,用精良技術風乾糞便,收集堆肥。從自然取一分,再回歸自然一分。這不是真知灼見的妙用嗎? 心邪而礙真知灼見之妙用才是真汚穢。

像孫猴子的藝術家們常常被社會誤解扭曲、漠視排斥。畢竟東土眾生愚迷不悟,沒有看無字天書的教育習慣。一來不能參悟到底,倒把有形的框架當奶娘令旨而死抱不放。一旦框架有了問題,就開始心虛慌張,從而本能地備戰以爭回受損的莊嚴聖土。

要維護所謂的藝術或宗教的尊嚴,實在有些多餘。真正的藝術與宗教是形而上的空靈世界。沒有人能夠奪取和傷害。既不能夠奪取和傷害,到底維護的是什麼? 維護的是那個會榮興枯萎的框架罷了。宗教有形的腳會被踩痛,而無形的腳從來就沒有著力點,踩得著嗎? 反過來說,藝術也相同。

藝術工作者在功利主義的社會中被誤解漠視。如果心中純真不夠,心中存有維護藝術尊嚴的,就會有被屈辱的心結,覺得與社會格格不入,空有寶劍卻無用武之地。心中無物者,被人誤解扭曲,也只當風吹雨打,唾面自乾。在藝術國度,或許不能造就有形的強大組織,受辱的情結深植內心,對威權陰影也就有時不予我的情緒化反彈,但畢竟不會成為對世俗壓制的文化暴力。這也是藝術領域裡,因有相當程度的活躍和自由,所產生的可愛結果。

在宗教組織中,仍沿襲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性格,國土嚴密、眾生平等的佛教,都再也難出現禪師師徒間,詼諧一片的道路; 拜上帝的世界裡,無所不披的神威也沒鬆動多少; 穆斯林教、印度教等重要的宗教組織,也都有其不易變更的規格體制,一旦藝術工作者哪怕跌撞一下,就都鐵青了臉。在以西方強勢文化價值主導下的人類社會,人權的講究,已形成儼然不可侵的大趨勢,言論自由將被更多受過高等教育背景的族群,視為以前人類社會所沒有過的基本法寶。所以,我們可以預見,在不遠的未來,越來越多的藝術工作者,會提著孫猴子的金光棒,揮灑於更為廣大的未知空間,從而引起宗教大呼奈何的反應,必然越來越多,也會愈為複雜。

如此複雜的社會人生牽扯糾葛,如果沒有空手取經的魄力,那自有的慧劍是提不起斬不下的。

無字天書,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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