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名的《橋》
來自專欄夜航船
廢名的《橋》
廢名曾對其讀過的一篇希臘小說《火》念念不忘,他在小說《橋》的開頭說:「我在展開我的故事之前,總很喜歡的想起另外的一個故事。」他的遺物中還存有這篇小說的英文原文列印件。《橋》的版本有過多次變更,這個故事的安放位置也有所不同。廢名最終把它放在上卷卷首。故事是他自己譯過來的:
這故事,出自遠方的一個海國。一個鄉村,深夜失火,一個十二歲的小孩,睡夢中被他的母親喊醒,叫他跟著使女一路到他的叔父家躲避去,並且叮嚀使女立刻又要讓他好好的睡,否則明天他會不舒服的。使女牽著孩子走,小孩的母親又從後面追來了,另外一個小姑娘也要跟他們去。
這個小姑娘,她的父親只有她這一個孩子,他正在奔忙救火,要從窗戶當中搬出他的傢俱。
於是他們三人走,到了要到的所在。這個地方正好望得見火,他們就靠近窗戶往那裡望,這真是他們永遠忘記不了的一個景緻,遠遠的海同山都映照出來了,要不是天上的星簡直天已經亮了哩。這個男孩子,與其說他不安,倒不如說他樂得有這一遭,簡直喜歡得出奇。但是,那個小姑娘,她的心痛楚了,她有一個doll,她不知道她把她放在哪一個角落裡,倘若火燒進了她的家,她的doll將怎麼樣呢?有誰救她沒有呢?小姑娘開始哭了,孩子他也不能再睡了,她的哭使得他不安。大家都去睡了。孩子他爬起來,對他的小鄰家說道:「我去拿你的doll。」
他輕輕的走,這時火已經快要滅了,一會兒他走到小姑娘的門口,伸手向小姑娘的爸爸道:「亞斯巴斯的doll!」亞斯巴斯的父親正在那裡搬東西,吃驚不小,荷包里掏出亞斯巴斯的doll給了他,而且叫他趕快的走了。這個故事算是完了。那位著者,最後這麼的讚歎一句:這兩個孩子,現在在這個村裡是一對佳偶了。我的故事,有趣得很,與這有差不多的地方,開始的掐花。
《橋》中的小林和琴子,「一個是坐在樹上掐金銀花,一個站在樹腳下接花。」所不同的是,小林和琴子的「doll」是「金銀花」。
這便是《橋》的緣起。
「小林和琴子,大概菊花開時,將成夫妻之禮。」我讀到這裡時,明白了廢名對《火》念念不忘的心情,實在是很美。
《橋》雖是長篇,與短篇倒沒什麼分別,各章幾乎可以獨立成篇。朱光潛也說:「《橋》里充滿的是詩境,是畫境,是禪趣。每境自成一趣,可以離開前後所寫境界而獨立。」廢名寫小說同唐人寫絕句一樣,不肯浪費語言。我記得初次閱讀《橋》的時候,一頭霧水,很吃力,實在不知道往哪裡看;後來讀進去了,覺得無由來的好,有種恍若隔世的浪漫。
我做小孩子,看下雨,心想雨從天上下來先在什麼地方響?我自己得了一個斷案,先在瓦上響,因為聽見雨初下來在瓦上的聲音很歡喜,自從看見放馬場山上那塊石頭,我以為我以前錯了,雨是先在這石頭上響,一時真是狂喜,以後心裡愛想這石頭,同時又彷彿傾聽音聲。
孩子理解世界的方式是直觀的,超越理性的,就像是遠遠地望著河上的橋,人卻忽然越過了河的彼岸。這便是廢名的言語道斷,心行滅處,他的「禪」不好懂。
廢名筆下沒有多大的故事,別人朝外看,他朝內走,往心裡寫,他在「詩化」方面走得太深了。廢名常有厭世傾向,他是學佛的。他愛好六朝文章,以六朝人文章最不可及。我覺得他骨子裡有種孤傲的自信。他寫過一篇《阿賴耶識論》,我學過一點唯識,覺得很親切。
我是從汪曾祺那裡知道廢名的,沈從文也受過他的影響。
我之前是讀了些外國作家的文章(翻譯的),才轉回頭看中國的。從汪曾祺,到沈從文,再到廢名,越覺得中國文字可以寫出很美的東西。這些作家的筆下可以讀出很古的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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